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后的一生】
【无意】 【沈意 】
我又被禁足了。
淑妃怀了孕,要我这里的厨子,我不过是让她自己去宫外找找,做梨花膏的好厨子多的是。
就被扣上了善妒小气的帽子禁了足。
允则说淑妃怀孕辛苦情绪不稳,我不能解忧还加添乱,不让我再出明华殿。
我多冤枉,那厨子只做的桃花酥甚好,做不出淑妃要的梨花膏啊。
那晚凉得很,他眉骨清冷,玄青衣衫于月色中站立,要是没有这番话,倒是顶好看的温润公子。
是这后宫大了,美人看花眼,他也变了。
小槐端了桃花酥上桌,愤愤要给元清宫送过去。
「她不是要厨子吗?这桃花酥就给她送过去让她吃个够」
「怀孕的人你多体谅体谅」
「她就是故意的」
「今日的粥好喝,甜的,你试试」
「娘娘!」她跺脚抱怨一声,苦着脸坐下来喝粥,随即笑开 「哎!好喝」
……
早膳之后李公公来传旨,明华殿解禁。
我倒了杯清茶叹气。
禁足多好啊,省得各宫叨。
小槐跳起来。
"娘娘本就是冤枉,偏的皇上听信谣言"
"...."
李公公擦了把汗,悄声看了我一眼。
"小槐言语放肆了,公公莫见怪"我抬手取了盒子里一枚玉镯,柔声道"还请公公替我谢过皇上"
许是我沈家的陪嫁太好,他没推脱,捏着嗓子退出了殿门。
也不知道会不会又去允则那里说我嚣张跋扈。
送走李公公之后,紧急让小槐组织明华殿所有宫人传达了一下核心宗旨。
"第一……皇上吩咐要做好"
"第二……皇上身边人要恭敬对待"
"第三……娘娘"小槐满脸不可思议,将手放到我额头。
"您没生病吧?没发烧吧?"
"如今我不是你小姐了,是皇后,一言一行关系沈家,你今日这般放肆,若是人有意说你对皇帝不敬,便是本宫不敬,沈家不敬,你明白吗"
"你从小与我一同长大,胡闹惯了,我知道你看不惯这宫里的规矩,可我,也是这宫里的人了"
叹了口气,擦了擦小槐发红的眼角,我知道她明白了。
"娘娘,你说过你喜欢皇上,你当上这皇后会开心的……你骗我"
好吧,她什么也没听进去。
解禁的事自然不是允则查明真相,我虽不得他喜欢,到底是身份摆在这里,他不能拿我如何。
先帝遗旨,丞相辅佐朝政,其女沈意是为云朝皇后。
每当我被罚或是禁足便是百官上书,一国之后岂能为一嫔妃所罚。
入宫那日,爹爹拉着我的手颤抖着。
「意儿,为父定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是我第一次见他红了眼,那样高大坚毅的父亲当朝丞相,说话都有些哽咽。
「爹爹是想要给你寻个好人,可先帝是遗旨,爹爹来不及也不能抗旨」
「意儿,你且放心,爹爹定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新帝登基,撤了大将军的权,禁了西王爷的府,父亲说先帝薄情,新帝更是冷血。
「爹爹绝不会让沈家步入先皇后林氏一族后尘」他叹了口气,抚上我的肩「他不再是曾经的三皇子了」
「你也不能是沈家小姐了,入宫之后,你要事事思虑,切不可傲气」
丞相府沈小姐,再不能任性,被困于四面红墙,深宫牢笼。
-
"朕解了她的禁,她可有说什么"
李公公又擦了把汗,到底是揣测不出帝王的心思。明明知道那淑妃假装,却依旧将皇后禁足,一日便又解禁。
"娘娘没说什么,只是让奴才谢过皇上"
皇帝执笔的手停下,将折子放下,轻笑一声"她倒是不一样了"
"依奴才看,皇后娘娘比淑妃娘娘好看又温柔,皇上真是冤枉娘娘了"
"你也替她说话?"皇帝语气不善
"朕的皇后当真招人喜欢"
李公公冷汗直冒,不知道那句话惹怒了皇帝,夸皇后不是,说皇后也不是。
他腿一软,跪了下去。
"皇后娘娘赏了奴才镯子"
"……"
-
当晚允则破天荒的来了,带着一身酒气,明摆着不高兴。
小时候我们一起玩过的,彼时他还是满目温柔。会护着我穿过石子河。
自他当了皇帝,我再没见过他眉目含光。
是这皇权将他也困住了?我这样想着。
突然有些心疼,让人端了蜂蜜水来。
「喝了要好受些」
「你喂我」
…………
"我和你……"
不是!
