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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我的眼睛猛地劇烈晃動起來,難以掩飾驚恐。
她這到底是要幹嘛!
我趕緊走了幾步,用力去拉門,可是怎麽也拉不開,只好敲門叫:「周希雲,周希雲——」
可門外,腳步聲卻越來越遠。
狹小的廚房裏,熱氣滾滾而來,夾雜著嗆人的煙霧。
恐懼、無助和絕望如同潮水一般湧上心頭,我全身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喉嚨被煙熏得直咳嗽,幾乎喘不過氣來,每一聲都艱難無比:「救命啊——救命!」
「啊!」
「姑娘!」
透過一扇門,我聽到熙春驚慌失措的尖叫聲:「起火了,大家快來!姑娘還在裏面呢!」
然而,火焰已經蔓延到門口,無法靠近。
看著火勢越來越猛烈,就在我以為註定要在大火中喪生時。
突然聽到一聲驚呼:「大公子——」
「嘭」的一聲巨響,門被踹開,一個高挑的身影突然出現,在看到我的模樣時,瞪大了眼睛:「遙兒!」
深冬季節,我全身濕透,頭發上還在滴水,狼狽不堪地蜷縮在水缸旁,手裏緊緊握著濕毛巾捂住口鼻,聽到聲音,下意識擡頭看去,熟悉的面孔映入眼簾,眼淚瞬間就流了下來,嘴唇顫抖著喊:「大哥哥?」
「別怕,哥哥來了!」
顧隅安幾步走到我面前,抱起我離開了廚房。
剛一出門,熙春就沖了過來,看到我臉色蒼白,手臂和衣袖粘在一起,血肉模糊,眼中含著淚水,聲音哽咽:「都怪我,我就不該離開姑娘的!我,我想著天冷,趕緊回去給姑娘拿件大衣來,沒想到……」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顧隅安嚴厲地打斷了:「還不趕快去請大夫!給姑娘披上大衣!」
「是,是!」
溫暖的大衣披在我身上,我眼前一片漆黑,只能聽到熙春手忙腳亂地去請大夫,她走得匆忙,似乎撞到了什麽人。
接著,我聽到了周希雲明知故問的聲音:「發生什麽事了?」
熙春這會兒哪有時間理她,用力推開她,破口大罵道:「你這個瘋子!三番五次打姑娘還不夠,竟然還想害死姑娘!」
周希雲身體一晃,摔在地上,擡頭看到被抱著的我,眼神閃爍:「嫂子,你……」
聽到她的聲音,我全身一震。
顧隅安本來正抱著我往主屋走,聽到熙春的話時腳步一頓,看到我顫抖,立刻怒火中燒。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男人幾步上前,一腳踢在了女人的胸口:「賤人!」
「啊!」
周希雲尖叫一聲,轉過頭就暈了過去!
