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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安陵容(四)

2020-03-29知识

二十一章

皇后身边的宫女太监被慎刑司带走、景仁宫被封两件大事叫原本稳居钓鱼台,自诩少管闲事的太后再也坐不住,等到午膳的时候就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去了养心殿。这个时候,慎刑司里还没有半点新鲜的消息传来。

「太后娘娘来了。」苏培盛其实很早就对皇后的贤良淑德生过质疑,但那种不过是在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根本就不可能从他嘴里说出来。他只是偶尔会回想起府里和宫里得过宠的女人,然后惊觉与她们失宠有关的那段时间里,似乎都有皇后的身影。但在皇后的背后,太后的巨大身躯就像一座巨山,牢牢地守护在她的身后。

「请吧。」这般锲而不舍,就算皇上原本只有一分疑心,此时也迎风长成了十分。不过他还有点心虚,到底慎刑司所拿的也不是个可以昭告天下的切实证据。

「嗻。」苏培盛应了一声,刚出了门就看见太后扶着人,怒气冲冲地迎面而来,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一阵风般带着人从他身边走过来。

「到底是谁与皇上进的谗言?竟然把景仁宫给围起来了。」太后一进来便命了身边的人退下,似乎给皇上留面子一般,上前一步,压低声音。

「皇额娘不急。皇后的事儿,儿臣慢慢与您说明。」皇上其实也有些头疼,甚至有些遗憾和狮王,她从来都是为了旁人的事儿,气势汹汹或是温柔疼爱地来看自己,从来就没有为了自己,真心实意地做过这样的事。

一个时辰前。隔了大半个紫禁城的慎刑司里,陈泰亲自坐镇审讯,头一个审的就是平日里老奸巨猾,深藏不露的江福海。

「陈泰,你可想好了。有皇后娘娘与太后娘娘在,你问话可以,若是杂家又一星半点的损伤,必要问你个刑讯逼供之罪。」江福海色厉内荏,他自己做了什么事儿他比谁都知道。剪秋是女人,力气活都是他带着人干的。说是没留下什么证据,但雁过留痕,要真是一丁半点的证据都没有,慎刑司也没那么大胆子捏造诬陷。

「江公公放心,保证叫您全须全尾的,半点看不出伤来。」陈泰冷了脸,下一刻江福海就被压着他的小太监抵到了屋子一角的水缸旁,还没等他吸上一口气,头就被摁倒了水缸里,不得呼吸。

江福海奋力挣扎,使劲儿滑动着手臂但无济于事。他只觉得自己要死在了这里,才被人捞出了头来,不过还没等他喘上一口气儿,便又被人狠狠压倒了水里。

「好叫江公公知道,这是水刑。别看着他简单,但是招的快。大部分的人都熬不过这刑法,能熬过不开口的,都被折磨死了。刚开始的时候,你还有力气挣扎,但是你越挣扎,喝进去的水就越多。等到你没了力气,动不了了,就会开始神情恍惚,然后被你喝进去的水就会顺着你的眼睛鼻孔和着血流出来,你会忍不住失禁,你会恨不得自己已经死了。要是你侥幸能多活两天,你会对水碗里的水都产生恐惧,你会活活被自己渴死。」陈泰走到江福海的身边,他已经比对过昨晚溺亡宫女附近的脚印,其中一双与江福海鞋印的大小一模一样,现在他只要这个人的口供而已。

「其实昨晚,已经有人看你把那个宫女扔下水了,江公公。」陈泰趁着江福海被拉上喘气的间歇,在他的耳边轻轻道,「就算你什么也不说,皇后也保不住你。是你自己死还是拉着你主子一块死,你自己选吧。」

「我,我说。」江福海终于挣扎出口,而后就像一摊死狗,平铺在地上。

「苏公公,这是江福海和长春宫如仓的口供。」陈泰紧赶慢赶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在养心殿外眼见了太后的架辇,也不敢在犹豫,寻着小夏子找到了苏培盛,早早把东西递了上去,「他们俩都招了。」

「剪秋呢?」慎刑司这东西送来的瞧,太后前脚刚进了里头,后脚他就送了口供来。苏培盛记恨刚才太后的轻视,自然恨不得有人狠狠给她一个耳光。

「剪秋嘴硬,死也不招。奴才怕真弄出人命来不好交代,就没敢下死手。」陈泰也没想到,剪秋一个女子,嘴比江福海还硬。真真是差一点,她眼睛耳朵都流了血出来,裤子也尿湿了,应是一个字也不说,反叫自己敬佩了两分。

「算了,有这个也一样。你且等着,我把东西送进去。」苏培盛蹑手蹑脚地敲了下门,隐隐能听见里头太后的声音,说的都是什么皇后平日德行,华妃跋扈之事。

「进来。」皇上听了一耳朵太后的年羹尧得势,华妃有意要拉皇后下马的事儿,心里也着实对慎刑司的禀告生了两分疑,因此接过口供的时候还在想自己是不是要看,但到底秉着兼听则明的心,拿过来瞧了一眼。

只这一眼,皇上的眼睛就瞪圆了。芳贵人小产、欣贵人小产、端妃小产、纯元一尸两命……桩桩件件都和皇后宜修有关系。

「这是江福海的证词?」皇上的手有些颤抖,「他还藏了物证?」

「是,人就在慎刑司押着呢。皇上可要亲自审问?」苏培盛看着太后陡然冷凝的嘴角,一低头遮住了自己微微生出的幸灾乐祸。

「不必了。」皇上摆手叫苏培盛下去,把江福海的证词递给太后,「皇额娘看看,可是朕冤枉了她。」

「怕是底下酷刑难熬,不得已才」太后恨不得把不信两个字写了满脸的,但伸出去手却是冰凉,眼神也有些飘忽,叫皇上一眼看透。

「皇额娘可不要因为皇后乃是一族就刻意包庇她。」皇上冷了脸,故意做出一副自己对这证词深信不疑的表情,「人证物证俱在,要不要叫他们当面对质。看看到底是恶奴诬告还是皇后不仁。」

「不。」太后猛地抬起手,对上皇帝的眼睛,强压住心虚,「这种事情就算是对峙也不过是各执一词罢了。况且都是亲近的奴才,不过是叫皇后伤心罢了。退一万步说,就算皇后做了什么错事,皇上难道要真废黜她不成?要闹得这般人尽皆知。无论皇后冤枉与否,皇上废黜容易,之后呢?要不要立继后?立华妃还是端妃?还是要再选人进宫?皇上可曾细细想过。皇后是国母,不是普通妃嫔,不可轻忽。」

「朕」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皇上原就是一股火拱上了头,自然也没想那般周全。听到太后这般说,心里也知道她说的不错,明白这事儿是查不出什么来了。到底只能深深叹上一口气,静坐半晌,看着面前的香炉上袅袅升烟。

「齐妃生性善妒,串通皇后身边的奴才,暗害安贵人,朕意,除其所有封号,贬为庶人,打入冷宫。皇后治宫不严,身体又不好,就叫她静养。至于安贵人,她这回受了不少委屈,就晋位安嫔如何?」皇上捻着佛珠,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处置来。

「自然是一切都听皇上的。」太后捏着手里的纸,强忍着想要撕碎的冲动。上头旁的事儿也就罢了,纯元之死最令人忧心。皇上对纯元的情谊之深,就连她这个做母亲都要退上一射之地,若是叫皇上细查下去,宜修就算能保住皇后的位置,怕也会悄无声息的病逝了。

「小主,现在外头都传遍了,说皇上子嗣不丰都是因为皇后不慈。」安陵容刚醒,又被灌了一肚子的苦药,只能喝点小米粥。刚喝了一口,就看见出去转了一圈的宝雀神神秘秘地回来,关了门悄悄道。

「才过了一天,怎么外头都传成了这个样子?太后呢?华妃娘娘呢?」安陵容隐忍的时候比得意的时候多,现在更是谨慎非常。皇后做得那些秘事,个个都藏得极深,就算是有人也和她一般,知道所有的事儿,也要一点点细查,不该这么早就全都揭开了。

「太后娘娘倒是没听说,不过您想,这话传的没边没沿的,怕正是华妃娘娘手笔呢。」宝雀说到这儿心里也有些打突,太后娘娘还在,若是因此废了皇后,自家小主必要被太后记恨,处处使绊子。

上辈子她输的倒也不冤。安陵容恨铁不成钢地在心里骂了一句华妃,但一想到皇后可能失势被废,心里还是忍不住得意,忍不住与宝雀说了句,「不管怎么说,能听见她落到今儿这份上,实在是我今生最值得高兴的事儿。」

「小主可不敢这么说。若叫人听见,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您。」宝雀的一脸担忧,握着安陵容的手微微颤抖,「咱们还是谨慎小心点好。」

「你说的不错。」安陵容回握了下宝雀,忽然想起了一句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宝雀这么个忠心实意,又迂直的人在,旁人也会因此对自己减两分戒心。

二十二章 落定

「皇后头风一直不好,她宫里伺候的奴才难辞其咎身,这回也就一起赶出宫去,再选灵巧的来吧。」太后出养心殿的前一刻,皇上忽然提了一嘴。太后闻言一愣,但从皇上面上半点也看不出来什么,到底盼着此事尘埃落定,因此半个字也没有说,点头默许。

「朕送皇额娘。」皇上把太后送出了门,站在台阶上说不出内里的滋味来。

虽然太后口口声声说是华妃心野,故意往皇后身上泼脏水。但依着皇上看,分明是她自己心更虚一些,连查都不敢再查下去。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再查下去,就真要颜面尽失,逼皇后病势了。他到底才初登皇位,天下还是稳妥些才好。

「去延禧宫。」皇上看着一旁的苏培盛吞吞吐吐地想要上前说什么,不由问了一句,「怎么,想说什么?」

「刚传的消息,安嫔醒了。」苏培盛刚才就得了信儿,自己高兴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劲儿来。这两天慎刑司可是够麻利的,话问的快,案子查的也快,那个陈泰也是胆子大的很,一上来就敢攀扯皇后,好像环环相扣,早有人算好了一样。

「嗯。早该醒了。她没了孩子,估计正伤心呢。」皇上往下迈了一步,忽然生出两分犹豫之心。以前宫里失了孩子的妃嫔也不少,个个都是痛哭流涕,叫他见了就心烦意乱,好似自己是罪魁祸首一般。恐怕安陵容也不能免俗。

「对了,朕把景仁宫封了,宫里可有什么动静来?」皇上过宫门的时候扫了眼一旁的小夏子,「你平日里嘴最快,走动的也勤。和朕说说,可有什么声音穿来?」

「奴才平日里消息可能灵通些,但今儿一直在养心殿守着,也没出去,并没有听见什么话来。」小夏子低眉顺眼,太后可才走不远,他可不敢说皇后的不是。

皇上斜眼打量了一番小夏子,见他低头弯腰,自己竟是半点也看不见他的脸来,顿时疑心大起,冷喝一声,「说!」

「皇上,奴才不敢。」小夏子知道景仁宫被封的事儿,但毕竟皇后还没被废,又有太后出马,后宫那点流言怕是转瞬即逝,他又何必说出来,叫皇上心烦呢。

「皇上叫你说,你说就是。总归不是你传的,你怕什么。」苏培盛对自己这个徒弟还不错,上前打了他一下,连声催促。

「是。现在后头都在传,是皇后娘娘下毒,安,安嫔娘娘才流了产。以前的芳贵人、端妃流产也是皇后所为,就连当初在潜邸的时候,也没少作恶事。」小夏子早跪在了地上,伏成一团,抖如筛糠,好容易把这话说完了,却半点没个回信。

