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愛遼寧艦 ■素材:周建明
(本人用第一人稱寫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節有所演繹,請勿對號入座!)
1987年的春天,我懷著忐忑的心情,推開了雙河縣東村的「周氏診所」的木門。那是個清晨,春寒料峭,門前的老槐樹抽出嫩綠的新芽,三兩只麻雀在枝頭嘰嘰喳喳地叫著。
「吱呀」一聲,木門被推開時發出沈重的響聲。診所裏飄著濃郁的藥味,幾個病人正坐在木凳上等著看病。一位老大爺正捧著個搪瓷缸子,小口小口地喝著剛剛抓來的中藥。
「來看病啊?」診所裏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我擡頭一看,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小夥子,穿著一身半舊的白大褂,正在為一個老婆婆把脈。他長得並不算英俊,但那雙眼睛卻特別明亮,讓人一看就覺得特別踏實。這就是我後來常常掛在嘴邊的周建明。
那時候,我叫楊秀蘭,是東村楊大山的閨女。我爹在村裏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家裏有十幾畝水田,在那個年代,也算得上是個殷實人家了。我來周氏診所,說是來看病,其實是想跟著周建明學醫。
「大妹子,你等會兒,我給這位婆婆看完病就來。」周建明頭也不擡,專註地為老婆婆把著脈。
我坐在角落的板凳上,看著診所裏忙碌的場景。墻角擺著幾個高大的藥櫃,上面整整齊齊地擺著各種中藥材;一張老舊的課桌上,放著幾本翻得起了毛邊的醫書;墻上貼著一張泛黃的人體經絡圖,已經在風雨中褪去了顏色。
這些場景,現在回想起來,仍然讓我覺得溫暖而親切。那時候的周建明,雖然年紀不大,但在方圓幾裏地已經小有名氣。他的醫術是跟他爹學的,據說他爹年輕時在南京的一家大醫院做過學徒,學得一手好醫術。可惜天不假年,幾年前得了一場重病,沒熬過去,臨終前把畢生所學都傳給了周建明。
「大妹子,該你了。」周建明的聲音把我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我擡起頭,正對上他那雙明亮的眼睛。不知怎的,心裏突然「砰砰」直跳。「那個。。。。。。我不是來看病的,我是想拜你為師,學醫。」我鼓起勇氣,一口氣說了出來。
周建明楞了一下,上下打量了我幾眼:「學醫可不是件容易事,要吃很多苦的。」
「我不怕吃苦!」我堅定地說。
就這樣,我開始了在周氏診所的學醫生涯。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背著個布包,匆匆吃過早飯就往診所趕。周建明教得很認真,從最基礎的認藥材開始,一點一點地教我。
春去秋來,轉眼就是半年。這半年裏,我不但學會了認藥材、抓藥,還學會了把脈、針灸的基本功夫。周建明說我悟性好,學得快。每次得到他的誇獎,我都高興得像個孩子似的。
不知不覺中,我發現自己總是不由自主地偷看他。他給病人把脈時專註的樣子,翻醫書時微皺的眉頭,調藥時認真的神情,都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裏。
那年夏天特別熱,我常常給周建明煮些涼茶,放在他桌上。有一次,我煮了一壺綠豆湯,他喝了一口,笑著說:「秀蘭,你這綠豆湯煮得真好,解暑解乏的。」
那一刻,我感覺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來了。我知道,我完全地陷入了對他的感情之中。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那時候的他,也早已經喜歡上了我。
可是好景不長,這份感情很快就被我爹發現了。那是一個悶熱的下午,我正在給一個小孩子餵藥,周建明在一旁指導。突然,診所的門被「砰」的一聲推開,我爹楊大山氣勢洶洶地沖了進來。
「好啊,我說我閨女怎麽天天往這破診所跑,原來是跟你小子眉來眼去!」我爹的臉都氣青了。
我嚇得手一抖,藥碗差點掉在地上。周建明趕緊上前解釋:「楊叔,你誤會了,我是在教秀蘭學醫。。。。。。」
「學醫?笑話!我楊家的閨女,用得著學這個?」我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給我回家!」
我被拽得生疼,但更疼的是心。我回頭看了周建明一眼,他站在那裏,臉色蒼白,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從那天起,我被禁足在家,連門都不讓出。我爹叫來了媒婆,說要給我說個門當戶對的人家。我整日以淚洗面,可是在那個年代,在那樣的家庭裏,我根本沒有反抗的余地。
一個月後的一天晚上,我偷偷翻墻出去,跑到周氏診所。月光下,診所的門緊閉著,但透過窗戶的縫隙,我看到周建明正在燈下看書。我輕輕地敲了敲窗戶。
「秀蘭!」他快步來開門,看到是我,又驚又喜。
「建明,我要走了。。。。。。」我強忍著淚水,「我爹要把我嫁到縣城去,說是找了個做生意的。。。。。。」
周建明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好半天才說出話來:「秀蘭,對不起,我配不上你。。。。。。」
