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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死刑一失踪一流浪,一个嫁了窝囊男人,四闺蜜的人生和恋人

2024-10-20心灵

八十年代还没有闺蜜这个词,四个女孩是八十年代的初中生。初中里,她们四个是好朋友,以后的人生却差异巨大。

这是一个怀旧的故事,就发生在我身边。我是被授权讲述的,授权的是四闺蜜中的两个。另外两个已经无法授权,我们都很怀念她们。

1987年,「钩」被枪毙

「钩」是外号,全称,黑桃钩。

初中班的淘小子把班里女生漂亮程度按扑克牌排序,从「2」到「王」,五十四张牌一个不少。54名女生里的黑桃钩有多漂亮,您自己琢磨去吧。

钩不仅长的漂亮,歌也唱的好。

1983年元旦联欢会,钩唱了一首对岸的歌,【三月里的小雨】。唱时钩拿了一个小本子,眼睛一直没离开过本子,头都没有抬起过。钩说本子上有歌词,不看记不住。

本子是前座甜甜的,上面根本没有歌词,甜甜是不会抄对岸歌曲的,本子是她用来抄名言警句的。然而,本子封面很「文艺」,就被钩顺手拿去,当了道具遮掩羞涩。

三年后的1986年,钩依旧文艺,却已不羞涩,参加同学聚会居然带着男朋友。她的男朋友说着港式普通话,大约有三十四、五岁。钩说这是她的未婚夫,香港人,是个「星探」。那时,我还真不知道啥叫星探。

这张照片中女性的眉眼都很像钩,图片来自网络。

1987年,钩20出头就被枪毙了。罪名是流氓、盗窃、杀人、杀人未遂。

钩杀死的是星探的太太,三代都是香港人,卖虾饺的。钩没能杀死的人是星探,这货二十几岁时还是广州户口,「嫁」了香港太太后也成了香港人。被钩「杀」了一次,这货残废了,只能一辈子坐在轮椅上,再也不能四处冒充星探。

钩是三月末执行的,胸前挂着牌子游街,许多同学都看见了,据说她一直昂着头。

钩最后的情景我没看见,却总觉着那天是下小雨的,钩的身畔萦绕着歌声,歌声是【三月里的小雨】。

1988年,甜甜失踪

我们这茬孩子基本都是67年的羊,68年的猴。甜甜例外,她是66年末的马。

属相马,图片来自网络

甜甜是我报考国际关系学院的对手,高三下学期甜甜已经是预备党员。

国际关系学院简称国关,拿现在的「国防七子」与八十年代的国关比,全都是渣。举两个小例子:

该校首任校长,就是向中央通报傅作义试图偷袭西柏坡的红色谍报员甘霖,在一众红色谍报员里,甘霖的功劳最大!

伪满洲国总理张景惠的儿子张绍纪,大名鼎鼎的东北红色谍王,不仅刺探日伪机密,甚至潜伏到苏联整整五年。回国后张绍纪恢复红色谍王的名字——张梦实。老者如此显赫,仅仅是国关日法语系主任。

张梦实老人,截图自CCTV

这样的学校,仅有高考分数「不好使」。

我高考成绩比甜甜还高几分,政审也毫无问题。参加国关零表法语专业面试时,以为凭我的成绩、相貌、「挑杆儿」,战胜其他对手悬念不大。

结果,第一轮就被刷出了圈,后几轮面试根本没资格参加。貌不出众的甜甜,却成为1986年国关法语系零表在哈尔滨录取的唯一人,还是女生。

那时的国关零表,一届就几个班百十人,老乡不好碰、「对象」更难找。

甜甜找到了理想恋人,却就此失踪。

1988年暑假,剩下的三闺蜜聚集到北京。回家时,甜甜「夹带」了男朋友老苏一起返回哈尔滨。

老苏是苏州人,国关法语系八二级的,马上就要去苏联的莫斯科大学读硕士。注意,这会儿还只有苏联,俄罗斯还不是国家。

我们都很疑惑:学法语的去莫斯科大学读硕士,要不是撑抽筋了还真想不到!

