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她在黑暗中喃喃道。
靈魂被箍在陵墓裏十年不見天日,她目睹自己的屍體上慢慢爬滿了蛆,最後變成了一堆枯骨。
她聽到老鼠進了棺材,啃食她血肉的聲音。
她要強烈譴責,那些修陵的人的偷工減料,以及就不能買副好點的棺材嗎?死了就不能令人安生。
眼前突然出現一束光亮,周覓有些懵,是她瞎了嗎?竟然看見光了。
二
蘇白用布包著臉,舉著火把,棺材已經快爛在地裏了,上下照著,用手翻了翻,沒什麽值錢的東西。
破爛衣衫裏裹著人的骨頭,頭的旁邊,落完的頭發堆裏,還有一根木簪。
蘇白取出木簪,湊近火把細細看了看,眼睛一亮,這簪子竟放這麽多年還未朽掉。
火光照亮了他的眼睛。
一輪圓月掛在黑幕中,撒了一地的月輝。
周覓蹲在棺材沿上,擡頭看向被火光照亮臉的蘇白,點點頭道「卿本佳人,奈何作賊。憑你這張臉,去青樓楚館裏必定能當個頭牌。」
蘇白一頓,急將木簪塞到自己的衣衫的內兜裏,捏緊手中的火把,撿起地上的鐵鏟,看向四周,問道「是誰?」
周覓也環顧四周,道「是誰,這周圍還有別人嗎?」
蘇白的臉一下子變得卡白,那聲音似乎是從這棺材裏傳出來的,可是這裏什麽人都沒有,不會是有鬼吧。
周覓看著他望向棺材時驚恐的一張臉,猶豫著用手指向她自己,驚訝問道「你看得見我?」
三
今日可是撞見鬼了。蘇白直直的看著周覓,一個穿著粗布衣衫的姑娘蹲在棺材沿上,頭發僅用一根木簪綰著,一雙眼睛在黑夜裏格外的亮,好似星子一般,猶豫著開口問道「你是人是鬼?」
周覓站起來,跳下棺材,然後走到蘇白面前,直直看著他,笑道「我若是鬼,你怕嗎?」
蘇白咽了一口口水,喉結捲動,一下跪在地上,道「姑姑姑娘,小生父母雙亡,家徒四壁,饑餓難耐,偶遇一個老道,就是他說這裏有東西叫我來挖的。」說著想到什麽,趕緊把懷裏的簪子雙手捧著舉到周覓面前。
蘇白欲哭無淚,剛才這女鬼湊近他的時候,他能明顯感覺到她身上那股寒涼之氣,使他整個人寒毛直豎起來了,她臉色雪白,甚至能看到皮膚下的青筋,這不是鬼是什麽,難不成他今日就要交待在這裏?都怪那老道,他真是傻了才信他的話,想著這裏有寶藏能去換個酒喝。
周覓看著他手中的木簪,許久沒有說話,良久才道「這簪子應該值不少錢,你自己拿著去當鋪換吧。」
蘇白一楞,「姑娘,不要了?」
周覓向四周望了望,如今已是八月,借著月光,眼前滿是交接的林木,埋著她的墳包上已長滿了青草,如今被蘇白挖開,褐色有些濕潤的土壤堆在地上,仔細看還有蚯蚓在土裏翻滾。
她死了,好像連個碑都沒有,不過她好像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麽死得了,想著嘆了口氣,她死了,他們也不知道給她找個依山傍水的地方埋著,也不至於她這十年都在在黑暗中呆著,每天除了睡覺,還是睡覺。
蘇白見她久久沒有說話,試探著擡頭看她,猶豫著喊道,「姑娘?」他的手還舉著,酸澀得很。
周覓看向他,道「不好意思,剛才想事,不小心忘了你了。好了,你快起來,別跪著了,我不會殺你。」
蘇白聞言連忙放下手,小心翼翼地將木簪放在自己的懷裏,看她沒什麽表情,方道「那姑娘,我...我把你的墓,不對,家給你修好。」說完,就將棺材的蓋給重新蓋上,用鐵鏟往上面堆土。
其實這個棺材已經快要爛完融進泥裏了,只不過還剩下一些木塊看著還像是棺材。
周覓擡頭看向天空,今天的月亮真是圓得緊,月光如水倒下,她的膚色很白,湊近了甚至能看到鼻子上的絨毛,問道「今天是什麽日子,怎麽月亮這麽圓?」
蘇白的手一頓,道「今日是中秋。」隨後繼續手中的動作。
周覓偏頭看向他,有些無語,闔家團圓的日子一個人跑到山上來挖墳盜墓,這人也是厲害。
等重新埋好後,蘇白看向周覓,怎麽她還沒有消失?
