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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认同童年的创伤需要一生治愈吗?

2023-01-12心灵

1.

哲学教育和咨询,是我日常工作的双主线。

有人问我:「这两个工作会互相干扰吗?会不会投身其中一项工作,会对另外一项工作造成影响,导致两边工作都做不好呢?」

在我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说一个故事。

战国时代有一位医术高超的名医,叫做扁鹊。

有次,魏文王问扁鹊:「听说你们三兄弟都是医生,哪位医术最高明呢?」

扁鹊说:「大哥最高明,二哥次之,我的医术只能排在末位。」

魏文王很吃惊,说:「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你的两位哥哥,名声都没有你响亮呢?」

扁鹊表示:「长兄于病视神,未有形而除之,故名不出于家;中兄治病,其在毫毛,故名不出于闾;若扁鹊者,镵血脉,投毒药,副肌肤间,而名出闻于诸侯。」

扁鹊的意思是,扁鹊医治的病人往往是那些病得很重的人,对于这些人,扁鹊采取的手段,无论是外科手术或内科用药,往往对病人的身体表征有着明显变化。这种疗程会给人带来一种「十分神奇」的感受,所以扁鹊的名声最响亮。

扁鹊的二哥,扁鹊以为医术比他高明,因为他能在一个人刚出现一点生病的苗头时,就加以医治,以至于一般人不觉得有什么神奇之处,所以他的名声只限于所在的城市。

我的大哥,他对医疗的理解境界最高,他是真正的神医。用现代角度来说,扁鹊的大哥懂公共卫生,他知道怎么给予一个人健康的生活环境,教导人们良好的生活习惯,在他的指导下,人们生病的机会大大降低,所以他的名声就只有家里人清楚。

用肝癌来比喻,扁鹊就像一位能换肝的医生,在病人已经病恹恹,几乎要死的时候,他的手术让人起死回生,能给病人带来一种外观上明显的变化。

扁鹊的二哥可能在病人刚有一点肝炎的征兆,就赶紧通过相应的医疗手段,避免肝炎演变成肝癌,就像肥胖之类的亚健康,有时很难看出来。但他的二哥能看出来,可是这时病人的外表可能只有些微变化,可能连他的亲人都觉察不出来。

扁鹊的大哥,从现代医学角度像是搞公共卫生的,他不等人生病才治病,而是懂得打造一个对人健康有益的环境,使得人们生病的几率大大降低。这种做法很难产生妙手回春的戏剧效果,反倒在三兄弟中最不出名。

这就是我在咨询中看见的,来寻求咨询的人,多是成人,他们在生涯早年,或是童年时期经受的心理创伤,以及多年未解的心理困境,到了咨询中需要很大的力气与能量,并要付出相对漫长的时间去处理,才能逐渐让他们化解内心的心结,重新认识自己,进而踏上自我实现的新旅程。

从事儿童哲学的教育工作,我发现其原理就像扁鹊两位哥哥所做的,是「预防胜于治疗」的「超前一步」。

2.

我们需要超前的这一步,提前帮助孩子拥有保护自己心灵的能力。

那么,儿童哲学具有保护孩子心灵的作用吗?

我的答案是「当然!并且作用显著。」

之所以我能这么笃定,在于儿童哲学的初衷就是帮助孩子「认识他自己,并且活出他自己。」

无论是精神分析或我研究的存在心理治疗,以及其他流派,多在谈一件事,就是造成一个人陷入心理困境,或是造成心理创伤的主要原因,就在于「自我的湮灭」。

简单说,当一个人的自我被压抑,使他无法活出自我,这时他往往会陷入「内在冲突」,而当一个人的内在冲突无法妥善处理,他的心灵就会被内在冲突冲击得四分五裂。

比如我们每个人都有实现自我的内在动力,这个动力包括低阶的需求,包括吃饱、穿暖、获得安全感、性等。但有时我们的需求被压抑,无法得到满足,比如在一个缺乏性教育的社会,人们对性有着错误的理解,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内心的欲望,以及与性相关的关系。

长期下来,这个人的性欲就不得不通过其他方式得到满足,而其他方式可能对他自己造成伤害,却又无法真正让他得到性的满足,就像李安在【喜宴】中说的:「五千年性压抑的结果。」

确实我们的社会挺奇怪的,有些父母不让孩子轻易谈朋友,但孩子到了某个年纪,比如二十三、四岁,又催促孩子结婚,跟着又催促孩子生娃,但过程中对于孩子的性教育却只字不提,好像孩子就该自己通过「父母不教的方式」自己学会。

相应的如死亡教育等,如果成人都抱持着,孩子自己想办法学会就好,那么一代代下来,我们就会发现一代代的孩子都被迫在盲目摸索中,有些人学会了,有些人没学会,而更糟糕的是有些人自以为自己学会了,可实际上他学到的压根不是知识,而是一场误解。

哲学,就像我们辅仁大学的老校长,同时也是我们前哲学系系主任黎建球先生说的,「哲学也许会滞后,但哲学不会错过任何一场战争。」

儿童哲学也是如此,我们带领学生探讨关于生命的种种课题,也许我们比不上科学那么前卫,但哲学家的思索从来不会放弃面对任何一个人生课题,包括生死爱欲等不少人心中难解,又开不了口的课题。