甜甜和老苏都不解释,而是不露声色地带大家做「火车游戏」。半个车厢都玩成了一团,相貌、身高都很平常的老苏,却在热闹中被忽视。

火车就要进入哈尔滨,老苏终于在游戏中被我们「逮」了一次,必需「报站名」以示惩罚。老苏用标准的东北话报了站名:

各位旅客,眼瞅着就到哈尔滨了,停车 720小时 ,做好下车准备吧。带小孩的旅客请格外注意,千万照顾好小孩, 谁丢了谁,都不好玩 ……

甜甜依旧还是微微地笑,一点都不惹眼。

「哥们」和甜甜是闺蜜中的闺蜜,开学后「哥们」联系不到甜甜,情急之下给甜甜的父母发了一封信,打听她的下落。很快甜甜的父亲正式回信,他告诉「哥们」:甜甜因心肌炎休学了,正在上海治疗……

此后,我们谁都没见过甜甜,也没有她的联系方式。她的心肌炎,似乎一直治不好。

2004年,单位派我参加一次国际会议,酒会上居然遇到老苏,不过他却不承认。

他用一口苏州普通话辩解:我是苏州人,美国籍,请叫我贾昆丁……

立刻向领导汇报,领导也向自己的领导汇报。等了45分钟,领导的电话来了,电话里他说让我参会的目的是多交朋友,保持警惕但不要无事生非。末了,领导语重心长地补了一句:上大学的记忆该丢就丢,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放下电话,贾昆丁「恰巧」走来,主动和我搭讪。他说他的妻子是华裔法国人,曾 在上海生活过 ,却非常期待 去哈尔滨看看, 领略一下东方小巴黎的风情。

是敌是友是过客还不清楚,就说:

去哈尔滨最好坐火车,火车上报站名「贼逗」,男播音员会叮咛旅客照顾好孩子, 谁丢了谁都不好玩。

贾昆丁孩子一样的笑,然后幽幽地说了一句:

哈尔滨人明白事理呀,俗话说的好,无须长富贵,安乐是神仙。

我的本科是学中文的,知道领导强调的「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的下一句就是 「无须长富贵,安乐是神仙

贾昆丁说他妻子在上海生活过,华裔法国人。学法语的甜甜就是去上海「治病」后与我们失联的……于是,一切都不言自明。

非常正式地请贾昆丁问候他的妻子,欢迎她随时去哈尔滨。

贾昆丁道谢,眼睛似乎有些湿。然后我们别过,彼此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图片来自网络

1990年,「哥们」为男友去流浪

「哥们」是授权我讲述四闺蜜故事两人之一,她是我高中同桌。另一位授权者是「铜小辣」,我的初中同桌,这俩女孩的外号都是我起的。

给「哥们」起外号因为初一时她的声音太难听,不男不女还带颤音儿。

寒假过后,「哥们」俨然换了一个人,声音甜美得摄人心肺,且可塑性极强,要庄重有庄重,要柔美有柔美。初中英语课里有一篇【卖火柴的小女孩】,「哥们」一个人扮演讲述者、老奶奶、小女孩,把全校师生都给听傻了。

原来,初一时「哥们」正在变声期,所以声音才难听的要命。女孩变声期绝大多数不明显,像「哥们」这么明显的,十万个里面最多有俩,一个也许一辈子都得难听,那叫天谴。一个则变成仙子之声,这叫天赋。

「哥们」没有辜负天赋,她以东北地区专业课第一拿到了高考准考证,并一举考取北京广播学院播音系。北京广播学院当时简称北广,就是现在的中国传媒大学,北广播音系历来是培养国嘴的地方。

高中三年我和哥们长期同桌,直到被老师强行分开为止。这些往事,几个月前在名为【窒息在独木桥头的爱情】、【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的两篇回忆1986年高考的文章中多有提及,本文就不赘述了,本文要说的是「哥们」为恋人去流浪。

1990年八六届毕业,那年分配出奇地不理想,我和「哥们」都无悬念地分回哈尔滨。

我去了某省直机关政研室扫地端茶,「哥们」被分到市广播电台作见习播音员。

我是学渣,有个地方收留就能忍。「哥们」却不一样,她是北广播音系的。沦落到市级广播电台当见习播音员,婶可忍叔也可忍,唯有「哥们」不可忍。于是,「哥们」连报到都没去,她说「丢不起这个人」。