「我叫周覓,走吧,給我帶帶路。」
十年不見,她想去見見故人。
不過十年啊,怕早已是物是人非了。
蘇白跟在他身後,看到周覓已經飄遠了,連忙往反方向跑。
跑到中途,他看到周覓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咧著嘴巴,露出白牙,道「你往哪兒去?」
蘇白硬生生被嚇出一身冷汗,結巴道「也沒想去哪兒,就回家,回家啊,你走錯方向了。」
周覓道「哦,那就走吧。」說完往前飄去。
她絕對不會告訴蘇白,她好像不能離他太遠,怎麽回事?算了,管它的。
四
次日清晨,蘇白坐在小凳子上,端著一碗稀粥,粥稀得甚至看不到幾粒米,缺了口的盤子裏裝著野菜,菜上面一絲油水都沒有,應該是用熱水直接涮了一遍再加了點鹽。
蘇白被周覓的目光看得不自在,慢慢的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小心問道「姑娘,要不你也吃?」其實他想問,她可以吃嗎?鬼應該不可以吃人的食物吧。
話音剛落,土墻上掉了一土塊到地上,滾了幾圈停止了。
周覓忍不住問道「看你長相,不像是這般窮困的樣子?」
蘇白的臉雖有些瘦削,但看得出來,不是窮苦人家能養出來的,手心裏也沒有老繭,膚色也很白皙。
「之前是有錢的,現在沒了。」蘇白拿起筷子,戳著碗底,發出輕微的咚咚聲。
周覓起身,望向墻角堆得那些酒罐,她能聞得出,其中有些好酒,道「喝得起好酒,買不起米糧。算了,別吃了,跟我走。」
蘇白用另一個盤子將他的野菜給蓋住,這些他晚上還是要留著吃的,隨後關上門。
雖然他家窮得幹幹凈凈,但怕得就是還有比他更窮的。
屋外艷陽高照,如今已是正午了,不少人家正蹲在門檻上吃中午飯。
周覓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蘇白。」
「名字很好聽。你多大了,及冠了嗎?」
「我18,還沒有。」
「這裏是哪裏?」
「青州洋縣青柳村。」
「你原先是哪裏人?」
「青州人士。」
「那只簪子呢?」
「還在,你要看嗎?」
「不必,你自己收好便是。」
蘇白不敢多說,他看著明晃晃的太陽,有些不明白,不是說鬼都怕光嗎?為何前面這位一臉閑適的模樣,果真,書上都是騙人的。
坐在門檻上的人家見蘇白在大太陽下自言自語,不禁有些唏噓,莫非這蘇白得瘋病了,忍不住嘆口氣,這蘇白,也是可憐人。
蘇白走了大半天,才到洋縣,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虛脫了,在離城門口不遠坐了半天,才覺得自己緩過來了。
進了城,商販絡繹不絕,買包子的,走街串巷買糖葫蘆和糕點的,街道邊買胭脂水粉的,叫賣聲此起彼伏,熱鬧得緊。
周覓轉身對蘇白道「蘇白,找個當鋪,把這個簪子給當了。」
蘇白很快便到了一家當鋪,畢竟當鋪這地方,他特別熟。
掌櫃細細的打量了這只木簪,抑制住面上的震驚與懷疑,看向蘇白客氣笑道「不知這木簪蘇公子你從何而來?」
「放心,掌櫃的,這木簪是我娘留給我的,只不過最近實在困難,不得不當,畢竟活物總比死物好,娘在天上,如果能看到我當了她的簪子而過得好,想必她在天有靈,也是很欣慰的。」蘇白連忙笑道。
畢竟這東西若是來路不正,對掌櫃來說也是個風險。
周覓站在他身後,有些訝然,這小子,說胡話的本事倒是挺溜,「蘇白,死當。」
