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拿起閨蜜的手機,用她的手機發送了一條辱罵的簡訊。
簡訊的內容很難聽,我以閨蜜的口吻斥責對方勾引了閨蜜的男朋友,是個忘恩負義的狐貍精。
當警方根據這條簡訊找到我時,我坐在閨蜜的家中,穿著閨蜜的衣服,桌上還擺著十幾個已經削好表皮氧化腐爛的蘋果。
我要進行一場完美的犯罪,我要——讓一個死去的人復活。
一
「好啦寶寶們,期待我們下一次見面吧~」
我掐著甜美的語調結束了直播,關閉網頁時螢幕上出現了短促的黑屏,我看見自己姣好的容顏映襯在螢幕上。
妝面精致,四肢纖細,看起來像個嬌生慣養的富家小姐。
我在心底默默地掐算著時間。
5……
我調整了一下被風吹亂的劉海,仔細的遮住劉海下那道尚未愈合的傷疤。
4……
我檢查了一下自己剛剛修剪好的指甲,確保每一道縫隙都很幹凈。
3……
我扣上了桌面上的相框。
2……
我為自己補了補口紅,竭力讓隱藏心底的慌張。
1……
門鈴聲響起,我聽見了警察的聲音。
「童瀟女士,你在家嗎?現在懷疑你與三天前的一場意外失蹤案有關,請你現在開門和我們回去配合調查。」
我站起身去開門時才發現自己並沒有想象中的鎮定,我的手抖得很厲害,連我自己都分不清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興奮。
我開啟門,幾位面色嚴肅的警官將我圍住,我被帶到了警局配合調查。
那天的陽光很刺眼,像是盛夏。
二
警方的審訊室很陰冷,我身後的墻壁上貼著「公平公正」「坦白從寬」幾個大字,鮮紅的顏色在房間裏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直叫我想起那面濺滿血跡的白墻。
坐在我對面的警察並不是把我叫來的那幾位,這位穿著便服,眼下有化不開的烏青,手指一直在有節奏的敲擊著桌面。
「我叫孟羽,是今天主要負責問話的警察。」
「童小姐你好,請問你與季佳佳小姐什麽關系?」
我故作無辜的盯著孟羽的眼睛,能夠從對方的瞳仁裏看見自己的倒影。
「我和佳佳算是朋友吧,怎麽了?」
「根據監控顯示,你應該是最後一個見到季佳佳的人,你們當天都做了什麽?」
他說這話時語氣並不好,像是已經篤定我犯罪了一樣。
我沈思片刻,坦誠的搖了搖頭解釋道:「我們當時就是聊了一些私人話題,和她的失蹤沒有關系。」
說完我摸了摸手臂,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個人的臉,最終挑了一位面相最憨厚的警官。
「可以給我一條毛毯嗎?我有點冷。」
孟羽面露不虞:「童小姐,您的朋友至今仍下落不明。」
「現在我們所節約的每一分鐘都至關重要。」
「請您務必原原本本的向我們講述當天你們之間所發生的一切。」
我沈默著低下頭,那天的憤怒像是一直聚在我心口從未消散。
沈默了半晌,我語氣有些沈重的開口。
「好吧。」
三
-關於季佳佳-
1
我叫童瀟,是個幸運又不幸的人。
我天生情感就很遲鈍,在我的臉上很難見到大喜大悲。
爸媽總是看著我嘆氣,他們覺得我像是個機器人,只是一味模仿其他人的喜怒哀樂,本人卻並不明白其中滋味。
就連我的親生父母都一度認為我會孤獨終老,上天卻讓我認識了付明澤。
付明澤是個很優秀的男孩,長相帥氣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在學校裏有很多女生追求他,大概是因為我長得更漂亮,所以我們兩個很親近。
我們沒有在一起,卻做了戀人之間才會做的事。
可是後來,他厭倦了我。
他說:「你長得是很漂亮,但是我現在已經膩了。」
「我已經有女朋友了。」
「如果你願意,我們還是可以保持現在的關系。」
我很沈默,我沒有拒絕他。
也許我的情感的確很遲鈍,但遲鈍的背後,是我會付出更多的努力去留住想要的東西。
不惜一切代價。
2
我認識那個名叫季佳佳的女孩,她在學校的人氣並不亞於付明澤。
我故意接近她,我想知道付明澤喜歡的女孩究竟是什麽樣的。
她對所有人都毫不設防,我很輕易成為了她的朋友。在和她交往的過程中,我佯裝不經意提起自己也有一個男朋友。
