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駐俄羅斯特約記者 康 瑜 本報記者 陳子帥 本報特約記者 伊 文編者的話：8月18日，俄羅斯總統普京飛抵巴庫，對阿塞拜疆進行為期兩天的國事存取。俄總統此訪引發廣泛關註，原因之一是他出訪的時間正值烏克蘭軍隊攻入俄羅斯領土的特殊時刻。普京選擇在這個時間對阿塞拜疆進行存取，更加凸顯了在當前地緣政治格局下南高加索地區的戰略意義。這一位於歐亞大陸「十字路口」的地區，既是不同文明的「交界處」，又是沖突的多發地；既是歐亞石油運輸的重要通道，又是南北國際運輸走廊的關鍵一環；既是俄羅斯與歐洲的戰略緩沖區，又是多國爭奪影響力的「戰場」。俄烏沖突的爆發，使得南高加索地區在地緣政治博弈中的重要性進一步上升，而在新的政治現實下，該地區的外交也出現了新趨勢。文明「交界處」+戰略緩沖區高加索是位於西亞及東歐交界處，黑海、裏海之間高加索山脈的地區。該地區又被分為南高加索地區和北高加索地區，前者包括亞美尼亞、阿塞拜疆和格魯吉亞三國，後者屬於俄羅斯聯邦，達吉斯坦、車臣等自治共和國都分布在這裏。從地圖上看，南高加索地區位於歐亞大陸「十字路口」，隔黑海與歐洲相望，跨裏海經中亞與中國相通。該地區的3個國家均與地區或者世界大國相鄰。其中，阿塞拜疆東瀕裏海，南接伊朗和土耳其，北與俄羅斯相鄰。亞美尼亞西接土耳其，南接伊朗。格魯吉亞則北接俄羅斯，西南與土耳其接壤，西鄰黑海。「這裏有各種各樣的氣候和景觀——從沙漠到黑海沿岸的副熱帶肥沃地區，再到溫帶葡萄酒之鄉。」美國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歐洲研究所東歐和高加索地區問題高級研究員德瓦爾曾在接受采訪時表示，南高加索地區被兩座巨大的山脈所界定：大高加索山脈和小高加索山脈。在種族和語言上，該地區的多樣性令人難以置信，這是歷史和地理的產物；在文化上，南高加索地區處於伊斯蘭教與基督教的「交界處」。接受【環球時報】駐俄羅斯特約記者采訪的一位匿名學者表示，在南高加索地區居住著幾十個民族，該地區本身是一個復雜的地區，歷史上的民族和宗教矛盾較多。此外，公開資料顯示，格魯吉亞民眾主要信奉東正教，亞美尼亞民眾主要信仰基督教，而阿塞拜疆民眾多信奉伊斯蘭教，屬什葉派穆斯林，但是不強調教派間差異。德瓦爾表示，從歷史上看，南高加索地區一直被認為是一個沖突多發之地。亞美尼亞和阿塞拜疆因為納戈爾諾-卡拉巴哈（納卡）地區多次爆發沖突，而俄羅斯與格魯吉亞也曾圍繞阿布哈茲和南奧塞梯爆發戰爭。南高加索地區在歐亞石油運輸通道中處於重要位置。據BBC、美國【外交政策】雜誌此前報道，位於歐亞大陸心臟地帶的裏海地區密布著與歐洲和國際能源市場相連線的主要石油和天然氣管線，離納卡地區非常近。歐洲和亞洲之間的能源和貨物運輸有3條陸上通道，分別經過伊朗、俄羅斯或阿塞拜疆（涉及納卡地區）。由於西方與俄羅斯以及伊朗之間的關系惡化，這就使得歐亞貿易僅剩了一條可行的陸路通道：透過阿塞拜疆。美軍和北約部隊在阿富汗戰爭期間一度有1/3的燃料和後勤補給都選擇走格魯吉亞和阿塞拜疆的路線。蘭州大學政治與國際關系學院教授汪金國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采訪時表示，南高加索地區具有重要戰略意義不僅是因為它占據了獨特的地理位置，還因為其擁有豐富的能源資源。