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飛 素材提供:周誌明
(本人用第一人稱寫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節有所演繹,請勿對號入座!)
我叫周誌明,是江蘇泗陽縣的人。說起這個名字,街坊鄰裏都說我爹給我起得好,誌向遠大,前程光明。
可惜啊,這個名字到了我這兒,成了個笑話。你說我一個大小夥子,二十歲的人了,不跟著我爹學點正經手藝,卻在姐姐的綢緞莊裏幫忙看店,這像什麽樣子?
那是八一年的夏天,熱得連樹上的知了都懶得叫喚。我姐周麗華剛嫁給鎮上做布匹生意的張德才,人稱德才哥。說起這個姐夫,在我們鎮上也算是個人物。他家開了一間綢緞莊,專門經營各色布料,從普通的藍布白布到高檔的確良,應有盡有。
姐夫去南京進貨的這段日子,姐姐又懷著身子,眼看著就要生了。我爹說什麽也不放心讓姐姐一個人看店,就把我從建築工地上叫了回來,讓我幫著看店。
說實話,我對這些布料是一竅不通。姐姐臨走前給我交代了半天,這個藍布多少錢一尺,那個確良多少錢一丈,聽得我腦袋嗡嗡的。我幹脆拿了個本子,把價格都記下來。
那天早上,我剛把店門口的地掃完,就聽見一陣腳步聲。擡頭一看,是個紮著麻花辮的姑娘,穿著件藍布褂子,腳上踩著一雙白布鞋,鞋面上還繡著朵小花。
「同誌,找誰啊?」我放下掃帚,笑著問道。
姑娘也不客氣,直接走到櫃台前:「我找張德才,上個月織布廠的賬還沒結呢!」
我一楞,這姑娘說話可真夠直接的。不過看她年紀輕輕的,說話這麽硬氣,倒是讓我有點好奇。
「張老板出門進貨去了,要不你改天再來?」我試探著說。
「不行!這賬都拖了一個多月了,今天必須結清!」姑娘一拍櫃台,把我嚇了一跳。
我趕緊翻出賬本,可是怎麽找也找不到這筆賬。姑娘在一旁不停地跺腳,看得出來是真著急。我心想,這姑娘長得倒是挺清秀的,就是脾氣火爆了點。
「要不這樣,你先坐會兒,喝口茶?」我指了指店裏的凳子。
姑娘猶豫了一下,還是坐了下來。我給她倒了杯茶,茶葉是姐姐特意留下的西湖龍井,據說是德才哥從杭州帶回來的。
「你是張老板的什麽人啊?」姑娘端著茶杯,突然問道。
「我是他小舅子,姐夫出門了,姐姐又快生了,就讓我來看店。」
「哦,原來是這樣。」姑娘喝了口茶,臉色緩和了不少,「我叫張小梅,是織布廠的會計。」
聽到她的名字,我又是一楞。姓張?難道跟姐夫是一家人?不過這年頭姓張的多了去了,我也沒多想。
「你這茶不錯。」張小梅放下茶杯,擡頭看了看店裏掛著的布料,「這些布料我都認識,都是我們廠的。」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那些花布、白布、藍布整整齊齊地掛在墻上,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說實話,我還真分不清哪塊布是哪個廠的。
「你們織布廠離這兒遠不遠?」我隨口問道。
「不遠,就在縣城北邊。」張小梅說著,又皺起眉頭,「不過賬的事兒可不能就這麽算了。德才哥欠我們廠兩匹藍布和三匹白布的錢,一共一百三十塊。」
我心裏一驚,一百三十塊可不是小數目,夠一個工人大半年的薪資了。正不知道該怎麽辦,突然聽見外面傳來一陣自由車鈴聲。
「小梅?你怎麽來了?」
我轉頭一看,是姐夫回來了。他騎著他那輛永久牌自由車,後座上還綁著一大包布料。看見張小梅,他明顯楞了一下。
「哥。」張小梅站起來,聲音突然變小了。
這一聲「哥」,把我給叫懵了。合著這姑娘真是姐夫的妹妹?那她來要什麽賬?
