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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評價最近互聯網越來越多球迷認清貝利和馬勒當拿?

2024-05-25體育

在我寫的文章裏,我化用的最多的一句話是:

一個球員的成就啊,當然要靠自我奮鬥,但是也要考慮到時代的行程

我記得之前知乎上有一個話題,如果梅西和馬勒當拿對調人生,兩人的成就會如何?

我沒有去答,理由也很簡單:

去到馬勒當拿的年代,梅西的病大概率治不了;

來到梅西的年代,你也不知道馬勒當拿會不會直接被自己的場外給毀了。

我的這個分析邏輯同樣適用於我對於任何歷史人物的評價。

任何分析貝馬的人,基本上都會有這麽幾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聽說貝馬的成就很高,基本上占據了足球史前三的位置,所以他們一定是很厲害的人物;

第二個階段,知道了貝利第二個世界杯是躺冠,也聽說了馬勒當拿場外的斑斑劣跡,看了一些上古片段,得出「不過爾爾」的結論;

第三個階段,承認貝利和馬勒當拿的局限性,認可二人作為「符號」對於歷史的推動作用。

人人都會念經,足球是世界第一運動,足球是歐洲人的玩物南美人的信仰。

但是,

大家有沒有思考過一個問題:

為什麽英國人發明了這麽多的運動,有且只有足球能夠契合了有關社區、國家和民族間的身份認同;能夠暗含了國際政治、階級鬥爭、民族獨立等左翼話語;能夠強化民族的自我想象與建構;能夠展現一個國家或者地區的公民風貌;能夠在個人色彩愈發重要的當下,讓個體也樂意將自身置於某個強大勢力的旗幟之下,最終成為族群的精神寄托?

這就是時代的背景:

在歐洲,足球開始興起的時候,正好是完成早期的城市化,大量工廠的設立讓由於圈地運動和農業技術的改良導致的許多從農村移入都市的剩余人口逐漸變為了工人的時候。

當歐洲的工人階級開始「獨立自主」地踢足球的時候,勞工的權利意識也在蘇醒,普選權、罷工、社會改良是那個時代社會運動的主旋律。稍作留意,你就會發現,歐洲職業俱樂部成立的時間與旨在謀求勞工福利、改良社會的費邊主義思想形成的時間大致吻合

這種抗爭直到馬勒當拿活躍的八十年代依舊存在——戴卓爾夫人為什麽如此痛恨足球,主要原因之一就是球會作為工人的基本盤,對抗其要求地方政府削減公共開支、私有化和提高地方稅率的政策。

從人民史觀的角度:

是人民選擇了足球

這個理論在南美也是一樣的。

對於南美足球來說,1920年代是個比較重要的分水嶺。

在此之前,足球在阿根廷代表著地位和權力;在巴西,俱樂部的成員基本上由社會精英階層組成。

而在1920年代的時候,以瓦斯科達Gamma隊 為代表的足球俱樂部開始接納了黑人和窮人球員,並給這些球員支付薪水——在當時,巴西社會能給予黑人的工作崗位並不多。

一開始,賽場上的歧視顯而易見:

白人球員犯規不會被重罰;但黑人球員卻不可以推搡、沖撞白人對手,否則將會面臨非常嚴厲的懲罰。

這種雙標,反而塑造了巴西人 避免身體接觸,只透過盤帶、周旋,充分利用自己身體的柔韌性協調性和速度,達到克敵制勝目的迂回道路 的賽場風格。

1923年,瓦斯科達Gamma隊在四名黑人球員的率領下一舉奪得了裏約市聯賽的冠軍,他們的職業分別是出租車司機、粉刷工人、搬運工人和卡車司機。

這個壯舉吸引了大批球迷的關註,巴西足球得以逐步地跨越種族和貧富的鴻溝,開始在普通民眾中普及;

同期,阿根廷的足球也開始了職業化改革,為社會下層發薪金。

在這股浪潮之下,1928年,阿根廷作家博羅科托(【博卡青年史】作者)建議為一個想象中的「Pibe」(西班牙語,小子)建一座雕像,以此滿足阿根廷的足球文化與自我想象:

