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所以弗洛伊德文本是有待拉康式阐释的,否则就会在俗解下显得特别荒诞。比如题主放上来的这几张图就是对弗洛伊德的经典精神分析的「庸俗解读」。
这段介绍大致上是在讲精神分析中的「俄狄浦斯情节」概念,这是弗洛伊德基于他的临床经验所假设的一个神话,不光题主觉得这个东西有问题,连弗洛伊德的同僚、弟子和嫡系接班人都觉的有问题。弗洛伊德对家庭关系的神话式武断曾使得精神分析的理论基础陷入危机境地,在他晚年,他曾求助于生物学试图化解精神分析的理论困境,但显然失败了。
而后当拉康在着手处理这个问题时,他坦率地承认弗洛伊德为精神分析构筑的这一神话性基础是不稳固的(拉康自称为真正的弗洛伊德主义者,其关键在于,在弗洛伊德停下的地方,重新出发),并引入了符号学基础来为弗洛伊德的理论重新奠基,拉康的这一行动是在与列维·施特劳斯(准确地说,是施特劳斯的博士论文【亲属关系的基本结构】)的互相启发下完成的。
实际上,根据拉康的发现,在人类的语言结构中事实上存在着一种三元关系,比如你对另一个人说:
我生病了。此时,那个正在说话的你需要通过话语中的「我」来见证自身,而这种见证的方式使得话语呈现了一个反转的结构,即——
你对我说,我生病了这意味着说话者此时需要经由听话者来见证自己,因此,作为一种对他者所说的话语,是一种让他者这样说(的行动)。但同时,到底是什么在让他者这样说呢?也就是到底是什么在你说话的同时,让他者对你在说呢?显然,正是话语的功能本身。这就意味着,当你在说「我生病了」的同时,话语的功能会形成一个「镜像效应」,即通过话语本身迫使「他者」翻转地对你在说「你生病了」,于是在这句话中就出现了四个位置的三元结构:
为什么说是「三元结构」呢?是因为一开始那个「说话的人」在话语中就被经由「对方到达话语中的我」的路径禁止了,它在话语结构中是不可捕捉的。在此,如果用拉康的术语来对出现了的这些位置进行标记,那么语言本身即「大他者」,对方即「他者」,说话的人即「说的主体」,话语中的我即「话的主体」。因此所谓话语的功能无非是一面奇怪的「哈哈镜」:
首先你要知道的一点是,从根本上来说,人是不会「生病」的,除非有某种预先定义了什么是「病」的机制(也就是大他者),否则从非病到病之间的连续性变化本身并不存在一个明确的界限,就像是到底是你生病了,还是你需要借由医疗体系而判断出一个生病的自己?如果没有一个医疗体系预先在场,并作为一面镜子如此规定了什么是「生病的人」,那么你又如何判断自己生病了呢?正因「病」这一概念的空洞性,才能使「大他者」作为一个他者而现身。
这样一种话语结构所产生的三元关系(他者,大他者,镜像的主体)无处不在,同样也与主体家庭关系中的「三元结构」有关。
拉康对家庭结构的分析有一个结构主义人类学的视角,因而其基础便建立在人类家庭结构的独特性上,和其他绝大多数哺乳动物不同的是,人类的家庭结构和生理特性可以总结为两点,一是人类具备独特的一夫一妻制的三元关系;二是人类的婴儿是早产儿,就后者来说,人类的婴儿呈现出在哺乳动物范畴内极为罕见的完全缺乏自主生活能力的现象,相比于其他哺乳动物,如豺狼虎豹,其幼崽在出生时即便缺乏捕猎能力,但至少具备自如活动的能力,而人类婴儿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具备完善的行走和运动能力,而与之不相符的是,在语言功能的作用下,人类婴儿自一出生便被赋予了「个体」的命名,同时也赋予了「性别」和「性征」,即使婴儿此时不具备任何意义上的性观念和有效的性系统。精神分析观点认为,人类之所以会缺乏发情期从而与其他哺乳动物区别开,正是因为人类的性活动在作为婴儿获赐性征和性别的原初场景中,就被语言功能异化了,人类的性欲不是生物性的,而是符号性,或者说是某种意义上的社会性的。