汪金國解釋說，南高加索地區所處的裏海地區素有「第二個波斯灣」之稱，其蘊藏的石油和天然氣資源非常豐富。據估計，裏海地區石油地質儲量約占世界總儲量的18%。南高加索地區附近的黑海，是石油和天然氣從中東和中亞通往歐洲、從俄羅斯經土耳其海峽進入地中海的重要通道。對黑海的控制關系到石油運輸管道的安全與否，因此該地區的能源通道地位極為重要。有觀點認為，南高加索地區是東方與西方、北約與俄羅斯之間的戰略緩沖地帶。這一富含石油的地區同樣也是一些極端分子活動的空間。「地緣政治和歷史情仇使沖突更加復雜。」據BBC等媒體報道，北約成員國土耳其和盛產石油的阿塞拜疆都是以信奉伊斯蘭教為主的國家，並且有相同的文化淵源，兩國關系密切。土耳其與亞美尼亞則長期關系不睦。俄羅斯在亞美尼亞有軍事基地，同時與阿塞拜疆也有著良好的關系。「多國都在這裏有利益」英國東尼·布萊爾全球變化研究所此前發文稱，高加索地區的戰略重要性可以追溯到沙皇俄國時期，當時沙俄需要擴大領土，作為對抗鄂圖曼帝國的堡壘。沙俄時期將首都從主要港口城市聖彼得堡遷至內陸城市莫斯科。然後在19世紀初，沙俄進入北高加索地區，之後直接向南在莫斯科和鄂圖曼帝國之間建立了一個巨大的緩沖區。正是因其重要性，多個國家對南高加索地區頗為重視。格魯吉亞學者阿夫達利亞尼今年2月在美國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網站發文，稱土耳其是阿塞拜疆的重要盟友，與格魯吉亞關系密切，一直在推動東西聯通的發展，連線阿塞拜疆、格魯吉亞和土耳其的區域鐵路巴庫-第比利斯-卡爾斯鐵路就是安卡拉推動地區運輸發展的例子。2023年10月，伊朗與阿塞拜疆就一條過境走廊簽署協定，該走廊透過伊朗領土將阿塞拜疆與其飛地納希切萬連線起來。伊朗還推進了南北國際運輸走廊的工作，該走廊從伊朗南部經阿塞拜疆和裏海通往俄羅斯。德黑蘭提出的其他倡議還包括發展穿越亞美尼亞的道路，這可以在伊朗和格魯吉亞的黑海港口波季和巴統之間建立堅實的聯系。俄烏沖突爆發前，歐美國家對南高加索地區的關註不高，但如今它們也在加強與該地區國家的軍事聯系。據法新社等媒體報道，從7月16日到24日，亞美尼亞與駐歐洲和非洲的美軍以及美國堪薩斯州國民警衛隊進行了聯合軍事演習。同一個月，歐洲理事會發表聲明稱，歐盟決定向亞美尼亞軍隊提供1000萬歐元援助。這是歐盟首次決定透過「歐洲和平融資機制」支持亞美尼亞。法國國防部長勒科爾尼近期表示，亞美尼亞已與法國簽署了購買法國正在向烏克蘭提供的「凱撒」自行火炮裝置合約。為什麽多方勢力都對南高加索地區關註有加？對於這一問題，上述匿名學者表示，在俄烏沖突的背景下，南高加索作為一個潛在的熱點地區備受關註。俄羅斯科學院中國與現代亞洲研究所所長巴巴耶夫對【環球時報】駐俄特約記者表示，該地區一直是全球貿易和文化交流的交匯點。俄羅斯、美國、歐盟、土耳其和伊朗等多國都在這裏有利益。據汪金國分析，對俄羅斯來說，南高加索地區位於歐亞大陸腹地，與俄羅斯接壤，俄羅斯視該地區為其戰略安全的緩沖地帶；對美國來說，南高加索地區是進一步擠壓俄羅斯的「前沿陣地」，透過在該地區加強影響力，美國可以制衡俄羅斯在該地區的主導地位；對歐盟來說，歐盟愈發看重阿塞拜疆的能源資源，希望透過加強與南高加索地區的聯系，確保能源供應的多元化和安全性。