丢人不丢人都是假的,其实「哥们」在苦等他男朋友的消息。「哥们」的男朋友是杭州人,我却给他起了很山东的外号——大嫚。从小到大,就这一个本事,起外号。给我喜欢的人起,给我厌恶的人起,都形象。

大嫚是二外的,二外、北广是邻居。1990年毕业的前一年,也不怎么大嫚就把哥们「勾搭」上了。「哥们」苦等时,大嫚已经安定下来,在宾夕法尼亚大学继续学业。

比西法尼亚大学一角

大嫚托可靠的熟人给「哥们」带话,就一句:睡不着觉,想你的声音。

「哥们」梨花带雨地哭,我知道四闺蜜中又一个要消失了。

果然, 「哥们」先是去了格拉斯哥,自称是格拉斯哥流浪者的球迷。她这个球迷假冒烟了,让她给我来件流浪者的球衣,他却发来了利物浦的战袍,而且是那个「犯事」的球星罗比.福勒的,可能是那会儿福勒的球衣便宜吧?

好在哥们没在格拉斯哥多停留,1992年「哥们」终于去了费城,把她甜美的声音带给了大嫚。

大嫚没有独享「哥们」的声音,「哥们」到了费城就加入康可斯特(Comcast),美丽国第二大的有线电视机构。在那里,「哥们」当了五年记者、播音员。1998年因怀孕辞去工作,安心作起了全职太太,并一口气生了三个娃。

后来,可以在手机上互相看视频了,我故意说:这仨孩子咋都像格拉斯哥踢足球的呢?

大嫚不屑地说:就你这眼睛,不抓紧就真没法治了。

「哥们」严肃地说:老大不是像,就是。老二老三不像,也真不是。

我们都笑,美国长大的孩子们一定不理解这玩笑有啥可笑。

格拉斯哥流浪者球迷。图片来自网络。

1994年,铜小辣嫁给窝囊男人

铜小辣的外号也是我起的,不过我不敢叫。

一来是同学们起哄。

铜小辣是我们班那副扑克牌里的红心k,比「钩」漂亮的多,甜甜、「哥们」就更不要说了;我的老家是皖南的,吃辣是刻在骨子里的基因。一个爱吃辣的男生,给漂亮的女同桌起铜小辣的外号,同学们不可能不想歪,不可能不起哄。不客气地说,在我起外号的生涯里,只有这一次是失败的。

二来是铜小辣太过「刁蛮」。

初中两年,浙江东阳和内蒙古乌特拉旗「混血」的铜小辣,除了不动手外啥狠招都对我用过。要是她一直在班上,我是否能全须全尾的初中毕业,绝对是未知数。

幸运的是,铜小辣初中二年级就被亲生父亲「骗」去当了兵。

铜小辣被骗走后,班级里出现很多猜测。猜测最多的是说她是去了大城市当文艺兵,除了文艺兵,没地方要刚满14岁的兵。

我和铜小辣是一个部队大院长大的子弟,所以知道铜小辣去的是内蒙古根河县莫尔道嘎大山里的特种通讯大队,那里除了严寒和野兽外,就是一群铜小辣这样必需精通俄语、蒙语的特种通讯兵。她们一水儿的都是曾经的学霸。

莫尔道嘎某山里的信号塔,2020年时还存留着。塔下是改为民用的营房

1986年高考后,甜甜进了国关,「哥们」去了北广,虽然没有报到,「钩」也接到省艺校录取通知书。这时想起了铜小辣,如果她要是能继续读书,应该也会接到北大录取通知书吧?