高挑、擅長運動、本校、英俊帥氣,在我們學校裏能完全對應上這些關鍵詞的只有一個人——她的男朋友付明澤。
季佳佳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她紅著眼眶離開了。
那是他們在一起後付明澤第一次主動找到我。
他迎面給了我一記耳光,惡狠狠的鉗住我的脖頸將我按在墻上。
「童瀟,你離她遠點!」
我舔了舔撕裂的唇角,後腦撞在墻壁上帶來鉆心的痛感,隨時提醒我眼前男人的瘋狂。
我伸手抱住付明澤,能夠感覺到他身上的肌肉由緊繃逐漸變得僵硬。
「瀟瀟,我對你不是沒有感情的。」
「你乖乖聽話好嗎?」
他的手逐漸泄了力,我撲過去抱住他,踮起腳發狠咬上他的唇。
付明澤毫不猶豫的回吻了我,我們最後相擁著去了最近的一家酒店。
昏黃的燈光下,我看見付明澤已經靜音的手機反復亮起,來電人的備註是「乖乖」。
付明澤也看見了。
他沒有選擇回復「乖乖」,他選擇臣服於欲海。
在那一刻,我以為他是愛我的。
如果我沒有再半夢半醒間看見他給「乖乖」發短訊的話。
「乖乖,計劃照常進行。」
四
1
「所以說,你是季佳佳情感中的第三者,對嗎?」
孟羽身邊一位年輕的警察打斷了我的話,略帶斥責的繼續說道:「雖然和別人的男朋友在一起不違反法律,但是童小姐,你應該很清楚這並不道德吧?」
「據前來報案的付明澤先生說,他們現在已經登記了,正在籌備婚禮。他們之間那麽恩愛,您卻……」
我攏了攏身上的毛毯,贊同的點點頭,而後又像是想起了什麽,嘆息著搖了搖頭。
「雖然他們兩個的確在一起了,但我想我也並不能算作第三者。」
「明明是我們先認識的。」
年輕警察馬上想要反駁,卻被孟羽擺手攔住。
他問:「你恨季佳佳嗎?」
我垂下了視線,孟羽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
「你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因為季佳佳馬上要和付明澤結婚了吧?」
「你是去找季佳佳算賬的嗎?」
他的語氣很輕緩,帶著某種誘導性。
「憑心而論,你長得比季佳佳漂亮,早逝父母留下的遺產又很豐厚,不論怎麽看,付明澤都應該選你才對吧?」
「你真的甘心嗎?」
他的話有些激怒了我,我猛地起身,扶著桌面的手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
「憑什麽?」
「憑什麽是她不是我?」
「她憑什麽毀了我的一切?」
孟羽一個眼神示意,身邊的年輕警察就快步走到我身邊,將我牢牢按在椅子上坐好。
「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麽?」
「她……」我剛一開口,就感覺到所與人的目光匯聚在我身上,都在急切的等待我接著說下去。
我警鈴大作,及時改口。
「她的失蹤和我沒有任何關系。」
「那天只是她打電話叫我去取婚禮邀請函,她只是想羞辱我。」
「羞辱我最後還是什麽都沒留住。」
「我拿了邀請函就離開了。」
面對我的態度,孟羽似乎有些惱怒。他將一張邀請函拍在我面前的桌子上,發出一聲短促的冷笑。
「你自己看看吧!」
我低頭看向桌子上已經攤開的邀請函,上面的字娟秀漂亮,是我親手寫上去的。
「歡迎各位來賓參加付明澤先生和童瀟女士的婚禮」。
「孟警官,我自己寫一張邀請函並不犯法吧?」我擺弄著邀請函,沈聲問道。
孟羽慢悠悠的走到我身邊,如鷹隼般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我。
「按照你的說法,你和付明澤、季佳佳是大學同學。季佳佳和付明澤在一起5年了,現在已經決定結婚了,季佳佳決定羞辱你讓你徹底離開他們的生活。」
「但是你所說的一切都建立在你和季佳佳只是情敵的情況下才能成立。」
「問題是,你們真的只是情敵嗎?」
孟羽遞給我一疊照片。
照片上的兩個女孩貼在一起,親密無間。
一個笑容明媚似陽光,一個清冷淡漠如月亮,兩張不同的臉上帶著同樣發自內心的笑容。