在婴儿——儿童的生长和转变过程中,母亲(所代表的那个位置,而非一个固定的角色,比如一个男性同样可以发挥母亲功能)就作为婴儿与其所处世界的唯一通道而成为婴儿的「大他者」,从上述的语言功能来看,「大他者」所指代的正是一种中介性角色,婴儿的啼哭,欢笑和吵闹都有有待于母亲对其做出反馈、解释并赋予其意义,同时,正是在母亲这个大他者的凝视之下(也就是对赋予婴儿行为意义的活动)婴儿对自身完成重组。
这里要注意的问题是,此时的母亲并未处在婴儿所处的前语言的世界中,母亲已然处在语言的世界当中了,因此婴儿从一出生便已然受到了语言的影响,正是母亲的语言功能致使婴儿对自身身体的破碎印象进行格式塔重组,从而经由母亲这一大他者获得了自身的「镜像」。
此时母亲的话语之功能中所具备的三元关系,使得母亲的经由婴儿完成对自身见证,并在此暴露了母亲的欲望,婴儿从母亲身体中坠落而出开始,便失去了一个和谐稳定的二元关系,在此,婴儿便会发生疑问:Che Vuoi?(你想要什么?你想要我怎样?)
这种疑问使得一个不在场者暴露自身,婴儿意识到自己与母亲的二元关系并不稳固,是因为母亲的欲望总是朝向别处,于是「父亲的功能」便在此确立。这里的父亲同样是一个「位置」,是一种功能,而非一个固定的角色。父亲的位置便是母亲的欲望朝向之处。
与母亲功能不同的是,父亲功能必须要通过一种「缺失」来获得彰显——父亲是一种象征的功能。婴儿与父亲的连接发生在何时?答案是「赐名的时刻」,从结构主义人类学观点来看,人类之所以能够维持一种一夫一妻制的家庭关系,正是因为人类具备了语言功能和赐名的活动,婴儿与父亲之间在血缘上的联系不具备任何可观测性,而父亲的赐名正是对这种「不可观测的缺失」的「升华」,通过受赐一个父之名,婴儿便获得了和父亲之间在观念上的联系,并因此使人类从大多数群居哺乳动物那样的「所有成员共用一个父亲」转变为「每个男性都能成为父亲」,在有了这样一些思想上的准备,便可以重新审视弗洛伊德的著作【图腾与禁忌】。
在【图腾与禁忌】中,弗洛伊德虚构了一个原始神话:初民们为了能够享用母亲,便合力杀死了那个唯一的原初父亲,分食了父亲的尸体,但也因此形成了「乱伦禁忌」——面对杀死父亲的愧疚感,便所有人都约定好了不去与母亲发生关系。经由上文所述的符号学机理,便不难看出,这里所谓的「乱伦禁忌」便是一种对语言功能的内化和升华,杀死父亲的活动实际上是一个萌生语言功能的过程,而乱伦禁忌则是一种「没有人可以再度成为原初父亲」的约定。父亲的形象以一种缺位的姿态而获得了符号化,这便是母亲的欲望。母亲的欲望如迷一般规定了一个缺位的父亲,这个缺位的父亲通过自己的姓名与自身产生联系,人类的乱伦禁忌便是这样一个过程。此时,这个缺位的父亲恰恰也是颁布了「禁止乱伦」之律法的父亲,它以一种被杀死的姿态迫使人们产生对人类族群的根本大法——乱伦禁忌——的律法的认同。