比如儿童哲学课堂中,当我们谈到「友谊」,我们不是在要孩子背诵友谊的诤言,而是要孩子通过个人反思与团体讨论,以及充满批判和创造性的讨论过程中,了解友谊对于自己的意义。

举个例子,孔子虽然谈了益者三友,损者三友,但孔子说的也不全然是对的,也并非完全能经得起时代的考验。我们可以从孔子对友谊的理解学到东西,但不仅止于此。

又好比当我们谈到「信用」,一般时候我们都认为信用是对的,但当我们带领孩子进入价值哲学的讨论,孩子们会发现世界上存在许多比信用更重要的价值,比如有些时候「生命」比信用重要。有时为了活命,即使我们不遵守信用,也不该遭受谴责。

更重要的是,孩子们可以通过哲学思辨,发现与整理自己内心的价值观。这不是要教孩子变得自我中心,而是他需要明晰自己的价值观,好在与外在价值(他人、社会等)相冲突时,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做出选择,并负起责任。

就像联合国教科文组织2000年出版的【学会生存】一书,无论父母多爱孩子,无论大人多想保护下一代,我们都不可能做到完美。更何况,我们也没有必要做到完美,因为我们没有一个人是完美的,何必追求完美的答案?

就像新冠疫情,世界上有那么多伟大的科学家,但谁又能准确疫情的到来,并做好准备。

近日ChatGPT带来的冲击,也超出了不少人的想像。与此同时,有些人甚至还没有机会使用ChatGPT,不知道这到底能对生活带来什么改变。

我们需要教给孩子各种能力,包括思考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好使他们能够在我们无法企及的未来,学会生存。

这就是儿童哲学的初衷,也是我在儿童教育中学到的,看见孩子有待实现的潜能,并试着激发他们的潜能,并且引导他们认识自己、认识这个世界。

3.

通过对孩子的教育,使我能够更好的去共情来谈者,因为我的来谈者们,无论他们各自的年纪如何,他们都曾经是孩子。其实,包括日常与一般人的相处也是,当我们陷入某些关系中的冲突,我们可能会暂时忘记对方也曾经是孩子。

有时,我们也忘了自己曾经是孩子。有时当我们陷入生活瓶颈,我们努力要拿出某种刚强的样子;当我们盲目追求某些主流价值,我们忘了自己童年曾经拥抱的梦想。

同样地,通过咨询,当我在教育现场与孩子相处,我会想到「孩子有天也会变成大人」,这也使我面对孩子更有耐心,也更愿意倾听他们的心,因为我知道我的一言一行,都可能对他们造成长远的影响。

并且,我也了解到孩子面对大人的无力,而他们在家庭中无法得到的宽慰和帮助,需要在教育现场,通过其他成人的引领,使他们在迷茫时有一个方向。

尤其当他们面对某些大人的指责,可能那些大人也是受伤过的人,但这不表示他们就可以把自己的伤随意发泄在孩子身上。但孩子往往不大懂这些道理,他们会把大人的指责当成真的,就像当有的大人对孩子说:「你死了算了!」,或是「养你干嘛!」

都会让孩子伤心,并且有些孩子就真的认为自己没有价值、没有用,好像自己生来就是大人的负担……

有些孩子不知道,大人说的不一定是真的;

有些孩子不知道,大人也有失控的时候,包括拿孩子发泄情绪;

有些孩子不知道,尊重不分年龄,大人也需要尊重孩子的独立人格;

有些孩子不知道,长大还是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对自己的认识,很多时候比别人对自己的胡言乱语更重要;

有些孩子不知道自己需要求助,直到他们外表成为大人,内心却依旧带着孩子的伤……

面对大人的咨询工作有意义,而面对孩子的教育工作亦有其必要。这就是我在做的,一边做着事后补偿的工作,一边干着心灵的防治工作。两者合一,其实就是我们对于人的整体理解,也是我们理解自己生命历程的途径:我们都是一个完整的人,有完整的过去。

心理咨询,不必然要追溯原生家庭,因为我们当前过得好或坏,会影响我们如何解读过去的记忆。因此成人的心理咨询,并不等于就是在治愈童年。

然而,一种情况下,我们需要通过治愈童年,完成一个人的心灵疗愈。这种情况就是:当我们面对儿童时,想想我们大人的伤,然后在当下对儿童的心灵予以适当照护。

尽管当我们还是孩子时候,我们帮助不了自己。但只要我们现在愿意善待孩子,其实我们就是在变相的拯救我们自己。

在咨询实践中,我发现有些来谈者通过帮助孩子,他们通过孩子的反馈得到莫大鼓舞,进而产生自我疗愈的效果。

因为这是一个打破我们刻板印象的机会,就像我们在孩提时,我们被大人不当对待,我们一度以为自己就像他们说的一样不堪。

可是当我们当大人的时候,我们愿意告诉孩子「相信你自己」,就有机会改变他们的认知,同时也改变我们自己的刻板印象,让我们知道,过去某些大人对我们说的话是偏颇的,并不全面,亦非真理。

作者: 高浩容 。哲学博士,前台湾哲学咨商学会监事。著有【小脑袋装的大哲学】、【写给孩子的哲学思维启蒙书】等著作。公众号: "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