「华妃还是心大了。」半晌,小夏子方才听见皇上对自己师父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还没等自己想明白,一旁开路的太监就喊了号子,御驾慢慢离了养心殿。但是小夏子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他一个字没提华妃,皇上是怎么知道这话是华妃传的。

华妃对皇后的不敬之心就算是皇上也早就看了出来。在送太后的时候,他还念着华妃昨日的焦急,想着她向来刀子嘴,还有意升一升她的位份,但现在看来,升位份的事儿却是不忙,宫务倒是要立马找个人帮她分担一二。不然这宫里怕是会越来越乱。

「娘娘,皇上来了。」宝雀前脚刚替安陵容接了封嫔的旨意,后脚就听说皇上来了,还没来得及进去禀报,就被皇上挤在了后头,只能低低说了一句,算是在心里给自己报个信儿。

「皇上。」安陵容醒来后喝了碗粥,又歇了一会儿,但脸上还是半点血色也没有,头上围着一块嫣红的抹额,正中用黄色的珠子绣了几点,还显得人精神了一点。

「朕,来看看你。」皇上一低头,下意识没敢看安陵容的眼睛。他心里早已认定皇后是下毒的罪魁祸首的,但斟酌再三,还是枉顾了面前这个人,叫她受了委屈。

「臣妾本还想如何去谢恩,没想到皇上竟然来了。」安陵容想勾起嘴角笑一下,但心里还是闷闷的,又没有力气,扯了下嘴角,连声音都小了不少。

「嗯,朕没想到,齐妃」皇上本想把自己与太后商议好的说辞一并告诉安陵容,但刚说了几个字,手便被人摁住了。皇上的眼睛落在摁着自己的手指上,只觉软的很,轻的很,也冷得很,似乎用力一握,就会折断了。

「皇上,我都听说了。就因为我这点小事,已经是叫宫里鸡飞狗跳,人心不安了。」安陵容想搬到皇后,但不急于一时,况且宝雀的一举一动提醒了她,或可做个纯洁善良的白莲花。上辈子她自以为扬长避短,没学读书习字,学纯元唱歌跳舞,自以为避过了甄嬛。但画虎画皮难画骨,容貌相像比不过性情,更比不过为人处世。她安陵容只要能抓着皇上的心,等到年家落难,太后病逝,她再去踩皇后不迟。至于现在,自是要唱念做打,演一个纯洁无瑕地好人来。

「想我不过是一个县丞之女,能进宫得见皇上本就是天大的福分了,更何况如今还得了皇上的怜惜,甚至差一点还有一个孩子呢。」安陵容声音不大,但终于吸引了皇上的目光,慢慢聚焦在她的脸上。

「想来我这般的运气势连老天都看不过眼了,方才受了这一回罪,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安陵容微微苦笑,眼眶里的泪花慢慢涌到了睫毛上,一眨眼,又忍了回去,「不过老话说的好,家和万事兴。臣妾虽受了点委屈,但终究,终究还捡了条命回来。小皇子以后会有,但若因着陵容,叫皇上动怒,叫太后忧心,就算是我一个人解了气,又能如何呢?皇上本该做天下人的表率,后宫也该风平浪静,一片祥和。若朕因为我一个人闹大了,叫皇家失了清誉,我岂不成了罪人?不如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当,就当做我无福罢了。」

安陵容话未说完便已然泣不成声。若不是她早想好用这个孩子做引子陷害皇后,现在必然要咬牙切齿,做不出这一出戏来。但现在, 一切都可以做得恰到好处。

「陵容。」皇上抱住泪如雨下的安陵容,脑袋里气血上涌,那一瞬间,恨不得把所有真相都告诉怀里的人。但他很快抑制住自己,只是用胳膊保住怀里这个羸弱的女人,心头也紧得厉害。

他一直以为自己喜欢女人贤惠懂事,不要给自己添麻烦。但有这么一个体贴得令人心疼的人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又生出了许多的不甘来。他是皇帝,是九五之尊,现在竟然还有为了些许虚名和所谓的平衡牺牲自己的女人,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朕本来还在想,该送你个什么封号才好,在朕看来,你温柔美丽,贤惠聪明,好学明礼,多好的字都衬不出你来。」安陵容听见皇上这话,原本的哭泣声都小了不少,心也被揪紧了。上辈子她被甄嬛摆了一道,封了个玩意儿般的封号,这辈子定然不能再重蹈覆辙。

「贤。有才有德是为贤,良善无加是为贤。朕能得你,如获至宝。」安陵容听着皇上的话,看着皇上的眼睛,觉得自己好像是做梦一样。她做梦都想要一个好封号,想要一鸣惊人,想要宫内皆知,没想到一眨眼就成了真。

「皇上,陵容何德何能……」安陵容情难自抑,趴在皇上身上,眼泪跟决了堤的黄河一般,绵延不绝,一发不可收拾。

「好了好了。你好好养身体,等你好了,春暖花开了,咱们就一起上园子去。朕垂钓垂得极好,等到时候,朕钓两条鱼给你吃。」皇上不知不觉间眼睛也湿润了不少。他眨了眨,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年少的时候,多愁善感,心绪频动。

次日齐妃自缢于长春宫正殿的房梁上,因忌讳着皇上的长子三阿哥,齐妃的殡礼依旧按着妃位所行。只是太后下旨,说一年开头就大办丧事不好,特意着人吩咐内务府从简。其实这事儿就算是没太后的吩咐,内务府里的黄规全也准备着偷工减料,得了太后的懿旨更是高呼圣明,搂了一把好处后便甩手不管。底下的人也有样学样,将原本的千两银子分走了五六成,一切只是面上光罢了。

「小主,您在听什么呢?」流朱死后,新到甄嬛身边的丫鬟倚翠一走进房里就看见甄嬛坐在窗户边上,侧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我听三阿哥的哭声呢。」甄嬛勾起嘴角,看了眼惊慌失措的倚翠,勾眼一笑,「三阿哥今日没哭出来的泪水,日后都要贤嫔自己流出来。」

「小主,您,不喜欢贤嫔?」倚翠有些害怕,如今安陵容可算是如日中天,晋位得宠,又与华妃走的近。要是自家小主得罪了她,自己还是要想方设法寻个路子,离开这里,不能只贪图清闲安逸。

「我只是觉得,她并不那么简单罢了。」甄嬛看着镜中的自己,穿着打扮都是另一个人的模样。

二十二章

冬去春来,时光匆匆而过。安陵容在这个春日终于慢慢养好了身体,搬入了延禧宫主殿,风头日盛,隐隐有了与华妃分庭抗礼之势。

也不知富察贵人是得了什么福气。因她也居住在延禧宫中,借着安陵容的光,被皇上临幸了一次,一个多月后便查出了喜脉。她本有心出去显摆一番,但前些日安陵容被两人接连下毒的事儿到底还是吓怕了她,老实了不少,只日日窝在延禧宫里,等闲也不出去。

「走吧,咱们去翊坤宫给华妃娘娘请安。」初春时候,外头的杏花开得极好,安陵容也换上一身娇俏的嫩粉色衣服,特意收拾打扮了要去与华妃叙话。

「上回皇上不过多赏了咱们两匹蜀缎,华妃娘娘就对娘娘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昨儿皇上又叫人来咱宫里栽树,今天去翊坤宫里,华妃娘娘必然又要臭着一张脸。依我看,咱们这个时候,躲着她得了,干嘛还巴巴地去呢?」宝雀自觉比安陵容在宫里的时候长,也看得更清,依附华妃是当年的无奈之举,但现在危机已除,一山不容二虎,华妃与娘娘早晚要有一番争斗,现在又何必要做这贤良人,上赶着受欺负去。

「富察姐姐有了孩子,又是在咱们宫里。要是有个风吹草动,都是我的不是。这宫里的魑魅魍魉不少,若是华妃能镇得住,我折点面子也不算什么。」安陵容想的更加长远,皇后虽被禁足,但其实并无实证,且太后还在,说不定哪一日就被放了出来。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叫上辈子没出生的几个孩子都生出来,后宫一派祥和,也算是坐实了皇后的罪证。

「您还记着当初那汤药的事儿。」宝雀低落地微微说了一句,心里总有些愧疚,自觉是因着自己疏忽,才叫皇后差点的了手。若不是安陵容机警,恐怕等最后人死了、孩子没了,都无人能发觉又半丝不对。

「我自然不敢或忘。」安陵容垂着一双眼睛,看着内务府新送来的宝石花盆。上头红艳艳的,铺了层层的鸽子血,好像一朵朵娇艳盛开的花,妖艳儿芬芳。

除了皇后,后宫还有甄嬛、端妃、敬妃……当初排挤她、无视她、侮辱她的所有人她都会记得清清楚楚,有朝一日,全部从她们身上讨回来。

这头一个,说不得,就是早早成了华妃眼中钉的端妃了。

「娘娘,贤嫔来了。」这一回安陵容来的时候,周宁海再不敢无视索贿,弯着腰请了安,一路小跑地进去报了信儿。不过见着花费的时候,心里也打突,这安陵容的风头太盛,虽平日也来往,到底叫自家娘娘心里生了疙瘩。

「她又来做什么。娘娘这两日绳子不舒服,正烦着呢。」颂芝使劲儿给周宁海打眼色,真是看不出轻重缓急。这两天华妃娘娘小日子,又眼看着富察贵人怀孕,心里愈发不得难受。她颂芝好容易才哄得华妃心里松快了些,这一转眼见了安陵容,怕是又要想起自己没孩子的事儿来。

「她说,是有事儿要来回娘娘,非叫奴才通传的。」周宁海哪边也不敢得罪,只能赔笑。

华妃其实对见安陵容也是无可无不可,就摆手叫他把人带进来,「本宫正闲着,就听听她说什么。」

「嗻。」周宁海忙应了声去请安陵容。一到院子门口,才见那早已迁出延禧宫的余答应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正站在安陵容身边,满脸写着讨好,似乎正在说什么。

「……莺儿前些日子刚学了两首小曲,听说是宫外的落魄才子特意学着元曲改的,唤作三生三世。娘娘若有兴致,就叫人唤莺儿去。自离了延禧宫,莺儿日日都想着娘娘,心里总是很不踏实。」余莺儿话还没说完,周宁海就已经走到近前。她心里狠狠瞪了周宁海一回,面上却低着头,半点也不敢造次。

「华妃娘娘请贤嫔娘娘。」周宁海看都没看余莺儿一眼。自从甄嬛得宠,安陵容流产晋嫔,余莺儿就被皇上忘到了脑后,这几个月,竟是一面都没见上。眼看着已经是失宠了,自然是得不着几分的尊敬。

「嗯。等闲了,我就叫宝雀请你来品茶。」安陵容还舍不得就这么弃了余莺儿,因此话里透着三分情面,特意嘱咐了句进了华妃的宫里。

「妹妹可是稀客。这都多少日子了,愈发来我这儿来的少了。」华妃照例喜欢膈应人,见安陵容问安也不叫起,一心低头去看自己新染的指尖。

「娘娘教训的是,陵容近些日子疏懒,来的少了。」安陵容软和了不过一句,就硬顶上来,「都怪陵容这身子骨不争气。这遭人陷害小产的人多了,陵容着实是太过自伤,才缺了礼数来。」