这里的「颁布律法」同样也是语言性的,受限于语言的功能,人类必须经由规定一个「法外狂徒张三」才能让罗老师顺利地讲解法律之意义,同样的,乱伦禁忌必须经由规定一个不存在的「原初父亲」才能建构自身。因此语言是一种失败的产物,或者说,人类把自身所处的世界进行「形式化表达」的过程本身正是失败的,拉康在70年代转向数素、lalangue和拓扑学之前,便有针对性地对数学体系做出批判:
根据冯·诺伊曼的自然数序数,数学家们可以对自然数做出定义——
\begin{gather} \cdot \,0 := \emptyset \\ \end{gather}
\begin{gather} \cdot \,1 := \{\emptyset\} \end{gather}
\begin{gather} \cdot \,2 := \{\emptyset, \{\emptyset\}\} \end{gather}
\begin{gather} \cdot \,n^+ := n \cup \{n\} \quad \ \\ \end{gather} [1]
在此,我们可以看出,自然数 1 实际上是一个集合包含了一个空集,也就是 \{\emptyset\} ,更是 \{0\} ,那么问题在于,如果没有一个预先设定的数学体系,我们如何定义一个空集 \emptyset \ 呢?因此,这个空集 0 并非没有包含任何东西,而是包含了对那些无法通过数学体系进行表达之物的禁止——这便是经由语言而产生的父亲的律法。换句话说,乱伦禁忌本身便是原初父亲的遭遇禁止,也就等价于冯·诺伊曼序数定义中的 0 。这个 0 ,便是精神分析中所称的那个产生了禁止功能的「阳具」—— Phallus —— \Phi 。
因此精神分析所称的阳具并非是男人们真实拥有的那个丁丁,而是人们经由这个丁丁所幻想出来的一个禁止功能,而乱伦禁忌并非是禁止人们与自己的母亲交媾,而是人们在对母亲的欲望的追问当中,经由父亲的隐喻,所生成的一种「认同效应」:当母亲所欲望的是父亲时,婴儿们便会对作为一个缺失的父亲位置产生认同,而事实上婴儿们认同的对象是语言因失败而形成的禁止效应,也就是 \Phi 。而当孩子们对 \Phi 形成认同时,便是他进入象征秩序,并在其中注册自身的主体性,受赐了一个「自我」。
儿童在象征秩序中注册自我的过程,其实是发现父亲的失败的过程,换句话说,就是因为他的现实的那个父亲总是不拥有 0 的,儿童才能去认同一个拥有着 0 的父亲,这个认同过程就是「阉割」(castration)。经由阉割过程中儿童的对于那个拥有着 0 的原初父亲的认同,他便获得了语言功能。
要注意,0作为一个禁止功能,与其说它禁止了母子一体的原初状态,倒不如说它标记着的是语言这个大他者的失败,因为在母亲经由欲望把儿童的注意力引向缺位的父亲的原因,正是因为语言这个大他者在母亲那里的镜像效应,因此乱伦禁忌事实上形成于,或者说是标记了人们首度意识到语言这个大他者的失败的原初场景,而所谓的「母子一体」的原初状态,与其说人们真的希望退回到那个状态,倒不如说大他者的失败所导致的一种效果,它勾引着人们企图超越那个失败之处,回退到没有 0 之前的状态,但如果连 0 都没有,那究竟还剩下什么呢?显然在那里是一种绝对的无,这种无并非是「我眼前没有某物」,而是一种彻底的无,是「无的无」,因此主体在追求那个在 0 之前的原初状态的过程中,因为屡屡遭遇「无的无」,便会导致「强迫性重复」。
那么大他者的失败到底是什么呢?