這小子面部很臟,有一雙宛若騙子的眼睛,眼睛狡詐又明亮,頭發蓬亂而濃密,穿阿根廷式的條紋衫,膝蓋上布滿了塗消毒水的傷口,帶著一個用舊襪子綁成的足球。

到了1950年的「馬拉卡納 失敗」後,巴西劇作家尼爾森·羅德裏格斯提出了巴西國民性中的「雜種狗情結」:

驚慌失措的雜種狗翻遍垃圾桶,希翼找到一點兒殘羹剩飯

在巴西人看來,馬拉卡納 失敗代表的是巴西作為一個國家的巨大失敗:

巴西人創造不出奇跡

巴西足球隊的黑人和混血再度受到白人的歧視和排斥,直到8年後,17歲的黑人窮小子貝利橫空出世,贏了蘇聯、贏了冠軍,贏得了巴西人所渴求的全世界對它的肯定。

貝利的橫空出世,成功驅散了巴西的「雜種狗情節」,他以擦皮鞋貼補家用的窮黑小子的出身成為了巴西這個新興國家有史以來最為勵誌的物件—— 巴西人民,無論是黑人,還是混色人種、白人,都將這顆新星視為巴西的希望,甚至是巴西解放和團結的象征

尤其是貧民窟裏的男孩子,他們在貝利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希望終有一天,也能像貝利一樣。

由此,貝利開始成為巴西的代名詞:

「你來自哪兒?」
「巴西。」
「哦,貝利之國。」

巴西足球徹底成為了一種融合劑,變成了各階層人民間的紐帶——在巴西,只要熱愛足球、只要展現出足球天賦,那就無論宗教種族之分,沒有貧窮富有之別,都可以團結在巴西綠色的旗幟之下。

在巴西,政府只代表了一部份人,巴西國家隊卻代表了所有人——每當巴西的社會出現動蕩,就會有大量民眾身著巴西隊球衣上街頭表達自己的訴求。

當1970年「首次全球電視直播」和「首次彩色電視直播」技術第一次運用在世界杯的轉播中時,貝利和他的巴西隊在被廣泛公認為歷史上最精彩的一屆世界杯的決賽中戰勝了同為二星的意大利隊,為巴西人永久保留了雷米特杯。

那次世界杯對國家更重要,如果巴西輸了1970年世界杯,當時的局勢會變得更加糟糕,當我們成為冠軍時,整個國家都可以喘口氣。

除了對於巴西國度的影響,貝利對全世界的足球推廣運動以及黑人的地位也有極大的提升作用:

同期的非洲正在搞民族解放運動,非洲大陸上的各國紛紛脫離舊的殖民體系,成為新的獨立國家。

在那個年代,世界上極度缺乏令人難忘的黑人故事和廣受贊譽的黑人英雄。在黑人眼裏,這個世界被白人至上主義的暴力政治和經濟力量所摧毀——無論是政治、科學、商業還是體育,白人已經滲透到社會的每一個可以想象到的領域,並系統地將黑人排擠到人類生存的邊緣。

尤其其時的政治風貌,白人利用十分殘酷的手段鎮壓黑人爭取社會經濟平等和政治獨立的鬥爭。

此時,貝利,給了黑人一線希望——他無視那些居高臨下的刻板印象和令人窒息的挑戰,這些都是白人至上主義者強加給我們這些來自世界各地的黑人的。

貝利去世時,有非洲的專欄作者如是寫道貝利之於他們的意義:

早在我長大到可以欣賞他無數的成就並自信地將他列為足球史上最偉大的萬神殿之前,這位巴西足球明星就已經深深植根於非洲的社會政治和文化覺醒。他與穆罕默德·阿裏一起作為黑人驕傲的崇高而不可磨滅的象征而存在。
在非洲和中國歷史的關鍵時刻,貝利的故事幫助激發了對黑人身份的熱愛。對於一個因壓迫和經濟剝削而深受創傷的民族,他無與倫比的成功給我們帶來了自由,讓我們為未來的無限可能性而感到高興。