婆婆得知訊息急忙趕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老太太腳步一停,瞳孔瞬間放大,捂著胸口,兩眼一翻,差點摔倒,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來,撲向了周希雲:「雲兒!」
現場一片混亂。
顧隅安連看都沒看那對母女一眼,只是心疼地看著我:「哥哥來晚了。」
我搖了搖頭,想說幾句安慰的話,但實在是沒力氣,慢慢閉上了眼睛。
以前,一個是我婆婆,一個是我的小姑子,我真的不想讓場面變得這麽難堪。
但是現在,我真的不想管了。
6
處理完傷口已是深夜,我迷迷糊糊地醒來,看到只熙春守在旁邊。看到我醒過來,她高興得淚水盈眶,急急忙忙倒了杯水給我,聲音有些嘶啞:「小姐,您醒啦,快喝水潤潤喉嚨!」
我這才聽到外面房間有爭吵聲。
「我妹妹才嫁給你兩年,你就讓她陷入危險,周淮景,你當初娶她的時候說了什麽,你還記得嗎!」
「我,可能是個意外——」
「瞎扯!遙兒一直很謹慎,這次如果不是為了給你準備宵夜,她也不會去廚房,可你那個妹妹,險些害死她!」
「希雲說她對此事毫不知情……」
「我今天就把話放這兒,要麽,你直接把那個壞女人宰了,要麽你就和你妹妹離婚,否則,就別怪我不客氣!」
雖然憤怒至極,但怕吵醒我,他們倆都壓低了嗓音在爭吵。
熙春也聽到了,幫我倒了杯水,接過茶杯,眼淚又掉了下來,氣憤地說:「安哥兒說得對,姑娘,這周家小姑子真是個難纏的角色,心腸也太狠了,我們絕對不能再和她住在一起!」
我抿著嘴沒說話,眼睫毛微微垂下,手指縮了一下,緊緊抓住了被子。
周淮景雖然平時不怎麽說,但我知道,在周家人中,他是最疼愛這個妹妹的。
然而——
周希雲害得我如此地步,我是絕對不會原諒的。
那邊聽到屋裏有動靜。
緊接著,說話聲停止了,顧隅安低頭穿過簾子,大步走了進來,看到我半躺在床上,受傷的手臂包紮著,既驚訝又憤怒,緩和了一下語氣對我說:「遙兒,母親已經知道這件事了,讓我帶你回家。」
身高八尺的男人面容英俊,眼中充滿血絲,顯然是氣得不輕。
在他身後,周淮景嘴角腫了一塊,擔憂的眼神直直地落在我身上,欲言又止。
我避開他的視線,輕輕點了點頭,低聲說:「好,我跟哥哥回去。」
這話剛說完,周淮景的臉色立刻變了。
7
「阿遙——」
他往前走了一步,卻被顧隅安狠狠推開,男人瞪大了眼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還是先想想怎麽跟我顧家交代吧!」
說完,也不給周淮景說話的機會,命令熙春和我房間裏的其他女仆:「你們幾個,收拾一下姑娘的東西,走。」
「是。」
幾個人紛紛答應。
熙春迅速收拾好了東西,等上馬車時,我原本以為周淮景會來挽留,但沒想到,直到馬車駛出周家,也沒見到他。
馬車的簾子半掀開。
迎面吹來的風穿透心臟,帶來冰冷的寒意。
我的指尖僵硬。
原來在他心裏,我的生死並不重要嗎?
「姑娘您別傷心。」見我久久沒有放下簾子,熙春擔憂的聲音傳來,喚回了我的思緒。
我收回視線,放下簾子,沒有多說什麽。
只是說不出的失望。
8
我回家休養了一個多月。
手臂上的燙傷不算嚴重,只是感染了嚴重的感冒,整日昏昏沈沈。
母親常常來看我,每次看完離開時都會拿著手帕擦眼淚,無論怎麽勸都止不住。
直到接近年末,我的病才有所好轉,母親的臉上才露出笑容。
坐在床邊和我聊天,後怕地說:「你這個丫頭,要嚇死娘了!」
熙春站在一旁,順著母親的話說:「可不就是,那天晚上我真的嚇壞了,如果不是那天夫人惦記姑娘冬至日喜歡吃夫人親手包的餃子,晚上也讓安哥兒送,還不知,還不知會發生什麽事呢!」
這話出口,熙春的眼睛又紅了,婦人眼裏也含滿淚水,直罵:「我都聽熙春說了,你那個黑心的小姑子怎麽忍心把你一個人關在廚房,你從小就身體不好,又是那麽冷的水,又是燙傷,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叫我怎麽活啊……」
說著,眼淚直流。
我心疼得不行,趕緊抱住婦人顫抖的身體,安慰她:「娘,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嗯,好好的。」
婦人用力地回抱住我。
有嬤嬤站在一旁,用手帕擦掉眼淚,笑著說:「夫人,姑娘現在還好好的呢,快過年了,不能再哭了。」
「你說得對。」母親聽了勸,擦去眼淚,正想再說點什麽,這時,有小廝在門口傳話:「夫人,姑娘,周家來人了,說是接姑娘回去。」
聽到這話,婦人眼睛一瞪,突然站起來:「回去?我倒要看看,他們差點害死了我的女兒,要怎麽處理!」
9
前廳裏,周家人都來了。
我到達時,一道熾熱的目光立刻落在了我身上。
是周淮景。
他起身想向我走來,但在對上我淡漠的眼神時,又硬生生坐了回去。
周希雲跟在周夫人身邊,臉色也有些蒼白,看到我的眼神,她心虛地轉過頭。
父親和大哥早就到了。
至此,兩家人才算是到齊了。
婆婆先開口:「景哥兒媳婦,那天的事我也聽說了,希雲這孩子毛手毛腳的,不小心關上了門,她並不是有意的,但你哥哥那一腳,卻差點要了她的命!」
我擡頭,突然覺得好笑。
原來是來找麻煩的?
