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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級課文【大小多少】看似簡單,作者之謎卻牽連著一個文學現象

2024-03-27心靈

【大小多少】是目前部編版教材小學語文一年級上冊的一篇識字課文。

整個課文非常簡單,從表象上看,課文的目的,非常直截了當,就是直指學生的識字目標。

如此簡單的課文,看上去是隨意編寫出來的,目前的教材裏,對這篇短小詩歌的出處,也是這樣處理的:

「本文由人民教育出版社小學語文室編寫。」

但實際上,筆者偶然發現,【大小多少】卻有著非常明確的來源。

筆者近日在翻閱七、八十年代可能蘊藏著教材裏課文的兒童期刊的時候,每有意外發現。

這個發現,是在翻閱八十年代的【小朋友】雜誌的過程中。

【小朋友】雜誌上的淺顯的兒童作品,頗受教材的青睞,有多篇作品,至今依然是小學語文教科書裏的活躍的主角,因為它們普惠於幾代孩子,而人所共知,耳熟能詳。

在【小朋友】雜誌1980年第3期上,曾經刊登過一篇遊戲兒歌【對對歌】,作者姓名標示楊福康。

其全文如下:

對對歌

一邊多,一邊少,一打鉛筆一把刀。

一個大,一個小,一個西瓜一顆棗。

一邊多,一邊少,一盒餅乾一塊糕。

一個大,一個小,一頭肥豬一只貓。

一邊多,一邊少,一只大雁一只鳥。

一個大,一個小,一棵松樹一根草。

一邊唱,一邊跳,大小多少記得牢。

因為雜誌頁面上散漶的的編排方式,第一眼閱讀時,並沒有覺得這篇兒歌與教材中的課文有什麽聯系,但是,仔細辨識一下,會發現原文七節的詩行中,有三句的基本主體搬遷到教材的版本中,還有一句歌行,也是從原文衍生而來的。

下面,筆者做一個簡單的對比,可以看出,目前的課文,的確是從【小朋友】雜誌上姓名標示楊福康的兒歌覆寫而來的。其中,紅字標明的部份是教材裏修改之處,其中三段只改了一個詞組,有一句更換了「大小」的對比物。

這篇兒歌原作的作者楊福康有什麽背景?

目前在網上搜尋一下楊福康的名字,除了能查到他創作的書籍目錄之外,竟然查不到任何個人的資訊。

不能不說,從中折射出的是兒童作家的尷尬狀況。

兒童作家在創作時有其炙手可熱的瞬間效應,但他們的作品,也面臨著迅速被遺忘的集體性的淡化軌跡。

為什麽這樣?

不能不說,兒童作家們使用的是一種共性的盡快達到兒童心靈的文體,我們可以將之歸結為「兒童文學體」。

這種語體要求敘述簡潔,到嘴到肚,不需要多少花言巧語,這也導致了創作兒童文學的作者同質化程度相當高,很難從他們的語言中去分辨出他們的個性。

正是因為他們的個性風格被遮掩、被抑制、被弱化的先天不足,所以,很多兒童文學作品,出現張冠李戴、移花接木的尷尬不雅事件。

如【我要的是葫蘆】,原來作者標明的是劉仲元,現在改為高來沸。

【假如你在野外迷了路】真正的作者是老作家徐青山,現在卻標明的是戴巴棣,連戴本人都說這篇課文是他創作的。

【大小多少】的原作者楊福康也是這樣的狀況,其實我們關註一下他的創作背景,竟然發現,他牽連著八十年代兒童文學勢力場中的一個現象級群落。

我們先來找一下楊福康的個人簡歷。網路是容易遺忘的,所以網路也不是萬能的,網路上很多資訊都無法查到,這是因為網路的資訊像無根之木、無源之水,來的很快,結束也疾,一來二去之中,很難沈澱下來貨真價實的有用資訊。

我們按照時間順序尋找一個書籍中關於楊福康的資訊介紹:

趙永良、張海保主編的【無錫名人辭典:三編】(上海科學技術文獻出版社,1994年3月版)中楊福康的條目如下:

—— 楊福康(1930.10.16——)江陰市教師進修學校高級講師,兒童文學作家。江陰澄江鎮人。筆名澄光。1982年加入中國民主同盟。1953年畢業於江蘇師範學院中文系。先後執教於江蘇省無錫師範學校、無錫師範專科學校和江陰市教師進修學校,從事師範師訓教學工作。吸收國內外先進教學資訊,運用心理學、教育學理論,潛心研究語文教學,出版了【語法講授提綱】【語音教學淺談】等教學用書以及中學、師範語文教學參考資料多篇,近年發表於省級以上刊物的教學論文有10余萬字。其中【偏旁教學芻議】獲無錫市哲學社會科學優秀作品證書。