"臣妾和皇上还没好到这份上吧"
"哦?"他紧盯着我,似要将我看穿
"那么皇后,除了朕,还想与谁好?"
唇上一片温热,他猛然拉我入怀,瓷碗从手上滑轮碎的满地,我瞪大眼睛挣扎,却被他锁住手腕更加变本加厉。
允则天生就有蛊惑人的本事,他自小便能与所有人处处为善,是他的天分。
我没骗小槐,我是喜欢他的,成为皇后这一事,我并不难过。
浓稠暮色白纱飘摇。
"沈意"
情动之时他唤我名字,将我的发丝绕在手心。我想,他也是喜欢我的。
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酸痛难耐,小槐捂着嘴笑个不停。
「娘娘,奴婢熬了补汤」
穿了件蓝衫才遮住了我颈间的痕迹,我有些无力,起身差点直直跪了下去。
「小槐,去熬我交给你的药」
小槐愣愣扶起我,从不解到红了眼。
她知道,我不能有孩子。
丞相之女不能有孩子。
历朝丞相逼位之事不在少数,我知父亲忠心耿耿,允则却不一定。
他登基不久,朝堂之事大部分掌管在我爹手里,每每罚我,却是更激起朝堂共书,纵使小太监也知道,这朝堂,有沈家大半。
我不能有孩子,这宫中有淑妃和其他妃嫔的孩子就够了。
—
桂花开了,清新香气弥漫四宫,允则让人天天摘了桂花送到明华殿。
「你喜欢的香味」
沈府种有桂花,我从小就爱在树下钻,惹上一身花香,清而不腻。
从那日开始,他日日都往我这里来,美其名曰淑妃怀孕辛苦不忍叨扰。
却来扰乱我每日清闲。
「皇后清闲,不如再做些蜂蜜水给朕」
「皇后清闲,便跟着朕出游吧」
「皇后清闲,陪朕赏月吧」
我一点都不闲!好吗?
「皇后不能体会怀孕之苦,甚是遗憾」
「既然是苦,有何遗憾」
我偏头不去看他,或是看不懂帝王,他闪烁的眸子里是温柔还是试探,我都怕的要命。
—
"皇后还在服用避子汤吗"
"回禀皇上,皇后娘娘的主治太医太过谨慎,臣翻了数日药渣,确实有避孕之效"
允则闭着眼睛,心想他的皇后的确心思缜密,不似曾经人了。
"你说,是她自己不愿,还是丞相不让她生?"
"……」
怎么,他更希望是后者。
太医跪着,不敢回答。
他便自顾自说下去
"过些时日,你去给皇后主治,将她的避子汤换成平常补药"
"可……"
"可什么"
"回皇上,恕臣无能,皇后娘娘的太医,是丞相指定的"
……
良久,大殿高位似乎有声轻笑。
妃嫔的孩子,或许是自己喜欢之人的孩子,都由不得他做主。
沈家……
……丞相
这朝堂,到底还是姓沈的。
"淑妃的孩子有五月了吧"
皇帝突然换了话题,太医一愣,沉思一下迅速开口。
"回皇上,刚满五月,胎像稳固"
"那就再等两月,一并将皇后的太医换了吧"
-
初冬那日,皇宫下了些小雪。
淅淅沥沥的,一点一点压在枯树枝上,很快就融化了,落在地上湿了一片。
宫里要办家宴,原本是皇后做主,我不爱这些,便悉数分给了内务府和妃嫔去做。
"想什么呢"
女子伏在窗边,外袍滑落到肩上,青丝随意散着,眉头微皱,听到声音回过头来。
与他对望,神色有一瞬迷惘。
"皇后这般,真让朕忍不住怜爱"他向我走过来,将我的头发挽起,又仔细挑选了一支发钗。
允则为我梳妆耽搁了很久,到宫宴大殿时,众人已经到齐了。
"参见皇上皇后"
我顶着个四不像的头饰,盯了一眼允则,亏的小槐最后给我整理了一番,不然今日可就真是四不像了。
罪魁祸首倒是不以为然,趁着众人起身之时悄声问我"朕觉得好看,与你很相称"
……
"皇上皇后看着倒是恩爱万分呢"
声音太过熟悉,是父亲的交好,我望过去,与老将军相视一笑。
只当我还是往日缠着他的小女孩,老将军还欲说点什么,却被人拦住。