聽到這話,顧隅安立刻坐不住了,罵道:「荒唐!你們周家的女人故意害我妹妹陷入火海,就算打死她,也算便宜了她!」
他是當官的,氣勢非凡。
「你——」
周夫人怒火沖天,指著他破口大罵,但是因為忌憚侯府的權勢,最後只能抱著周希雲痛哭流涕:「我的苦命女兒啊,我本來以為你嫂嫂是個好人,能照顧你,沒想到,人家天生富貴,我們這種人家根本配不上。」
父親和母親的臉色瞬間變得陰沈。
我靜靜地坐著,沒有說話,目光掃過一直沈默的周淮景,心裏的失望越來越深。
過了一會兒,大廳裏傳來周希雲抽泣的聲音:「我,我並不是故意要害嫂嫂,只是那天真的很害怕,我以前犯了錯就會挨打,所以……」
說著,她跑到我腳邊,抓住我的裙擺,看起來可憐極了。
熙春站在我旁邊,聽到這話冷笑一聲:「是啊,你自己害怕,我家姑娘就不怕了,就應該被你關在廚房裏等死!如果不是我家姑娘聰明,用冷水澆遍全身,現在恐怕已經不在人世,到時候你還不是隨便怎麽說?說不定你還會說是姑娘自己不小心點燃了廚房呢!」
周希雲的哭聲突然停住,打著哭嗝說:「你胡說八道些什麽——」
現場的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周淮景看著我,過了一會兒,他低下頭,說:「雲兒,夠了!」
所有人都看著他。
在眾人的註視下,周淮景只擡頭看著我,眼睛下面一片烏黑,看起來疲憊不堪:「這件事是我周家的錯,但是能不能,讓我跟阿遙單獨聊聊。」
10
他說得非常誠懇。
母親原本想拒絕,但是看了我一眼後,還是答應了。
我站起身,跟著周淮景走進了內室。
等到房間裏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男人心疼地握住我的手,喉嚨微微捲動,眼淚似乎都要湧出來:「那時候你是不是很害怕,很疼?」
我緊咬嘴唇沒有說話。
據熙春說,他這段時間送來了很多好東西給顧家,只是我還在昏迷中,他無法進來。
可是我不能不生氣。
「對不起。」
突然,一滴眼淚落在我的手上,熱乎乎的。
我驚訝地擡起頭,正好對上男人含淚的眼睛,心裏五味雜陳。
「淮景……」
他低下頭,緊緊握著我的手,不停地說對不起。
好像有什麽東西緊緊地抓住我的心臟,反復拉扯,腦海裏那些快樂的日子一閃而過,我終於心軟了:「周淮景,我不希望你打死她,不如這樣,你打她幾板子,把她送到莊子上去,或者我們搬出周家,跟她們分開住,只要她不再來找麻煩,我就不計較這件事。」
這已經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讓步。
沒想到,我的話剛說完,男人突然擡起頭,聲音裏帶著一絲痛苦:「阿遙,你明明知道她從小受了很多苦,怎麽還能說出把她送到莊子上去的話?分開住?母親還在,我怎麽能不孝順母親?」
「可是她要害死我!」
我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如果不是那天哥哥像救星一樣出現,現在我可能已經死了!
