以前有個朋友戀愛,她說,不知道為什麽,一想到要帶男朋友見家長了,她就會覺得焦慮,心裏變扭。
我說,因為你對他沒那麽滿意,你還想把關系停留在你們兩個人的階段,而一旦上升到父母這個層次了,你就會認為自己沒有回旋的余地了。
朋友沈默,然後回,你這個人真可怕。
我說,猜的。
以前和領導應酬,飯桌上有政府官員,有公司副總,而只有領導一個女性,一圈又一圈的人和她敬酒,她似笑非笑著說,都欺負我一個女人。我則陪笑著說,我替她喝吧,不然帶我這個小徒弟來也沒什麽意義了不是。
副總說,跟你喝沒意思。
我繼續笑著回答他道,我和您喝確實不對等,那這樣吧,您和我領導盡情喝,一會我開車送她回家就是了。
對方未言,但酒局作罷。
以前上學的時候,父親住院動了手術,一下子花了家裏不少積蓄,晚上醒來去洗手間的時候,看到父母臥室的燈還亮著,我從門縫中窺到他們在一張一張地對著賬單,有別人家欠我們的,有我們欠別人家的。
後來某一天,母親和父親在餐桌上吃飯,問道,叢子建的生活費是從你那裏要的嗎?
父親說,我一直以為是你給他的。
母親則說,沒有,他已經好久都沒有和我要錢了。
自從那晚之後,我回到大學,我算了算自己的獎學金,加上自己當助教,河北省青年詩人的獎金,有長達半年的時間我都沒有和家裏伸手要錢,而在這之前,從大一開始,我每個月的生活費和高中相比毫無變化,每個月八百到1千。
以前父母吵架,父親憤怒地斥責母親毫無良心,母親則毫不示弱,針鋒相對。
我看了看時間,自己開車去接妹妹放學,然後給她買了最喜歡吃的漢堡薯條,緊接著將她送至奶奶身邊,我則回到家,開始勸導他們。
在他們最歇斯底裏的時刻,我沈默著說,爸,在ICU裏你昏迷不醒的時候,我和媽媽坐在醫院的走廊裏,周圍的親戚有的在鬥地主,有的在聊著自己家的生意,只有兩個親戚坐在母親旁邊說著好話,那個時候母親說,只要你能活下來,哪怕你變成植物人,她也照顧你後半輩子。
父親聽完沈默不言,母親則淚如雨下。
我拍了拍他們,把他們的手重新握在一起。
以前在北京工作,過年回家的時候去看望奶奶,她和媽媽的關系一直不好。
我送了她一盒稻香村,裏面夾了2萬塊錢,付了一張紙條,媽媽不知道。
後來,奶奶和我說,她看到那盒蛋糕,自己忍不住掉了眼淚。
以前和父親外出接待客戶,在路上,我告訴他,要毫無原則地偏向媽媽。
他問我為何,難道不應該講理?
我說,在家庭中是毫無道理可講的,一個女人嫁到男方家中來,雖然都叫著公婆爸媽,但畢竟不是自己的親爸媽,在這個家庭中能真正依靠的就只有自己的丈夫,不管誰對誰錯,起碼要在明面上向著她,不能讓她覺得自己在這個家中毫無依靠,像一個外人,至於誰對說錯,這並不重要,都是一家人,就不能過分講究誰對了,誰錯了。
在很長的時間裏,長到我發覺自己扮演的角色到底是什麽時,歲月差不多已經快把我掐死了。
我這個人,是妹妹的哥哥亦是父親,是母親的兒子亦是丈夫,是父親的兒子亦是妻子。
是奶奶的孫子亦是兒子兒媳,是領導的員工亦是台階,是朋友的樹洞亦是工具。
我可以是任何東西。
雖然周圍人都說我情商和智商高,但我並不知曉自己到底算不算得上聰穎,我並沒有出眾的學歷,也沒有龐雜調和的人際關系,在大部份的事件中,我覺得自己是一個活得挺累的普通人。
項飆寫過一本書,叫做【把自己作為方法】。
而我時常覺得我已經跨過了那個階段,將自己作為了工具,我會在自己發揮出淋漓的利用價值之時獲得一種自我滿足,就像一尊泥菩俯視著跪在地上的凡夫俗子,而後在顯靈之時嘲弄著他們狂喜的1醜態。