再度回到冯·诺伊曼的自然数序数定义当中,我们知道,如果没有一个预设的数学体系,那么自然数 0 是不应该出现的,因为在人类的经验中不存在 0 ,一个没有的东西是不存在的,自然数 0 的荒谬就像是一个大学教师在课堂上问「今天有谁没到」并期待着答案一样。因此,自然数 0 本身就标记着一个整全的数学体系的在场,就像是教师在课堂上的点名其实是预设了一个整全的全班同学在场,并期待着答案一样,因此大他者便是这样一种秩序:它首先预设了自身的在场,并在自身内部首先自指了一个 0 / \Phi 出来,而后再依次迭代这个被自指出来的符号,从而建构了自身的「整全」。这个被自指出来的 0 在更深刻的层面上意味着人们——话语的使用者们——可以目睹到大他者本身,于是语言的使用者们便会扭曲地形成这样的局面:当我们身处在庐山之中时,我们无法目睹整全的庐山,而当我们目睹到整全的庐山时,我们便不在庐山之中。但此刻大他者的自指出来的 0 导致人们既处在庐山之中,又目睹了庐山的真面目,于是语言的使用者便在此分裂为在外的和在内的两个「自身」——这就是上文所述的「说的主体」和「话的主体」。
换句话说,大他者之缺失使其自身形成了一个类似「莫比乌斯带」一样的东西:
这个莫比乌斯带只有一个面,因此它中间的中空地带是「绝对的无」,是「无的无」。
人的自我之所以会分裂为两个面向,便是大他者这种类似于莫比乌斯带一样的运作所产生的效果,那个中空地带,就是「说的主体」,也是「母子共同体的原初状态」。这就是大他者的失败的本来面目。
人的自我便是这样被大他者所规定,并被语言说出。
所以我们总会觉得我们的自我是无法定义的,是因为当我们试图定义自我时,便意味着我们在试图定义大他者内部的「无的无」,因为我们的「说的主体」,便是这个「无的无」本身,并且我们的这个「无的无」本身就是大他者的运作效果。
自婴儿期间开始,人类便受制于语言的秩序之下,并由于大他者的缺失而产生了一个无限回退的中空,但这并不意味着人类便完整地浸泡在语言蓄水池之中了,毕竟仅有语言的世界是无法让我们吃饱喝足免于饥饿和病痛,总会有一些「现实」之物去支撑起我们的生命的运作,或者说,去支撑起我们身体的运作。身体问题是个极为现实的问题,毕竟在母亲大他者的凝视当中,我们能够通过镜像去对身体进行格式塔重组,在婴儿由于对身体的不自如的适应过程中,大他者为婴儿提供了一个「自如有效的身体」,这幅身体与婴儿原本的破碎且混沌的身体相对,其特性便在于它以机器的方式运作。
什么是机器运作的方式?拉康在研讨班上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海德格尔式的绝佳说明:
It's a little as though someone in charge of a hydroelectric power station on a wide river, the Rhine for instance, in an attempt to get you to understand what goes on in the machine, were to start going on about the time when the landscape was still untouched, when the Rhine flowed freely, and so on. However, it is the machine that is the source of the accumulation of energy, in this case electrical energy, which can thereafter be distributed and made available to consumers. What is accumulated bears the strictest relation to the machine, above all else. Saying that the energy was already there in a virtual state in the flow of the river doesn't get us anywhere. Strictly speaking, it means nothing, because energy only starts to concern us in this instance from the moment it begins to accumulate, and it only accumulates from the moment the machines are set running in a certain way. Yes, they are kept going by a sort of permanent propulsion that comes from the river's flow, but referring to this flow as though it were the primal organisation of this energy is an idea that can only occur to someone who is utterly foolish. It amounts to conflating this energy with a notion that strictly speaking belongs to the realm of Mana. The realm of energy, even force, is quite different. Well, the same foolishness is to be met in anyone who, by any means possible, seeks out the permanence of what is ultimately accumulated as the element of Wirkung, of a possible Wirklichkeit, in something that has been there in some kind for all eternity.——研讨班四,米勒版本,A. R. Price译本