「她只是害怕,不是故意的,阿遙,她還小,我會懲罰她,但我不能不管她。」
周淮景試圖跟我解釋,看到我的臉色越來越冷,聲音裏也帶著一絲焦慮:「你以前最善良體貼,現在怎麽變成這樣了?再說,你哥哥已經踢了她一腳,這一個多月,她受傷比你還嚴重……」
我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她要害我,我的哥哥為我出氣,我就要原諒她?如果不原諒就是不夠善良體貼了?什麽叫她受傷比我嚴重?我差點死在火裏!」
「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伸手想來握我的手,卻被我躲開,連日的疲憊和我的冷語,到底讓他少了幾分耐心:「你能不能不要在這些小事上計較,我們好好過日子不成嗎?」
「這算是小事?」
我盯著他,簡直不敢相信這話會從他的口中說出。
「如果我的性命都算是小事,那還有什麽算是大事?還是說,只有你周家人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眼見我越發激動,周淮景忙站起身,試圖攬我入懷,放軟了語氣:「阿遙,你冷靜一些,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和希雲都是我最重要的人,你們哪一個受傷我都會心疼,你何故說這樣的話來刺我?」
我後退了兩步,冷冷的盯著他。
是。
周希雲可憐。
可她可憐,所有人便要一味地縱容她嗎?
我做不到。
沈默良久,那句在腦海裏徘徊了多日的話到底是脫口而出:「周淮景,我們和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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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日之前,我從未想過會和周淮景和離。
周家雖不是王孫貴族,可也是書香門第,祖輩是做過宰相的,世代簪纓,是少有的清流人家。
我的郎君,更是這盛京城裏驚才絕艷的青年才俊。
我一侯府嫡女,嫁給他雖是低嫁,也算不上委屈。
出嫁那日,閨中的小姊妹還曾羨慕我,能得一如意郎君。
可如今,我忽然覺得累了。
原先我看中他溫柔的脾性,懂得顧家,可如今,又恨他這點,他心中疼惜妹妹本沒有錯,可如今危及我的性命,是斷不能容忍了,我們之間,鬧到今日這般,他只能周全一方。
我已經給過他機會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
周淮景猛地站了起來,泛紅的黑眸裏閃爍著震驚:「阿遙,你,你要與我和離?」
我沒有作聲,算是預設。
肩膀忽然被握住,他明顯有些急了:「阿遙,你已嫁給我,離了我,你很難再嫁,難不成你要青燈古佛一輩子?」
若說之前我只是覺得他優柔寡斷,到如今,我只覺得自己看走了眼。
我擡眼,直直對上他的眼:「所以呢?你想用此來威脅我?」
他的眸光閃爍著。
我唇角微扯,甩開他的手,轉身朝外走去:「周淮景,沒有誰離了誰不能活的,我未來如何,與你無關,若你還念我們的夫妻情分就簽了和離書,也算是全了兩家的顏面,如若不然,你妹妹怕是難逃罪罰。」
身後,男人的拳頭緊握著,用力到骨節發了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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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不歡而散。
聽說我要和離,周家人並沒有什麽意見。
周夫人心疼寶貝女兒,若非理虧,恨不能將我哥哥告上開封府,周淮景一夜憔悴了許多,終於在第五日送來和離書。
看到和離書,母親卻是沒有那麽高興。
明明是快要過年,可全家都縈繞在一片愁雲慘淡的氛圍裏。
吃飯時,我心裏愧疚,放下筷子,低聲說:「爹娘,哥哥,我……」
只剛剛起了個頭,母親便握住了我的手,沖我搖頭。
哥哥也看向我,正色道:「遙兒,此事你做得對,那周淮景並非良配,他實不是個能擔當的人,若你這回都忍了,將來指不定還要受多大的委屈,哥哥並不能回回都護住你,還不如你就此脫離周家,有道是已入窮巷,不如及時止損。」