没想到,几天后铜小辣真的出现在我面前。这是她当兵四年首次探亲,还是带着任务回来的。她的任务是尽可能多地搜集高考复习资料。大队教导员给她下了一个死命令:必须在1988年考取军校。

为了帮她完成任务,甜甜、「哥们」聚到铜小辣家里,帮她归类、整理、打包各种的、各科的复习资料。我则跑上跑下帮她们搬运着资料。

三个闺蜜边干边聊,一不留神把铜小辣的父亲老童叔惹急眼了。起因是铜小辣不止一次炫耀她的教导员,炫耀教导员如何手把手教她在山路上开车,炫耀教导员如何耳提面命让她考军校。

老童叔认定这个教导员一准儿是勾引了自己的女儿,才使女儿一定要考军校,一定要离开自己的坑道、耳机和荣誉。

老童把甜甜、「哥们」当场轰走,把我堵在家门外直接吼下楼……

当天下午,铜小辣搂着两麻袋复习资料上了赶回根河莫尔道嘎的旅途,爹妈兄弟全不要了,去找她的部队,她的教导员。离家四年,铜小辣却只在家停留了一个夜晚。

接下来的日子里,铜小辣一直与我通信,因为我身边的学霸多,这些学霸可以对她进行全科「函授」。全科学霸们有一个算一个,没人相信初中都没毕业的铜小辣能在两年内考上军校。

1987年7月末,即将放假的前一天,忽然收到了铜小辣薄薄的一封信。说忽然,是因为从5月末开始她就没有一封信过来,我和全科学霸们都认定,这丫头一定是「蔫退」了。

打开信一看,纸上就四个字:我考上了!

1987年,在我们几个上大学一年后,铜小辣从初二学生的起点出发,仅一年的时间就考取了当时在南京的陆军指挥学院。

我家「通信兵」珍藏的校徽

1987年暑假回家,去童叔家祝贺铜小辣。铜小辣又讲述了好多好多的故事,所有的故事都绕不开她的教导员。让我走神的一个故事,是她和教导员夜宿莫尔道嘎镇。

铜小辣搂着两麻袋复习资料到达莫尔道嘎时,已经是第三天的傍晚。按照保密规定,夜间不许有车进入大山。于是,铜小辣就只能与前来接站的教导员留宿在镇委会。镇委会没有床,只有一张桌子,俩人就相拥睡在桌子上……

瞬的,我走神了,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铜小辣似乎看出了我走神的原因,抄起手边的杂志劈头砸了过来,这是她唯一一次对我动手。然后,我俩都愣住了。

半晌,铜小辣才红着脸说了一个字:滚!

讪讪地走到门口,铜小辣忽然喊住我:窝「馕」废,你听清楚了,我们「特队」全是女兵,队长、教导员也都是女的!

一年前是被童叔赶走,一年后又被铜小辣驱逐,还被定义为窝「馕」废,心里却格外晴朗。

1994年3月,硕士毕业前几个月向铜小辣求婚。她说可以嫁给我,但有个交换条件。她说自己这辈子不可能抓俘虏了,如果我毕业后去军校,她就实现了为部队抓「一枚」俘虏的梦想。

新婚之夜,我问她为什么要抓我这「枚」俘虏。她先是说:为了救你,你那么窝囊我不抓你谁救你?

继而又说:

八六年夏天你给我起新外号时就想「抓」你了,这辈子还没人给我起外号,你这居然起了两个,不拿你祭旗,我都对不起「哥们」。

1986年夏天,我还是没敢喊她铜小辣,却顺嘴叫出了「通信兵」,因为她的名字叫童新兵,她又是一个不满十八岁却立了功的通讯兵。

说完这话,我家通信兵忽然问我:你说实话,「哥们」、甜甜、钩和我,你最喜欢谁?说了实话就不算你窝囊。

我说:你这不废话吗?

其实,我想对她说的是——

你们我都喜欢,因为我喜欢八十年代,你们就是我的八十年代。

尾声:

2020年,陪我家通信兵去莫尔道嘎大山里寻找青春、寻找八十年代。

承载了女兵们回忆的坑道已经封闭了进出口,静卧在白桦丛中。我家通信兵和战友们在白桦林中载歌载舞,唱的是「 一棵小白杨,种在哨所旁,你长我也长,我为祖国守边疆……

通信兵和战友们的视频截图

她们无一例外地戴上了墨镜,因为她们无一例外地热泪盈眶。她们无一律外地边笑边跳边哭,只是歌唱得「七拧八歪」,因为她们都在哭。

临走时,昔日的女兵们把一句话刻在桦树上,并集体签名:

青春已谢幕,忠诚未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