教學之余致力於兒童文學創作。1957年開始發表作品,已有近百篇(部),60萬字。作品多次獲獎。中篇科學童話【大拇指的奇遇】為1982年全國紅領巾讀書獎章活動推薦讀物之一,1983年獲兒童文學園丁獎。所著科學童話、兒歌等,入選多種專集。1988年9月6日【無錫日報】作了專題人物報道,現為中國作家協會江蘇分會會員,江蘇省科普作家協會會員,江蘇省語言學會會員。——

稍後出版的由盛如梅主編的【科學童話】(大象出版社,1999年9月版)一書,更新了對楊福康的簡歷介紹:

——楊福康,男,1930年生,江蘇江陰人。江蘇師範學院中文系畢業。高級講師。現任【江陰日報】副刊編輯。中國科普作家協會會員,江蘇省作協會員。作品有【皆老同穴】【城裏的蒼蠅和鄉下的蒼蠅】、【平面鏡、倫琴管和顯微鏡】。中篇科學童話【大拇指的奇遇】、【昆蟲雜技團】。——

楊福康並非是一個人在戰鬥,而是與他所在地域的一個群落共同推演著兒童文學的集團攻勢,這就是八十年代的一個現象級的兒童文學存在,那就是在楊福康的兒童文學創作背後,有著他的家鄉江蘇江陰的兒童文學群落的同頻共振的呼風喚雨、追雷逐電的集體作業支撐。

我們在薛仲良主編、王建煒副主編編寫的【江陰上下三千年】(1990年7月版)中這樣介紹楊福康背後牽連起的一個文學地域性的文學現象:

——江陰的兒童文學創作始於50年代末60年代初,主要作家有趙沛等。1974年成立了縣兒童讀物寫作小組,1976年後兒童文學重點作者增加到40余人,形成了趙沛、程瑋、方國榮、丁阿虎、楊復康、蔡崇武、李昌達等一批兒童文學作家群。1983年5月上海少年兒童出版社在江陰召開「江蘇省中青年兒童文學作者座談會」,包括陳伯吹在內的一批著名兒童文學作家到會,會上,高度評價了江陰的兒童文學創作,稱江陰為「兒童文學之鄉」。

從50年代後期至1987年,江陰作者共出版、發表兒童文學作品230多篇(部),其中長篇1部、短篇集5部、中篇(單行本)12部、7低幼讀物(單行本)8個,短篇200多篇。其中趙沛的【黑龍湖的秘密】多次在全國獲獎。方國榮的【失去旋律的琴聲】在全國少兒讀物評選中獲二等獎。他的另一篇兒童小說【彩色的夢】獲中國作家協會首屆(1980—1985)全國優秀兒童文學獎。楊福康的中篇童話【大拇指的奇遇】、丁阿虎的兒童小說【祭蛇】、【今夜月兒明】也很有影響。——

從這一段資料中,也印證了我們上面所說的,兒童文學作者個人風格不明顯這一特征,所以,當地的政府部門能夠組成「縣兒童讀物寫作小組」,按照工業化生產的模式,進行兒童文學的批次生產,畢竟兒童文學的語言,可以像工業產品一樣,能夠用國標式的規範化戒律進行卡點,從而使得江陰的兒童文學一時繁花似錦,長虹高懸。

但是這種集團化的兒童文學生產,並沒有延續太久,到了八十年代末,隨著群組作家功成名就,也因而產生相應的各奔東西,江陰的「兒童文學之鄉」也就很自然地偃旗息鼓,消遁於江湖。

現在我們也很難看到這個「兒童文學之鄉」的作者作品,能夠依然閃耀在教科書中,倒是其中一員的楊福康的一首兒歌作品【大小多少】在大砍大削到幾乎面目全非之後,還能夠在教材裏看到殘余的吉光片羽。

下面,我們看看楊福康的這個作品進入教材的軌跡。

2001年,由課程教材研究所、小學語文課程教材研究開發中心編著的【義務教育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語文一年級上冊】中首次收入了楊福康的這篇作品,標題與目前的【大小多少】不同,而叫【比一比】。

有意思的是,在這版教材裏標註作者的時候,清晰地標明 :「兒歌根據楊福康作品覆寫」。

不過,後來部編版教材在沿襲這篇課文的時候,可能沒有找到確鑿的證據,證明來自於楊福康的原作,而直接把原來的明晰的標註給取消了。

但追根溯源,我們應該看到【大小多少】在文本與創意,都是取自於楊福康的原作,說【大小多少】改自楊福康的作品【對對歌】當無疑義與異議。

1930年出生的楊福康還健在否?我們能夠查到的楊福康的最新文章是在2016年6月27日【江陰日報】上,文章標題是【蛇的故事】,此時楊老師86歲,之後未能查到楊福康的任何動向。

楊福康的教學論文

現在,我們透過取材於楊福康原作的短小作品【大小多少】,我們能夠看到的是曾經的一個地域性的兒童文學創作如同熱帶雨林裏雨季來臨之後植物瘋狂生長一般的昔日的盛況,記載的是一個看似簡單的語言符號背後,都蘊蓄著非同尋常的宏大背景的一桶水與一碗水之間復雜關系的人類知識提煉規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