「哼,贤嫔这话不像是说自己,倒像是在说本宫呢。」华妃闻言冷哼一声,挑着眉毛看安陵容,「贤嫔这话真应该叫皇上听听。皇上还与本宫说,你性子软和,为人又不喜争斗,生怕旁人欺负了你,特意叫本宫看顾一二。依着本宫看,你很不需旁人看顾,不过流了个孩子,就叫齐妃病逝,皇后病重。本宫呢?」

华妃本想讽刺安陵容一番,但一说到自己的孩子,心里就钝钝的疼。端妃那个贱人,就算是自己刻意磋磨,她竟还能忍着不死,叫华妃一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可惜太后看顾她,三不五时还要问一问,否则华妃定不能容她活这么长时间。

「陵容此来,本就是来给娘娘解忧的。其实也是陵容多管闲事,前些日子闲待着,也就问了嘴端妃的事儿。刚进宫的时候听说,端妃娘娘也是将门出身,不过身子羸弱,常年多病,因此不得皇上喜欢,所居也是冷冷清清。后来才知道,原来端妃曾和娘娘有嫌隙,故意暗害您,还装了个无辜样子,骗过了皇上太后。娘娘性子直,受不得这个委屈,直接灌了她一碗红花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这事儿虽做得没错,但到底叫端妃有了本钱在皇上面前哭诉。」安陵容也不用华妃叫起,自己就站了起来,娇娇怯怯地站在华妃面前道,「要是换成陵容,必然咽不下这口气。」

「那你待如何?」其实华妃势大,惯常小事上磋磨端妃已是平常,因此也并没存多大的愤恨,只是能听这个新点子折磨端妃,总是开心的。

「端妃常年生病,定是伺候的人不好。今年宫里正好要放出一批人去,她身边的宫女太监年纪大了,该放出去就放出去,再安排些懂事圆滑的老人给她。大面上不错就行。」安陵容说的是这个早就在华妃的脑子里过过,不过那端妃确实也有两分手段,底下的奴才倒是少有反戈一击的。这法子到底细碎,用一用也无妨。

「还有呢?」华妃眼皮都没抬,心里已将端妃劓鼻、刺面、拔舌、刺眼、割耳、断足、鞭抽、火烫……狠狠地折磨七八个来回了。因而满不惊喜,又随口一问。

「还有就是与人私通。」安陵容往前走了两步,轻声说了一句。

「你好大的胆子。」华妃猛地睁大了眼睛,指尖有些微微的颤抖。

「陵容知错。」安陵容自觉与华妃没那么近的关系,自然也不多说,往后又退了一步,另说了旁的事儿,「其实嫔妾此来是为了延禧宫里的富察贵人。皇后如今正在病中,宫务繁重都在娘娘肩上。若是富察贵人此次更平安生子,那岂不是说,娘娘比皇后娘娘更能干,也更慈和。升贵妃、升皇贵妃也是早晚的事儿。」

「你这话嘴甜。本宫记下了。」华妃点了点头,眼看着安陵容走了,方才一把拉住旁边的颂芝,紧紧地攥住她。

「娘娘。」颂芝的手腕被扣地生疼,又不敢挣脱。担忧地看了华妃一眼,抿了抿唇,眼第多了些担忧。

「叫曹贵人来。」华妃第一个就想到了曹琴默,安陵容的话她总要掂量一二。但若能一举除了端妃,与她来说也是幸事。

「是。」颂芝有些害怕,看自家娘娘的神情,似乎不仅仅是要诬陷端妃那般简单。

「娘娘好像很高兴。」宝雀一直陪着余莺儿等在外头,一路上看安陵容都啜着笑。好容易甩开了余莺儿,方才问出了口。

「华妃娘娘与端妃娘娘有隙,你可知道。」安陵容上辈子未曾与曹琴默交过手,只是听皇后曾经说过她阴险歹毒,心思缜密。因此很想看一看。

「她们不好与咱们何干?娘娘难道想要她们和好如初?」宝雀不明所以。

「我,我也只是想要咱们宫里风平浪静,不要出灾祸才是。」安陵容其实很不愿此时与华妃生了冲突。左右再熬上几年,年家就会身败名裂,倒时候华妃自会兵败如山倒。在这起见总要给华妃找个对手、找个乐子,方才能防着她往自己身上动心思。

端妃算是一个,敬妃也算一个,还有甄嬛,她最近倒是无声无息,躲得安逸。

二十三章

安陵容原本一心想着要借华妃的名头收拾宿敌来着,可不想原本被弃如敝履的余莺儿又连连缠了上来,整日在延禧宫带着不说,还抢了宝雀的不少活计,只恨不得当时她没爬上龙床,依旧做个大宫女,借着安陵容的势作威作福。

安陵容看她这模样,自然心里透亮。虽有心调教,但手上并没有当初教导自己的嬷嬷,只好亲身上阵,叫她少食多动、拉筋练骨,预备教她惊鸿舞。

「娘娘,嫔妾这腰太硬,着实下不去了。」才不过几日,余莺儿就叫苦连天。她这些日子养尊处优惯了,又没曾春风得意,从高处狠狠落下来,自然多了几分娇气。

「那你就回去,安安分分,做一辈子的余答应。然后日日与佛祖祈祷,只盼宫内的主位娘娘各个都是好相与的,可别到时候受了苦楚还要来延禧宫里哭。」安陵容没想到当初能跪在皇上寝宫外头唱一夜小曲的观音娘子竟然会说出个「累」字,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不由讽刺一句。

「嫔妾不过是与娘娘撒娇而已,娘娘如何就恼了。」余莺儿的脸皮着实不薄,见安陵容面色不虞,立时忍着拉筋之苦,撑着一旁的宫女,一点点往后弯下腰去。

「算了,也不急于一时。这舞蹈最引人的在于意境,最重要的却是端庄正气,再多的柔美之姿也不过是一种手段,好叫看的人明白罢了。」安陵容看余莺儿比划,其实自己也是心痒难耐,不过这辈子她到底没怎么活动过,动一动身子都尽是脆响。

「腰腹要用力,背要直,头要抬起来,面上要平和温柔,最好带上一些笑意。」安陵容起身比划了两下,虽与那些舞姬相比所差甚远,但却看着着实举手投足都与往日不同,似乎一动起来,就换了个人。

「娘娘以前曾练过舞?这般动作,寻常人未必做得这么有韵味呢。」余莺儿在安陵容身边的时候从未见过她起舞,此时一见甚为惊奇,连腰身大腿都不疼了,眼睛里都是小星星。

「我自小在家习针线,这也不过是看了旁人两眼,自己琢磨个花架子罢了。你倒是会说话。」安陵容对余莺儿的奉承并不在意,似这般攀附奉承之语,她其实也听得不少。只是说的人大多地位卑微,叫她高兴也高兴不了多少时候。

「谁说是花架子?依朕看,怕是少说也有数月的苦功。」屋内两人正说着,一时兴起,也没注意到外头的寂静无声俩,等到皇上的声音穿来的时候,安陵容与余莺儿方才双双一惊,慌忙出迎。

「你还有什么是朕不知道的?」皇上眼里之见了一个安陵容,也的亏这在一旁的是半懂不懂的余莺儿,若换了会舞的甄嬛,可能真显不出谁更高一筹来。

「皇上谬赞了。雕虫小技,何足挂齿。况且陵容也不过是自己瞎琢磨的,也就是平日与莺儿亲近,陵容方才大着胆子胡乱教了一番。若早知道皇上在此,定然是不敢出丑的。」安陵容低头浅笑,这般满心满眼看着自己的皇上让她有时候也难免意乱情迷,生出些不切实际的妄想来。只盼圣恩长在,荣宠不衰。

「如此说来,幸好朕刚才阻了你宫人的禀报,否则你拘起礼来,刚才那副美景朕岂不是看不见了。」皇上拉着安陵容的手心痒难耐,扶着人慢慢走进了屋里。倒留余莺儿一个站在此地尴尬得紧,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幸好安陵容还记着她,唤她进门。

「其实今儿这事儿,最先是要怪余妹妹。要不是她被皇上冷落了,也不会闲着没事儿来寻我,自然也不会心血来潮,和她在屋子里玩笑作舞,叫皇上笑话。」安陵容一进了屋子就把余莺儿落在身边,看似嗔怪,实则要好得紧,话里话外替她向皇上要荣宠。

余莺儿听着这话心里十分受用,嘴上连声应是,脸上也红扑扑的,愈发扭捏衣角,多了些小女儿态,落在皇上眼里,自有一番动人之处。再看安陵容时,更有些老夫老妻,相住多年的味道。

「贤嫔嘴里说着余答应,但话里着实是怪朕。的确是朕的不是,委屈你了。不如朕赐你一封号,作为补偿如何?」皇上看着余莺儿,想起平日里悠长婉转的歌声,不由晃了下脑袋,用扇子一拍掌心道,「赐你鹂字如何?」

「不好。」安陵容一听这字心就漏了一拍,差点连平日的笑容都维持不下去了,「这字虽然动人,但到底少了些尊重。皇上既然喜欢妹妹的歌声,不如唤作妙音娘子,更贴着人些。」

「妙音娘子。好,这名字雅致。数日不见,陵容的文采愈发的好了。」皇上原本对余莺儿也没多上心,听安陵容这般维护,也未觉有何不妥,立时便点头应了。再抬头看安陵容的时候,眼里愈发多了些欣赏之意,举止之间,也是亲昵胜过调戏,爱护多于玩弄。

「谢皇上夸赞。」安陵容对皇上越来越喜欢自己这件事儿半点也不奇怪。皇上喜欢纯元一般多才多艺之人,也喜欢明亮耀眼的华妃,凡是个叫他一时摸不透的美人,总会引起他的兴趣。她如今有意无意,掺上些纯元的样子,皇上果然心动不少,看来他依旧很吃这一套。等找个机会,加上一把火,她就可以彻底取纯元而代之。

这个机会来得有些晚,等到了入伏之后,都要起驾去圆明园避暑,安陵容还是觉得两人之间差了半步,只剩这最后的临门一脚。

「听说这回去园子,除了敬妃娘娘要在宫里守着,照顾已孕的富察贵人,宫里大大小小的主子都要跟着随行。」宝雀一想起景仁宫中最近也开始忙碌收拾的场景,心里就烦躁委屈。明明皇后暗害过自家主子,听说也曾做过不少的缺德事儿,就因为有太后在,半点没伤筋动骨不说,这才几个月的功夫,竟眼看着又要爬回去了。

「嗯。」安陵容一想起这事儿也很有些郁郁。昨儿太后特意把她叫去,不着痕迹地夸了一通,说什么识大体、懂事,对得起「贤」这个封号,又零零碎碎赏了不少的东西,叫她心里没底。今儿她才知道,原来此次去圆明园避暑,皇后也要跟着去。本来已是形同软禁的废后,眼看着就要重新飞上枝头。也幸好上次折了她一双左膀右臂,去了剪秋,死了江福海,否则她定要想法子,叫皇后真的头痛难忍。

「娘娘也不必多虑,有皇上在,总委屈不到咱们的。」宝雀看安陵容脸色不好,后悔一时最快,连忙另想了一个事儿来,「听说这回甄答应也要一起跟着,一个不好怕是又要和菀常在凑到了一块儿去。也不知道她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主仆,怎么就那么深的隔阂。一个面前不许提另一个,一个见面理都不理,半点规矩都没有。」