蘇白立馬道「掌櫃死當。您覺得這簪子值多少?」
「一千兩如何?」
蘇白一下子驚在原地,這木簪樣式極其普通,尋常路邊攤即可尋到,可是他看得出材質不俗,但卻不能看出什麽,沒想到竟然這麽貴。
掌櫃道「公子覺得這價如何?」
「夠了夠了。」蘇白連忙道。
掌櫃道「好,我去為公子取錢來。」
待蘇白走後,掌櫃連忙將木簪放入一盒中鎖上,進內屋道「王五,你快去青州通知公子,東西找到了。」
五
蘇白看著墻角堆得米肉,還有一罐子豬油,桌子上放著用油紙包著的點心和酸梅,覺得暈乎乎的。
周覓坐在長凳上,用手撐著下巴,另一只手敲了敲桌子,「蘇白,把盤子裏的野菜倒了。」
蘇白驟聞聲音,立馬回過神來,把盤子裏已經變得深綠色的野菜倒在外面的墻跟下,用水把裂了口的盤子洗幹凈,然後把水擦凈,進屋將酸梅倒在盤子裏,小心翼翼的把銀票掏出來,正準備用油紙包著。
「包五百兩就好,剩下得你揣在身上,有用得時候。」周覓說道,眼睛卻看著盤子裏的酸梅,嘴貝瑞分泌出口水。
她現在是鬼,能吃嗎?
蘇白連忙點頭,將五百兩包進油紙裏,又撕下一塊布料纏緊,隨後將東西埋到墻角裏。
周覓見他背對著她正在用手刨坑,連忙伸手捏起一顆梅子餵到嘴裏,酸甜的味道蔓延在嘴裏,周覓的眼淚差點都沒掉下來。
又拈了一顆餵到嘴裏。
蘇白轉身看她在吃東西,整個人像是被定在原地。
原來,鬼也是能吃東西得嗎?書上寫得果然是騙人的。
朵朵青山上,晚霞映紅了半邊天。
蘇白摸著肚子躺在床上,打了一個大嗝兒。
他好久都沒吃這麽飽過了,偏頭便看見周覓還坐在長凳上,忍不住問道「你不睡嗎?」
說完就想打自己的嘴,睡什麽睡,鬼還需要睡覺嗎?
周覓已經將半斤梅子全部都吃完了,吐了一地的核兒,早知道就應該多買一點,聞言道「你睡你的。」
說完就穿墻出去了。
蘇白看著她穿墻而過,她真是鬼啊,他還抱有一絲幻想她是人來著。
想著,眼皮越來越重,徹底沒了意識。
周覓出門後,跳到墻頭上,用手枕著頭靠著,眼睛裏倒映出圓月來。
月亮的光輝落到她的身上,從身到心都蔚貼極了。
取下綰發的木簪,是蘇白當掉的那支。
墨發直直落下來,鋪在肩頭上,周覓直楞楞的看著手上的簪子,喃喃道「也不知道妹妹如何了,我走了估計忍不住哭鼻子。」
想到周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模樣,忍不住輕笑了聲。
她自幼嬌氣,又愛哭。
將簪子揣進兜裏,靠著閉上眼睛,漸漸得有了困意。
睡了這麽久,竟還想睡。
次日一早,蘇白提著褲子開啟那扇即將壞掉的門,清新的空氣撲到他的臉上,頭一下子清明了不少。
轉頭就看見周覓閉著眼靠在墻頭上,頭發沒有束,風一吹,周覓突然睜開眼睛,轉過頭與蘇白四目相對,對他笑了笑。
蘇白忍不住想到,這女鬼真是漂亮得緊。
不知怎的,他總覺得這女鬼有幾分眼熟,好似在哪裏見過。
沒過幾天。
蘇白正坐在他家的門檻上撐著頭望天。
周覓靠在躺椅上,腿上放著一盤子玫瑰酥,手指上還沾著些點心渣兒。
蘇白每天都跑到縣裏給她買點心,說是一次多買一點,她說隔了夜的點心不好吃。
躺椅也是新買的,他為了少花銀子,推著板車將它從縣裏拉到了村裏,他兩條腿都快斷了,這女鬼還催他。
蘇白覺得他的心在滴血,這麽多天了,他一點酒都不敢多沾。
村長王有福突然跑進來,院子外喧囂起來。
王有福喘著氣,跑到蘇白面前,氣喘籲籲道「蘇白,有人找…找。」
蘇白有些懵,就算有人找也不需要村長親自來啊?
