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謝明宏
編輯|李春暉
要評選「2024年度CP」相當令人棘手。大量不合轍不押韻的四字短語呼嘯而過，最終卻是春夢了無痕。當年還能說是「三月劇粉」，如今下著CP的猛料，都未必能撐到超前點播。
官方是更賣力了，藝人是更配合了。豆瓣小組埋線、抖音直播撒糖、B站剪輯跟上、微博統一發放。男女主你發的動圖裏有我送的小禮物，我生日當天你卡點祝福。真假CP粉聞風而至，向路人廣而告之——這是我家豹豹貓貓，他們非常相愛！
然而話術高度趨同、人設模糊難辨。上個月熱搜是「丁禹兮上桌」，這個月是「李昀銳上桌」。動不動上桌，是過年冰箱裏的剩菜嗎？上回是「丁禹兮戰損妝」，這回是「李昀銳戰損夢回袁善見」。動不動戰損，內娛男主好似偽劣電子產品。
如果說嗑CP在2022年進入全自動時代，服務周到、量大管飽；那麽當時間來到2024年末，預制CP已經開始讓群眾食之無味、棄之不惜。
嗑CP一度是長劇從短視訊那裏拉回使用者的良藥。在嗑CP的狀態下，觀眾會更加關心人物命運、劇情發展，也更可能為了摳糖而仔細研讀正片，二刷三刷，為超點及售後買單。真人CP不僅能貢獻熱搜kpi，更能幫劇集打出差異化。
然而，這種差異化也在偷工減料或急功近利中消失了。CP粉頭還可以像劉曉艷考研視訊那樣語重心長：「那你說萬能嗑CP樣版好，還是自己寫的好？當然你自己寫的好了。你說嗑不來怎麽辦，那你用萬能的呀！」
吃預制菜，看預制爆劇，嗑預制CP，何嘗不算一種預制人生？現代人老說「沒安全感」、想抓住「確定性」，這不就來了嗎。
話術趨同，遍地豹貓
預制CP看多了，終於明白當年語文老師為何一眼看出誰在抄作業。雖然筆跡不同，字詞也有拼貼挪移，但本質是換湯不換藥。以【九重紫】和【永夜星河】為例，CP話術完全經不起查重。
事先聲明，硬糖君對阿永和阿九沒有拉踩的意思，只是不滿兩劇行銷話術趨同。同時，也不是非要說阿九抄作業，而是它剛好在播。人民群眾苦預制久矣，【九重紫】剛好趕上爆發點。要說起來，【永夜星河】的CP話術也是從前兩年熱劇裏繼承來的「內娛非遺」。
我們知道，很多「不能免辣」的外賣就是預制菜，因為菜包裏就有辣椒，所以免不了。CP樣版也一樣。男主必須破碎，這從劇裏男主的重頭哭戲就開始埋伏了。接著男女主就會因為演技好評，被迫「上桌」。馬上那邊就有回應，比如「丁禹兮被cue收拾收拾升咖臉紅了」、「孟子義回應收拾收拾升咖」。
男女主的關系，也要像劇裏一樣幾世纏綿，最好的證據就是幾年內二搭或者三搭。如「虞書欣丁禹兮三年二搭」、「孟子義李昀銳兩年二搭」。搭一次相當於領一回結婚證，內娛CP經常搞這種「重婚罪」。
然後，豹豹一定要是貓貓的粉絲，這樣可以細品男主對女主的眼神戲。如「丁禹兮是虞書欣鐵粉」、「李昀銳是孟子義一級鐵粉」、「王星越是吳謹言一級鐵粉」。
明面話術趨同其實還好，畢竟不能指望每部劇都發明新的專有名詞。但引導RPS怎麽嗑，嗑哪些點，嗑完之後感慨些什麽，才是預制CP真正可怕之處。牛不喝水強按頭，癱瘓老人被霸道護士強制灌飯，簡直是一種娛樂生活的霸淩。
最近泄露的【九重紫】劇組行銷方案，雖然不知真假但也給CP預制作坊來了次「新聞大曝光」。有獎征稿二創，要求事無巨細。主旨真人RPS向，主題「昭昭墨墨不像演的」。
具體四個小方向，一是關系設定向，深挖男女主劇外相處的化學反應；二是曖昧細節向，如孟子義叫李昀銳坐幻視姐姐訓狗；三是綜藝深挖向，以綜藝表現裏內建家屬感強化甜向氛圍；四是考古向，左手走心虐粉，右手考古拉郎。
這方案，硬糖君直接幻視315工作人員突擊檢查食品衛生。走進行銷後廚，只見工業糖精被放在紅色洗腳盆裏，地面還淌著汙水。被詢問時，行銷人員一臉局促地表示：「平時都放真糖，食材比較差的時候會勾兌工業糖，但保證吃不死人。」
以前先炒劇中角色CP，熱度上來了再轉真人，最後提純大戰獨美於江湖。現在流程直接跳過，聚焦最有流量的RPS。當我們刷到直播掃樓綜藝三件套的時候，也許還沒看過劇，但已經對CP名字熟諳於心。
禁忌之戀，略有滋味
當古偶CP走向預制時，禁耽改後的男男CP好歹還有點現炒現賣的意思。畢竟搞這個已經算「法外狂徒」，就算要炒也不能鳴鑼敲鼓。最好三分暗自發糖，七分民間自發，反而保留了幾許自然。
年初的【致命遊戲】，夏之光糊糊發力狠狠賣，而黃俊捷還沒適應過來，總露出直男恐同表情。這種霸道美人攻調戲鐵直腹黑受的組合，倒有一種耽改末日的黑色幽默。當時劇集上線後火速下架，群眾只得盤盤相傳，夏之光還一度被封為盤太子。
