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泉讲故事 ■素材:顾明远
(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节有所演绎,请勿对号入座!)
1987年的夏天,我顾明远从师范学院毕业,被分配到浙江临安山区的松岭村教书。那时候,我刚满二十三岁,正是热血沸腾、满怀理想的年纪。
我还记得那天到松岭村的情景。一大早,我就背着那个破旧的帆布包,顶着炎炎烈日,沿着蜿蜒的山路往村里走。路边的蝉鸣声此起彼伏,像是在为我这个新来的老师奏响欢迎曲。
老实说,我心里还真有点发虚。虽说是师范毕业,但要独自面对一群孩子,这事儿想想都让我头大。我爹常说我:「明远啊,你这人就是书呆子一个,连个对象都找不到,还想去教书育人?」
可不是嘛,在学校的时候,我就是个闷葫芦,整天抱着书啃,连最起码的恋爱都没谈过。我们班那些女同学,一个个都被其他系的男生追走了,而我还在为自己的作家梦痴痴地读着各种文学名著。
村口有棵老槐树,树下歇着几个晒太阳的老人。看到我这个拖着行李的陌生人,他们倒是很热情。
「后生,是来松岭村教书的吧?」一个抽着旱烟的老爷子问我。
我赶紧点头:「是啊,老爷子。请问王校长家怎么走?」
「哦,你说老王啊,他家就在前面拐角那个青砖房。」老爷子指着前方说,「不过啊,我劝你还是别当老师了,我们这穷山沟,连饭都吃不饱,谁还有心思读书?」
我笑了笑,没接这话茬。其实我心里也没底,就我这个书呆子性格,真能在这山沟里待得住吗?
王校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实人,见到我很高兴。他领着我去看分给我的宿舍,那是一间破旧的土坯房,屋顶还漏雨。
「小顾啊,条件是简陋了点,但是我们这穷学校,也就这样了。」王校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我赶紧说:「没事,王校长,我不讲究。」
收拾完宿舍,已经是下午了。我想去村里的小溪边洗把脸,清醒清醒。这一去,就让我遇见了改变我一生的那个姑娘。
那是个清澈的小溪,溪水哗哗地流淌着。在一块平整的青石板上,蹲着一个年轻姑娘,正在洗衣服。她穿着一件蓝布衫,头发随意地扎成一个马尾,露出白皙的脖颈。
我刚想转身离开,不料一脚踩在了小石子上,「咔嚓」一声。那姑娘猛地回过头来,一双大眼睛瞪着我。
「对不起,我。。。我是新来的老师,想来洗把脸。」我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那姑娘「扑哧」一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新来的顾老师啊。我叫周晓雨,我爹是村里的木匠。」
周晓雨,多好听的名字啊。我看着她灵动的眼神,心里竟然有些发慌。这种感觉,我这个书呆子还是第一次体会到。
「你。。。你怎么知道我叫顾?」我有点惊讶。
「嗨,我们这小山村,有啥新鲜事能瞒得住啊?你刚到村口,全村人就都知道了。」周晓雨一边洗衣服一边说,「听说你是师范毕业的高材生呢。」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哪里是什么高材生,就是个普通教书匠。」
周晓雨站起身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顾老师,你别看我们这是山沟沟,我可是读过初中的。要是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看着她活泼开朗的样子,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也许,在这个偏僻的山村,我的教书生涯不会太孤单。
后来我才知道,周晓雨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文化人」。她不但读完了初中,还特别爱看书。在这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能读完初中的农村姑娘可不多见。
那天晚上,我躺在破旧的木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耳边回响着周晓雨清脆的笑声,眼前浮现着她明媚的笑容。我暗暗掐了自己一把:顾明远,你可别犯傻,你是来教书的,不是来谈恋爱的。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学校报到了。说是学校,其实就是几间破旧的教室。孩子们都是光着脚丫子来上学,但一个个眼睛里都闪烁着求知的光芒。
看着这些天真的面孔,我突然觉得,也许我的理想在这里能找到新的寄托。我不但要教好书,还要把我对文学的热爱传递给这些孩子。
可是,命运总是喜欢和人开玩笑。就在我以为一切都会按部就班地进行的时候,周晓雨又出现在了我的生活中。
那天下午没课,我正在宿舍里看书,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喊:「顾老师,顾老师在吗?」
我打开门一看,是周晓雨。她手里拿着一本破旧的书,脸上带着期待的表情。
「顾老师,听说你带了很多书来,能借我看看吗?」她眨着那双大眼睛问道。
我一下子愣住了。在这个山村里,还有人主动找我借书看?