姐夫把自由車支在門口,走進店裏:「你不是在織布廠上班嗎?怎麽跑這兒來了?」
「我。」張小梅支支吾吾的,臉都紅了。
就在這時,隔壁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誌明!誌明!你姐要生了!」
這下可把我給嚇壞了,也顧不上他們兄妹倆的事了,趕緊跟著鄰居王嬸往家裏跑。到了家門口,就聽見姐姐在屋裏「哎喲哎喲」地叫喚。
我正手足無措的時候,張小梅不知什麽時候跟了過來。她二話不說,擼起袖子就開始幫忙燒水。
「你去把產婆叫來,其他的我來處理。」她一邊忙活一邊對我說。
我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往村東頭的穩婆家跑。等我把穩婆請來,張小梅已經把屋子收拾得利利索索的,床單換了,熱水也燒好了。
「你妹妹真能幹。」穩婆誇道。我這才明白過來,她是把張小梅當成我妹妹了。
在外面急得團團轉的功夫,我看見姐夫站在院子裏,臉色很不好看。他掏出一根煙,手抖得差點點不著。
「姐夫,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小聲問道。
姐夫深深地吸了一口煙:「說來話長。小梅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我爹去世得早,後來我娘改嫁,帶著我一起走了。小梅跟著她親娘過。這些年,我們兄妹幾乎沒來往。」
我點點頭,這種事在我們這兒也不少見。
「前些日子,我去織布廠進貨,碰見她在那兒當會計。她裝作不認識我,我也就沒打招呼。」姐夫頓了頓,「沒想到她會找上門來。」
「那她說的賬。」
「是真的。」姐夫苦笑了一下,「我是故意拖著沒還,就想找個由頭跟她說說話。」
正說著,屋裏傳來一聲響亮的啼哭。我和姐夫對視一眼,都笑了。穩婆從屋裏出來,滿臉喜色:「恭喜啊,是個大胖小子!」
這一刻,我仿佛看見姐夫眼裏閃過淚光。他轉身就往屋裏沖,卻被張小梅攔住了:「等會兒,讓產婦先休息一下。」
姐夫楞在那裏,過了好一會兒才說:「謝謝你,小梅。」
張小梅低著頭沒說話,轉身去廚房熬紅糖水了。看著她忙前忙後的樣子,我突然覺得,這個看起來倔強的姑娘,心裏其實比誰都細膩。
那天晚上,姐夫強留張小梅吃了頓飯。飯桌上,姐姐雖然沒起身,但還是讓我把她扶起來,靠在床頭。她拉著張小梅的手,說了好些知心話。
「小梅啊,以後要常來看看你嫂子。」姐姐笑著說。
張小梅點點頭,眼圈都紅了。原來她來要賬,真的只是個借口。她是想看看這個未曾謀面的嫂子,想看看她的哥哥過得好不好。
從那以後,張小梅經常來我們店裏。有時候是送布樣,有時候是對賬,反正總能找出由頭。每次來,她都會給我泡上一杯茶,然後坐在櫃台邊上,跟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我發現,這姑娘知道的事情可真不少。她給我講南京的夫子廟,講杭州的西湖,講上海的外灘。原來她念過兩年中專,要不是家裏困難,說不定都能考上大學了。
慢慢地,我開始期待她來的日子。每天一大早,我就把店門口打掃得幹幹凈凈的,生怕她來的時候看見地上有灰塵。茶葉也換成了新的,是我特意找姐夫要的龍井。
有一次,她來的時候正趕上下雨。她穿著那件藍布褂子,被雨水淋濕了一大片。我趕緊找出一件姐姐的舊衣服讓她換上。
「你這人,這麽大的雨還跑來幹嘛?」我一邊給她倒熱茶,一邊埋怨道。
「我。」她支支吾吾地說,「我是來送布樣的。」
我看了看她空空的手:「布樣呢?」
她這才反應過來,臉一下子紅了:「忘。忘帶了。」
看著她窘迫的樣子,我忍不住笑了。她氣得在我胳膊上打了一下:「笑什麽笑!」
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我好像已經離不開這個倔強又可愛的姑娘了。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過去,我和張小梅的關系也越來越近。姐夫看在眼裏,卻什麽也沒說。直到有一天,他把我叫到後院,遞給我一根煙。
「誌明啊,你是不是喜歡上小梅了?」
我一楞,差點被煙嗆著。姐夫拍著我的背,嘆了口氣:「你們年輕人的事,我本不該管。可是小梅不一樣,她從小就苦。」
聽姐夫這麽說,我趕緊問:「怎麽個不一樣法?」
「她娘改嫁後,繼父對她不好,整天讓她幹活。要不是她自己爭氣,考上了中專,說不定連書都念不下去。」姐夫的聲音有些哽咽,「這些年,我也沒盡到當哥哥的責任。」
我心裏一陣酸楚。難怪張小梅總是那麽倔強,原來她是在苦日子裏掙紮著長大的。
「姐夫,我是真心喜歡小梅。」我認真地說。
姐夫看了我半天:「可是你現在有什麽本事?就靠幫你姐看店?」
這話說得我啞口無言。確實,我現在什麽本事都沒有,拿什麽去給小梅幸福?