「甄答应的规矩,自然是松懈的。你以为甄嬛真如她所言,对自己的奴婢那么好,全是浣碧背主求荣?不过是甄嬛会说话,浣碧又倔强,方才叫人误会罢了。」在安陵容小产之后,曹琴默就不知在何时搭上了浣碧,果然扶持着她在皇上面前露了脸。

那时候流朱刚死,皇上对甄嬛的厌恶极深,又见浣碧的样貌与甄嬛、纯元都有几分相似,因此故意抬举了恶心她。但在安陵容修养好身子,重新挂上绿头牌之后,皇上又叫安陵容施展手段吸引了来,渐渐把她们都抛到脑后去了。

「娘娘似乎很不喜欢菀常在。」宝雀到底跟了安陵容些时候,早看清了她的喜好,只是有些不解,「菀常在也就是初进宫的时候得皇上多看了两眼,后来就寂寂无闻了。可娘娘似乎总是记着。」

「死灰还能复燃呢。更何况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有才有貌,心思细腻。若不是当初有意避宠,叫皇上心底生了刺,未必不能封个贵人,多些圣宠。」安陵容可不敢小瞧甄嬛,她一个被赶出宫的废妃都能想法子再怀孕回宫,若是不尽早斩草除根,她就算有再多的圣宠怕也是心神不安,不敢放心。

「娘娘又看的什么话本?还娇滴滴的小娘子,这话要是让旁人听见了,还不知如何想您。」宝雀嘴上嗔怪,但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安陵容自己可能都没发现,她初入宫的时候小心谨慎,总有些机警之意,不敢轻信于人,话也少。不过现在性子倒是好多了,也活泛多了,虽不似华妃般肆意畅快,比之原来也随性了不少,神态都与往日不同。

「你教训的是。我身边整日跟着个你,比读了女则都好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个那么像纯元的甄嬛在,要说皇后半点不会利用,安陵容死也不信。且看这一回,谁能赢谁能输。

二十四章

「呕。」明明都到了圆明园,歇了一下午了,可晚上一闻见饭味,安陵容还是恶心欲呕,半点食欲都没有,「撤下去吧。」

眼看着安陵容面色惨白地靠在椅子上,虚弱地摆了手,一如前日,宝雀这脸上就又增了几分的忧愁之色。也不知是怎么了,刚出宫的时候身子明明还好,可没过两天,安陵容就开始吃不下饭,坐在马车里也容易头晕目眩,除了睡觉,竟是什么也做不了,精神头也愈发的没了。

「没什么事儿。就是最近累着了。」安陵容这么折腾了一回,才想起自己上辈子好像也有这么一回。只是那个时候人微言轻,再多的难处忍一忍就过去了,不像现在,被人宠着捧着,有点不舒服就能闹得天下皆知。

「上回胡太医的药丸子还在,您这一天没吃东西了,也不敢随便给您吃。」宝雀跟着安陵容时间长了,知道她不喜折腾别人,总想着要谨慎低调。奈何她如今正值盛宠,这一下午着人来问的就不少,半点事儿都瞒不得旁人。

「不说我了。左右刚喝了两口粥,等再饿了就熬些豆粉就是。」安陵容上辈子最怕人小看了她,一举一动莫不讲究得很。寻常百姓的吃食她虽喜欢却不好意思说,宫中的份例都恨不得早早用光,给自己增些体面。可她几起几落,又重活了一辈子,方才想明白,这些俗物都是给旁人看得,自己的脾胃,还是自己舒服了才好。

「娘娘也太俭省了些。」宝雀日日和安陵容在一起,也渐渐失了畏怯之心,话也多了不少,「这一路上我才听见些风言风语来。后宫里有好多人都嫉妒咱们,说娘娘平日是假慈悲,出钱出力地帮着不得宠的宫嫔奴婢就是收买人心。说咱们故意在皇上太后面前做好人,实际上都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身上的东西还不都是皇上赏的。」

宝雀说到这儿见安陵容的脸忽然硬了不少,立时觉出不好俩,矮身跪在地上,低头认错,「奴婢说错话,都是后宫里低阶妃嫔奴婢的嫉妒之言。本不该污了娘娘的耳朵的。」

「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她们怎么在背后说我。算了,起来吧。」安陵容冷冷地勾了勾嘴角。她们现在还有力气说自己的小话,等到皇后身死,华妃被废,自己一枝独秀的那日,必要狠狠打一打那些瞧不起自己人的脸。

「话说,端妃这两日好像身子好了不少。都能叫宫女扶着,出来走走了。」安陵容总觉得心内不安。她那日在华妃面前挑唆她针对端妃,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到底如今得宠的是自己,而华妃所求,一直也都是圣恩而已。

安陵容又歇了两日方才缓了些力气。正逢曹琴默禀了皇上又四处发帖子,说过些日子要庆温宜公主的生辰,安陵容也只好强撑着起来,想先活动活动,省得到时候去不成,反中了人的奸计。没了甄嬛,她可算一个明晃晃的靶子了。

「那不是端妃?还有妙音娘子余答应?」安陵容出门刚走了几步,还未到前头的水榭,就见一旁树下的石桌前坐了两个人。一个是常与自己往来、一手拔擢调教的余莺儿,另一个柔和端庄,颇有两分病态,正是今生头一次见到的端妃齐月宾。

「其实单论样貌,端妃娘娘未必比华妃娘娘差了多少,气质也是动人。」安陵容很少与端妃往来,虽也能一眼认出是她,但总比印象里要年轻了不少,也虚弱了不少。想当年自华妃失势之后,她的身子就慢慢好了不少,宫里人都说,她的病是被华妃故意使人拖垮了,方才伤了底子。可依着安陵容来看,未必不是端妃自己用的苦肉计,借着自己的身子来败坏华妃的名声。可惜皇上更看重年家和华妃,才叫她这委屈受了许多年,最后也未曾弥补,甚至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见过端妃娘娘。」安陵容本想悄悄退走,可下一刻就和端妃身边的宫女对上了眼,不得已,只能咳嗽一声,扶着宝雀,缓缓走了出来。

「贤嫔娘娘。」余莺儿看见安陵容脸上还带着笑意,嗓子也脆得很,似乎刚正说着什么高兴的事儿,还没从余韵中缓过来,依旧带着喜意。

「原来是贤嫔妹妹。」端妃见着安陵容时微微停了一刻,而后方才点头道,「果然是空谷幽兰,也不怪皇上喜欢,甚至连余妹妹一个女子,也钦羡得紧。」

「娘娘谬赞了,陵容愧不敢当。」安陵容并不相信端妃的话,她甚至觉得,端妃在看见自己的时候疑惑了一下。也许是没想到自己这样的容貌气质竟然能得了皇上的喜欢,依着她所想,怕是只有甄嬛或是华妃那样的容貌才该得宠。

「在这里坐久了,骨头都着了风。两位妹妹先说着,我回去歇着了。」端妃一见安陵容的样子就觉出了她的疏离,自然也不愿意讨人嫌,寻个借口走了。倒是余莺儿,见着她走了还很不舍,甚至特意与安陵容说她的好话。

「这位端妃娘娘性子极好,懂得也极多。虽也是世家出身,但性子温和,大度能容。娘娘忌讳若忌讳着华妃娘娘,不敢太过与她深交,不如就叫嫔妾代劳,平日去侍奉一二。说不得以后就有用得着的时候。」余莺儿自觉自己与安陵容一党,关系牢不可破,因此也不甚避讳,有什么就说什么了。

「她性子好不好,我不知道。但你这点心思还想在人家面前玩手段,那就是想死了。」安陵容垂下眼睛,忍住心底弥漫着的厌恶和痛恨,慢慢说道,「她能在华妃娘娘刻意折磨下活这么长时间,还与她平起平坐,稳如磐石。你以为真就是个菩萨?不过是看你我在皇上面前得宠,故意来交好罢了。」

「她自然是看着娘娘的脸面才与嫔妾说话,嫔妾自然知晓。不过嫔妾想着,她也算是个高位娘娘,在太后皇上面前都说得上话,未必没个有用的时候。若是能交好,也算是有个帮手。」余莺儿还不死心,以她所见,分位自然是顶顶重要的。至于圣宠……她也曾得过皇上两天喜欢,但也不过是那么回事儿,刚上了点东西,转眼就没了,根本就不值什么。

「你喜欢就去吧。且看她愿不愿意与你走动。」安陵容可算是见时透了端妃这种人,看着是温和好说话,但心里半点都没曾瞧得起你,就算是有个好脸色,也不过是她自诩有教养,和旁人没有半点的干系。

「是。」余莺儿心不甘情不愿,但到底不敢违逆安陵容,只能应了。安陵容却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因为她想到了另一件事。

端妃与甄嬛交好,似乎是因抚养了曹琴默所生的温宜公主。这宫里母凭子贵,子凭母贵,甄嬛从废妃变成熹妃回宫的时候,皇上就曾借口她是四阿哥的生母,平白给她了个天大的脸面。这一回,她可要早早把四阿哥这个孩子想法子认在名下,绝了甄嬛这条路。

安陵容心里有了谋算,身子竟然意外地好了起来。也许是原本闲的久了,因此才无事生病,等如今生了斗志,果然就与往日不同。

翌日,安陵容与宝雀特意带着熬得绿豆粥去见勤政殿见皇上。自然,没等进去就听说里头有不少的勋贵大臣在议事。安陵容本不是为了见驾,着人把东西松了进去,又和门口守着的小夏子说了两句话,还没见着苏培盛就要往回走。然后像是突然看见跪在门口空地偏僻处的四阿哥一般,故意问小夏子,「那位公子是谁?怎么会在此处跪着?可是哪位王爷家的公子犯了事惹到这里来?」

「那位是四阿哥。因身子不好,皇上疼惜,因此一直养在园子里。」小夏子知道安陵容初入宫的时候因手头拮据,无钱打赏下人,错过了不少的东西,故而也没甚怀疑,直接把宫里冠冕堂皇的虚言告诉了她。

「哦。怪不得在宫里常常听见三阿哥如何,五阿哥如何,原来四阿哥在这儿呢。」安陵容随口点了点头,似乎也无意深究,探了探脖子见里头也没动静,不由问了一句,「苏公公今日可在驾前伺候?」

「师父出去传旨去了。这虽然来了园子,但外头的折子却是一点没少。这不,都把军机处搬来了。」小夏子看安陵容站在这儿说了两句话,就有些摇摇欲坠,连忙扶了一把,「贤嫔娘娘还是回去歇着吧。这么大的太阳,万一中暑皇上得心疼死,到时候还不知要怎么罚奴才呢。」

「夏公公真会说笑。行,我也不等了。这样,你待会儿帮我个忙,把这玉佩送给四阿哥。虽我不曾与他照面,但毕竟也算是长辈。就算是见面礼,祝他身子康健,无病无灾。」安陵容自封了贤嫔之后,故意处处做好人。小夏子也未曾疑心,以为她果然什么也不懂,连声应是,半点也无疑心推脱。