「你說的對,但是孟警官,你們的時間不多了。」
2
隨著我的話音剛落,孟羽的手機響起,詢問被迫暫停。
他在詢問室外打的電話,對話內容我並不知道,但只看他鐵青的臉色我就知道,對方傳遞的訊息他並不喜歡。
他不喜歡,但我喜歡。
「童小姐,我們只是循例對你進行問話,你這邊動作倒快,還請了律師。」
我柔弱的撩起耳邊的碎發,解釋道:「孟警官言重了,我是個主播,應該是公司怕被狗仔拍到影響不好才會出面交涉的。」
「但是你們放心,我會解釋清楚再走。」
五
-關於那天的回憶-
1
那天的確是我主動去找季佳佳的。
我去的時候季佳佳正在家裏試婚紗,那件魚尾白紗襯得她腰肢纖細,恍若神仙妃子。
看見我時她有些意外,但還是熱情的招待了我。
在此之前,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聯系了。
我們三個是大學同學,但實際上,季佳佳才是這段感情中的第三者。
在高考結束的那個暑假,我在某平台因為一場街拍一夜爆紅,成為平台的主播,等到大學開學時已經小有名氣。
為了不影響我的工作,我和付明澤一直都是地下戀情,付明澤只是偶爾作為我的朋友出現在視訊裏。
我太忙了,以至於沒有發現付明澤和我室友季佳佳已經走到了一起。
我對付明澤是有感情的,但是十三歲時我的父母就已經因為車禍意外身亡,我的生活不能依賴任何人,只能指望自己。
我不能失去這份工作。
所以我只能選擇咽下苦果,獨自承擔失戀的苦澀。
2
趁著她忙著換衣服和拿飲品的空隙我仔細打量了她的家,采光明亮,有很多古怪但可愛的小擺件,充滿了「家」的氣息。
季佳佳換了一套家居服,為我泡了一杯檸檬水,臉上還帶著遮掩不住的幸福。
「童瀟,好久不見。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我和明澤要結婚了。」
她起身想要為我找一份請柬,我沒有時間繼續猶豫,只能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搶先一步將邀請函塞進她手裏。
我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我不是來祝福她的,我是來通知她一個噩耗的。
「付明澤不會和你結婚了。」
季佳佳錯愕的看著手中的邀請函,開啟邀請函的手都是顫抖的。
「你們——你們——」
她眼中的情緒很復雜,我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只能將目光落在她頸上的蝴蝶吊墜上。
「我和明澤已經復合了,當初你插足了我們的感情,現在我拆散你們的婚姻,我們扯平了。」
季佳佳臉色很難看,像極了當年發現自己是第三者時的神情。
她給了我一記耳光,像當初的付明澤一樣。
「我們、我們已經登記了,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已經——」
看著她目眥欲裂的神情,我露出一個暢快的笑容。
「我知道啊。」
「你已經懷孕了。」
六
「季佳佳已經懷孕了?」
這一次插話的是孟羽,他顯得有些驚訝。
「是的。」我面色淡然的點點頭,慢條斯理的補充道:「付明澤一直想要一個孩子,但是生孩子實在是太危險了,所以我們想騙季佳佳,讓季佳佳生一個孩子給我們養。」
「可是季佳佳憑什麽同意?」
年輕的警官有些沈不住氣,她語氣裏的指責不加遮掩。
「你撒謊,付明澤已經和季佳佳登記了,怎麽會和你舉辦婚禮?」
「童瀟小姐,從你進了警局到現在,你所說的內容簡直是漏洞百出。」
「你說你和付明澤是底下戀情,但是根據我們的調查走訪,他們兩個大學開學沒多久就已經在一起了。」
「而據你所說,你們是在她倆在一起之前就認識的,時間上根本說不通。」
「只是一張邀請函,而且是你親手寫的邀請函,根本無法證明你和付明澤之間的關系。」
她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如果不是孟羽及時用眼神制止,我相信她能說得出更難聽的話。
但是那樣的話,應該會違反相關規定吧?