拉康这个例子如此精准以至于我只能摘录原文,其大致意思是:自然原本是混沌的,比如莱茵河的水流,它的运动并不具备任何意义,而一旦在莱茵河上修建了一个水电站,就意味着把莱茵河的运动转换为一种能量,原本混沌的水流便失去了其混沌性,而变成了有单一面向的,用于发电的动能。事实上我们不能认为莱茵河的水流原本就具备了足以驱动水电站的「能量」,否则它就不是一种「能量」而是一种「魔力」,或者说,原本的莱茵河的水流是无意义和无面向的,而经由水电站的转换,它才能被视为一种「能量」,这其实就是拉康在转述海德格尔关于 enframing 这个术语的所表达观点。
或者说,莱茵河在水电站的座架之下也产生了分裂,在其原本的无意义的水流中被分裂出了一个有意义的,可利用的,可被言说的「镜像」,正是后者为水电站提供了能量,换句话说,是水电站促使莱茵河的水流产生了分裂,并从中汲取了能量。
这个例子足以解释为何经由大他者所映射出的镜像的格式塔身体是一种「机器」,正是经由这具格式塔身体,苹果会变成食物,可乐会变成饮品,一些混沌之物会转换为「客体」。因此拉康在第二期研讨班上说:
What Descartes is looking for in man is the clock, then what Freud is looking for in man is the steam engine, a machine that balances energy input and output. Let us call this regulation the restitutive function of the psychic organisation. At a very elementary level,[…]not only is there discharge, but withdrawal - which testifies to the still very primitive functioning of a principle of restitution, of equilibration of the machine.如果笛卡尔想要在人类中找到时钟,那么弗洛伊德就是要找到「蒸汽机」。
正是因为有了这样一种身体-机器的视角,似乎弗洛伊德的「能量说」就可以被进一步解释了,在此我们不做过多文本解读工作。
经由大他者分裂而出的「象征的身体」是一台机器,或者说,我们每个人都在开高达,但这种身体的机器化过程从一开始便是在象征秩序(同上文的大他者,个人的写作习惯)的主导下产生的,因此也无可避免地产生悖论性的中空。这种象征的身体与中空的悖论之间张力,便是精神分析所称的「驱力」(drive),或者说,驱力来自于象征秩序对破碎混沌的身体的入侵,从而引起的身体的不安。作为一个东北人,我可以举一个每个东北男性都能理解的例子。在我小时候,东北人一般都会去那些集体澡堂,澡堂中有专门的搓澡工,对于处于青春期发育状态的男性来说,经常会被搓澡工搓到勃起,一旦遭遇这个情况,我就会感到羞愧难当。此刻使我羞愧的,便是「驱力」的存在,驱力之所以能够成为驱动我们身体-机器开通起来,正在于它是被象征秩序入侵的实在身体,此时驱力便会假定存在一个客体能够使得这种因遭遇异常而不安的身体安定下来,这个东西是什么?我们再返回到那张能够代表大他者运作模式的莫比乌斯带,显然,能够使因象征秩序的入侵而安定下来的客体,正是那个能够填补莫比乌斯带的「无的无」的中空的客体。象征秩序的入侵之所以会使得实在身体躁动不安,正是因为象征秩序是不完备的,有着一个「无的无」的中空,而能够时期安定下来的手段,也正是假定存在一个客体能够填满这个「无的无」的中空,这里就引出了拉康在十一期研讨班中讨论的「交叉帽」图:
在此,莫比乌斯带所围合的那个图形,就是十字帽,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它是这样的:
这并不是一个三维图形,而是为了契合外围的莫比乌斯带而在中间的塌陷处变为了一个二维图形,一个平面,并与外围的莫比乌斯带构成同一个表面。十字帽图的特征在于,它也可以从表面的任意点环绕整个表面再回到原点,形成如第一张图上所标识的倒八字轨迹。
但注意,这样一张图并不意味着真的能有什么东西去满足客体,这张图只是试图在阐释一个悖论:驱力所追求的目标并非是某个具体的目标,而是中空,这个中空被填满时,就会产生中间的交叉帽图,这就意味着被象征秩序所宰制的主体与外在世界之间不存在内、外的区隔,而是一个连续性表面。
但事实上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够使我们这幅遭遇象征秩序入侵的实在身体得以彻底安定呢?显然,是死亡。因此驱力追求的其实是死亡,在这个意义上,拉康认为,所有驱力都是死亡驱力。换句话说,能够填补大他者内在缺失的「无的无」的东西,正是死亡,或者说,正是驱力的运动过程本身使得人们获取了关于「死亡」的理解。象征秩序为人类提供的死亡概念是如此冷酷、悖论和危险,并且也是如此让人琢磨不透和难以界定,其原因正在于它是填补象征秩序内在空缺的客体,死亡这一概念足以暴露象征秩序的内在缺失,正因如此,拉康在第七研讨班中认为,死亡的无意义性会使得象征秩序进入僵局,使得其暴露大他者的内在不一致,因此就有必要让死者能够在象征秩序中「再死一次」——这就是「葬礼仪式」。