二十五章

安陵容送了玉佩便安心在乐道居里住着,等着四阿哥自己上门来见。翌日,四阿哥果然前来拜访,手里还带着东西,捧了满手。

安陵容当时正好在院子里散步消食,看见他的头一眼心里还咯噔一下,而后方才想起,四阿哥如今并不在甄嬛名下,他此来是投诚的。因此才放宽了心,摇着扇子步步走来。

「这是?」四阿哥一转身,安陵容才看见他手里捧着荷花来。也不知他从何处采来的,上头还带着湿乎乎的香气,淡粉色的花瓣也完好无缺,下头的花茎还滴着水。

「回贤嫔娘娘,这是刚从西北角荷花池里摘的。弘历得了娘娘的赏,心里欢喜。经过荷花池的时候就是在忍不住,想要借花献佛,就摘了几朵,想送给您。」安陵容走进了方才发现四阿哥如此瘦小,个子也并不高。虽长了一双伶俐眼睛,但样貌与皇上并不十分相像,反而与太后有几分相似。

听着四阿哥这般说,安陵容也忍不住点头微笑,从他怀里抱过花来,递给身边的宝雀,叫她寻个花瓶装上水好生养着。接着转过身来,依旧与四阿哥说话。

「平素与四阿哥见的不多,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正好随身带了个小东西,也算是是个压岁钱。去岁过年的时候我身子不舒坦,也没怎么出来走动,因此倒是头一次见。没想到阿哥竟如此多礼,倒叫我这个作长辈的更不好意思了。」安陵容顺手摸了下四阿哥的脑袋,不知怎地竟然想起三阿哥来。听说自齐妃死后他便沉寂了不少,平日也少来后宫。倒是五阿哥的身体愈发康健起来,听说上蹿下跳的,也不见往日病病歪歪的样子了。

「贤嫔娘娘说笑了。您性子宽和,为人又好,我虽在园子里,但也是听闻过的。」四阿哥说到此处声音有些低落,似乎心里有话,犹豫了片刻方才抬头道,「不怕贤嫔娘娘笑话,这些日子,我日日去勤政殿请安,但皇阿玛从未召见过我。您说,我是不是不得皇阿玛的喜欢,叫他厌恶呢?」

「这话从何说起?」安陵容虽自上辈子就知道关于四阿哥所有的前因后果,但还是做足了不知情的样子,宽慰他道,「我虽与阿哥是初次见面,也能看出阿哥是个懂事知礼的孩子,何况又生的这般俊俏。都是皇上亲生的骨肉,怎么能不爱呢。不过,阿哥是男子,皇上可能更要严厉些。毕竟皇上如今也是日日勤政,从无懈怠,自然不会放松了管教。阿哥放宽心,好好读书就是了。」

安陵容说这话的时候莫名地觉得有些熟悉,顿了一下,方才想起这话原是齐妃说的。她最爱与人说三阿哥读书刻苦,又长高了。先头听着还不错,可后来就觉得烦腻,再后来,就觉得耳朵都起了膙子,看她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敷衍。

「贤嫔娘娘说的是。我出来也久了,该回去了。」四阿哥本来也不是求安慰的,他只是听说这新入宫的贤嫔出身低微但极得圣宠,短短一年就从答应升到了嫔位,如今还得了这么个封号。他来混个面熟,也是为了日后多走动,好帮着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将他接回宫中。不然等他长大了,不说大位,就连个正经王爷都未必能混上,也许一个贝子名号就到头了。

「阿哥慢走。」安陵容点头看着他去了,也没跟着送出来,自然也没看见路尽头站着的曹琴默,看着从乐道居里走出来四阿哥若有所思。

转眼就到了温宜生辰。曹琴默盛装打扮,华妃帮着操持,皇上到的时候正赶上久未露面的皇后也来了。两人相对而视,皇后正要开口,皇上便转过头,当先一步往里走,半点没有和她说话的意思。原本他虽觉得皇后无趣,但心底还尊重。可是现在他一想到自己查到的和没查到的腌臜事儿,他就半点开口的欲望都没有。要不是念着太后和纯元的面子,早将她废了。

「娘娘,小心脚下。」新来的包衣宫女祖上与乌拉那拉家有旧,一心向着宜修,自然十分心疼,只能愈发勤谨,生怕戳了她的伤心处。

「无事。」皇后晃了下脑袋,强忍着低落抬眼看了看殿内迎候的人。华妃到了,贤嫔安陵容也到了,还有与纯元皇后一模一样的甄嬛。该来的都来了。

「端妃呢?她不是身子好多了?怎么不见?」皇后看着太后派来的姑姑芳若来与自己问安,顺其自然地把手递给了她,顺嘴问了一句。

「端妃娘娘马上就到。」芳若稳稳地扶住皇后,轻轻回了一句。

「她来就好。」皇后嘴唇动了动,对着四周头来的探究和疑惑半点也不理会,径直走到上首的位置,和华妃一左一右,分别坐在皇上的两侧。

「今日是温宜公主的生辰。诸位知道,温宜公主乃是出自我翊坤宫中,自小就……」安陵容半点没心思听华妃在上头出风头,只觉得今儿屁股下头的凳子凉得很,手里的水酒也凉得透心,一喝下去非但半点不觉畅快,反而有些极寒之感,甚是不舒服。

等到上菜的之后,安陵容夹了两口菜,愈发觉得肚子里如翻江倒海,立时便要失态,只能匆匆告罪,带着宝雀悄悄出去,去寻恭房善后。

因近日做宴,来往亲贵不少,这更衣之地也安排得愈发远了不少。安陵容强忍着,跟着圆明园的宫女走到后厨附近,方才入了一处偏殿,关起门通畅了一番。

安陵容这一关门就是许久,原本引路的宫女本该在此等候,却正好有人来寻她帮忙。她匆匆与宝雀告罪一声,只说去去就会。宝雀也未曾在意,想着来时的道也她还记得,因而半点没放在心思,摆手叫她去了。

等安陵容出来的时候,屋外只有宝雀一个人,那引路的小宫女半点不见踪影。

「这儿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咱们赶快回去。」安陵容一出来就觉得不对,刚才来地急她还不曾发现,这地方着实偏的很,离前头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还能依稀听见丝弦之声。可目之所及,就只有自己与宝雀两个人,再无第三个人了。

「刚才那个小丫头被人叫去帮忙端菜了。娘娘身子可舒坦些了?要是实在撑不住,咱们告个病,还是回去歇着的好。」宝雀这一路过来吓怕了,总觉得安陵容身娇体弱,不堪一击,自然总想着要回去歇着。

可安陵容心底却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摇了摇头。

「出来的太久了。今儿是温宜公主和华妃、曹贵人大喜的日子,咱们别扫了人家的幸。」安陵容自觉出来后身体轻盈了不少,脑子也好使了。今儿华妃看起来心情不错,连看见皇后也不过是翻了个白眼,什么都没说。倒是甄嬛,换了一身深绿色的衣服,不再强装纯元皇后,倒是有了几分前世的样子,叫人一见就眼前一亮。想来她要得宠应该也有得是手段,不过没了崔槿汐,到底还是少了几分助力。

「贤嫔娘娘在这儿。刚华妃娘娘还说,您离席的时候也太长了一些,也不知道身子如何了?可还是水土不服,要不要宣太医?」安陵容出了院子,沿着来时的小路走了半圈方才看见在大路上守着的余莺儿。还没近前就听她连珠炮一般,说个不停。

「没什么,就是净室远了些。走动得慢了。」安陵容一见是她心也跟着放下了几分,慢慢走到近前,问余莺儿道,「里头如今怎样了?我这一路走过来,似乎歌舞声不断,很是热闹呢。」

「还不是那些东西。刚曹贵人说要助兴,把娘娘们的名号都写了去,要抽签逗趣。因此华妃娘娘才叫我来寻您。连刚到的端妃也被人写了进去,说是只差您了。」余莺儿一说这事儿安陵容就想起上辈子自己和沈眉庄与甄嬛共作的惊鸿舞曲来。那一回倒是叫甄嬛露脸,她当时心里还暗恨不已,但后来想想,也知道了甄嬛的步步艰险,心里也算舒坦了不少。

只是这一次,似乎要轮到了自己。

「你没和旁人说过,我会作舞这事儿吧。」安陵容隐隐有些预感,自己这辈子把甄嬛挤了下去拔了头筹,说不得落在曹琴默眼睛里就成了眼中钉。要使个不大不小的手段,令自己出丑。

「自然从未与人说过。」余莺儿答得飞快,「我还盼着练好了舞一鸣惊人呢,又怎会这么沉不住气。」

「嗯。其实说了也没什么。说来你也不信,我这辈子根本就未曾习过舞,但似乎天生就会一般,看着就能明白,初学还能有几分像。好像上辈子吃了不少苦,深深刻在骨头了了似的。」安陵容余莺儿递着话,没走几步就到了殿的侧门。正好看见一头点翠的华妃站在端妃面前,递给端妃一杯酒,看着她一饮而尽。没等安陵容再迈上两步端妃就忽然捂着肚子滚下了坐椅,口角流血,气绝身亡。

二十七章

「娘娘。」余莺儿猛地拉了下安陵容的袖子,满脸惊慌,「咱们在外头等着吧。」

「你在这儿站着,旁人也看得见你。」安陵容皱了皱眉,一眼不错地盯着华妃。只见原本站在端妃对面,正准备眼看着她满饮杯酒的华妃似乎也被吓傻了,连连后退了两步,扶着旁边的桌子,眼看着就要滑倒在地上。

「走,咱们进去。」安陵容挣开余莺儿的手,急急上了台阶,走到殿门旁。一旁伺候的太监宫女早就围了上去,又是扶又是抬,把端妃的身体又立回了座位上,而后用手往她鼻息一探,话也不敢说,先跪了下去。

「怕是又犯病了,还不宣太医。」皇上一看这情形,心下便大半知道是没救了的。他虽对端妃没多少情谊,但毕竟也相识多年,又是这么眼睁睁地死在自己面前,自然是心神俱动。不过侧眼瞥见了一旁的敦亲王和果郡王等皇亲,还是避重就轻,吩咐了一句。

「是,奴才这就去。」苏培盛连忙给一旁的两个小太监使眼色,扶着端妃的尸体,只做急症的模样,也不说人死了,慌慌忙忙往下抬。

「等等。端妃娘娘这不像是病,倒像是中毒。」敦亲王话音刚落,脚上便被自家王妃踩了一下。

「王爷今儿酒喝多了。怕是把和昨儿看的戏混了。」敦亲王妃似是提醒似是解释地说了一句,站起身来,「今儿这宴备的好,只是我家王爷实在是不胜酒力,只能先告退了。」

「臣弟的鹰腿受伤了,本就想早点与皇上告假离席。正好与哥哥一起走。」果郡王一见敦亲王要走,自己也坐不住,连忙站起跟着告退。

「急什么。敦亲王是喝多了,你却是嫌朕这儿拘束,想寻借口先走。本就来迟了,还想早退?朕可不许。」皇上与敦亲王妃点了下头,许他们先走,对着果郡王却摆着亲近的架子,把人硬留住了。这殿里的亲贵不少,要是纷纷离席,乐子可就大了。

「臣弟这点小心思都被皇上看出来了。」果郡王摇头笑了一声,颇为无奈地坐了回去,宴席上丝竹声再起,仿佛刚才端妃真的只是旧症复发,而非被人暗害,中毒身亡。

安陵容趁着他们说话的机会悄悄回到自己的座上,一边缓着气儿,一边想着端妃。刚才看她那样子,分明就已是救不回了,但看这模样,皇上似乎是想压下来。皇后怎么一直没说话,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比往日倒是安分了不少,低调了不少。可包子有肉不在褶上,此事若真是皇后谋划,要嫁祸华妃,倒也与往日的手笔一脉相承。

会是谁呢?

