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霏
編輯/李信
巨頭沖擊之下，原本處於社群團購頭部的創業公司同程生活，於7月7月宣布了破產訊息。
如今，同程生活蘇州總部以及廣州辦公地，都聚焦了大量前來追債的供應商。
自2020年互聯網巨頭進入社群團購賽道後，「老三團」（興盛優選、十薈團、同程生活）三足鼎立的格局，被狠狠撕出一道口子，此後美團優選、多多買菜、盒馬集市等新巨頭快速擴張市場份額。 一年後，同程生活成為「老三團」中，第一個宣布破產的玩家。
據一位接近同程生活內部的知情人士向連線Insight透露，同程生活從去年9月，便面臨巨大資金壓力，有些經銷商的賬期從半個月被改為一個月。此後，同程生活試圖透過 「賣身」、尋求融資方等多種方式求生，但最終無果。
「去年京東曾和同程生活走上談判桌討論並購，但沒談攏，轉而去投了興盛優選。」一位長期跟進社群團購的投資人向連線Insight表示。
據企查查數據顯示，同程生活至今共獲得8輪融資，最近一次融資在去年7月，由襄禾資本領投，Beta斯曼亞洲投資基金(BAI)、元禾資本等跟投，投後估值10億美金。
上述投資人補充道， 廣東、江蘇市場是同程生活的主要優勢市場，2020年12月，同程生活曾決定「All in 廣東」，當月底，CEO何鵬宇和高級合夥人肖誌龍也親自飛往廣州視察。
但據連線Insight早前獲知， 今年3月，同程生活廣東日單量僅30萬件，遠低於美團優選、多多買菜的銷量 。並且當時同程生活核心業務便已從C端業務轉向小B端，主要向團長端供給，基本放棄原有的社群團購業務。 每個城市只有3、4個員工工作。
同程生活一度是SKU數量最高的社群團購平台，如今卻徹底出局。
在宣布破產前一天，同程生活還改名為蜜橙生活。對於更名後又立即宣布破產這一事件，何鵬宇在7月8日最新內部信中解釋，「幾天前還一度希望透過業務轉型，讓公司走出經營困境。但由於合作夥伴集中催款，公司資金鏈面臨斷裂，已無謀求轉型的空間。若資產不足以抵償債務，個人承諾將再次創業，盡個人一切努力償還債務。」
就同程生活宣布破產等問題，連線Insight與同程生活公司相關負責人聯系，並進行求證， 對方回應，目前正在積極妥善處理中，和現場供應商進行了溝通和處理。目前做不到全額支付，但盡量在資金上做最大努力。
據悉，同程生活給出了多種償還方案，但大多數供應商並不認同。為此，連線Insight采訪了多位同程生活供應商，有供應商提前3個月意識到資金問題，但依舊未及時追回賬款，也有供應商在同程生活宣布破產前一天，依舊正常供貨。
以下是供應商自述，經連線Insight編輯整理：
1、破產前一天仍在供貨，很難要回全部賬款
蘇州鮮菇品類供應商，被拖欠20余萬貨款
我是蘇州本地供應商，主要給同程生活蘇州地區供貨，與同程生活合作已經4年了，主要供應鮮菇品類產品。
2018年，同程生活市場體量並不大，采購員工去一級市場（基地直采）訂貨，對方供應商基本不搭理，只能轉到我們二級市場的供應商去給他供應貨。
同程生活一開始量實在是太小，後來才慢慢多起來的。之前他們采購員跑到人家廠裏面，人家都不會理他們的。
到了2020年，因為新冠疫情，同程生活的量一下子起來了，公司也躋身到社群團購獨角獸行列。
但是好景不長，我聽說美團優選、多多買菜、橙心優選等互聯網巨頭進軍後， 同程生活受到明顯沖擊，去年下半年開始走下坡路了。
但是我沒想到會突然宣布破產。現在同程生活蘇州總部在內部裁員，我聯系之前認識的采購，對方說自己已辭職，結算完薪資後就離開公司了。
我被拖欠了二十多萬賬款， 目前我知道的有供應商最高被拖欠一千多萬。 不加全國其他地區的供應商欠款，僅廣州和蘇州供應商欠款數量總額，現在我們粗略統計已超3億人民幣。
與其他社群團購平台不同，同程生活庫存壓力很大。 一般我們先按照采購的訂貨數量，把商品堆放倉庫，什麽時候賣完，才會通知供應商進行新一輪供貨。所以供貨頻率並不固定，一般都是大批次供貨，我的供貨頻率有時候半個月一次，有時候一周一次。
現在最讓我難受的是， 7月初，我們收到同程生活的采購需求正常供貨後，當天便在同程生活平台售光 ，然後同程生活就宣布倒閉了，我的這筆帳可能打了水漂。
當時我並沒有發現和破產相關的異象，其實也是我自己疏忽了，這家公司其實早在3月份便有所動作。
