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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會有人不孝順?

2020-05-08心靈

講一件醫院裏的事兒,我印象深刻。

那次我去有事去內分泌科,一進診室門就聞到一股濃重的爛蘋果味兒,是很嚴重的糖尿病酮癥酸中毒的味道。

診室椅子上坐著一個中年男性,黑衣黑褲,廉價的化纖,肩袖還帶點開線。臉色醺紅,胡子拉碴,亢奮中透著萎靡,渾身戾氣,像個街溜子。

男的旁邊站了一位老太太,拾掇地比較精致,穿著亞麻褲,米色羊絨衫,材質垂順,脖子圍著酒紅色小絲巾,皮膚保養得不錯。

街溜子嘴裏邊不幹凈,對著老太太罵罵咧咧。

說罵罵咧咧都有點輕,有些詞兒直接是侮辱。


「老婊子,我檢查單嘞?!」

「沒帶?你豬腦子?!是不是盼著我死了?!」

老太太唯唯諾諾,欲言又止,看著蠻委屈。

狗日的太欺負人,我當時血壓就上來了,但在診室裏當著主任的面不好發作。

場面有點尷尬。

主任打了個圓場,說行了行了,你媽也不是故意的,等會讓你爸來送一趟,然後使了個眼色讓老太太出去。

我心裏大為震撼,這老太太原來是街溜子的媽。我日,這街溜子連自己媽都這麽糟踐。這老太太也是倒血黴,攤上這麽個不孝子。


老太太出門的空當,主任轉頭問我來有什麽事。

這時街溜子註意到我來了,剛才對老太太聲色俱厲,沒想到對我態度還挺客氣。

「兄弟你坐,你談事兒」。說著就要起身給我讓座,趔趄了一下,左小腿掉了。

是假肢。

我忙說不用不用,你坐,我說完事就走。

心裏邊有點五味雜陳,這街溜子變臉也太快,可恨又可憐,說他可恨吧,欺軟怕硬窩裏橫;說他可憐吧,重癥糖尿病,腿腳殘疾。

主任聽我說完事,讓我等一會,等處理完這個病號,親內建我去辦一下。

於是主任,我,街溜子,三個人在診室裏開始等他爸過來送單子。


中間是漫長的二十分鐘。

這街溜子特能胡諞,一會吹自己酒量,一會炫耀自己鬼門關闖過幾個來回,好幾次酮癥昏迷,聽他講過程驚心動魄,跟說書一樣。

主任脾氣真的好,還能跟街溜子掰扯兩句。

我是沒好氣,看不起這號人,話裏夾槍帶棒,街溜子臉皮厚,聽了也沒惱,嘿嘿一笑。


聊著聊著,門外傳來一聲咳嗽,街溜子一聽就支棱起來了。

「哎呦主任,我家老頭子來了」。

街溜子眉開眼笑,朝門外喊了一嗓子。

「親爸爸同誌,您來啦!」

門外走進來一老頭,國字臉,戴著金絲眼鏡,衣著整潔樸素,是那種知識分子老幹部的氣派。走路顫顫巍巍,估計是有腦梗後遺癥。

老頭子帶點嗔怒,訓了街溜子幾句,街溜子「是是是、對對對、我的錯」,極為乖巧,像個四歲小孩。

然後街溜子 瘸著腿去扶老頭子坐下。

老頭子坐下來作勢要給街溜子一逼兜,街溜子輕輕擋下來,完了還嬉皮笑臉來一句:

「老同誌您消消氣。」

我看楞了,靠,這貨不是欺軟怕硬,是精神分裂。

剛才還在馬利安納海溝,直接一蹦跶跳到珠穆朗瑪峰上,反差太大了。

主任和老頭子寒暄了兩句,給開了胰島素,爺倆互相攙著出了診室。

留下主任和一臉懵的我。


主任看了看我,講了樁陳年舊事:

老太太年輕時貌美,喜交際、打牌、跳舞,頗風流。
老頭子在國企上班。
後來兒子十來歲的時候遭遇意外,左腿受傷,有生命危險。
老頭子拿出全部積蓄,又借了一大筆錢要給兒子看病。
老太太直接卷錢跑路,拿著兒子的救命錢跟舞廳認識的情人私奔,風花雪月浪跡天涯。
一走就是三十載。
父子倆欠一屁債,過的淒風苦雨。
這些年兒子截肢,又有糖尿病,找不到體面工作。老頭腦梗,兒子瘸著腿端屎端尿沒有一個怨字兒。
好不容易熬過來了。
結果前幾年老太太人老珠黃,被情人拋棄,身無分文,走投無路,又回來找到老頭子,兒子還得給她養老。
要不是老頭子念舊情,不看老頭面子,兒子怎麽可能讓老太太進家門?

我沈默著。

「挺好一孩子。」

主任輕輕嘆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