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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孩子會離奇地抑郁?

2020-10-28心靈

因為箱子。

以前我家裏有一個大箱子,我對它是寸步不離,睡覺也是睡在箱子裏的。

怎麽個睡法呢,把床單鋪到箱子裏,然後躺進去蜷縮著,第二天早上起來再把床單鋪回去,就像一條睡在狗窩裏的狗。

特別是當我縮在箱子裏吃零食的時候。

那個時候我年紀小,每天要去學校上課,每次就在走之前把箱子藏到櫃子裏,回家再拿出來。

我爸媽認為這個箱子具有某種魔力,又或者說是某種民俗意義上的邪門兒,他們非常厭惡這個箱子,並覺得它是那今後問題的全部根源。

但實際上它真的只是個箱子。

一個由紙板組成,膠布被撕開,黃褐色的普通箱子。

這個箱子第一次出現我家裏的時候,大概是我讀小學那會兒。它當初應該是裝著什麽東西的,比如蘋果或者別的什麽,也許吧,我忘記了。

但我忘記了一個東西的時候,就當做以後的延續都是憑空出現的禮物好了,為什麽出現,那不是一件重要的事。

這個箱子那時一直被放在老房子的角落裏。

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註意到它的呢,我想想,大概是我爸媽第一次在屋裏吵架的時候。我媽在歇斯揭底地尖叫,不停地跺腳,用手揪自己左右兩邊的頭發。