今年3月份之前，同程生活和我們簽署合約的公司主體是「蘇州鮮橙科技有限公司」，但到四月份續約合約時，與我們合作的公司更換為「蘇州覓橙電子商務公司」， 所有四月份之後的發票擡頭，也是「蘇州覓橙電子商務公司」，這家新公司註冊資金僅100萬 ，是「蘇州覓橙電子商務公司」100%持股的小微企業。
當時信任同程集團這一背書，加上多年合作夥伴的關系，更換主體這一事，我們都未放在心上。
還有一點，賬款結算周期實則從今年初就被嚴重拖欠。剛入駐同程生活時，我簽的是T+7天的賬期合約，後來改為T+14天。部份供應商簽訂了按月結算的合約條款。
但從去年年底開始，我們簽訂T+15天的賬期被拖欠到兩個月，才能拿到賬款。次數多了，我也習慣這麽慢的結算周期了。
所以三月份簽署完新合約後，從四月份到六月份的賬至今沒有清算，我也沒有懷疑中間是否是因為公司資金斷裂。而且，離職的那位采購當時給我的解釋是，四月份有一天的賬單有問題，讓我們重新上傳資料，之後他就以各種理由拖欠結算日期。
但最終， 我等到的卻是7月5號同程生活倒閉的通知 。當時采購把倒閉通知發到我們的訂貨微信群裏，集體通知了供應商，然後給了我們負責結清貨款員工的電話號碼，對方直接告知了兩種方案。
一種是公司會另外成立新公司，讓供應商先把這些貨款借給新公司作為投資款，三個月之後如果新公司實作盈利，再還給我們。另一種是以物抵資，簽完字就可分東西。
但昨天一個廣東地區供應酒水類的供應商告訴我們，廣州分公司的負責人曾許諾以倉庫內的幾千箱礦泉水和一輛冷鏈車，抵扣38萬元的賬款。他同意以物抵賬這一合約後，第二天十點鐘去拉貨， 結果員工和貨品今仍一同消失了，整個公司已經人去樓空。
當時很多人都不同意最初的這兩個方案，這才有了後面兩個以現金支付部份賬款的方案。一種是以現金方式向供應商支付欠款金額的40%，付款時間在簽署方案後的15天內，先支付一半，30天內支付剩余的一半。剩余60%欠款，等同程生活破產清算後，由法院分配。
另一種是，以現金方式向供應商支付欠款金額的60%，簽署協定方案後15天支付一半，30天內支付另一半。剩余40%，供應商放棄追償。
我咨詢了律師，對方說按照現有證據來看，走法律程式，結果並不樂觀。 因為合約甲方主體如今已更換為「蘇州覓橙電子商務公司」這一小微企業，真的破產清算後，會優先發放內部員工薪資等費用，到最後才會給我們支付供應商費用。
或許最後，它們根本沒有資金支付我們的賬款。
2、一個月賬款被拖三個月，入行以來虧了十多萬打算轉行
河南蔬果供應商，被拖欠24萬貨款
我是河南這邊供應水果蔬菜類的供應商，去年五月底和同程生活開始合作，當時是透過朋友介紹，聯系這邊公司的采購達成合作。去年五月份簽的一年合約，今年到期之後，七月份我又重新補簽了合作協定。
7月5號，負責對接我的采購突然告訴我，他們要放假，但也不是辭退，薪資也沒確定什麽時候結清，我就有點慌了。沒想到接著就被通知同程生活破產了，但我4月份的貨款還沒結清。
我自己意識到同程生活資金有點問題，大概從四月份開始。當時回款很慢，中間雖然也有一些回款，但是都是幾千塊錢等小額賬款。至於剩余大額賬款，采購人員認為我開的發票有問題，需要重新開發票才給回款。
而且同程生活的結款方式很混亂。我們簽的合約條款寫的是七天結算，但是從來沒有真正按照七天按時結算過，一直斷斷續續清算賬款。
同時從今年4月份開始，和我對接的采購不停地讓我發貨，並異於往常地不斷詢問商品價格，我感覺苗頭不對。既然不回款，又繼續催著發貨，我感覺不太對勁，就沒再繼續給同程生活供貨，也沒那麽多錢墊付。畢竟一個月供應二、三十萬元的貨品，對我來說壓力很大。
後來得知破產訊息後， 我連夜開車趕到同程生活蘇州總部追債 。據說蘇州現場維權的供應商，最高被欠上千萬。而且同程生活擬定的協定方案，十有八九是忽悠供應商的。如果當場能以現金方式清算60%貨款，我也就簽字妥協了。
但方案明確規定半個月之後再付款，很有可能半個月之後公司清算完畢，賬面上沒有資金了。到時我們這些供應商再要錢，可能也連人都找不到了。
據我了解，同程生活內部沒有什麽資產可以抵債的了，也沒什麽可清算的，倉柯瑞就剩了一點點貨，也值不了多少錢。
我也明白一個道理，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裏。