見她氣呼呼的閉嘴,我不疾不徐的開始解釋。
「因為——這是我們計劃的一部份。」
七
-關於計劃-
1
我和付明澤的交往並不是從大學報道後開始的,準確的來說,是從那次街拍開始的。
如果仔細看那場街拍,就會發現我的爆紅並不是一場偶然。
那時平台正值與同類APP競爭最強烈的時候,之前熱捧的主播又相繼離開,因此只能另辟蹊徑,用一些巧妙的辦法輸送一些新鮮血液。
我五官清冷精致,因為性格的原因又很少有大表情,團隊研究定下的人設是端坐神台的明月,是不沾染任何市儈氣息的神子。
所以我的第一次露面,是在別人的視訊裏,漫不經心的驚鴻一瞥。
付明澤原本的身份是我的專屬營運,幫我經營人氣,塑造更完美的形象。
我們之間朝夕相處的時間太久了,久到我以為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可是開學後沒多久,他就和季佳佳在一起了。
原來他喜歡的是那樣明艷的女孩子。
那為什麽還要來沾染我呢?
難道他只是想看高懸的明月墜入凡塵嗎?
他好像忘記了,無欲無求是他們為我塑造的人設。
人的本質,就是貪婪。
我找到公司的負責人,以一個難以拒絕的籌碼,換取了一個計劃。
2
彼時的我人氣正逢瓶頸,只差臨門一腳就能成為TOP0梯隊的頂級主播。
我的人設已經從吸引粉絲的利器變成了桎梏我行為舉止的牢籠。
但是我們知道粉絲喜歡看什麽,他們喜歡看奸臣死於忠貞,看浪蕩者為愛沈淪。
所以我在公司擬定的計劃上加上了付明澤的名字,我要用公司作為我們關系的助推劑,將我推到他身邊。
付明澤生了一副好皮囊,名校、高挑、擅長運動,這些都是加大商業價值的籌碼。
公司具體的做法我並不知情,就像是我也不知道付明澤究竟是怎麽說服季佳佳接受我們之間的關系一樣。
我和付明澤組了一段時間的CP,當我們的利益緊密連線在一起時,曾經的山盟海誓就變得如同紙張一般薄弱。
我們日日纏綿,我像個妖精一樣蠱惑付明澤和她分手,我要徹底占有他。
天平早就已經傾斜了。
我沒有想到,季佳佳懷孕了。
她以懷孕威脅付明澤和她登記,否則就要曝光我們之間的關系。
付明澤比我更看重我們的事業,他私自答應了季佳佳的要求,又找到我承諾會給我一個婚禮。
「你不是總說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親人嗎?我們一起撫養這個孩子,這樣你也不用擔心身材走樣了。」
我盯著他的眼睛。
「畢竟是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她不會同意的。」
「我們無須征得她的同意。」
他這樣說,一雙大手不老實的拂過我平坦的小腹。
「生產是多麽危險的一件事,如果沒有專業人員幫助的話,發生意外也很正常吧?」
他說這句話時表情太過坦然,以至於我有些懷疑,面前的人到底有沒有心。
我知道他的搖擺不定,因為我發現對他最重要的依舊是「乖乖」,他在饜足後依舊會給「乖乖」回復「乖乖,計劃照常進行」。
所以我找到季佳佳,用那張請柬撕碎她最後的幻象。
我要用現實這把利刃,殺死這個生活在象牙塔裏的公主。
她打了我一記耳光,不知道是出於悲傷還是憤怒。
悲傷我們曾經是關系不錯的室友,我卻來將她的心撕扯出一個血淋淋的創口。
「她太天真了,我欺騙了她,讓她以為連懷孕都在我們的計劃之中。」
「像她這種嬌嬌女,大抵是受不了這樣的事,我賭她會打掉孩子,離開付明澤。」
「就算她不打掉孩子,付明澤也不會允許她公布登記一事,所以孟警官,我完全沒必要綁架她或者是傷害她,於她而言,她的愛情就是能貫穿她的長矛。」