所謂聰明與通透是一對並不相幹的詞,聰明並不意味著通透。
太多的時刻,你看透了人與事,但並不意味著自己可以接受,就像你站在山的那邊,海的那邊,一眼望去,都是你已經熟悉不過的景色,你覺得人間的苦難大抵相通,不過是因為人的卑劣毫無新意。
人的醜惡,人的卑鄙,人的自私,全部都是你看過千百遍的東西。
有時候,我挺失落的,我覺得人間很沒有意思。
人人都在追逐著相同的東西,我們不是看不到自己的獨特,而是我們深刻地知道,自己所謂的天賦與特異放在人海之中不過是極其稀松平常而又毫無價值的東西。
人人都希望自己身上富有某種稱之為天命的東西,這種東西可以為自己帶來財富和榮譽。
而一旦金錢與虛榮無法滿足其一,那麽所謂的天賦與天命便是無價值的,就像一只望著天的孔雀,如果飛不起來享受其他鳥類的仰視,那情願自己啄掉自己的羽翼,讓自己光禿禿地趴在地上,和那些家禽畜生一樣活在泥土裏,路過的人望去,並不覺得你和欄圈裏那些待死的活物有什麽不同,你的羽毛早就掉的一幹二凈,失去了稱之自己為孔雀的源質。
很多人一直都誤解了聰明這種東西,有人認為它是一個好成績,有人認為它是情商,認為它可以透過閱讀諸如【如何說話】這類垃圾獲得,其實不然。
聰明,成績,情商和閱讀幾乎並無關系。
閱讀不過是和抽煙喝酒,彈琴歌唱,跑步做操,泡妞吹牛一樣,只是一種人的特質和愛好而已。
以前,我坐在家中,看錢穆的【中國歷代政治得失】,朋友問我,你看這種書有什麽用呢?
我只能答道,隨便看看而已,我無法向他解釋,閱讀是我逃避人間的方式。
那些被稱之為通透和聰穎的人無一不是在人生中腌的時間久了,才會讓人覺得有味道。
若無經歷,便不足以談人生。
若無人生,便不足以談世事。
若無世事,便不足以稱通透。
我習慣了將自己的秘密藏在沈默中,習慣了在自己喜歡的書中拿起筆自言自語。
我習慣了給自己喜歡的人寫長長的,毫無裏頭,或有文采或平鋪直敘的信。
習慣了自己坐在長椅上看老頭釣魚,習慣了坐在遊輪上看若隱若現的江魚和水中的垃圾。
一切的一切,我都習慣了。
我把自己的人生一刀劈成了兩半,中間並不連帶著血肉。
一半把角色扮演好,一半把自己安置好。
歷史的逆流,生死的迴圈,時間的推演,人後的閑言,都無所謂了。
我把自己看做一塊木頭,拿著銼刀開始從頭雕琢,反面對著自己,正面對著世間。
以自由之名,為自己畫地為牢。
以庸俗凡身,為自己塑造神龕。
夜裏的崩潰不過是精神的馬群,白日的喜怒不過是思考的黃歷。
當我把自己的視角擡到生老病死之上,則目光之下都是汪洋,死在哪,活在哪,都不再猶豫。
倒向黎明的風鈴,死在昨日的足印,帶著血的筆尖,紮根謊言的鮮花,帶著蜚語的過堂風。
捅破嘶吼的門窗,射穿活著的子彈,沈默之中的火山,淹沒洪水的蒼天,刻著大火的無形網。
現實中無盡的魔幻到最後都回歸於荒誕,無非是人把人殺死,話把話說穿。
不必將事事都賦予一個理由,找尋一個根源,我們作為人實在是有著不可估量的局限,有那麽多你不理解的人,有那麽多你躲不過的禍,如此之下就不必故作坦然。
開心了我就吃幾頓好的,逗逗自己的女孩開心。
不開心了我就寫幾筆字,不必將自己的情緒發泄到外物之上。
什麽是聰明,什麽是通透。
什麽是好,什麽又是不好。
思考這麽多,沒有意義,也太累了。
把自己當個物件吧,過了保質期就沒什麽用。
隨性點活著,趁著自己還新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