是我父亲。
家宴之事我从不上心,这下一看,除了妃嫔和近臣,大多数都是沈家,或是以父亲交好之人。
我心下一愣,转头看像允则。
"朕怕你思念家人,就叫他们都来了"
道了声谢,我想与父亲单独说说话,允则点了头。
"我才进宫数日,爹爹居然已有白发了"
偏殿没人守着,冬日寒风胡乱刮着,我拉着父亲的手,数月之间,父亲苍老了大半。
"他待你好吗?意儿"
"爹爹今日不是看到了,家书中也让父亲放心,他对我也很好"
父亲叹了口气
"我只道他是个心思凉薄的君主,自他登基,在朝堂上从不与我作对,人人都说皇帝很宠你,你这皇后做的顺心,为父也别无所求了"
但……
我拉着父亲手,沉思着,有些事总是要说的。
「弟弟扶持先帝登基,到如今,朝堂之上大半都是沈家人,父亲说允则心思缜密,不如放权,告老还乡也不错」
"你怎么会有如此想法?"父亲惊愕,他自是知道其中道理,却怕是我因此受委屈"难道他禁足你也是因为如此?"
我知道他在自责没护好我,赶紧回答。
"我只是想爹爹平安,沈家平安"
"我从小扶持先帝,老了为他儿子把持朝堂,一片忠心,难道他还猜忌与我?"父亲大怒,望着我又冷静下来。
"意儿,若是为父告老还乡,这后宫中,谁还护得住你?"
正说着,外门便说皇上到了。
允则站在门口,笑意吟吟叫了一声相父。
父亲没说话,只是将我送到他身边。
"皇上此举,折煞老臣了"
"相父乃大功之臣,朕敬佩不已,何来折煞二字"
往后我依旧在想,允则演的好一出君臣之礼,帝后和睦,骗过了众人,骗过了我。
而这场局,念我父亲执着的衷心也好,为保我的位置也罢,乃从先帝之手便布下了。
-
允则除了抽空去看看淑妃的胎,多数日子还是来明华殿。
小槐不叫了,头也不疼了,顶着小厨房日日做新鲜糕点。
"娘娘啊,您要抓住皇上的心,就要抓住他的胃"
我抓他的心干嘛?
"但是依奴婢看,皇上的心早就在娘娘身上了"
……
"哦,是谁整日在我面前说皇上脑子不好使的?"
"谁啊?是小李子吧,反正不是我"
允则来时刚好用晚膳,我看他心情不太好。
"怎么了?"
"淑妃胎像不稳,朕派太医去了也没有好转"
我有点心虚,身为皇后,对淑妃怀有身孕少有关怀。
"我说怎么这几日不见她请安呢"
允则噎了一口,抬头看我。
"皇后后宫管理的好啊,怕是只知道小厨房的吃食了吧"
我想一定是小槐安排的膳食还不错,不然他也不会夸这么一句。
"朕可没夸你小厨房"
会读心啊,我疑惑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睛。
"这是朕的第一个孩子,朕不想有事"
他起身,从对面坐到我身边,把头靠在我肩上"朕希望朕的所有孩子都平安长大"
淑妃在他刚登基就怀孕了,如此,便是云朝第一个皇子,我伸手抚上允则的后背,却被他握住放到胸口,转眼他就笑起来,丝毫没有刚才的难过。
"皇后什么时候给朕一个孩子"
"朕一定保护我们的孩子平安"
……
第二日我便让小槐送了家中的补品和上好的首饰去淑妃宫中,又派了几名太医守在她宫里。
我也希望这个孩子平安。
小槐送礼回来,愤愤不平,老远就听到她的声音:
"娘娘已经送了很多了,皇上把她父亲升官了,连带着她哥哥也升官了,她总得好起来了吧"
"升官?"
"是啊娘娘,我听小李子说的,今天就该宣旨了吧"
"不过再大,也大不过丞相大人"
我递给她一块桂花糕,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可有说是什么官职吗?"