我撲進他的懷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那一晚,我們說了很多很多話,直到東方泛白。臨走前,我摘下自己戴著的一只銀手鐲,塞在他手裏:「這個給你留個念想。。。。。。」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我爹安排的人送走了。臨走前,我看到周建明站在遠處的槐樹下,默默地看著我。那個背影,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記憶裏,二十年過去了,依然清晰如昨。
我被送走後,聽說周建明整個人都變了。他開始借酒澆愁,診所也不開了,整天魂不守舍的。村裏人都說,周醫生這是被相思病給折磨壞了。
這時候,南村的趙德福找上了門。趙德福是遠近聞名的富農,家裏有個女兒叫趙月華,在縣醫院當護士。趙德福一直很欣賞周建明的醫術,就提出讓周建明入贅他們家。
說起趙月華,在當地也是一個響當當的人物。她在縣醫院工作,雖然年紀不大,但做事麻利,性格爽朗,很受病人歡迎。她早就聽說過周建明的醫術,也暗暗地關註著這個年輕的鄉村醫生。
在那個寒冷的冬天,當趙德福帶著周建明來到家裏時,趙月華正在院子裏收晾曬的草藥。她穿著一身藏青色的棉襖,頭上戴著一條紅色的毛線帽,看到周建明的那一瞬間,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周建明那時已經不是往日的意氣風發了。自從我走後,他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圈,眼睛裏也沒了往日的神采。但即便如此,他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醫者氣質,依然讓趙月華覺得心動不已。
「建明啊,以後你就住在這裏,跟月華一起經營診所。你們年輕人有知識,又都懂醫,一定能把診所辦得紅紅火火的。」趙德福笑呵呵地說。
趙月華低著頭,臉微微發紅。周建明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點了點頭。就這樣,周建明入贅了趙家。
趙家給他們操辦了一場熱熱鬧鬧的婚事。那天,整個村子的人都來喝喜酒,都說趙家和周建明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可只有周建明自己知道,在他的心裏,裝著的還是那個永遠也忘不了的人。
但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趙月華是個懂事的女人,她知道周建明心裏有疙瘩,也從來不逼他。她默默地支持著周建明,幫他重新收拾診所,添置新的醫療器械,還常常帶一些縣醫院的新醫學知識回來跟他交流。
漸漸地,周建明被她的真誠打動了。雖然心裏還是會時不時地想起我,但他開始認真經營起自己的小診所來。在趙月華的幫助下,診所的名聲越來越大,不光是本村的人,就連鄰村的人都慕名而來。
日子就這樣平靜地過著,周建明和趙月華有了一雙兒女。大女兒叫周曉芳,生得漂亮伶俐,像極了趙月華;小兒子叫周小虎,性格隨了周建明,安靜沈穩。趙月華在縣醫院也步步高升,最後當上了護士長。
轉眼就是二十年。這二十年裏,我也經歷了很多。我被嫁到縣城後,因為不甘心被安排的婚姻,在婆家一直過得很不開心。後來,我偷偷跑去學了醫,又輾轉去了外地,在一家鄉村醫院當起了赤腳醫生。我沒有結婚,一直記著當年那個在槐樹下望著我遠去的身影。
2007年的秋天,我兒媳婦懷孕,出現了一些並行癥。當地的醫院建議我們去雙河縣看看,說那裏有個周氏診所的老中醫,在婦科這一塊很有研究。
當我領著兒媳婦推開診所的門時,一切恍如隔世。診所還是在原來的地方,只是門口的老槐樹更加蒼勁了,枝葉茂密地遮住了半個院子。診所裏依然飄著熟悉的藥味,墻上還貼著那張經絡圖,只是已經換成了新的。
「來看病啊?」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我渾身一震。擡頭一看,診桌後面坐著的正是周建明。他的鬢角已經泛白,臉上多了幾道皺紋,但那雙眼睛還是那麽明亮。
我們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瞬間都楞住了。二十年的光陰,在這一刻仿佛都化作了一聲嘆息。
「秀。。。。。。」他剛要開口,診所的門又被推開了,趙月華走了進來。她已經是個優雅的中年婦人,看到我的時候,眼裏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這位就是楊醫生吧?久仰久仰。」趙月華笑著說,「我在縣醫院經常聽人提起你,說你的醫術很好。」
我勉強笑了笑,把兒媳婦的情況說了一遍。周建明認真地給兒媳婦把脈,開了一副藥。他的手法還是那麽穩,那麽有力。
「沒什麽大問題,按時吃藥,註意休息就好。」他說著,擡頭看了我一眼,眼神裏有說不盡的話。
從診所出來,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靜。二十年了,兜兜轉轉,我們各自都有了自己的人生。那些年少時的愛戀,就像是一場遙遠的夢,雖然清晰,卻再也回不去了。
趙月華送我們到門口,突然說:「楊醫生,你的醫術這麽好,不如來我們縣醫院工作吧?我們正缺一個好大夫。」
我轉身看了看診所,又看了看趙月華。她的眼神很真誠,沒有一絲妒意或者敵意。我明白了,這個女人,用她的善良和智慧,讓周建明有了一個溫暖的家。
「謝謝,不用了。」我輕聲說,「我已經習慣了在鄉下行醫。」
走出診所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陽光下,周建明和趙月華站在門口,身後是那棵蒼老的槐樹。二十年前的月光,二十年後的陽光,一切都那麽真實,又那麽虛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