「你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不應該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3
年輕警官還想在說些什麽,被孟羽制止了。
他看了一眼手機,無奈的向我擺擺手,示意我已經可以走了。
我的律師站在門口等我,見我出來,她迎到我身邊上下打量了一番,似乎在確認什麽。
這是一位女性,穿著幹練的職業裝,一頭齊耳短發打理的一絲不茍。
孟羽臉色稍緩,向著律師伸出手道:「刑偵支隊隊長孟羽,本市的律師我大多都認識,這位律師有些面生,哪裏高就?」
律師伸手和孟羽握了握,道:「我是童小姐所在的娛樂公司的律師,從外市調來的。」
孟羽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轉身回警局。
我從包裏翻了一張消毒濕巾遞給律師,律師撕開濕巾的包裝,細致的清理自己的雙手。
「怎麽樣了?」
我仰頭看了看天空,耀目的陽光晃得我睜不開眼。
「一切順利,千萬別被發現了。」
孟羽,千萬,千萬不要讓我失望啊。
八
1
時隔六小時後,我又一次被叫到了警局。
這一次的態度比上次更差,每個人看著我的目光都像是在審視著一個殺人犯。
主要負責審問的人還是孟羽,他看起來比上一次更疲憊,手裏的保溫杯散發出一股濃重的茶香,像是一直在靠濃茶釣著精神似的。
「童小姐,又見面了。」
孟羽咽下一大口濃茶,將幾個證物袋依次擺在我面前。
第一個證物袋裏是打印出的簡訊截圖,收件人上寫的手機號正是我本人的。
「童瀟你個賤人,你破壞我的家庭,搶我的男人!你以為你贏了嗎?我要告訴所有人,我要讓你童瀟身敗名裂!」
第二個證物袋裏是我離開季佳佳家裏時監控錄像的截圖,透過技術放大能夠看見我一直用手捂著臉,頻頻回頭看向季佳佳家的方向。
第三個物證袋裏放的是一截指甲,透過邊緣能夠看出應該是意外折斷的。
第四個證物袋裏放的是幾張照片,是市重點一中的畢業合影。
「童小姐,先解釋一下眼前的這些東西吧?」
我拿起第一個證物袋似笑非笑的看著眼前的幾個人:「這個你們不是已經知道了嗎?季佳佳和付明澤已經登記了,在她眼裏,自然我才是第三者。」
隨後我又拿起了第二個證物袋:「之前我已經說過了,我去找季佳佳時發生了爭執,她打了我。」
至於第三個證物袋,我倒是滿不在乎的承認了:「裏面的指甲的確是我的,之前在拍攝視訊時我的指甲不小心折斷了,這也犯法嗎警察先生?」
我舉起自己的左手,每一根手指的指尖都修整的十分圓潤,只有無名指的指甲明顯比其他幾根稍短一些。
我最後拿起的,就是那張合照。
這張老照片邊緣泛黃,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見我一直拿著照片不做聲,孟羽長嘆一口氣,聲音很舒緩。
「這是你們的畢業合影,你還記得嗎?你們當時的校長已經退休了,但是這些照片都保存的很好。」
「童瀟,我們這是在給你機會,你別讓大家失望了,好嗎?」
我默不作聲,直到眼淚一滴滴砸在證物袋上。
「童瀟,我們已經找到了很關鍵的線索。」
「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
我哭了很久才勉強穩住自己的情緒,聲音幹澀。
「我要見付明澤。」
2
付明澤很快就趕到了。
他穿著一件滿是褶皺的白襯衫,唇周都是青色的胡茬,走進來時腳步都是踉蹌的。
一見到我,他就膝蓋一軟作勢要跪在地上。
「童瀟,我知道你恨我。」
「但是佳佳是無辜的,佳佳還在孕期,你放過佳佳好不好?」
我冷漠的看著眼前的男人,現在的我已經無法將面前這個狼狽的身影和當年那個閃耀的男生重疊起來了。
到底什麽是真的,什麽才是假的?