-
淑妃早产了。
元清宫上下乱做一团,哭声满天,淑妃昏迷不醒。
知道消息已是第二日,在允则怀里睡的格外沉,小槐扶我到的时候,他下朝已等了多时。
太医跪了一地,床帘透过淑妃模糊的影子,毫无生气。
允则站在床边,看不清神色,我想上前拉住他的手,却生生被跪着哭泣小宫女刺耳的声音逼回了眼泪。
「皇后娘娘好狠的心」
—
我又被禁足了。
那晚变故来的太快,小宫女直指我害了淑妃的孩子,罗列出一堆证据。
允则冷冷看着我,我却解释不了半分。
那样毫无温度的眼神刺的我心悸。
小槐抱着酒瓶醉的满脸通红。
她说原以为我可以和皇上相爱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却再说不出责骂淑妃的话。
淑妃不过是棋子,孩子也是。
她哭的止不住声,我抱着她衣服都湿了一片。
「小姐……我们回府吧,不做皇后了…好不好」
谁都知道,那样肆意明媚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皇后谋害皇嗣,证据确凿,淑妃的父亲升官至刑部尚书,专审此案。
允则发了大火,彻查沈家。
「皇后如此,丞相脱不了干系」
听说那日年轻的帝王威严肃重,朝堂之上竟无人敢出声。
—
我醉了两日,头疼的厉害。
小槐端了桃花酥,眼里是藏不住的悲伤,强笑着不让我发现。
「丞相府被封了」
……
明华殿外侍卫比前几次更加凶神恶煞,可这天下原本是没人可拦我的。
「往日我是丞相之女沈意,今日我是云朝皇后」
「你们有几个脑袋拦我」
我抽出匕首冷眼看他们慌张无措,终究跪下放我出去。
丞相府千金嚣张跋扈,缕缕闯入宫中,先帝都不曾责罚。
只是那时我年幼,不知道那是父亲功高势大,我的无心胡闹,更是大忌。
先帝驾崩当晚,先皇后从城墙跳下,听宫人说是带着笑的,定是爱极了先帝。
从那日起再见到允则便是在红墙里喜袍旁,眉眼冰冷,满目寒光。
他再不是往日柔声对我笑着的少年。
—
「娘娘是要去哪儿」
半路碰到不识之人,小宫女告诉我这是新进宫的妃子。
其父查获沈家有功,特册封他女儿为林嫔。
「娘娘以为找皇上又能如何,沈家早晚会如此」
林嫔生的一副好模样,却字字带着嗜血敌意刺的我心疼。
「娘娘以为,皇上会留沈家几日」
沈家还有几日?她笑的有些狰狞,我只觉得头晕目眩。
我终究还是没能见到允则,倒了下去。
—
明华殿换了一批侍卫,横在门边。
小槐笑的比哭还难看。
我有孕了。
我一时不知道该做何表情,她说她威胁太医没将此事禀报皇上。
我摸了摸小腹。
道她做的好。
「你说他若是知道了,会高兴吗」
桂花尽数凋零了,落在地上任人踩踏成泥。
允则来过一次,静静负手立在殿外。
「我做了蜂蜜水」
「今日月色格外好,我们赏月吧」
我自顾自说着,摸了摸小腹,我们有孩子了,你高兴吗。
秋风吹过来,有些悲凉,眼泪不争气的往下掉,我胡乱抹了把脸笑笑。
「放过沈家吧」
他没有回答,秋风萧瑟,冷冷清清。
—
孩子足月的时候,丞相府被抄了。
我再次冲出宫,一路狂奔至天牢。
我在牢外拼命挣扎叫喊,听不见父亲回应,看不见沈家一个人。
额头被磕破了,血从额角流到嘴里,样子实在是吓人可怜,我哭的失声,血流进嘴里,腥甜恶心
那日记忆已经模糊不清,我撑着身子从天牢走到允则面前,血染红了一路青石板。
「允则,腹中胎儿,换我父亲一命」