一直沒有發話的父親也贊同的點了點頭:「你哥哥說的極是,咱們是侯爵人家,你哥哥又仕途順遂,不比那姓周的差,往後你只管住在家裏,照舊是我顧家女。」
聞言,我的心頭升起一陣暖意。
我何其有幸,能得此父母兄長。
可話雖如此,但我朝極少有婦人和離後一直住在家中的。
這才幾日,外頭便流言霏霏。
熙春怕我聽了心裏難過,在我面前是萬萬不肯提上一字半句的,可耐不住府裏人多嘴雜,我少不了知道情況。
外頭都說是我們姑嫂不合,這才和離。
外人不知實情,只當我是那不知體恤小輩的惡嫂嫂,我的名聲算是毀的差不多了,往後想要再嫁人,怕是難了。
父親最是在意門戶臉面,可為著怕我傷心,他只字不提。
我反握住母親溫暖的手,緩緩道:「母親,我想開女學,我自幼飽讀詩書,琴棋詩畫樣樣精通,又何故非得為人妻,不能為人師?」
這話落下,滿座皆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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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眉頭緊蹙的母親霎時間瞪大了眼睛:「可,可你和離過,怕是會惹來許多閑言碎語——」
父兄也投來擔憂的目光。
我直直迎上他們的目光:「母親,我朝條文都規定:夫妻不相安諧而和離者,不坐。女子自有選擇和離的權利,我又何必感到羞恥?」
更何況——閑言碎語罷了,任他人說去。
我並不放在心上。
嫁人也好。
不嫁人也罷。
都是人生的一種活法,我並不後悔。
若前路走不通,那便換一條路走。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自輕自賤了自己。
對面,顧隅安瞳孔微震,許是沒想到我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良久,青年忽然朗聲大笑起來:「好,不愧是我顧家的女郎!」
我彎唇淺笑,郁悶了多日的情緒終於消解。
人總要活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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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到周淮景,已是一年後了。
當今聖上看中女學,雖不能登科及第,可終究算是件體面的事。
我出身侯府,哥哥又仕途坦蕩,便是為著結交,也有一些豪門貴族將年紀小的女兒送至我這。
一來二去,從前的事倒是如雲煙一般淡忘了。
我本意是不想再嫁,可耐不住母親總勸。
她每每咒罵,男子能三妻四妾,女子和離了為何不能再嫁,不僅要嫁,還要嫁得好!
我明白她的意思,倒不是覺著女子離了男子就不能安身立命,只是她希望我日子過得幸福美滿。
為父母的,總希望子女過得好一些,再好一些。
我如今不過十九歲,又不曾有過孩子,她便時常去打聽,又將我從家塾拉出去,到處赴宴,硬氣說:「有母親在,你大膽去看!便是沒有婚娶過的好兒郎也成,我的遙兒這麽好,定不愁嫁!」
我失笑,卻不忍辜負了她的好心。
春日裏,我受邀參加馬球會。
正與一豪門娘子相談甚歡,忽覺一道灼熱視線。
回頭望去,原是故人。
一年不見,他清減了許多,身形瘦削,那目光直直的落在我身上,似有千言萬語要訴,而女眷席裏,周希雲穿金戴銀,正嘻嘻哈哈的,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
我淡淡收回視線。
就在這時,一道矯健的身影自不遠處走來,笑著喚我:「顧遙!」
我回眸看去,看清來人,略感訝然。
是謝慕行。
他長我兩歲,幼年時曾與我一同讀過家塾,他是將門子,酷愛舞刀弄槍,四年前便遠赴了邊關,說是要憑借自己掙個功名回來,兩年前打下勝戰,回京參加了我的喜宴後便又走了。
再見面,便是現在了。
與我一同說話的謝家娘子見著他就罵:「你都多大年紀了,成日在外頭跑,還不快快來這邊坐下!」
聞言,謝慕行笑著撓了撓腦袋,湊到她身邊坐下。
謝娘子逮住他便是喋喋不休的同我說:「他啊,是個沒頭腦的,成日不著家,我都不知給他相看了多少家姑娘,嘿,你猜他怎麽說?」
這倒是吊起了我的好奇心。
「如何說?」
「母親——」
謝慕行黝黑的臉罕見的紅了,攔著謝夫人不肯她說,可耐不住謝夫人嘴快:「他說自己是當和尚的命,斷情絕愛,拔刀夠快!」
我:「……」
誰家和尚動不動拔刀??