我以為我的眼淚在剛剛就已經哭盡了,但這一刻,我的臉的確是濕的。
「付明澤,你真的愛季佳佳嗎?」
付明澤幾乎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攙扶他的年輕警察厭惡的看了我一眼,將付明澤扶到椅子上坐好,不滿意的嘟囔道。
「自從季小姐失蹤到現在,一直都是付明澤忙上忙下的找,這不是愛,那什麽是愛?」
「你不是明知故問嗎?」
是啊。
我看著眼前憔悴的付明澤,一向潔癖嚴重的他還穿著幾天前的那件襯衫,臉色慘白、眼下烏青、嘴唇幹裂,他完美符合一個懷孕愛妻失蹤的丈夫的形象。
太完美了。
我的視線有些模糊。
「付明澤,你真的愛季佳佳嗎?」
付明澤盯著我的眼神很悲痛,他用力的點了點頭。
「那你為什麽不肯見我?」
我的語氣很輕緩。
「你們不是懷疑是我對季佳佳下手了嗎?既然你這麽愛季佳佳,為什麽不肯見我?」
孟羽的眼神變得有些意味深長,他的目光落在付明澤身上,似乎在思索什麽。
「付明澤,你真的想找到季佳佳嗎?」
九
-昨天-
1
律師找到我時,我正坐在季佳佳的家裏削蘋果。
我從小就不會削蘋果,媽媽為了激勵我的動手能力,跟我說有一個古老的傳言,說是人在削蘋果時可以在心底默念一件事,如果蘋果皮能被完整削下來的話,證明這件事一定能被達成。
可是律師找到我時,我已經削了十幾個蘋果了。
她徑自坐到我身邊。
「付明澤已經開始直播了,他將你們的事公之於眾了。」
說這話時,她的聲音都在發抖。
「你最近……不要上網了。」
吧嗒。
完整的蘋果皮掉進垃圾桶裏,我咬了一口手中的蘋果。
「那他一定很高興吧?」
「高興才好,高興才好,要的就是他的高興。」
律師的表情很復雜,她盯著我的眼睛,似乎在觀察我的臉上有沒有怯懦。
「值得嗎?」
「這麽多年的努力全部給別人做了嫁衣,你不後悔嗎?」
我哢哧哢哧吃著蘋果,甜膩的汁水沾了一手。
「值。」
2
自從季佳佳失蹤後,付明澤始終不肯跟我見面。
他是個很謹慎的人,雖然從事網路相關的工作,但是他始終不像其他人一樣依賴網路和手機,所有關鍵的訊息他都要當面溝通。
他平等的對每個人抱有戒心。
事發後,他拉黑了我的手機,寧可賠付高額的違約金也一定要離開公司,像是打定主意一定要遠離我。
他將自己的悲傷展示給大家,一遍遍將血淋淋的傷口撕開以示深情。
他的每一場直播、每一個視訊我都看了。
他是那樣悲痛欲絕。
他是天生的演員。
可是沒有用的,他最需要的東西在我手上。
季佳佳,在我手上。
十
1
聽了我的問題,付明澤的臉色更白了幾分。
「你不是在找蝴蝶嗎?」
我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蝴蝶就在我手裏。」
我欣賞著付明澤臉上的恐懼,心底卻在隱隱作痛。
「時間真的不多了,孟警官。」
孟羽的視線在我們兩個身上流轉,若有所思。
「你一直和我說時間不多了,到底是什麽時間不多了?」
「我們的時間,都不多了。」
2
我暫時無法離開,孟羽在送走付明澤後折返回來找我。
「最後一張照片,你還沒有解釋。」
「孟警官。」我開口時,語氣意外的平靜。
「你說,什麽才是愛呢?」
孟羽楞住了。
「是成全,是放手,是畏懼。」
「孟警官,再狡猾的狐貍,也會有百密一疏。」