我紧紧用染了血匕首抵着腹间,当时的样子一定甚是恐怖,小槐死咬着唇才扶住了我。
他抬起头看我,冷的可怕,我几欲站不住晕倒,他终于开口。
「好」
我眼前发黑看不见他的样子,我想他一定是没有高兴的。
我知道他爱我,沈家失势,他会留下我,留下这个孩子,毕竟我后无所依,对他来说,再没有威胁。
这样的爱,无比可怖。
—
我用尽办法打听父亲的属下,让暗卫出宫求我的将军叔叔,我不信沈家是个死局。
"还有孩子"
我摸着小腹,同小槐疯癫的笑着,
"若是皇子,本宫要扶他上位,若是公主,便换了孩子来"
就算用尽心头血,我也要我沈家逆天改命。
暗卫回宫,父亲手里武力最强的暗卫,回来时一身污血,他闯进天牢,见到我的将军叔叔,只剩囚服。
"娘娘,将军,和您的叔伯……问斩了"
一众亲信,流放变卖,稍有官职的处斩。
刑场的鲜血洗了三天,沈家,连根拔起,再无回天之力。
他敢留着我,便是想好了这一切,我无计可施。
我只是这宫中毫无所依的皇后了。
父亲被送到边疆去的那日下起了雨,我执意不打伞,小槐撑着袖子遮在我头顶,哭的惨烈。
想叫她别哭了,嗓子哑然,我发不出声音。
我在城墙上看马车缓缓远去,木然站在雨里,天地白茫茫一片,像极了沈府的桂花。
我撑起身子站上了城墙,身后宫人的尖叫刺的我耳朵疼,便又往前倾了一些。
直到父亲马车再也看不清。
爹爹说的没错,三皇子是天生的君王,他的谋略野心,他都看在眼里,而君王,最不需要感情。
「你若是敢跳,朕定要追回你父亲斩立决」
而如今,这位君王,也有一丝破绽。
「皇上放心,臣妾只是看看这云朝的江山,皇上再不用忧愁了」
他似有重重怒气,终究再恢复一片清冷神色,伸出手让我下去。
我落入他怀里,只觉得可惜,若是有匕首在,便能刺穿他心窝。
想我沈相之女当年也曾和武将交手,彼此不分一二,如今却连佩剑都拿不起。
爹爹,女儿或许还有一法呢?
他脱了外袍盖在我身上,抱着我往回走,这一路好远,他不许人不撑伞,独自抱我到明华殿。
幼时我在街上崴了脚,跟着的人全然不敢动,只有他抱着我回沈府。
「疼吗?」
「疼」
「哭出来好受些」
「我才不会哭呢,我堂堂丞相之女怎能为这点痛哭」
他偏头笑了少女拙劣的演技,我皱着眉疼得紧紧抓着他的衣衫。
「吃了这个就不疼了」
他放下我走进糕点铺,再回来时已拿着糖人给我,那是我吃过最甜的糖人。
那些年碍于我身份从未有人敢与我交心,人人只道我跋扈任性,三皇子温柔,与我倒是顶好相配的。
动心是从哪日起,早已记不清
入宫那日,我其实是欢喜的,可我的少年终究将年少的爱意粉碎。
我再扯紧了他的衣衫,像极了那个春日,我缩在他怀里,只是这一次只是蚀骨的疼,宫墙雨滴里都是我的哭声。
他不是往日少年,也再没有丞相之女。
允则派了人守在明华殿,他怕我再去城墙,可我连这殿门都不想踏出一步。
淑妃被送出宫修养。
林嫔冲撞我被打入冷宫。
他执意不选秀 日日待在明华殿。
人人都道帝后情。
琴瑟和鸣。
—
我摔碎了他送来的玉兰簪,李公公忙着要去捡。
「若是还能完整拼好,便是李公公能力」
白玉碎了满地,只留下孤零零的簪身
公公留在原地,看着扶着我的小槐,想着上前帮她,却被小槐侧身躲开。
他的手在半空停了良久,转身去拾那块玉,碎片划开了手掌心,他毫无痛楚般喃喃道:
"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会这样啊,不是互相爱着的人吗?