「真的不是臣妾啊!若不是曹贵人瞎胡闹,非要抽签做戏,臣妾怎会递酒给端妃?臣妾与她向来不睦,要不是为了皇上的面子,臣妾就是做戏也不愿与她一个好脸。」一个时辰后,华妃跪在勤政殿里的织花的地毯上,泪如雨下。

「朕也不过是问问。毕竟温宜公主的生辰宴是您一手操办。席间混了有毒之物,你就没半点头绪?」皇上着实疲累不堪。好好给公主办个生辰宴,叫了几个宗室来一起热闹热闹,没想到竟然因为后宫的争风吃醋死了人,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差点连最后的遮掩都没有,直接将后宫混乱暴于宗室眼前。

皇后心思恶毒,华妃也鲁莽不知事。这时候不去查到底是谁人下毒,反跑到自己这儿来伸冤哭诉,简直就是本末倒置。

「世兰一心想着皇上和温宜公主,旁人的东西都是吩咐下头准备的。都是一样的壶,一样的酒。这定是有人故意要借此害我,皇上可不能跟着冤枉了臣妾啊。」华妃的眼泪挂在脸上,晶莹剔透,倔强又脆弱。这平日里坚强的玫瑰落起泪来自然要比娇弱的迎春花更动人。连原本生了两分气的皇上也再无法僵持不动,到底伸出手把华妃从地上拉了起来。

「朕自然不会怀疑你。那席上递酒的宫女已死,幕后之人怕是藏得更深了。只能阖宫彻查此毒的源头。依你看,谁最有嫌疑,要杀端妃,再栽赃给你呢?」皇上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是他不好说,还想接着华妃的口把这人说出来。

「说来倒是有一件事儿。皇后最近身子不好,就算来了圆明园也少有走动。昨儿臣妾看见皇后的时候还惊了一回,怎么也没行到皇后娘娘的身子竟然大好了。」皇后毒害安陵容的事儿华妃算是从头知道到尾,因此故意在皇上面前意有所指。

勤政殿里华妃暗示皇后是幕后黑手,栖凤阁中苏培盛早已带着皇上的质疑将此处团团包围,令人搜了个干净。

「苏公公,皇上是只叫你来本宫这儿查呢?还是所有地方都要查?」皇后换了身家常衣裳,也没歇着,坐在椅上斜靠着背后百鸟朝凤的垫子,面上依旧笑意盈盈。

「回皇后娘娘的话,自然是要都查的。不过皇上说了,您是后宫之首,妃嫔们的表率。因此必要第一个来帮娘娘洗清嫌疑,免得到最后查不出来让人说嘴,反污了娘娘的清白。」其实不止是华妃,就连皇上和苏培盛心里也多半是把目光落在了皇后身上。毕竟有安陵容的前例在,实在叫人不能不多想。

「苏公公不必解释。本宫知道,当初江福海那个奴才背着本宫行了不少错事,后来都栽到了本宫的头上。本宫百口莫辩,只能认了。但端妃与本宫无冤无仇,本宫为何要害她?本来为了避嫌,本宫就想过要请皇上派人搜查各宫妃的居所。现在你来了,本宫正高兴得紧呢。」皇后这般镇定的模样叫苏培盛心里打了个突突。

难道此事真是皇后所为,且还早有准备。她就不怕自己这宫里被人陷害,搜出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苏培盛口里应是,说着皇后娘娘英明,心里却真真提了两分心来。这地方怕是要一无所获,但其他人那里恐怕就会多出一些东西来。

「皇上,曹贵人与妙音娘子求见。」勤政阁中,皇上与华妃两人话说开了之后便未曾分开,坐在一起等消息。没过多久,就听说曹琴默与余莺儿两个人一起来了。华妃听见的时候还冲着皇上笑了一笑,说「必是来寻我的。」谁知两人一进来就冲着皇上跪下了,似乎带了好大的辛密。

「皇上,妙音娘子余答应有一件要事禀报。」曹琴默昂着头,拉着头都不敢抬的余莺儿,一进来就直奔人心痒处去了。

「嫔妾,嫔妾」余莺儿低着头,哆哆嗦嗦了半天,还是半个多余的字儿没吐出来。

「妹妹不必害怕,你实话实说就是。再说你身边不跟着人,就算你不说,你身边的宫女,往来的内监、侍卫,只要是看见了的,总有一个会把事情说明的。」曹琴默对余莺儿这个怂样早有准备,也不硬逼她,语气依旧柔和可亲,像最初在路上所遇,劝导她一样。每一句话都说到了她的心里去。

「是。」余莺儿点点头,知道自己已是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嫔妾因是贤嫔娘娘宫里出来的,得了娘娘不少的照拂,因此也常去请安,走动的多了些。贤嫔这一路水土不服,叫嫔妾一直挂着心,故而今天宴席上也一直瞧着,就想能出一份力。没想到嫔妾一错眼的功夫,贤嫔娘娘就离了席,说是去更衣了。嫔妾就去了更衣的侧殿,但并没见到人,只能在外头的路上等着。后来过了许久,嫔妾才看见贤嫔娘娘带着宝雀从后院那边的小路过来,沾了一鞋的土和香灰,似乎走的很远。嫔妾当时还没觉得什么,后来和曹贵人说话的时候才听说,似乎有大问题。嫔妾也不敢多想,怕冤枉了人,就寻了刚出给贤嫔娘娘带路的宫女来,问她当时可带贤嫔去的何处,可曾一直陪侍。那宫女说她当时有事被人叫走,只给贤嫔指了一指,并不知贤嫔娘娘当时在何处、在做什么。」

「这么说,贤嫔离席的那段时间里,除了她贴身的宫女竟没人见过她了?」华妃眉头一皱,立时接着说道,「听说那毒酒正是从后头刚送来的,送来的时候上头还贴了各宫主子的位份名号,免得疏漏。可惜看着酒送酒的宫女都是一个,已然开不了口了。否则问一问她,那便水落石出了。」

「现在也不差什么。只要皇上下旨,叫园子里伺候的人不许走动,再悄悄遣人去各处搜查。若是有人焚烧或是填埋什么,多半就是在做见不得人的事儿。」曹琴默在一旁凑趣出主意,精明强干一如既往。

「这院子里怎么一股糊味?」安陵容一回安乐居就见小常子正匆匆忙忙地在墙角踩土,不由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娘娘,刚才奴才在院子里看见个破旧的小木人,上头还用红笔写了字。奴才看着害怕,就悄悄烧了。」小常子连忙解释,话音未落就听见外头一阵脚步声传来。

二十八章

「麻烦常公公再说一遍,这一片灰迹到底是什么?」小夏子带着的人隐隐围成了个圈子,把小常子困在了中间,个个的眼睛都盯紧了他。

「这是屋里的被白蚁嗑坏的木头,叫人看着烦心,奴才一时无聊,怕这里头藏了蚂蚁窝,就悄悄烧了。」小常子硬着头皮,勉强解释了一句。他也知道自己这话半点不像,但自诩是进过一次慎刑司的人,什么都见识过了,心里并不十分害怕,总觉得自己能熬过去。

「那常公公说说,这木头是从院子里哪间屋子来的啊?杂家怎么看不出哪儿缺了这么一块木头呢?」小夏子原本不过是准备随便走一圈,就算是奉旨查过,并不想招惹安陵容。但他没想到,自己这一来就查出这么大一个破绽,就算是他想装瞎,后头跟着的人也堵不上嘴。况且皇上身边还等着个虎视眈眈的华妃呢。

「这,」小常子本来看见那么个东西就心虚,现在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要小夏子遣人在这院子走上一圈,他的谎言立马就会被揭穿。

「小常子,你实话实说就是,也不必隐瞒了。」安陵容在屋子里换好衣服,加了件披风缓缓走了出来。这时辰已经日照西斜,暖暖的日光照在地上,昏黄一片,本应温暖又热烈,此时却给人一种日薄西山,时光易逝之感。

若是此时安陵容还不明白自己是被人下套了,上辈子在宫里的十多年就算是她白活了。但陷害她的是谁呢?是如日中天的华妃,看不惯她在皇上心中的位置不同以往?还是满腹阴损的曹琴默,嫉妒她的荣宠和位置?抑或是被她揭开面纱的皇后,终于设了个局,要报复自己?不管是谁,她安陵容总要去皇上面前,才能寻出里头的破绽。

「小常子,你就把今儿发生得的事儿一五一十和夏公公说明白。夏公公,我这去勤政殿求见皇上,你直接把小常子带走问话就是。不管怎么样,人一定要活着给我送回来。」安陵容一脚踏下台阶,心里忽然生出了个不好的预感。说不定,华妃和皇后都在这里头掺了一脚。皇上的宠爱和时间就这么多,少一个人,就少一分威胁。

「是,贤嫔娘娘。」小夏子本就打定了主意要带小常子走,听见安陵容这话自然躬身应是。可到底也给安陵容留了两分面子,等到她出了院子方才挥手抓人。

听见小常子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宝雀不知前后因果,心中愈发忐忑,上前想要拉安陵容一下,求个心里有底。可又念着外头人多眼杂,还是没敢。

「不必害怕。」安陵容像脑袋后头长了眼睛,没头没尾地安慰了她一句,「就算这一次栽了跟头,我也一定会有复宠的那日。」

「娘娘。」宝雀原本心里就没底,听见安陵容这般说,心里开得口子也愈发的大了,「咱们分明什么都没做过啊。难道她们还能平白诬陷不成?」

「你没做过,未必不能查出旁的毛病来。咱们院子里那堆灰烬就是明证。若我所料不错,估计今日端妃所中之毒,怕就是生在木头上。除了咱们这儿,在没旁的地方有半点痕迹了。」安陵容也顾不上这跟着自己出来的除了宝雀还有旁的宫人,心里也乱糟糟的。上辈子,她就是被甄嬛设计,失了皇上的宠爱,还被人责打侮辱。这辈子,不知又是谁人的手笔?