「我已經堵上全部了,現在輪到你們了。」
十一
1
三天之後,我又看見了律師。
光是看她的臉色,我就知道這幾天她應該也沒怎麽好好休息。
我也是。
這幾天在夢裏,我經常會夢到季佳佳。
夢到她那件白色的魚尾白紗沾滿了血跡,像是一條瀕死的人魚。
我抱著她發出無助的悲鳴,用盡全力捂住她流血的傷口。
割得太深了。
她說,「我已經被毀掉了,但我不能讓你被毀掉,瀟瀟。」
我連連搖頭,喉嚨像是被巨大的悲傷所吞沒。
「沒用的,瀟瀟。」
「對不起,瀟瀟。」
人在絕望的時候,是說不出話的。
2
「付明澤慌了,他以為季佳佳沒有死,他怕季佳佳假死脫身,所以深夜搜查你的每一處住所,被警方抓住了。」
「本來他是死不承認的,但是在你的住所搜到了一把只有他和季佳佳指紋的刀具,結合他幾次直播時關於這件事的細微差別,警方已經確定了是他殺死了季佳佳。」
「你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做?」
「直接把線索提供給警方不就行了嗎?」
我沈默著低下了頭。
她們不會懂的。
佳佳,只有你是懂我的。
十二
我和孟羽再一次見面時,是在醫院裏。
我藏匿了季佳佳的屍體同樣是犯罪,但是因為情節較輕且未造成嚴重影響,加之我本人身體出現問題,所以律師為我申請了監外就醫。
孟羽第一次來到我的高級單人病房時,眼裏流露出一絲驚訝。
「現在,可以告訴我全部的真相了嗎?」
「真相就如你們所見的那樣,我發現了付明澤殺死季佳佳,但我深愛付明澤,所以藏匿了季佳佳的屍體想為付明澤脫罪。」
孟羽對我的回答顯然並不相信,他追問道:「那你那天說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
我舉起自己的右手,給孟羽展示手臂上積年累月留下的傷痕。
「你——」
「她患有抑郁癥和焦慮癥,伴有很嚴重的自殺傾向。」律師站在我的病房門口,臉色很難看。
「如果有事想要詢問我的當事人,我的當事人有權拒絕回答。」
孟羽長嘆一口氣,向我道了聲再見後離開了房間。
「你還見他幹什麽?」
律師為花瓶裏換了幾支更嬌艷的薔蜜花,順便拉開了一直被我拉緊的窗簾。
「多見見陽光對你的病有好處。」
陽光慌得我眼睛生疼。
「知道了,姐姐。」
看著姐姐復雜的眼神,我努力露出一個乖順的笑容。
姐姐慌了,她撲過來將我拉進懷裏,溫熱的淚砸在我的頭頂。
「瀟瀟,活著讓你這麽辛苦嗎?」
「瀟瀟,再努努力好不好?我們再試試好不好?」
我沒有回答姐姐,我沒有辦法欺騙她,我沒有告訴她全部的真相,但我覺得,她是知道的。
她們都是溫柔的人,不應該被欺騙。
但是姐姐,我真的好累。
我多活的每一天,都是在替佳佳看這個殘忍的人世間。
十三
1
我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她們死於一場車禍。
那年我只有十三歲,我沒有哭,所有人都罵我是個怪胎。
我像是被悲傷封住了喉嚨,將自己完全隔絕在一個獨立的世界中,不和任何人往來。
手臂上的傷疤,就是自那時候開始,一道一道添上去的。
是季佳佳將我拉出來的。
她對著我這個人人避讓的怪胎噓寒問暖,陪我一起在深夜的海邊發瘋,在無數脆弱的深夜撿起碎裂的我。