見我怔楞,謝慕行急急給自己找補,皙白的耳尖紅了一片:「你別聽我娘瞎說,有情有愛,拔刀更快!不對,拔什麽刀,不拔刀,現在以和為貴!」
我微笑。
謝娘子的視線在我們身上逡巡,哎喲了聲,擡眼望了眼馬球場,招呼道:「今日天氣好,不如你們去打上一場?」
我自幼體弱,將養了許多年,倒不至於連場馬球都打不了。
正好也許久沒有松動過筋骨了。
只是我沒想到的是,周希雲也上場了。
她也瞧見了我,坐於馬上,仿佛早早把那些齟齬都忘了,笑哈哈的說:「顧遙,你可要小心咯!」
我不欲與她多言,兀自策馬。
兩隊很快開賽。
周希雲是同另一個女子一組,兩人配合的不錯。
但我和謝慕行也不賴。
沒過多久,比賽形勢焦灼起來。
但就在我彎腰去夠馬球時,忽覺頭皮發麻,余光瞧見一根棍子直直朝著我的頭部而來,剎那間,從前被蹴鞠擊到頭部的痛楚席卷而來,心臟驟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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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下一刻,預料中的疼痛卻沒有襲來,反而是一聲慘叫。
「啊——」
我的馬背上多了一人,強勢將我撈進懷裏,見我臉色慘白,男人頓時勒住馬繩:「遙兒!」
我被謝慕行抱下馬背,心臟仍在劇烈跳動。
看台上,周淮景已經沖了過來。
這回他親眼瞧著,心下陡然失了速,幾乎是幾步就行至我身邊,急聲喚:「阿遙!」
我冷汗直冒,余光卻瞧見周希雲摔在地上,幾乎動彈不得。
估摸著是被謝慕行踹下了馬。
「哥哥,我疼……」她在呼喚。
聽見她的聲音,周淮景立刻回頭看去,見狀,腳步一時搖擺不定,可最後,還是走向周希雲,命人叫來擔架,送去看大夫。
謝慕行仍抱著我,見著這幅畫面,眼眸微暗。
良久,他忽然低頭說了一句:「對不起。」
嗯?
還不等我明白他這是什麽意思,他輕輕將我放下來,猛地沖了過去,逮住周淮景就暴打:「媽的,老子幫了你那麽大的忙,你他媽就是對她的!!」
一拳接著一拳,拳拳到肉。
周淮景是文官,哪裏經得起他這麽打,很快,就有人把兩人拉開。
我勉強恢復平靜,一擡眼,卻見謝慕行雙眼通紅,在對上我的視線時,他沾血的拳頭忽然一拳砸在他自己臉上!