正發愁的時候,張小梅來了。她今天穿了件新做的碎花布衣裳,頭發也紮得整整齊齊的。
「誌明,你猜我帶來了什麽?」她神神秘秘地從包裏掏出一本書,「這是織布技術的書,我托人從上海買來的。」
我接過書,只見封面上寫著【現代織布工藝】幾個字。
「你要是想學織布技術,我可以教你。」張小梅眼睛亮晶晶的,「我們廠裏正缺技術工人呢!」
就這樣,我開始跟著張小梅學織布技術。每天店裏沒客人的時候,她就教我認識各種布料,講解織布的原理。有時候說到高興處,她的眼睛裏都帶著光。
「你看這個白布,手感細膩,一點雜質都沒有,這就是上等的。」她拿著一塊布料,認真地說,「要織出這樣的布,得把棉紗選得特別好,還得把溫度、濕度都控制得恰到好處。」
我一邊聽一邊記,生怕漏掉一個字。漸漸的,我開始能分清楚不同布料的好壞,甚至還能根據手感判斷是哪個廠織的布。
有一天,我正在看書,突然聽見外面一陣喧嘩。原來是織布廠的機器出了故障,廠裏派人來找張小梅。
「不好了,小梅,三號機壞了,這批布料要是織不出來,我們可要賠大錢了!」
張小梅二話不說就要走,我攔住她:「我跟你一起去。」
到了織布廠,我才知道是傳動帶斷了。張小梅蹲在機器旁邊看了半天,又翻了翻圖紙,卻還是沒想出辦法。
「讓我試試。」我突然說。這些天看的書裏,正好有講到這種情況該怎麽處理。
在大家驚訝的目光中,我拆開機器,找到問題所在。原來是齒輪磨損導致傳動帶承受不了壓力。我臨時用鐵絲固定了一下,總算讓機器重新運轉起來。
「沒想到你還有這本事!」張小梅驚喜地說。
從那以後,我經常去織布廠幫忙。慢慢地,不光是修機器,連織布的活我也開始參與。那些復雜的圖紙在我眼裏不再是天書,我甚至能看出裏面的門道。
可是好景不長。一天晚上,姐夫突然找到我:「誌明,我托人打聽到杭州一個織布廠在招工,你要不要去試試?」
「去杭州?」我楞住了,「那小梅。」
「正是為了小梅,你才更應該去。」姐夫難得嚴肅,「你在這兒能學到什麽?杭州的廠子技術先進,裝置都是最新的。你要是真心想跟小梅好,就得有點真本事。」
我猶豫了。離開這兒,就是離開小梅。可是不走,我又拿什麽給她一個好未來?