「你说现在这个时候,贤嫔是在乐道居束手就擒呢?还是带着人去皇上那里哭诉求情?」皇后手里拿着把剪子,一把将面前面前斜出的一朵茉莉剪落在地。

「以嫔妾看,贤嫔一定会去求见皇上。」站在她身后一身嫩黄色旗装的,正是多日不见的甄嬛。只见她头上多了几朵鲜花,旁边还插了个蝴蝶的钗子,面上的妆不似往日清纯,反而多了些娇俏温柔,脸上还画了个旧日的远山眉,虽也好看,却不似现在这宫里流行的样式。

「是啊。她一个小小的县丞之女,除了皇上的恩宠,又有什么呢?」皇后笑着晃了下脑袋,回头看了眼侍立在一侧,手捧金盘的甄嬛,眼底滑过一丝隐秘的快意。甄嬛这副打扮,不止是皇上喜欢,她也喜欢。尤其是喜欢这么像嫡姐的一个人,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眼地伺候、出谋划策,甚至冲锋陷阵。

「娘娘说的是。不过此局唯一的破绽就是端妃娘娘所中之毒,见血封喉。她家世太过寒微,自进宫后内外往来也少,若说想要从千里之外求这木材进去,怕也是难上加难。」甄嬛也没想到自己竟有一天会卑微如宫女一般,端着东西等着人问话。若不是流朱身死,浣碧背叛,她身边无人可用,差点被宫人折磨至死,也不会投靠皇后,寄人篱下。

都怪安陵容和余莺儿,还她落到这个地步。不过她甄嬛也等着看这一对主仆自相残杀,两败俱伤。

「放心。里通内外,私相授受的证据,曹贵人早就给她搜集好了。她头上有一个丽嫔已是够难熬的了,安陵容这贤嫔怕是更刺她的心。就连跟个靠山都要耗尽心思,她这命也算是够薄的了。」皇后心内郁卒,又把一朵盛开得极艳的花剪落在地。这一回,她可早早安排了自己人在园子里,只要安陵容的人一被关进去,半年前安陵容中毒的事儿就会「水落石出」,所有人都会知道那是所谓的「贤嫔」演的一场苦肉计,她早就有流产之兆,就是想得到皇上的怜惜。而她这个皇后也会从所谓的「重病」中好起来,重新执掌后宫。

「娘娘说的是。就算是华妃,心里也深恨她得了皇上的宠爱。」甄嬛弯腰低头,她的手臂已经很累了。这呈了干毛巾的金盘很重,就算是辛苦惯了的宫女端上一会儿也会累得很,更何况是她。但她也不敢轻易放下,叫皇后心内不满。若非皇上心内早已厌弃了自己,也不必混到如此依附于人的地步,用这一张脸,搏皇后病态的私欲。

是的,甄嬛早就看出来皇后把她当宫女使,无事便叫她来闲谈、伺候是为了什么。当年皇后宜修以侧福晋身份入宫,而后又被纯元皇后压了一头,这些旧事在宜修心里压了多久,生长出什么样的疯狂年头,她也算可以窥测一二。甚至可以证实,那宫中传闻,说她毒害纯元的故事并非空穴来风。她宜修就算妒恨纯元皇后,恨她夺走了自己的正妻之位,恨她夺走了皇上的心,恐怕还要恨自己依旧要靠着皇上对她的情谊更好地活着。

且等着吧。等到皇上消除对她的误会,等到她把皇上勾到了手心里,这些日子在皇后这里受的所有屈辱,她甄嬛一定会一点不剩地都还给她。

「皇上。贤嫔娘娘在门外求见。」安陵容走得不慢,但到勤政殿的时候,华妃和曹贵人她们也走得一个不剩了。原本华妃是要留下看一看好戏,但见皇上脸色愈发不耐,又说她该去料理端妃的后事,只能不情不愿走了。剩下曹贵人与余莺儿也不敢在此面对盛怒,亦是早早退下,正好都避过了安陵容。

「不见。朕还有政务要忙,叫她回去歇着。」皇上心里一团乱麻。他在初见安陵容的时候就莫名的生了亲近之感,就在前些日子,有人在他耳边感叹说安陵容升迁过快时,他才恍然发觉,安陵容入宫才不过短短一年。

他早早就派人查过安陵容身边的人和事儿,她的父母,她的生平……怎么看都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家碧玉,怎么看都看不出半点的野心和疯狂,怎么看他都无法把这个人和毒害端妃联系在一起。安陵容一共也不过才见过端妃一两面,就算是为了诬陷华妃,她也得不到什么好处,更叫皇上心里念念不忘的,还有她中毒醒来那日,拉着自己的手,一遍遍说的,家和万事兴,陵容什么都不要,皇上不要再查了……

如果有人嫉妒朕对她的宠爱,在暗中设了这个局,只要在席间给她的饮食里放上丁点的不洁之物,引她出去,那……

「苏培盛。」皇上想得入神,一抬头才发现苏培盛就站在自己附近,不满地皱了下眉头,方才吩咐道,「你着人去查查,贤嫔这一路的饮食,看看有什么问题没有?」

「是。」苏培盛先是应了,而后方才反应过来,暗暗琢磨,皇上此举是怕是要替贤嫔洗清嫌疑。若贤嫔当真无辜,被人利用,那这个局可能从一出宫就开始了,什么水土不服,什么上吐下泻,可能早就是旁人做得手脚。听说安陵容上京的时候,可是半点不适都没有。

「你再去外头看看,她若是还在,就把她劝回去。」皇上对这些宫嫔每每有事,便跪在外头求他心软此举直为头疼,只盼着有个懂事的能安安稳稳回去听旨意。

「是。」苏培盛应了一声,躬身出门准备劝安陵容回去。可等他往台阶下一瞧,却不见半个妃嫔踪影,不禁心里大是奇怪,「贤嫔娘娘呢?」

「回苏公公的话,贤嫔娘娘遵旨回去了。」

二十九章

「娘娘,咱们真就这么回去?」宝鹃急得很,「小常子已经被带走了,万一……」

「没什么万一,我相信圣上。」安陵容心中如寒风朔雪,她太了解皇上了。那个男人,根本就没时间把心思用在后宫女人的身上,他只是喜欢新鲜娇嫩又多才多艺的伶俐女人,根本不会把真心放在哪个女人的身上。如果他真如自己所标榜的那般喜欢纯元,宜修怕是早就被废,打入冷宫了。所谓的喜欢,也不过是求不得而已。

反正她就算再外头跪求到地老天荒也不会叫皇上怜惜,倒不如回去早早想法子复宠。甄嬛的萧吹得不错,听说纯元皇后也善此道,她曾经想过要研学一二,但到底被富贵迷花了眼,安逸迷晕了神,这才忘了此事。现在一想,倒可以捡起来继续学着,等回宫后寻个景致风雅处,慢慢勾引人来。

安陵容打定主意,头也不回地离了勤政殿。这般举动倒叫苏培盛分外诧异,无论冤枉与否,都没哪个娘娘这般干脆,也不知是胸有成竹,还是破罐子破摔了。

「人还在外头?」皇上手里虽拿着奏折,眼睛却一直跟着苏培盛。见他踟蹰了半天方才蹭了过来,不由起了两分兴趣,「怎么不说话。」

「贤嫔娘娘说她相信皇上,带着人回乐道居等着了。」苏培盛不知这话落到皇上耳朵里会生出怎样的波澜来,他颤颤地复述了一遍,接着又低眉顺眼,寻了一旁的角落静静站着,好像刚才自己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她倒还真是与众不同。」皇上沉默了良久方才叹息了一句。他这个年纪见过不少的女人,再年轻貌美的宫嫔也无法叫他心海波动,但安陵容这般出乎意料的举动反而勾起了他的兴致。皇上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追出去,问问安陵容,她难道真就这么相信自己,半点也不辩解,甚至连见上一面的安慰都不求吗?

一夜北风紧。子时刚过,小夏子蹑手蹑脚走进殿内,正听见皇上翻身的声音,刚往前走两步,还未来得及拉开帘子就听见里头的声音。

「陵容。」小夏子往前走了一步,听见里头呢喃了句,更不敢说话,轻手轻脚往里看了一眼,也忘了原本要查的窗子,转了个身就走了出去。自然也未曾注意后头的窗子,渐渐露出了条缝隙。

「干什么呢?」小夏子出了寝殿,正在反手关门背后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吓得他一个激灵,背后出了无数冷汗来。

「师父。」一扭头见是苏培盛,小夏子拍了拍自己惊魂未定的胸脯,拉着人往外走了几步,瞅了瞅四周,见无人在此,方才轻声与他说道,「刚才我进去,听见皇上梦里叫贤嫔娘娘的名字了。」

「贤嫔?」苏培盛皱了下眉,他总有一种隐隐的感觉,这个贤嫔安陵容最初见他时似乎很有几分敌意,但他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理应不该如此。苏培盛一度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不过因此对安陵容升起的戒心却半点没变。他跟着皇上多年,总觉得这个安陵容邪性得很。

「师父,要我说,您当时叫槿汐姑姑早早离了那个菀常在简直就是英明至极。皇上现在对贤嫔这么看中,就算这回真是她药了端妃,也早晚有复宠的一天。一山不容二虎,那个菀常在也不过是眉目举止和纯元皇后有三分相似而已,心性却是完全不同。她现在和皇后搅和在一起,等到太后驾鹤西去,必要被皇上厌弃。」小夏子倒是对安陵容很有些好感。这位主子待人亲切,不像旁人总是带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劲儿,对自己更是不错,寻常见面也会了不少的好东西。虽说她出身寒微,但看举止,比那些官宦出身的小主娘娘都要大方。

「你个毛小子懂什么。就是师傅我,揣摩了这大半辈子,也没懂皇上的心呢。」苏培盛压下心底的不安,转头去了粘杆处。听说这回端妃的事儿并没叫慎刑司去查,而是交给了这里。也是后头闹的太过,叫皇上在宗亲面前丢了脸,非要查个一清二楚了。

这一晚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未曾睡好,但安陵容却一觉睡得踏实。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安陵容看着宝雀那一双熊猫眼,到底忍耐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还在担心着呢?放心,不过是一堆没主的烟灰,根本算不得什么证据,不过是叫皇上疑心我而已。」安陵容抻了个懒腰,顺便活动了下筋骨。在这宫里头,起起落落都是平常事,只要不被赐死、打入冷宫,一切就还有机会。无论是谁人做的这个局,到底缺个实证。听说那个掌管酒水的宫女早就死了,也无人会指认自己下毒,最多不过是把余莺儿推出来,说自己行踪诡秘罢了。也许还要再加上个里通内外、私相授受,可终归无人会说明自己到底从未外头拿了什么。所用之计,不过教皇上疑心而已。

「娘娘怎么半点也不忧心。小常子虽要受苦,但咱们到底清白,想来也不会要了他的性命去。只是这一盆脏水泼到了身上,咱们还没法子辩解,真真是气煞人了。」宝雀恨恨道,「要让我知道这人是谁,我定要去皇上面前揭开此事。」

「你这急躁性子,到底不够沉稳。」安陵容看着宝雀色厉内荏,心底也柔软了不少。想起她曾经傻傻地想要替自己中毒,如今又这般的令人赶到温暖,不觉拉上她的手,安慰了几句,「我安陵容自入宫到今日,不过短短的一年时间,当初那些和我一同入宫的秀女,哪一个也不如我得皇上心,位份也不如我升的快。不是我自夸,就算加上宫里的其他娘娘,能与我一斗的,也不过华妃、皇后两人罢了。华妃早晚要被家世拖累,皇后亦是有无数的错处,而我知道皇上喜欢什么,就算失宠了也能叫他想起来。咱们还怕什么呢?」

「可是」宝雀心慌得很,总觉得漏了什么,可她自己却说不出。正当她犹豫不觉,心内反复思索反驳之时,忽然听得外头传来了一声轻呼,「娘娘,皇上病了。」

「病了?」安陵容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道,「皇上身子向来康健,这时候怎么会得病?」

也就是直到此时,但令人方才发现,原来这辈子已经和上辈子大大的不同了。自从她得了圣宠,有了孩子,叫皇后跌了个大跟头,所有事情就已经开始变得琢磨不定,端妃死了,皇上也病了,那么接下来……