「媽的,老子真是個蠢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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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所以,但還是走過去,納悶道:「你這人,怎麽瘋起來連自己都打?」
他看著我,就那麽看著,忽得別過頭,擡手用力一抹:「因為我是個蠢蛋。」
我:「??」
青年黑黢黢的一張臉,五官算得上英俊,是在戰場上大殺四方的小將軍,可此刻,卻在自怨自艾。
謝娘子也過來了,見他嘴角流血,當即叫來了大夫。
熙春也快步跑到我身邊扶著我,一場鬧劇算是暫時拉下了帷幕。
但不過半日時間,馬球會上的事便傳遍了上京城。
若說之前是在周家內發生的事,為著和離和那一腳,顧家沒有把事情鬧得太大,算是饒過了周希雲。
可如今,她在眾目睽睽之下,再度害我。
顧隅安一紙訴狀,連著之前的事一並行作,直接將周家告上了衙門,又連請了兩日的假,此事上達天聽,聖上大怒。
周夫人是有誥命的,連夜入宮為女請罪,磕破了頭,這才免了周希雲的死罪,但因教女不善,放下大錯,被剝奪了誥命。
周希雲被打了二十板子,臥床不起。
聽到這些訊息的時候,我正坐在庭院裏餵魚。
熙春氣的眼睛直瞪:「怎麽總是這樣,姑娘沒死那是姑娘命大,怎就不能殺了她!」
我灑下魚食,眼神望向遠處:「她有個好母親和好哥哥。」
只要是沒有出人命,為著她那些年受的苦難,周家人都能替她兜住。
但慣子如殺子。
上一回,是用我和周淮景的婚姻免了她的死,兩家也算是徹底斷了交。
周淮景是有才,朝堂背景復雜,得罪了侯府,他的仕途並不會好走到哪裏去。
這一次,是用她母親的誥命免了她的死。
周大人拼盡一生為妻子掙來的東西,如今也沒有了。
若是還有下一回。
我不知道,周家還能拿什麽來護住周希雲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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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著,就聽人來報,說是謝慕行來尋我。
聽到這個名字,熙春憤怒的神情一斂,眉眼帶出幾分笑來,變臉快極了:「那姑娘與謝郎君說說話,我去泡壺好茶來。」
我頗感無奈,只遠遠的就見青年一身墨色勁裝,沿著石子路行至庭院內。
有陽光落在他身上,他的馬尾輕晃,一如當年少年意氣。
他在我面前落座,低著頭久久不語。
我給他斟了一盞茶,明眸望向他,打趣:「什麽事難倒能我們的謝小將軍?」
他伸手去拿茶杯,一口飲盡了,試探著看著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半晌,小聲說:「我要是說了,你定會惱我。」
「那你便別說吧。」
我慢悠悠的說。
說來也怪,我與周淮景琴瑟和鳴時,在他面前,我也總是端著的,有什麽心事都揣在心裏。
可見了謝慕行,他為人耿直,說的彎彎繞繞了,怕他聽不懂,索性也直來直往。
「那不行。」
我不聽,他卻來勁了。
我輕呷一口茶,掩下唇角彎起的弧度。
倒是好騙的很。
果不其然。
他眉頭微皺,忽而閉了閉眼,一股腦說了出來:「其實,那周希雲是我幫著周家找回來的,我原來打聽了,說是姓周那小子總花費時間去尋他那妹妹,怕他沒工夫陪你,我便特意托人找到了人,給他送了訊息,沒想到會鬧出這樣的事,說來說去,若是我當時沒多事就好了……」
我喝茶的動作一頓。
良久沒有聽見我的回應,對面的人坐立難安,顫顫巍巍的擡起頭來,窺見我面無表情,眼底流出慌亂:「對不住……害你受了那麽多苦,累了名聲,我,要不我去給你家當贅婿吧。」
我:「?」
熙春端著茶上來時就聽見這麽一句,當即噴笑出聲:「謝郎君,這贅婿傳出去可不好聽啊,老將軍知道了可不得打斷您的腿……」