而我爸好像並沒有說話,他坐在椅子上,面色青如死人。

奶奶呢,她可能真像死了,或者早死了,反正她的屋門緊閉,裏面沒有一點兒聲響。

那時我心裏清楚地感受到我應該逃離,最起碼要推開房門走出去,我不太明白這是何種意誌,但心底裏的索求迸發的極其強烈。

可我沒辦法推開門走出去。

因為我媽幾乎是紅著眼睛盯著我,她整張臉都扭在一起了,以一種怪異的聲調讓我必須留在屋裏,聽他們吵架,把所有事都聽清楚。

她說我是她的兒子,這是我應該做的。

我想或許她是對的,我不能走,可我依舊聽不懂從他們嘴裏傳出來的汙言穢語,又或者說他們從結婚開始到後來的一切瑣碎雜事。

諸如誰在結婚的時候借錢最多,我媽生我後沒有吃過多少頓好的,等等一切。

但我只能站著,因為我媽一會兒罵完了還會罵我,罵了我還會打我。

她會說不爭氣,廢物,這之類的語言。

我猜到了,可我還是有些緊張,因為那很疼。

緊張的時候怎麽辦呢,就想逃,可身體被束縛住了,被某種看不見的東西捆住了。

那就讓目光逃離吧。

目光也是我的一部份,是我生命的一部份,如此一來,就好像我也逃走了似的。

我開始眼睛亂轉,直到盯著那個角落裏的大箱子看個不停,我在想它真的很大,肯定能夠裝下我,我在想我要是能鉆進去就好了。

我鉆進去,然後把兩邊兒合上。

那裏面黑黑的,沒有人看得到我,我可能也聽不清外面的聲音,就算聽清也和我無關了。

我會在裏面傻笑,然後安安穩穩睡一覺。

我就這樣想著,直到他們吵架結束,我媽開始罵我,然後打我,接著來到下一次吵架,如此迴圈。

我始終沒有機會鉆進這個箱子裏,直到後來搬家,我上初中了,才借著大家都在忙的時候,偷偷摸摸把箱子帶進了自己的房間。

我第一次鉆進箱子裏的時候是興奮的。

那種興奮很難用文字來進行描述,也許該用顏色,把那金黃的,燦燦的,又綠青兒的顏色一股腦裹在一起,用最大的力氣使勁朝天上猛潑上去,就像如此一般。

我鉆了進去,合上箱子,在那黑暗裏,我興奮地如同老鼠,又或者是狗。

我在想我哪怕在這裏尿尿,也沒有人會知道,我也不必向任何人公開我裸露的一切。

極度的安全感從我骨髓裏湧出來,這四周的聲音宛如蜂鳴灌入我耳朵,無數的聲音都在說,你是安全的,你是安全的。

這巨大的安全感就像溫熱的水,我就浸泡在其中,暖暖的,然後漸漸有了困意。

我睡的很安穩。

從那天開始,我便離不開這個箱子了。

我必須要睡在其中,走到哪兒我都要帶上它,哪怕在箱子裏我可以做的事並不多,甚至沒有電視機。

但那沒關系,因為我可以想象。

我可以想象一切顏色鮮艷,畫面美好的事物在這裏發生,我可以自己和自己說話,我還可以把左手的大拇指和右手的大拇指看作一對夫妻,然後陪他們聊聊天。

我就在這個箱子裏,繼續著我童年時期的夢境。

可我爸媽不這麽認為。

我說了,他們討厭這個箱子,並覺得這是一切問題的根源。

他們覺得,那個箱子讓我變得軟弱,讓我無能,是那個箱子讓我喪失了學業上的聰慧,讓我失去了交際能力,讓我得不到家人朋友乃至老師的關心。

讓我癡呆,讓我傻,讓我有病,讓我瘋癲,讓我如此不堪且又脆弱。

他們覺得這一切都是箱子的問題,或許那箱子裏藏有什麽封建迷信當中的邪門,然後使我變成了這副模樣。

但他們很明顯不打算對著我念阿彌陀佛,因為他們擅長的是解決問題的出現。

於是在某一天,他們趁我去上課,然後把箱子扔了出去。

很多年後我戲稱那是我人生最灰暗的一天。

我在頃刻間喪失了我全部的安全感,我被迫回到了床上,但我輾轉反側睡不著,總擔心下一秒我媽就會沖進來,然後猛地掀開我的被子。

我失去了箱子,也失去了我唯一可以咒罵我爸媽的地方。

我開始更加消沈,並不得不以一種惶恐的姿態,來到了箱子外面的世界,很抱歉,那真的是一場殘酷的考驗。

這期間的內容不再贅述,因為那和絕大多數人血淋淋的成長史沒什麽區別,伴隨著莫名的疼痛長大而已。

我也在成長的過程中,使我爸媽如願以償。

他們會興奮的與我打招呼,探討我的工作,然後關門離去。

只有我自己,我大概能看得到天上。

天上什麽都沒有,但我知道,我躲進了一個更大的箱子裏。

只不過這個箱子太大了,它無邊無際,又充滿了唯心。

不過它依然還是個箱子。

你看,我回答了你的問題,並指出了孩子之所以會抑郁,那只不過是因為他們有個箱子而已。

你會去拆了箱子,還是去想想箱子為什麽會出現呢。

那童年時期虛假的記憶,又或者現實與夢境交錯間的真實,總會讓一個人分不清的。

所以你看不到這個箱子,但你只需要明白它真的存在,這就夠了。

至於我。

我是個藏在箱子裏的人。

——

倘若因此文,而有朋友決定要關註我,請務必檢視我主頁的置頂想法。

最後我寫的好不好,我想那不重要,那也不是回答問題的精髓所在,這只是我作答的風格罷了。就算我去回答母豬的產後護理,我想我寫出來大概也是這個味道。

多關註關註孩子們的箱子,對吧,或者保護好我們自己的箱子。

在這個世界上有一種幸運的人,他們躲在箱子裏,而某一天會有一個人來開啟箱子,當他們看見那個人的時候,他們就會跟她走,因為他們第一眼就感受的出來。

而箱子,也就再也不存在了。

我衷心地祝福諸位,能夠成為這樣幸運的人。

我的意思是。

我祝福諸位,在這個殘酷而又不怎麽浪漫的世界裏,在千萬片自我的碎屑裏,能夠擁有愛。

和愛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