1975年,為了發展足球的美國人邀請已經退役的貝利重新出山為紐約宇宙隊踢球。

紐約宇宙隊甚至請出了國務卿基辛格來進行外交遊說,最終說服巴西人放棄「貝利不得出國踢球」的國寶禁令,時任美國總統福特親自接見了貝利。

貝利在大聯盟的表演極大地推動了美國足球乃至美國黑人運動。

而馬勒當拿的故事則更具傳奇性。

首先,他完美貼合了Pibe——這個阿根廷獨立至今一直矢誌不渝地尋找的國民精神的象征;

其次,在諸神並立的1986年墨西哥世界杯,他以非種子身份,幾乎以一己之力擊敗了英格蘭,舉起了泰坦杯,將阿根廷人暫時地現實的苦難中解救了出來。

在墨西哥世界杯之後,馬勒當拿由人格變為了神格。

1998年10月30日,馬勒當拿教創立——每個加入馬勒當拿教的人,都要經過一個特殊的洗禮儀式:

新信徒需要脫掉上衣,換上馬勒當拿的10號球衣,在足球場上用一只真球復制1986年世界杯的「上帝之手」,然後跪在裝著馬勒當拿頭像雕塑的聖壇前,手摸至高無上的「聖經」——馬勒當拿的自傳【我是迪亞高】發誓:

我們的迪亞高在球場上射門,你那被視為神聖的左手,你創造了奇跡,你的成就將在這世上被銘記,就如同你的成就在天堂被銘記一般,讓我們每日都能感到愉快,並原諒那些記者們,就如同我們原諒拿坡里黑手黨一樣,指引我們遠離誘惑,將我們從阿維蘭熱(前國際足聯主席)那兒解救出來,迪亞高。

此外,馬勒當拿還是 全球左翼運動的符號性人物之一

他出身於一個布宜諾斯艾利斯 郊區的貧民窟,父親是瓜拉尼 人,母親是意大利南部 移民的後代。作為一個工廠工人的兒子,自小,馬勒當拿就鄙視權貴。他以自己的血統與 出身 為傲,自稱「cebecita」(黑小子 ),帶頭為受壓迫的階層發聲。

直以來,馬勒當拿都將自己視作「 那些沒有說話權的人的代表 」:

無論是阿方辛 還是任何政治家,對我都無關緊要。我想到的是普通的人,我離人民非常近。如果按照我的意思,那我一定會拿著旗子和人民一起奔跑。

馬勒當拿一直都是左翼的領袖,發下宏願為人民發聲。

他的信仰塑成期應該是在1990年代前期,尤其是美國世界杯 時他被逐出了賽場之外。

他始終相信他的清白,並由此對美國和國際足聯深惡痛絕。

於是,他和卡斯特羅成為了摯友。

在2005年的時候,馬勒當拿曾隨塞爾維亞導演埃米爾·庫斯圖裏卡 回了趟家鄉。在臟亂的河水邊,他說:

毛澤東和卡特斯羅 是自己最敬佩的政治人物,而以小布殊為代表的西方主流政治,則是他最痛恨的物件

菲德爾就像我的第二個父親,我欠了他很多

古巴革命領袖卡斯特羅曾經評價馬勒當拿道:

迪亞高是一個非常好的朋友,也非常高尚。同樣毫無疑問的是,他是一個神奇的運動員;而他和古巴保持著友誼 ,是沒有為自己帶來任何物質上的好處的。

馬勒當拿去世後,委內瑞拉總統馬杜羅 在他的悼念推文上還提及,馬勒當拿曾暗中幫助委內瑞拉供應糧食。

「只有團結起來,我們才能打敗帝國主義,帶給我們民眾更好的生活!」

隨著時代的發展,總有人會超越貝馬的球技和在賽場上的成就。

但是,就目前來看,除了德羅巴和維阿等寥寥數人,沒有運動員可以聲稱自己代表了殖民時代非洲人民的希望,沒有運動員可以聲稱自己代表了帝國主義時代渴望發聲的底層人。

在漫長、艱難和血腥的歲月裏,貝馬作為巴西、阿根廷的底層人民和全世界被枷鎖困住的黑人和沒有無產階級身份的代表,對抗著白人至上和霸權主義。

貝馬雖然已經逝去,

但他們超越時代的精神,將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