謝慕行一貫是個厚臉皮的,只這會兒也有些臊,強撐著道:「胡說什麽,顧家是侯門,我家是將門,但自古王侯將相,將本就排在侯後面的,我當贅婿豈不是十分合理?」
熙春聽他的歪理聽的一楞一楞的,最後想了想,竟對我說:「姑娘,謝郎君說的好像有點道理?」
「你聽他瞎說。」
我擺擺手,熙春自然退下。
我正視著謝慕行:「那不是你的錯,你不必愧疚。」
誠如他所言,周家人思念女兒,周淮景有大多時間在外尋找妹妹。
找到周希雲後,他確實多了些時間陪我。
可凡事大抵難以兩全。
「可若非是我,你與他也不至於鬧到如今的地步……」
「與他和離,是更好看清了他的為人,就算你不幫著他找,頂多是時間問題,幾年後,他總能找到的,到時候也是這樣,沒什麽分別。」
我垂下眼睫,語氣不緩不急。
這話落了,對面的人久久沒有言語。
我擡眼看去時,卻迎上一雙透亮的目光。
相顧無言,只得一笑置之。
末了,他猶豫了會兒,又提了一嘴:「你真的不考慮一下嗎?」
「什麽?」
「找我當贅婿啊,我走南闖北,什麽事都知道,力氣也大,什麽活都能幹,還會做各地吃食……」
「……不行。」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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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能明白,謝慕行對我有幾分好感。
只是對於再婚嫁一事,我實是沒什麽心思。
倒是謝慕行自打回京後,三五日便往我家來,與我的哥哥稱兄道弟。
謝家娘子也隔三差五邀請我去賞花赴宴,話裏話外說起家裏現在只那麽一個兒子,長子駐守邊疆,只有逢年過節才回來一趟。
母親樂見其成,但考慮我的情緒,沒有多提,但眉眼間都是促狹笑意。
我:「……」
頭疼。
真的頭疼。
又過了大半年,京中出了一件大事。
周家流放了!
晚間吃飯時, 母親喝了好幾口酒,才將聽來的訊息托出。
臉上卻不是高興, 而是後怕。
「還好咱們遙兒和離的早, 不然恐怕也要遭此禍事!說來周家那女郎,七月裏,周家夫人帶她去王爺家赴宴, 本意是要為她尋一門好的婚事,卻不想,她與郡主鬧起了矛盾, 竟失手將人推入湖中,那姑娘命不好, 救上來時已經沒氣了!」
「那郡主可是王爺王妃的老來女, 老王爺氣的當場就要拔劍殺人, 卻被周淮景攔住,推搡下, 竟是推了老王爺,這下可是徹徹底底的得罪死了王府, 當晚陛下就革了周淮景的職務,打死了周希雲, 判的全家流放了!」
說到這兒, 母親撫著胸口不住的喘氣,顯然受驚不小。
我的眸光微晃,可到底沒說什麽。
父親嘆道:「都是命。」
我顧家沒能要她的命, 周家卻不以此為戒,好好管教,落得此等境地,也不無辜。
養而不教,父母之禍;教而不善, 父母之過。
19
周淮景流放是在秋日。
秋高氣爽的天氣。
我沒有去看, 與他夫妻一場,不至於落井下石。
只是熙春猶豫著掀簾進來。
見我正在繡花, 嘴唇嚅囁了下, 轉身就要出去,卻被我發現:「何事?」
小丫頭頓了頓,手指攥緊了:「姑娘, 周, 周郎君他……」
「他怎麽了?」
熙春抿緊唇, 從袖中拿出一封信遞給我:「這是周家郎君入獄前托人帶給我的, 說是給姑娘的。」
我的視線下落,定格在那清雋的字跡上。
沈吟良久,還是開啟了。
上面只有寥寥一行字。
阿遙, 此生,是我對你不住。
……
我們曾檐下看雪,曾秉燭夜談。
曾舉案齊眉, 曾互訴心意。
可如今。
只化作寥寥只字, 被燭火一燒, 隨風散在風裏。
熙春靜靜看著,一時沒人再說話。
驀得。
外頭又鬧了起來。
有小女使跑過來稟告:「姑娘,謝郎君又來了!還帶了許多聘禮!」
他人流放日, 上門求娶時。
損。
實在是太損。
我扶額嘆息:「走,去瞧瞧。」
這個潑皮無賴,看來是要賴定我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