她說,「在一個文明的社會裏,每個人都被允許以任意姿態活著。」
她說,「逝去的人躲在雲裏,每當下雨,她們就會來人間看你。」
熱焰會引來飛蛾,正如她吸引著我。
自從認識她後,每一年我的願望,都與她有關。
2
十八歲那年,趁著醉意,我說出了心底的秘密。
她的臉上泛著紅暈,渾身酒氣,唯有一雙明亮的眼睛毫無醉意。
那時候我以為,命運是眷顧我的。
3
父母留下了很多遺產,但是我還是無法拒絕姑姑的請求,成為了她的網紅孵化公司裏的一名簽約主播。
季佳佳時常來看我,在姑姑的公司裏,她認識了付明澤那個惡魔。
他偷走了我的手機,再以我助理的身份請她去酒店接我。
這樣的事不是第一次發生,加上她撥打我的電話也無人接通,所以她相信了付明澤。
那天,付明澤第一次侵犯了季佳佳。
他拍下了很多不堪入目的照片,以這些照片為威脅,她們成了情侶。
我很驚訝,但我選擇尊重她的所有選擇,我希望她快樂。
可是她過得並不快樂。
品學兼優的高材生帥哥只是表象,真正的付明澤是一個貪婪虛偽的鳳凰男,他要求季佳佳一次次找我,從我這裏得到更好的機遇和生活。
季佳佳不同意,他就拳打腳踢,遮擋在衣服下的白皙軀幹上,早已布滿了累累傷痕。
過多久後,她們結婚了。
在他們領證那天,我將自己大部份家產變成了自願贈與,希望季佳佳可以有更好的生活。
我沒想到,付明澤如此狠心。
他故意不做措施,就是為了等到季佳佳懷孕。
懷孕的女生本就敏感,付明澤將這種敏感放大成為孕期抑郁,讓身邊的人都成為「季佳佳孕後多思、精神不正常」的見證人。
他要季佳佳死。
4
他不知道那天我和季佳佳已經約好了見面。
付明澤在外有一個「金絲雀」,他稱呼那個嬌弱的女孩為「乖乖」,貸款為她購置豪車別墅,早就已經負債累累了。
如果掏不出更多的錢,他的「金絲雀」就要飛走了。
所以他在季佳佳換衣服時往她的水中摻了少量的安眠藥,在她渾身無力時借著她的手握住了刀柄,將現場變成了季佳佳的自殺現場。
少量的安眠藥……他怕警方發現問題。
他拿走了季佳佳的手機,那麽深的傷口加上安眠藥,她根本走不出去。
在佳佳死之前,我趕到了。
已經太晚了。
我救不了佳佳。
我狠狠的給了自己一記耳光,強迫自己清醒。
付明澤做這一切,是為了在佳佳死後以丈夫的身份繼承她的財產。
如果沒有屍體,那只能算是失蹤吧?
5
我將現場處理幹凈,從沒有監控的安全逃生通道將屍體搬到了車上,隨後返回,確保監控錄到我從門離開,再次折返,穿上季佳佳的衣服重新走出門,留下「季佳佳活著離開」這一重要線索。
警方的幾次傳喚和我的拒不配合,都是為了給付明澤一種我在包庇季佳佳的錯覺,那句「蝴蝶在我這」是給付明澤惶恐心理的最後一根稻草。
那只蝴蝶吊墜,是十八歲那年我送給季佳佳的禮物。
自從十八歲開始,她從來都沒有摘下來過。
6
我向警方說了謊。
在這一層層的謊言中,我將這件事中的季佳佳逐漸淡化,用更加吸引人的內容去弱化了其中的漏洞。
其實她們提到過的。
為什麽佳佳會在那麽短的時間內和付明澤在一起。
其實她們差點就發現了。
因為在拿到那張合照時,我的目光始終落在付明澤的臉上,卻將季佳佳的臉捏在手下遮掩住。
她本就該不染淤泥。
季佳佳,你騙我,這麽多天,從沒有下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