賀歲電影【年會不能停】，李乃文和白客的「徐馬CP」則更有社畜況味。這也是今年罕見的、群眾握有自主發明專利的CP。公司裏表面上看似毫不相幹的兩個人，卻戴著同款戒指。陰暗上司X窩囊人夫下屬，怎麽不算辦公室戀綜呢？
【追風者】雙王CP的崛起，也為本年度男男CP的「反預制運動」吹響號角。劇中王陽和王一博都是事業腦，但絲毫礙不著觀眾的戀愛腦。金融巨鱷VS金融奶鱷，照顧了各個年齡段的色狼。雖然後來因為頒獎被拆，但這種BE結局也很符合經典框架。
夏末【雪迷宮】的北燃，讓人忍不住扶額：「黃景瑜你到底有沒有按時喝中藥調理啊？」黃景瑜想和女演員有CP感，需要一系列心理建設。但和男演員只需要往那兒一站就行，簡單得像喝水。187公主抱186，感覺王子奇趴黃景瑜肩膀上時特別像一個柔情似水的Omega。那些還演不來親熱戲的00花，請你們逐幀學習！
男男CP因禁忌而難得保留了幾分天然，古偶CP要減弱預制感，同樣要帶點禁忌。
【墨雨雲間】火在全員背德感。公主喜歡人夫、皇帝喜歡小媽、男主喜歡人妻、表哥喜歡表妹、觀眾喜歡狂徒。王星越在前面大步流星地走，吳謹言在後面提裙小跑，不經意地鏡頭反而成為名場面。
【花間令】早夭的劉學義和鄭合惠子CP，完全詮釋了氛圍只要瞬間。一個傷疤在臉上，一個傷疤在心裏。一個有著上位者的清冷，一個像陷汙泥裏掙紮開花的野草。墳頭求婚時漫天飛舞的紙錢，荒涼之中卻有熾熱的情意。
故事最美的樣子就是把愛情扼殺在剛發芽的階段。這也可以很好的說明為什麽【春花焰】裏的劉學義不如【花間令】前兩集的自己。
【永夜星河】中的禹宙中欣，始於劇中子期和妙妙倆小朋友搞純愛，成於劇外「主人和小掛件」。劇裏劇外都有小朋友玩鬧的純真，以及突然露出馬腳的曖昧。上回被眼神糖騙的時候硬糖君告訴自己吃一塹長一智，結果到阿永這裏是吃一塹又吃一塹。直播時虞書欣要彈小丁腦瓜崩，小丁直接把腦袋擱人手上。他是她的玩具嗎？感覺真的在一起過，已造謠莫辜負。
愛情荒漠，為何心動
2024年度CP究竟是【墨雨雲間】的人妻和國公，還是【度年華】裏重來一次也要在一起的裴相和長公主；是世界在坍塌，我們在相愛的【永夜星河】裏的妙妙和子期，還是下雨天我來陪你的【大夢歸離】裏的文瀟和趙遠舟；是年代劇【小巷人家】裏殺出的竹馬棟哲和筱婷，還是他的心頭血是她的耳後痣的【九重紫】？
看似繁華的愛情荒漠裏，好像沒有哪一對可以力壓。多多少少的預制味，剝奪了群眾自我探求的樂趣。硬糖君總覺得，愛之所以迷人，不是因為像琥珀糖一樣大坨且膩人。而是像散落在鹽堆裏的糖粒兒，需要嗑CP的人翻山越嶺遍嘗苦味後突然在舌尖品到一絲甜，然後一晃而逝像從來沒存在過。
塞假嗨糖這種事，看似是聰明的跳流程和直給，實際卻傷了CP粉的根基和感情。誰家都是豹豹貓貓，我們是什麽很賤的人嗎，看個劇認了一堆祖考。沒有紮實劇情托底的RPS，就是一盤散沙。都不用CP塌房，看一眼全網copy的行銷話術，自己就吐了。
嗑CP為何不能由他者越俎代庖？這是因為嗑CP不是簡單的情感體驗，而是多元復雜互動的過程，有時甚至先於認知發生。
這種未知的過程是不能被預制的，就像「上頭」也不完全是粉絲自主產生的情感。這一過程的參與者既包含粉絲，也包含偶像和傳播kol等多個主體，這些主體在多重互動裏震蕩出的情感共鳴，才是RPS真正想吃愛吃的「飯」。
這種情感震蕩的主體性表現在「糖點要自己找」、「硬塞的不甜」。有趣的地方在於，在主動的行動中尋找，在未知的情況下發生。嗑CP的意義，正在於拒絕把意義固定化。它的積極性表現在對個人欲望和體驗的積極表達，還體現在對情感互動與社會性別規範的積極探索與挑戰。而預制正與這種需求背道而馳。
亨利·詹金斯在【融合文化】裏提出了「情感經濟」概念，認為迎合粉絲對特定媒介產品的深度喜愛來構建利益鏈條，激發和鞏固了他們的消費熱情。從這個視角看，CP預制並非簡單的行銷前置，而是一種經濟行為。
觀眾樂於將時間精力投入到嗑糖的情感互動中，平台方、出品方也善於利用CP提高劇集熱度，藝人自己也希望透過CP吸納新粉。於是，多方合謀導致CP預制泛濫成災。在假糖殼子的包裹下，真人CP就像微波爐裏的預制菜，剪刀一剪倒盤子裏就上桌了。
正如布爾迪厄的預判，「商業邏輯在生產領域的僭越，使文化淪為商業操作的物件。」當情感也走上「被包裝」的道路，文化和意義都在被消解。在消費語境之中，CP粉的身份認同和主動找糖的探索意義，也被娛樂工業所剝奪。
內娛已進入全自動時代，下次再見誰亂喊豹豹貓貓，先檢查他家後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