除了同程生活，我也給其他平台供過貨。像美團優選、多多買菜這些互聯網平台的回款速度，雖然沒什麽問題，屬於平台自動回款，但據我了解，百分之八九十的生鮮類供應商都賺不到什麽錢。
剛開始，我也想過和這些平台供貨，後來深入了解之後， 我發現做美團優選這些平台的生鮮類供應商，沒有利潤可言。
因為平台要求供應商承擔貨損和售後服務成本，還要求供應商把貨送到平台指定倉庫。比如美團今天定了1萬斤的馬鈴薯，但是最終只賣出5000份，剩下的5000份要退回給供應商，這樣算上來回運輸費和貨損費用，我們根本賺不到錢。
其實，我入駐同城生活後，前期還能賺一些錢。一般我們根據同程生活下單要求，直接從蔬菜基地發貨到蘇州、廣州倉庫。
到了後期，不知道收貨人員是不是故意找茬，我3月底發的一車洋蔥，客損率顯示高達33%，一下扣了我一萬多元。我送一車貨品的利潤也就一兩千塊，這等於十車貨品的利潤都被扣光了。
得知破產訊息後，本來我想委托律師，透過法律程式討債。但律師也跟我說了，雖然證據充足，基本可以勝訴。 但到時公司資產清算後，沒有錢給到我們，也沒辦法。
透過同程生活這件事，我之後與其他的平台合作會特別謹慎，像這種有過拖欠貨款歷史的公司肯定不敢再合作了。
我進入社群團購行業一年，到現在為止沒賺錢，反而還虧了十幾萬，後面考慮轉行了。
3、被拖欠4個月賬款，今後不再與創業型平台合作
蘇州蔬菜品類供應商，被拖欠38萬貨款
我主要是在蘇州供應葉子類別的蔬菜，目前同程生活拖欠我三個月的貨款，以及加上保證金和周轉箱質押金的1.5萬，一共被同程生活拖欠貨款38.2萬元。
雖然總額不算多，但生鮮品類本身毛利就很低，這一欠款金額對我們打擊太大。現在同程生活的采購人員還在跟我們核對賬單。
我們一開始就做生鮮品類，此前和美團快驢合作。去年十月，同程生活主動上門尋求合作時，我們認為同程生活背後是同程集團，不會存在貨款拖欠問題和破產風險，所以開始了合作。
沒想到，我們從今年4月份開始就被拖欠貨款。但盡管被拖欠了，我們直到7月3號還在送貨，采購說7月4、5號這兩天公司要進行整頓，貨款推遲結算。
結果5號上午， 我老公透過美團采購聽說同程生活已經倒閉了，便向同程生活確認這一訊息是否屬實 。同程生活的采購告知我們，公司正在與京東和阿裏談收購事宜。當時我們認為即使被收購，貨款也會照單結清。結果當天晚上的時候就有供應商在蘇州同程大廈討債。
其實同程生活破產有預兆了。我得知在今年4月份時，同程生活已經開始變賣冷藏車，銷量也在走下坡路。但當時采購給我們的解釋是，現在這個月份屬於淡季，等夏天過去，銷售量會慢慢好起來的。
我們一直到7月3號還在供貨，而同程生活7月4、5號還在瘋狂地促銷 ，給使用者發放好多滿30減10、滿50減20的大額優惠券，加上本身商品已經進行低價處理，再加上滿減券的話，相當於打了對折。
在賬期上，同程生活一開始口頭承諾是7天一周期，結款方式是當天賣多少貨物，平台提供訂單數據進行結款，和多多買菜等其他社群團購平台類似，屬於即時銷貨。
但之後賬期越來越長，貨款結算方式也發生了變化，改成15天實銷貨款。這也就是說貨物在賣出去的15天內結算貨款，賣不出去的貨物則繼續留在倉庫，同程生活將賬款壓力轉移到了我們供應商身上。
我們收到結算貨款的周期越來越長，一直拖到現在，還有3個月的賬款未結清。 這3個月同程生活的采購員工，用賬單問題或者財務部門有事情等各種理由，不進行打款。
更搞笑的是，前一天同程生活剛剛表示要作出戰略調整，更名並變更業務方向，第二天（7月7日晚上），何鵬宇還在給我們現場的供應商高談闊論公司如何重新起步，這時候同程生活其實已經開始偷偷擬定破產通告， 但現場的我們並未聽到任何與此相關的訊息。
大概7日晚上8點左右，同程生活宣布決定申請破產。大致意思是因經營不善，經多方努力，仍然無法擺脫經營困境，決定申請破產，之後會繼續推進債務處置工作。
像蘇州總部和廣州公司是最先得知同程生活破產的地區，其他地方的供應商後來才得知訊息。並且，不只有我們供應商賬款遇到問題，同城生活的員工也被離職，拖欠薪資，同程生活也欠著物流公司的費用。
經過同程生活這件事，我們是萬萬不敢和創業型公司合作了 ，資金方面保障性太弱，或許像阿裏、美團等上市公司，風險會小一點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