「当然可以。」我赶紧把她让进屋,「你喜欢看什么类型的书?」
周晓雨环顾着我的小屋,目光落在了床头那摞书上:「我什么书都喜欢看,特别是小说。」
我翻出一本巴金的【家】递给她:「那就先看这本吧,这是现代文学的经典。」
周晓雨接过书,爱不释手地抚摸着书皮:「谢谢顾老师。其实,我也写一点东西。」
「是吗?」我来了兴趣,「写什么?」
她有些害羞地说:「就是些描写山村生活的小故事,很幼稚的。」
「能给我看看吗?」
周晓雨摇摇头:「改天吧,现在写得太差了。等我看完这本书,写得好一点再给你看。」
就这样,周晓雨经常来我这借书。有时候还会和我讨论写作的问题。我发现她很有文学天赋,写的那些乡土小说,虽然稚嫩,但很有生活气息。
慢慢地,村里开始有了闲言碎语。
「这个新来的老师,天天和周木匠的闺女混在一起,像什么话?」
「听说他们是在谈对象呢。」
「哎呦,周木匠可得当心啊,城里来的人,谁知道安的什么心?」
这些话传到周晓雨爹的耳朵里,他坐不住了。
一天傍晚,我正在批改作业,突然听见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是周木匠。
「顾老师,耽误你一会。」周木匠的脸色很严肃。
我赶紧请他进来坐,倒了杯水给他。
周木匠没有碰那杯水,直接开门见山:「顾老师,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也感谢你教晓雨认字读书。但是,你也知道,在我们这山村里,名声比什么都重要。」
我明白他的意思,心里一阵苦涩:「周叔,您放心,我对晓雨没有别的想法,就是觉得她有写作天赋,想指导她一下。」
周木匠叹了口气:「顾老师,你是读过大学的人,以后肯定会回城里去。晓雨她。。。她只是个山里姑娘,我不想她整天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
我沉默了。是啊,我终究是要回城里去的。但是看着周晓雨对文学的热爱,我又不忍心就这样掐灭她的梦想。
这天晚上,我又失眠了。想起周木匠的话,想起村里人的议论,我的心里乱成一团。也许,我真的应该和周晓雨保持距离。
但是第二天,当我看到周晓雨捧着【家】来还书的时候,我又心软了。
「顾老师,这本书真好看。」周晓雨兴奋地说,「我特别喜欢琴姐那个人物。」
看着她眼中的光芒,我鬼使神差地说:「要不,我教你写作吧。」
周晓雨眼睛一亮:「真的吗?」
「嗯,但是要保密。你把你写的东西给我看,我帮你修改。」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秘密的写作指导。周晓雨把写好的稿子藏在借来的书里,我批改后再夹在还给她的书中。
那段时间,是我在松岭村最快乐的日子。看着周晓雨的文字一天天进步,我感到无比欣慰。她写的那些山村故事,质朴而真实,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但是好景不长,变故很快就来了。
1988年春天,我收到一份调令,要我回城里的重点中学任教。这对很多人来说是个好机会,但对我来说,却是个艰难的抉择。
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回城里去。临走的那天,我把自己的梦想告诉了周晓雨。
「其实,我一直想当个作家。」我说,「我相信你也可以,你的文字里有生命力。」
周晓雨沉默了很久,才说:「顾老师,我也想出去看看。我不想一辈子待在这山沟里。」
我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知道她是认真的。但我不能说什么,我怕给她不切实际的希望。
「记住,无论在哪里,都要坚持写作。」这是我离开时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回到城里后,我开始了新的生活。我白天教书,晚上写作,但投出去的稿子总是被退回来。我结婚了,有了孩子,渐渐地当上了中学副校长。但那个作家梦,却越来越遥远了。
偶尔,我会想起周晓雨,想起她清澈的眼神,想起她对文学的热爱。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是否还在写作。
直到2007年,我收到一家出版社的邀约,说对我的一篇投稿很感兴趣。那是一篇写山村教书经历的散文,我几乎已经忘了自己什么时候投出去的。
当我走进出版社老板的办公室时,我愣住了。坐在办公桌后面的,竟然是周晓雨!