第二天一早,我去找張小梅,想跟她商量這事。剛到織布廠門口,就聽見裏面傳來爭吵聲。
「你憑什麽管我?」是張小梅的聲音。
「我是你哥!我不管你誰管你?」是姐夫在說話,「你看看誌明,現在什麽本事沒有,你跟著他能有什麽好結果?」
「我不在乎這些!」
「可是我在乎!」姐夫的聲音哽咽了,「爹走得早,這些年我也沒照顧好你。現在好不容易有個機會,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跟著他吃苦!」
我站在門外,心裏五味雜陳。原來姐夫是為了小梅好,才非要把我支開。
回到店裏,我一個人坐在櫃台後面發呆。門口的風鈴響了一下,我擡頭一看,是張小梅。她眼睛紅紅的,看樣子是哭過。
「誌明,我聽我哥說了,你要去杭州?」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點點頭:「嗯,想去學點真本事。」
「那你什麽時候走?」
「後天吧,早點去把事情定下來。」
張小梅低著頭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那你要照顧好自己,杭州那邊我沒去過,聽說冬天特別冷。」
「嗯,我會的。」
「我給你織了條圍巾,你帶著吧。」她從包裏拿出一條藏青色的毛線圍巾,「這是用我們廠的毛線織的,暖和。」
我接過圍巾,摸著那細密的針腳,心裏一陣酸楚。這得織多久啊?難怪最近她的手上總有些針眼。
「小梅,你等我回來。」我鼓起勇氣說。
她點點頭,眼淚卻掉了下來:「你要是敢在杭州找別的姑娘,我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我忍不住笑了:「我要是真那樣,你哥非打斷我的腿不可。」
她破涕為笑:「那是當然!」
第二天,我去織布廠辦了辭工手續。廠長聽說我要去杭州學技術,還專門寫了封介紹信。張小梅送我到廠門口,遞給我一個布包。
「這是我給你包的點心,路上餓了就吃。」
我接過布包,感覺特別沈。開啟一看,裏面除了點心,還有一個鋁飯盒。
「這是。」
「我媽包的餃子,她說讓你嘗嘗。」張小梅低著頭,「她知道咱們的事了,說你要是學成回來,她就給咱們做媒。」
聽她這麽說,我的心裏一下子亮堂起來。原來小梅已經把我的事告訴她媽了,這說明她是真心要等我的。
「那就說定了,等我回來!」我鄭重地說。
第二天一早,我就踏上了去杭州的火車。張小梅和姐夫、姐姐都來送我。臨走時,姐夫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好幹,我等著你回來娶小梅。」
火車緩緩啟動,我看著月台上的張小梅,她舉著手帕不停地揮動。我知道,我一定要學出個樣子來,不能辜負這麽多人的期望。
到了杭州,我才知道姐夫給我安排的是杭州最大的織布廠。這裏的裝置確實比家鄉先進多了,光是織布機就有好幾種。我整天泡在車間裏,跟著師傅學技術,晚上還要看書研究。
每個星期,我都會給張小梅寫信,把在廠裏學到的東西,見到的新鮮事都告訴她。她也會回信,說織布廠裏的事,說她在自學會計,還說姐姐家的孩子都會滿地跑了。
就這樣過了大半年,我已經能獨立操作最復雜的織布機了。廠裏的師傅都說我悟性高,learn得快。有一天,廠長把我叫去辦公室。
「小周啊,你來杭州也有段時間了,技術學得怎麽樣?」
「托廠長的福,已經能獨立操作了。」
「那就好。」廠長笑著說,「最近上海一家紡織廠要派人來考察,你去準備準備,給他們演示一下咱們的新織布技術。」
我心裏一喜,這可是個好機會啊。果然,那天的演示很成功,上海來的專家對我的技術贊不絕口,還說要出錢培養我去日本學習新技術。
這個訊息傳到家鄉,姐夫第一個打來電話:「誌明,這是個好機會啊!」
可是我卻搖搖頭:「姐夫,我不想去日本。」
「為什麽?那邊的技術多先進啊!」
「我想回家鄉。」我堅定地說,「學技術不是目的,我要回去辦個織布廠,讓家鄉的人都過上好日子。再說了,我答應過小梅要回去的。」
電話那頭沈默了好一會兒,最後姐夫說:「好,那你就回來吧,我支持你!」
就這樣,我婉拒了去日本的機會,收拾行裝準備回家。臨走前,杭州廠的廠長給了我一套織布機的圖紙,說是支持我回鄉創業。
回到家鄉的那天,整個車站都沸騰了。張小梅、姐夫、姐姐,還有織布廠的工人們都來接我。我一眼就看見了張小梅,她還是紮著那對麻花辮,不過好像比一年前更漂亮了。
「你怎麽不去日本啊?」她紅著眼圈問我。
我笑著說:「我答應過要回來娶你的,哪能說話不算數?」
後來的事情都很順利。在姐夫和張小梅的幫助下,我開了一家小織布廠。我們引進了新技術,生產的布料很快就打出了名氣。
結婚那天,張小梅穿著一件大紅色的旗袍,那是用我們廠織的真絲布料做的。姐夫親自當的證婚人,他說:「今天我是以哥哥的身份把妹妹交給你,你可要好好待她。」
我鄭重地點頭:「一定!」
現在,我和張小梅的織布廠已經成了縣裏最大的企業。每次回想起那年在綢緞莊的相遇,我都覺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你說,這是不是就是人們常說的姻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