「外面可有人看守?」安陵容再也坐不住,站起身来,强忍恐惧问道。

「外头并无侍卫看守。皇上也未曾下旨,要禁娘娘的足。」这些事情宝雀更加关系,自然也记得更加清楚。

「走,我要去给皇上侍疾。」安陵容抬脚就要走,到底被宝雀拦下了,「娘娘这一身怎么见人,且头发还没收拾呢。这么衣冠不整地去了,岂不是叫人笑话不懂规矩。」

「披上件衣服就成,若是晚了……」安陵容想起齐妃已死的事来,现在三阿哥是皇上长子,若他和皇后勾结,一副药灌下去,就算是华妃和年羹尧势力在大,也是无力回天。

「甄嬛,你要干什么?」勤政殿外,甄嬛刚急匆匆地走到茶室附近就被皇后身边的太监一举摁住,还没等她开口,手里夹着的纸包便被人狠狠抽走。

「皇后娘娘。」甄嬛一抬头,看见皇后宜修气急败坏的脸反而不着急了,心平气和地开口道,「嫔妾是想要帮您再进一步。」

「胡说八道。」皇后气得狠了,竟然亲自上手,一巴掌甩在甄嬛的脸上,长长的勾花指套在甄嬛脸上划出一道又细又深的伤口来,立时便沁出了血。

「你这是大逆不道。」皇后压着嗓子,看着甄嬛的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常在竟然敢弑君。

「娘娘还是别说得这么干脆。您可别忘了,我手里这东西还是您想的法子,才送到嫔妾手上的呢。」甄嬛脸上疼得厉害,但这点伤痛早已撼动不了她了。千算万算,她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个绝好的机会摆在自己眼前,只要能说服皇后,那个强征她入宫,害得她面目全非的男人就再也不会醒过来。

「你敢威胁我。」皇后一伸手,刚才从甄嬛手里夺来的纸包便落到了她的手里。只见皇后慢慢地撕开纸包,露出里头已经凝结成块的白色木浆子来,正是毒死了端妃的见血封喉,「未免太过自不量力了。」

「母后皇太后不好吗?」甄嬛没想到皇后竟然想要杀自己灭口,这时候在挣扎却半点也挣扎不开了,「无论哪位皇子登基,都再无人可以压您一头了。何必要委屈自己,继续与华妃等人苦苦争斗?」

「你根本不懂本宫,也不懂皇上。本宫就算杀尽天下人,也绝不会害皇上分毫的。」皇后一手摁住甄嬛的下巴,一手把药尽数地倒进了她的嘴里。

三十章

「娘娘」压着甄嬛的内监首领王振没想到几句话的功夫,皇后就把毒药倒进了甄嬛的嘴里。眼看着手底下的女人渐渐没了呼吸,松软在地,他也慌了手脚,看向皇后,「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处置?」

「你们守好了她。甄嬛趁本宫不注意,意图投毒弑君,本宫见后立即命你们捉拿,但被她抢先一步,自己服了毒药,猝死在这儿。」皇后一边说一边扫了眼在场人的脸,「甄氏谋逆,罪无可恕。等到皇上醒了,必要一查到底。」

「嗻。」听见这话,在场的几人心也算放在了肚子里。原本他们也非一心跟着皇后,可如今走到这一步,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皇后说什么是什么了。到底是一个妃嫔小主,一口气死了总要有个说法。

皇后压住了这些太监们,回了神,终于得空去茶室里看煎好的汤药。依旧是药罐子里黑漆漆的一捧,闻着苦涩,看着也浑浊,里头就是真搀上点什么,也看不出来。

一盏茶之后,跪在皇上床边,一脸心疼的华妃听见颂芝说皇后娘娘来了,心里既忧愤又厌恶,半点好脸色都没有,一张脸硬邦邦地转了过去,上下打量进来的皇后一眼,连礼都没行。

「放肆。」皇后还没说话,跟在身边的宫女慕夏便训斥出声,冷然喝道,「皇后娘娘驾到,还不请安。」

「呵。皇后不是病了么?怎么还有功夫来这儿?也不怕过了病气给皇上,增些罪孽。」华妃半点都不把皇后身边的小宫女放在眼里,如今掌管宫务的是她,要不是为了给太后些许面子,她立时就找个借口撕了这宫女的嘴,将她打到慎刑司去,狠狠明白明白什么是和她华妃说话的规矩。

「就是因为皇上生病了,本宫才来侍疾。毕竟本宫和皇上才是夫妻,就算本宫身子再不舒服,也放心不下,要守着才是。听说皇上迷迷糊糊的,一早上都没睁开眼睛,也不知你平日是如何伺候的,竟这般不小心。」皇后虽刚与华妃心照不宣地联手给安陵容设了个套,但见到这个老对手,还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不疾不徐地刺她的心。

「皇后还是回去歇着吧。皇上这里本就是我伺候惯了,您平日来的也少,什么都不知道,在这儿也是添乱。颂芝,去把汤药接过来,太医早吩咐了的,要趁热喝才是。」华妃无意与皇后拌嘴,外头都是穿着黄马褂的侍卫,里头有不少年家的旧交,皇后不过是占个名头,若真气急了,就别怪她一声令下,把皇后「软禁」回去。

「皇后娘娘还没发话呢?你急什么?」慕夏见颂芝走来,立时挡在她前头,生怕她上手来抢。

「贤嫔娘娘到。」苏培盛在一旁看了许久,本不准备说话,但见小夏子在门口探头探脑,不由以目示意,叫他开口。小夏子也不负众望,一开口就叫这屋子里剑拔弩张的气氛为之一松。

「她来干什么?她毒害端妃,皇上没来得及下旨处置她,她就该躲起来,还到处招人现眼,恨不得没人罚她不是。」华妃对安陵容得宠早已心生妒恨,不过见她早早投靠,不好下手罢了。如今皇后下手设伏,她也有心帮着添一把土,只是没想到这个时候,她竟然敢来。

「华妃娘娘说的是,依嫔妾如今的情势,本不该来此的。不过嫔妾担心有人故意谋害皇上,就算是冒死,也要来见一见您。」安陵容披了件鹅黄的外衫,头发松松地用一根沉香木钗琯在头上。刚才小夏子忌讳着她得皇上的心,没敢下狠话叫人拦她,没半刻的功夫便被她闯了进来。

安陵容一进来就闻到了浓郁的药味。她看了眼皇后身边的侍女,见她手里提着药罐子,心里立时咯噔了一下,看着皇后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凌厉。

「皇后娘娘,这药,不知是不是准备给皇上的?」安陵容手指尖冰冷的厉害。在这宫里她一无所有,除了圣宠。要是皇上山陵崩,华妃背靠年羹尧,未必会有事。皇后成了太后,更加尊贵自在。只有她孤苦无依,经不得皇上有事。

「放肆。一个小小嫔位,也敢对皇后娘娘无礼。」慕夏再次呵斥出声,不过这一次面对安陵容,她的底气可要足多了。

「皇后娘娘,」安陵容闻言立时双膝跪地,仰头看着皇后,「为了皇上安康,这药入口之前还是要有人检验一番才是,免得有人做鬼,想要毒害皇上。

「大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皇后娘娘亲自派人盯着熬得药,难道你是想说,里头会有毒不成?」慕夏满脸愤慨,刚才一直看着药炉的人就有她一个,若说皇后有谋逆之心,那自己其不是首当其冲。

「嫔妾是怕娘娘受人蒙骗,做了追悔莫及之事。」安陵容一双眼睛依旧只盯着皇后。得罪了皇后她还能想法子复宠,要是皇上被害死了,她就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这么说,你是认定本宫了。」皇后看着面前的安陵容,无比庆幸刚才在甄嬛蛊惑下心驰神往的一刻及时杀了她,忍住了心底蠢蠢而动的欲望。看见甄嬛下毒的一刻,她是无比的恐惧与气愤,但听见甄嬛说「再进一步」的时候,她也是真真实实地心动了。只能说是天命不绝,叫她迷途知返,也叫安陵容自寻死路。

「嫔妾不敢妄议娘娘,嫔妾只想亲身为皇上试毒罢了。」安陵容太了解皇后了,她不说话的时候,安陵容还不知她是心虚还是胸有成竹,她一开口,安陵容就从她虚伪的面皮下头,察觉出埋伏的阴暗沼泽。原来这汤药里,并没与下毒。但安陵容此时却后退不得,只能硬着头皮,以身试毒,来搏一条后路了。

「你这话还不是意指本宫?这般苦苦相逼,难道你有了什么证据不成?」皇后气定神闲地看着安陵容,眼神却落在对面的华妃身上。至今华妃若有所思,显然也被安陵容此举勾起了疑心,看着自己的眼神都不对了。

「皇后娘娘怕什么。贤嫔不过是献媚心切,想在这儿表现一番罢了。咱们做姐姐的,就给她这个机会,又有何不可呢?」华妃此时也疑了心,虽不愿落人口实,但一字一句,都是向着安陵容。

「若此药无毒,」皇后勾起嘴角,看向安陵容,「贤嫔又待如何?」

「安陵容现在就自请撤去封号,贬为官女子。只求皇上龙体万无一失。」安陵容看了眼华妃的身后,苏培盛正站在床头,沉沉的帐幔挡住了皇上的脸,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沉沉的郁浊之气,仿佛下一刻就要龙驭宾天。

「好。」皇后闻言一抬手,「给安官女子倒药吧。」

帐幔之后,皇上的眼角慢慢划出一滴眼泪来,顺着脸颊,流到耳边的软枕上,很快就淹没不见。

皇上从没想过,自己的梦会这么沉。他的梦里一直有一个女子,明艳动人,多才多艺,一举一动都叫他心驰神往,驻足流连,根本舍不得离去。在她的四周,四季变换,花雪纷飞,恍如神宫仙子,翩然下凡。

他被眼前这景象吸引地留恋往返,一步步走到那女子的身边,直到摸上她的脸,看见她的样子。是纯元?皇上的嘴角刚裂开了一半,便见那脸上的神情变幻,一双眼骤然充满了恨意,眉目都开始变化……变化成了甄嬛。皇上被这景象惊得连连后退,面前原本可人的脸渐渐被撕扯成了一张鬼脸,恐怖扭曲,一双柔夷顷刻就变成了利爪,一把拽住了他的脖子,不知从何处变化了一碗恶臭的血,硬生生地往他的嗓子眼里灌。

「咳咳」皇上猛地咳了出来,终于睁开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一切,「苏培盛。」

「皇上。」苏培盛刚应了一身,坐在他身后互不相让的华妃与皇后就站了起来,齐齐涌到了此处。

「你们都辛苦了。先回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未等两人说话,皇上便闭上了眼,似乎又陷入了睡意。华妃一脸欲言又止,回头正撞上皇后的面脸失落,心里微微生了些许快意,也好过了不少。

「那臣妾就在外头等着。」见皇上醒了,两人也松了口气,一出门,看见外头等了许久的宫嫔,脸上也多了些笑意,「皇上醒了,但现在不想见人,都散了吧。」

「是。」外头的妃嫔声音压得再低,里头皇上还是听见了声音。他无声地靠在身后的床边,缓了许久,想起自己睡梦中恍惚听见安陵容与皇后等人的争执,也不知真事还是梦境,「贤嫔呢?」

「回皇上话,安官女子为亲身替皇上试毒,冲撞皇后,现在已经回宫待罪了。」苏培盛再不愿意相信,也知道皇上这回是真陷进去了。

「贤嫔乃朕亲封,其余不过是一时虚言罢了,不必再提。」皇上满脑子都是安陵容与纯元的身影,只要一闭上眼,两个人与自己相处的过往就会慢慢浮现在眼前。只是纯元的脸有时候会模糊,会像另一个人,就好像是甄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