想到什麽,臉色一白,莫不是他們尋上門了?
他如今已是這個樣子,難道還不願意放過他?
人一進來,周覓一下子起身將盤子放到躺椅上,免得別人看見碟子在空中飄著,嚇個半死,看到蘇白的臉色,道「怎麽了?」
蘇白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子火氣來,跑了出去。
院子外已經站了不少人,正是一天最熱得時候,大部份村民都沒下地,見有熱鬧可看,便跟著來了。
一架馬車停在路中間,紫色的流蘇墜著,馬車後面跟著四個男人,皆穿著青色的勁服,騎著高頭大馬,馬呼呼得噴著氣。
馬車邊站著兩個身穿藍衣的丫鬟,束著雙丫髻,飾以珠花。
車簾被春枝掀開,伸出一雙手,手如柔荑,周尋被扶下馬,桃腮杏面,妍姿俏麗。
看向站在院門口的蘇白,看了春葉一眼。
春葉上前,將手中捧著的木制雕花盒子開啟,木簪躺在白色的軟綢,微曲身後起身問道「五日前公子於周記當鋪裏死當了這一木簪。敢問公子這木簪從何而來?」
蘇白本以為是蘇家的人,沒想到竟是周家,那可是周家啊,這個簪子到底是什麽來頭?
值得周家二姑娘親自前來。
看著面前的木簪,轉身去看斜靠在門上楞楞得看著周尋的周覓,咳了幾聲。
周覓看著梳著婦人發髻的周尋。
都長這麽大了啊。
也嫁人了。
不知道便宜了哪家的小子,想見見怎麽辦?
聽到蘇白求救的咳嗽聲,嘆了口氣,「照實說就是。」
蘇白把那天的事說了一遍,但是只說自己是無意間看到有木頭外露,所以開啟看看,瞧見這簪子,想買了換點酒錢。
周尋急走到蘇白的面前,發上簪得金步搖只輕輕晃了晃,眼底滿是慌亂,「你是說,你是在一座荒野孤墳裏發現的?」
蘇白被她的眼神驚得一抖。
「裏面有屍體嗎?」周尋掩在袖子裏的手微微顫抖。
十年了,姐姐始終沒有回來。他們都說,姐姐死了,可是她不信。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她找了她十年,懷著那麽點微末的希望找了她十年。
她總覺得,或許姐姐還會回來。
等某日她回家得時候,姐姐就會坐在堂中等她。
姐姐還會活著對她笑。
蘇白點點頭。
周尋的臉變得煞白,身子搖搖欲墜,春枝急忙扶住她,道「夫人。」
周尋甩開她的手,緊咬著牙關,「帶我去。」
周覓站在周尋的身邊,見她眼圈紅紅的,好似馬上就要哭出來般,跟到吃不到胡蘿蔔的兔子一樣。
蘇白走在周覓的右側,見周覓滿臉擔憂得看著周尋,眼裏情緒交織,懷戀,遺憾,心疼,最後歸於平靜。
他突然覺得,兩個人的眉眼有五分相似。
這個女鬼,他好像記起來了。
當年名滿天下的周家大姑娘。
蘇白滿臉都是不敢置信,可是這張臉,她又叫周覓。
可是她怎會被葬在這裏?
她失蹤了十年,周家也找了她十年,原來竟是早就死在這裏了嗎?
六
雀山離稻香村有些距離,順著土路一路往山上走,走到最後,已經沒有了路。
枯枝敗葉,綠樹翠枝錯交相雜。午後的日頭烈得很,透過樹葉間的縫隙給地上的草撒下斑駁的碎影。
蘇白手上拿著把砍刀在前面帶路。
周尋的四個護衛護在她的身邊,因為山路崎嶇,枝椏頗多。
周尋把裙擺給撕破,寬大的衣袖用繩子綁好。
不久蘇白帶著他們來到一處略微平坦的空地。
那日天黑,雖有月光如練,但總沒有白天看得清楚。
這片空地生著許多白的黃的菊花,草足有半米高。
周尋盯著蘇白的背影,眼神冷了幾分。
他適才說是無意間被一塊裸露在地表的木塊給絆倒。
可是,他為何會獨自來這深山老林?