事实上如果没有大他者为我们分配的主体性的话,即没有一个「我」的话,死亡本身便不存在了,我们的肉体丧失生机后在泥土中衰败,会继续滋养土地上的其他生物,参与到无休止的大自然的循环当中,这就又会引出海德格尔的名言「Sein zum Tode」——主体是一种向死的存在。
因此相对于主体的客体实际上是一个缺失之物,它总会以主体的不满足或异常的形式出现,它无法被填满,进而引发了「强迫性重复」,拉康在精神分析的四个基本概念中提供了这样一张图来说明这个道理:
图上的 a (objet a)也就是那个能够填满大他者的内在空缺的交叉帽,从 \Delta 开始的箭头则是主体的驱力的运作,主体的驱力在象征身体的内在空缺的边缘处扭转向 objet a 所在的外部,并由于交叉帽的连续表面绕行一周后回到空缺的边缘(再度回到象征身体),因此,驱力的目标就因 objet a 的特质(填补「无的无」的不可能性)而变成不断重复自身的循环。
有了这些准备工作之后,我们就可以切入雅克·拉康在【客体关系】研讨班中谈论的「挫折的辩证法」和对俄狄浦斯情结的重新奠基了。在此之前,我们需要通过拉康的 R 图再来回顾一下主体在俄狄浦斯期中都经历了什么:
左上的 \Phi i m 即为主体在认同父法前,经由母亲大他者( m )生成出( i ),在此,主体认为那个处在母亲大他者凝视之外的自我( S )便是便是能够满足母亲欲望的 \Phi 。
右下的 PMI 则是主体对父法的认同过程,此时代表父亲的 P 成为 A ,主体 I 对母亲 M 的欲望使得新的大他者父法出现。
此时如果一个父亲 P 能够经由对折而与母亲的欲望 \Phi 重合的话,则意味着主体所认同的父亲并非一位有缺失的父亲,而是一位拥有着阳具的父亲。但事实上父亲 P 正是因为也是一个有缺失的大他者,从而在对折之后无法与 \Phi 重合,便有了 iMIm 所构成的间隙予以填充,事实上这里的实在(用这种写法比较直观: iI,mM )就是概念的分裂中的裂隙,和辩证法的自我差异本身。
因此,这幅 R 图实际上在说明的是:主体在象征秩序当中遭遇了象征秩序本身的缺失和内在不一致,并因此想象出了一个母子二元的原初完满状态(所以在母子二元状态中会出现一个 \Phi ,并且这个 \Phi 是想象性的),但由于大他者不拥有「阳具」,便需要经由实在的间隙来填补想象的匮乏。不难看出,这里的实在正是莫比乌斯带内部的中空。
本质上,始终还是象征秩序的运作效果。
这里,左上的 I 即为 Imaginary,右下的 S 则为 Symbolic ,中间的 R 即为 Real——想象、象征和实在。
左上的 \Phi i m 之所以是虚线,是因为它从一开始就是被虚构出来的遗失的母子共同体的二元状态,而 the Real 则是填补了象征之匮乏的虚构。这里的 I、R、S便是拉康式精神分析地形学。
更进一步地,拉康在【客体关系】研讨班中区分了三种欠缺的模式:
这里针对客体还要补充的一点是,由于客体所印证的不可填满的缺失所导致的重复,因此:
We have already managed, thanks to a number of points that have also been spelt out by Freud, to give some depth to the notion that the object is only ever a re-found object, based on a primary Findung .研讨班【客体关系】
客体是一个「重新发现」,并且由于客体本身具备着一种原初的隐喻,因此:
This means that the Wiederfindung, the re-finding, is never satisfactory.研讨班【客体关系】
客体始终是要再去发现(现在进行时)的。(答案写得太长了,不知道应该往哪里补充,就写在这儿吧)——这个就是重复。
回到拉康的这个二维表格中来,这个 agent 实际上指代的是「施动者」(我曾见过两个因为水平过差而把这个词翻译成「代理」的蠢货,一个是写出了【阅读你的症状】的吴琼,另一个是我同事),其原文是:
I simply want to add something that is also going to have a certain scope, and this is the notion of an agent. Here I'm making a leap that would mean having to come back to the imaginary triad of mother, child and phallus, but I don't have time for that. I simply want to complete the picture. The agent will also play a part in the lack of object.Regarding frustration, we have the paramount notion that the mother plays this part. But is the agent of frustration symbolic, imaginary or real? And what is the agent of castration? Is it symbolic, imaginary or real? What is the agent of privation? Is it ultimately something that has no real existence whatsoever, as I said earlier? These are questions that at the very least warrant the posing.