在俄羅斯和西方關系惡化的背景下，歐盟希望將南高加索地區作為替代俄羅斯的中歐之間的走廊，以減少對俄羅斯能源和交通通道的依賴。歐美在南高加索地區的一些舉動引發俄羅斯的不滿。俄羅斯衛星通訊社報道稱，美國負責歐洲和歐亞事務的助理國務卿奧布萊恩近期表示，亞美尼亞很大一部份居民「希望與俄羅斯保持距離」，美國正在為此創造條件。對於這一表態，俄外交部發言人紮哈羅娃8月8日表示，美國在南高加索地區試圖接管國家治理體系，控制資源基礎，利用過境潛力。她還批評說，西方正在南高加索地區推動破壞性議程，其目的是分裂該地區，破壞該地區與俄羅斯的歷史聯系。俄羅斯副外長加盧津提醒說，西方在南高加索地區的議程並不總是符合該地區國家的利益。「正在經歷一場地緣政治變革」「南高加索地區正在經歷一場地緣政治變革。」阿夫達利亞尼在其文章中表示，俄烏沖突的持續以及亞美尼亞與阿塞拜疆間沖突的解決，意味著該地區正在進入一個新時期。在這一時期，亞美尼亞、阿塞拜疆和格魯吉亞在世界舞台上逐漸變得更加自信，它們都在實施多元化的外交政策。格魯吉亞加強了與歐盟的互動，阿塞拜疆則尋求與土耳其以及一些中亞和歐洲國家建立更密切的關系。亞美尼亞推動與歐盟進行更多接觸，與土耳其進行和解，甚至計劃與印度和一些歐洲國家建立軍事聯系。阿夫達利亞尼認為，南高加索地區與中東地區正在建立更多聯系，包括能源聯系和安全合作。阿塞拜疆已成為土耳其的主要天然氣供應國之一，2022年為土耳其提供了約16%的天然氣供應，而伊朗和亞美尼亞已同意將天然氣貿易協定延長至2030年。沙特2023年11月已與亞美尼亞建立外交關系，後者也擴大了與其他海灣國家的關系。格魯吉亞與沙特、伊拉克和約旦等國的關系也出現了類似的趨勢。汪金國對【環球時報】記者表示，總體上看，南高加索地區國家的外交政策呈現出多元化的趨勢。各國不再單一地依賴某個大國或地區組織，而是尋求與多個國家和國際組織建立合作關系，以平衡地區力量並維護自身利益。與此同時，南高加索地區國家外交關系發生的顯著變化還體現在亞美尼亞、俄羅斯和阿塞拜疆三國之間。汪金國對記者表示，具體來看，亞美尼亞曾是俄羅斯的親密盟友，兩國在多個領域有著深厚的合作。然而，近年來，亞美尼亞與俄羅斯的關系出現了一定的裂痕；阿塞拜疆此前的主要支持者是土耳其，但近年來，俄羅斯與阿塞拜疆的關系逐漸走近。究其原因，亞美尼亞在納卡沖突中的失利，以及俄羅斯在沖突調解中的立場和行動，讓亞美尼亞方面不滿。巴巴耶夫對【環球時報】駐俄羅斯特約記者表示，如今南高加索地區的局勢發生了變化，亞美尼亞改變政策方向，尋求西方的支持，而格魯吉亞和阿塞拜疆正在尋找機會推行獨立政策。該地區的穩定將取決於南高加索地區的3個國家能否在美國與俄羅斯、歐洲和土耳其的利益之間保持平衡。但很顯然，作為鄰國的俄羅斯、土耳其和伊朗，仍將是該地區的主要參與者。對於普京日前對阿塞拜疆的國事存取，總部位於意大利首都羅馬的歐亞特報新聞網發文稱，俄羅斯與阿塞拜疆之間加強夥伴關系對區域穩定和國際關系具有重大影響。兩國之間不斷深化的合作可能會加劇與亞美尼亞現有的緊張關系，或促使亞美尼亞重新平衡其外交政策。阿塞拜疆外長在俄羅斯代表在場的情況下，表示願意與亞美尼亞外長在莫斯科簽署和平協定，莫斯科再次顯示了其在南高加索地區政治生態中的決定性作用，表明亞美尼亞可能更需要依賴其歷史盟友，而不是西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