二十年过去了,她依然保持着那份灵气,只是多了几分成熟女性的韵味。
「好久不见,顾老师。」她笑着说。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周晓雨起身,从书架上拿出一个破旧的笔记本:「还记得这个吗?这是你当年教我写作时,我记的笔记。」
我接过笔记本,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文字。那是我当年给她讲的写作技巧,她都一一记录下来了。
「我离开村子后,去了上海。」周晓雨说,「开始是在一家小出版社当编辑,后来慢慢有了自己的事业。现在,我创办这家出版社,就是想帮助那些和当年的我一样,怀揣文学梦想的人。」
我看着眼前这个成功的女性,突然觉得有些惭愧。当年那个怀揣作家梦的年轻人,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平庸的中年教师。
「顾老师,我收藏了你这些年发表的所有文章。」周晓雨说,「虽然不多,但是每一篇都写得很好。特别是这篇写山村教书的散文,让我想起了很多往事。」
我有些感动:「没想到你还记得。」
」怎么会忘记呢?「周晓雨的眼睛有些湿润,」正是你当年的鼓励,让我有勇气离开山村,追求自己的梦想。「
她打开办公室的柜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摞剪报。
」这些都是你这些年发表的文章,虽然不多,但我都收藏着。「周晓雨轻声说,」每次看到你的文章,我就会想起在溪边那些讨论文学的日子。「
我翻看着这些泛黄的剪报,心里五味杂陈。那些年,我一边教书一边写作,大部分稿子都石沉大海,却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这样珍惜着我的每一篇文字。
」说实话,我这些年也经常想起松岭村的日子。「我苦笑着说,」特别是在批改学生作文的时候,总会想起你当年写的那些质朴的乡土故事。「
周晓雨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你看,这是我这些年写的小说。每一篇都是关于山村的故事,因为那里有我最初的文学梦想,也有我最珍贵的回忆。「
我接过文件夹,随手翻开。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乡土气息,字里行间流露出对山村生活的深切感悟。这不再是当年那个青涩少女的习作,而是一个成熟作家的沉淀。
」我有一个计划。「周晓雨突然说,」我想创办一个专门发掘乡土文学的平台。顾老师,我希望你能参与进来。「
我愣住了:」我?「
」对,就是你。「周晓雨认真地说,」你的文字里有一种特别的温度,能触动人心。我相信,你还没有放弃那个作家梦。「
我沉默了。确实,这些年虽然被现实磨平了棱角,但那个梦想一直藏在心底最深处,从未真正消失。
」其实,我一直在写一部长篇小说。「我犹豫了一下说,」写的就是在山村教书的故事。「
周晓雨眼睛一亮:」真的吗?写完了吗?「
」还在写,已经写了大半。「我说,」但是一直没有信心发表。「
」给我看看好吗?「周晓雨期待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第二天就把手稿带来了。那是我十几年来的心血,写的是一个年轻教师在山村的成长故事,里面有欢笑,有泪水,有理想,也有现实。
一周后,周晓雨打来电话:」顾老师,我看完了。这是一部非常好的小说,我们出版社愿意出版它。「
就这样,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山村教师】出版了。让我没想到的是,这本书竟然获得了很好的反响。很多读者说,书中那个怀揣理想的年轻教师,让他们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样子。
周晓雨的乡土文学平台也办起来了。我们一起策划了一个」乡村文学扶持计划「,专门发掘农村地区的写作人才。
有时候,我会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夏天,想起溪边的初遇,想起那些关于文学的讨论。也许,命运就是这样奇妙,当年我们都以为是人生的终点,却原来只是另一个起点。
现在,我依然在学校教书,但每个周末都会去出版社。看着那些来自全国各地的乡土文学作品,我仿佛又回到了松岭村的日子。
周晓雨的出版社渐渐成了专门出版乡土文学的重要平台。她常说:」这是我还给山村的一份情。"
而我,终于在五十岁的时候,圆了自己的作家梦。虽然来得有点晚,但总算没有辜负当年那个怀揣梦想的年轻人。
多年以后,当我再次翻开那本泛黄的教学笔记,我不禁想问: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是什么支撑着我们对文学的执着?也许,正是因为在最穷的日子里,我们拥有最富有的精神世界。
有时候,我还会想起松岭村的溪水,想起那个蹲在溪边洗衣服的姑娘。二十年过去了,我们都不再年轻,但那颗对文学的赤子之心,却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