早知道他就再多说些好话了,皇后娘娘给他那么多好东西,他还没报答呢。
小槐呢,他这么想着,他的小槐,再也不会理他了。
允则说明日再让人送别的簪子来。
我懒得看他,去内殿休息,踩着碎玉只觉得冷,一片冰凉。
碎玉能圆,心不能。
—
父亲的下属,我的叔叔,所有曾握兵权之人,皆死于非命。
皇帝下旨,天谴之罪,不必查。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都是沈家的人追着我喊小姐,问我为何不能救他。
天地之间,只剩下白雾一片,而我立于宅院之中,手拿长剑,身穿华服,流着泪,看这一片宫墙。
爹爹,我出不去这宫墙。
于我
只剩下蚀骨的恨。
要杀遍杀吧,偏偏要骗我爱我,护我之后杀我家人再留下我。
「小姐…小姐…您醒醒啊小姐」
听小槐说那日允则疯了般抱着我,太医跪了一地,若我再不醒便是都要没命了。
我听来只觉得可笑,小槐说他是真的喜欢我。
他当然喜欢,喜欢无权无势的皇后,不是我沈意。
「小槐」
「日后孩子出生了,你告诉他」
「他姓沈」
—
桂花初开的时候,无人再敢提沈后。
据说那日城墙之上,粉纱锦衣女子,隔着茫茫月色,恍若仙子。
允则是半夜惊醒的,刚过满月礼的公主啼哭不停,宫人跪了一地不敢言语,怀里的人不见踪影。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再也没有皇后了。
年轻的帝王从未如此失态,衣衫都未曾穿好,凌乱的发丝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城墙之下有淡淡的花香,像极了那日丞相府的初遇,少女在挂花树下,遥遥浅笑。
他立在那里,直到天地有了亮光,方才走近,抱起冰冷的女子向明华殿走去。
先皇后跳下城墙那日,他只看到了满目的红,一身锦袍尽数是血色,他迷迷糊糊晕了三日,醒来便是登基大礼,册封皇后。
「你若想坐稳皇位,沈家不能留」
他依稀记得父王的心悸,沈相势大,朝臣听沈,他是没有什么感受的,只是记得丞相府的那个小姐,古灵精怪,笑意浅浅。
直到后来,他登基为皇,霎时才明白朝堂之上的势力倒向。
他终究为了皇权杀死自己的喜欢。
先皇后哪里是因为爱恋,不过是父皇驾崩前,将她氏族斩下,给帝王家铺路。
尽管先皇后的氏族不过是和沈家交好,一样的衷心耿耿。
可势大于皇权,没有活路。
他终是成为了皇帝,和父皇一样的皇帝。
他想起大婚当日,夜色阑珊。
烛光盈盈里,她极为好看,可他只是冷了眼望去,那明丽女子眼里星光散去终是低了头。
酒醉半夜,他会很难过,才会记起自己叫允则的那些日子,会拉着她去赏月下期看河灯漂流遥遥而去。
他走的很快,将那女子放在床榻之后砸了满殿的东西,最后跌坐在摔碎的瓷渣里捂着脸痛哭出声,任碎渣割破血肉刺进肉里血迹斑驳。
他想留住她的,可他忘了,他再也不是她的少年,这一场肮脏的权利游戏,痴心妄想能将她留下,可她本身,从不属于这皇城。
论狠心,论谋智,她从不差他。
她知道怎么让他最难过,是他的报应,一切都是。
她的死,自己的难,这位皇帝疯癫的喊着,他明白,自此,他失去感知心跳的能力了。
「沈意…沈意…沈…意」
「你这样明媚肆意的女子,死时怎能如此悄无声息」
她在一个最为平常的月夜,带着笑意,从城墙落下。
从此再无皇后,再无沈意。
-
沈家到底是什么都没留下。
皇后的宫女小槐和刚满月的公主也跟着皇后一起消失了。
他还是一个孩子都没护住。
皇帝没派人去寻,只宣旨设立:
此后,百官再无丞相一职。
无人敢异,皇帝威严。
只是那日朝堂之上,年轻的帝王恍若老了十岁,满目沧桑,桌上的画纸飘摇,锦衣女子在桂花树下浅笑。
像极了无人敢提的沈后 废相之女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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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小槐抱着公主连夜赶往边塞找到了沈相,丞相早已生出白发,双手竟抱不住一小小幼儿。
小槐想起三日前,月色温柔。
她的小姐坐于月色之下,浅浅笑开,那样好看。
她的小姐说。
她终于走出这深宫,几分爱恨又谁人知晓。
「小槐,你要为我高兴」
我的少年,死于云朝三十六年新帝登基之日,云朝四十一年,我去找他了。
小姐,我为你高兴。
你看,我也走出这深宫了。
—-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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