——【客体关系】研讨班
我就不懂了,什么脑子才能把 Agent 这个词翻译成「代理」呢?
下面我们来玩一个填字游戏——就像拉康在【客体关系】研讨班上做的那样。
根据我上面的论述,castration 的所指出的客体的缺失,就是那个 \Phi ,想象的镜像认同功能所指出的 frustration 的客体便是母亲所欲望的父亲位置,而实在的 Privation 的则是象征与想象的不重合之处,因此实在本就是一个「洞」。
而这三者的施动者就是:
· 象征父亲经由缺失而指出的是一个「拥有着 \Phi 的原父」;
· 为主体提供镜像功能的母亲大他者由于处在象征秩序当中,因此她总是欲望着别处,对于婴儿来说,此时缺失的便是乳房(一个意象,是指母亲的哺育功能);
· 而填充了那个想象与象征之间的间隙的实在之所以会以一种匮乏的姿态出现,正是因为在处于象征秩序的母亲的欲望之中,曾出现过一个儿童进行想象性认同的完备的父亲,因此其缺失的便是一个能为大他者提供完备性的「象征的 \Phi 」。
这个填充好的表格就是:
Agent | Lack | Object |
---|---|---|
原初父亲 | 阉割 | 想象的阳具 |
象征的大他者母亲 | 挫折 | 实在的乳房 |
能满足母亲的想象性父亲 | 匮乏 | 填充大他者之缺失的象征的阳具 |
当主体遭遇象征母亲的缺失时,它就失去了能给他提供完全满足需要(需要和要求的减法,这个理论太过著名我就不浪费时间讲了)的乳房,因此他就幻想母亲在欲望着一个拥有阳具的象征父亲(自己的名字),而当他意识到父亲也没有阳具的时候,就会认同于那个原父从而接受阉割。
所以主体的想象功能本身是实在客体的缺失,象征功能是个想象客体的缺失,实在功能是个象征客体的缺失。
显然,这个俄底浦斯三阶段实际上就是拉康的逻辑时间三阶段,本质上是个博弈过程,而这个表格实际上是个博弈矩阵。拉康很早就开始接触博弈论,这点在刘禾的一系列研究中就能看出来。
正是因为这施动者(大他者)和所缺失的客体始终不在同一向度上,才导致想象、象征和实在都有着不同的缺失之面向,于是就有了臭名昭著的波罗米结:
说实话,这个波罗米结放在平面上观看很容易让人产生误解,可以自己动手黏一个出来,有个三维空间去表征这个东西就很明显看出三者的不同维度和中间的中空了。
主体本身便是一个在其上不断循环往复的运动过程本身了。但事实上,这一缺失本质上还是大他者的缺失,也就是象征秩序的「无的无」的中空。
这就是拉康为俄狄浦斯情节的重新奠基。以上
参考
- ^ 来自 @Zeta Eta 的精彩回答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6496308914/answer/583936258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