蘇白感受到背後人淩厲的視線,身體微僵,連忙指著前面一塊空地,彎腰低頭道「就在那裏。」
那塊地表裸露,在一片草場中格外顯眼,草被堆在一邊,已經被太陽曬幹曬塌。
原本褐色的土壤上也被曬得發白。
周尋看著地面,沈默良久,才道「初一,挖。」
初一和初二兩人拿著鋤頭和鐵鏟上前。
土壤被刨開,露出裏面的屍骨。
一具白骨,破爛的衣服松松垮垮得蓋在上面,頭骨的眼睛直直望著萬裏無雲的天空。
周尋踉蹌幾步上前,蹲在地上,臉上滿是悲戚,伸手輕輕觸碰了已成白骨的手,又迅速縮回來,擡頭望著春葉帶著笑容道「應該不是她吧,或許是有人偷走了。」
眼中帶淚笑著,因為太陽直直照著,周尋有些睜不開眼睛,一滴淚從眼角劃下。
春葉猶豫著說道「夫人。」
周覓站在周尋的身邊,將手放在她的頭上。
一個蹲著,一個站著。
一個是人,一個是鬼。
蘇白站在旁邊,不知怎的,鼻子竟微微有些酸澀。
他也聽說過,周家這麽些年都在找周覓。
如今找到得卻是一具屍體。
周尋目光有些呆滯。
空氣仿佛凝滯了般,四面八方傳來蟬叫聲,亂叫不停歇。
周尋的瞳孔驟然放大,伸手將半蓋著屍骨膝蓋的布塊掀開。
周覓雙腳膝蓋的位置貫穿著一根鐵釘,鐵釘已經生了紅色的銹,但依然牢牢固定在膝蓋處的骨頭裏。
蘇白也看到了,心突然狂跳起來。
他好像看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周尋收回臉上的悲戚,緊緊握著拳,指甲掐入肉裏,極力壓抑著心裏的憤怒與痛苦。
她就知道?
當年得事不是那麽簡單。
起身,面無表情得道「擡下去,找一個仵作來,不要聲張。」
字仿佛是一個一個的蹦出來。
轉頭去看還怔楞在原地的蘇白,「你跟我回青州一趟。」
蘇白下意識想搖頭,結果站在周尋身後的周覓點頭道「跟她去。」
把即將到喉嚨的不去二字重新咽回肚裏,點頭嗯了一聲。
周尋蹲在地上,看著自己的屍體。
她不記得自己是如何死得?
一睜開眼睛就在黑咕隆咚的地方。
她還以為自己被誰暗算關起來了,結果過了不久她就發現,其實她已經死了。
唉,死就死了吧,人嘛,總歸會有一死。
活著的人總歸會放下,懷揣著記憶繼續向前走,時間會撫平一切。
然後她就安心等著投胎,想著自己做了這麽多好事,來世一定能投個好胎。
可是她忽然又記起來自己手上沾過血,殺過人的,那來世還能投胎轉世到好人家去嗎?
她就這麽糾結了好久。
結果一直等一直等,她還是在這裏。
沒有什麽鬼差來接她,也沒有人來看她。
她被困在這一方黑暗的天地裏,困了十年。
直到八月十五那晚蘇白來挖了墳。
坐在地上,長長地嘆了口氣。
她看著自己的屍體被初一初二擡下山。
她雖然不記得自己是怎麽死的,可是看她屍體這模樣估計死得挺慘。
那周覓他們看到她這副模樣,該怎麽辦啊?
七
青州,一處一進的宅院。
墻壁上長了青苔,院子墻角有一顆巨大的桃樹,枝繁葉茂。
端正跪在佛堂前的一老婦人正念著經文,手腕上戴著一串光滑的佛珠,穿著素衫。
胸口一悶,喉嚨裏有股腥甜的味道直沖嘴巴,婦人捂住自己的嘴巴。
堂內香煙繚繚,胸口劇烈疼痛,婦人趴在地上,手心裏是殷紅的血。
「因果迴圈,作孽,作孽啊。」婦人喃喃道,又猛然吐出一口血來。
風吹,院子裏的桃樹搖著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