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哥哥是一只貓。
傳說在它還是個貓崽子的時候,曾救過我母上大人的命。
所以嚴格意義上來說,它是家裏的大寶,我是個二胎。
它甩著毛茸茸的大尾巴,在爸媽面前乖巧的不像話。
把二老哄的恨不得把心肝都掏出來給它。
可人後我分明聽見它跟我說:「我才是這個家裏的老大,你識相的話就好好伺候我。」
「我媽給我倒貓糧去了,你也別閑著,去給我開個罐頭。」
1
2歲那年,我爸媽以為我是個傻子。
別人家孩子說的第一句話,不是叫爸就是叫媽。
我說的第一句話:「肥貓,打我。」
我媽看了一眼窗台上的福福,這肥貓正低垂著眼委屈。
那姿態,好像世界欠了它八百根貓條。
我媽當即就戳了我的腦門子。
「別胡說,你哥哥不是那樣的貓。」
我委屈地在搖籃裏哇哇大哭,我媽跑過去抱著貓哄。
「我們福福受委屈了嗷,妹妹太吵了是不是。」
那肥貓懶洋洋地趴在我媽肩膀上,只露出個肥碩的大臉。
它沖著著我動了下耳朵:「傻狗,我看你是分不清大小王。」
後來上了幼稚園,我爸媽更覺得我腦子有問題。
因為我和他們說:「我能聽見福福說話。」
我媽小心翼翼地問:「福福跟你說什麽?」
「它說我是個叉燒。」
「……」
我媽揪著我的耳朵罵:「小小年紀還學會說謊了。」
我太傷心了,這個世界上沒人相信我,我難過地吃不下飯。
那肥貓在我離我一米遠的地方,嚼著我媽剛買的小魚幹。
「不吃?不吃我吃。」
我可能是瘋了,抓起它的小魚幹就往嘴裏塞。
最後我出現在醫院心理科的時候,魚幹在嘴裏還沒嚼完。
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面前這個白大褂醫生身上。
他問我:「你說你能聽懂貓說話?」
我激動地狂點頭。
他摸了摸我的頭:「小朋友,我相信你。」
我哭的更傷心了,一把鼻涕一把淚。
這醫生於我如同再造恩人。
他給了我一顆棒棒糖,讓我自己出去玩會兒。
後來我聽見他跟我爸媽說:「你們對孩子太缺乏關心了,導致她出現了幻覺。」
聽到這話,我兩眼一黑,恨不得把剛吃進去的糖從喉嚨裏摳出來。
2
但是這種絕望的心情只持續了一會兒,我爸媽把醫生的話聽進去了。
他們躲在臥室裏悄悄商量:「現在怎麽辦啊,要不我們把它送走?」
「他們兩個老這麽打下去也不是個事啊。」
我爸像是下了莫大的決心,他咬了咬牙:「都聽你的,大不了我們再養一個!」
我高興壞了,跑到肥貓的貓屋裏把它用的東西好一通收拾。
它懶洋洋地跟在我後面,連眼皮都不擡一下。
「肥貓,別怪我沒留情面,好歹你在我們家也呆了五六年。」
「現在走了,我給你收拾點東西,你留著路上吃昂。」
它甩了下尾巴:「多裝點凍幹,我愛吃。」
「還有那貓罐頭也多給我拿兩罐,我要德國進口的那個牌子。」
我被它使喚的團團轉,像是它的專屬傭人。
但現在我也不在乎這些了,畢竟這個煩人的肥貓就要走了。
總歸是見一天少一天了。
我已經想好了,等這個貓屋空出來,我要讓我爸給我改成一間畫室。
把貓別墅裏都塞滿我的畫筆和顏料。
還有那個裝貓零食的櫃子也空出來,給我裝幾件漂亮的畫畫圍裙。
那些個什麽肥貓寫真啊,都從墻上拿下來扔掉。
以後這裏的墻上都要掛滿我的畫作。
剛把肥貓的行李收拾好,我爸就招手叫我出去。
我想假裝不知道是什麽事,但是嘴角怎麽壓都壓不住。
我媽把我的小書包背在我的肩上,敞開了家裏的大門。
「夏芙芙,醫生說你的腦殼可能有點問題,保險起見,我們打算扔了你再生一個,你的東西已經收好了,今天就搬出去吧。」
我傻了。
感情討論了半天,要送走的那個是我。
我扒著門框不肯走,大聲嚷嚷著:「我腦殼才沒問題。」
我媽難為情的說:「可是你能聽見貓說話,我們都聽不見呀。」
「聽不見,我再也聽不見了。」
我媽點了點頭:「好吧,既然這樣,你就回來吧。」
3
我委屈極了,我雖然年紀小,但我也不是個傻的。
爸媽肯定以為我是在說謊,以為這樣就能逼著我說實話。
但恰恰相反,我以後再也不敢說實話了。
陽台上的窗簾濕了一片,有一半是我的眼淚,另一半是肥貓撒的尿。
它兩個爪子向前,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我罵道:「死肥貓,真惡心。」
它跳上我旁邊的椅子,人模人樣地坐在上面。
「別那麽小氣嘛,總歸都是濕的,不差我這點。」
我氣極了,轉過頭去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它一個飛躍躺到桌上來,露出雪白的肚皮,探頭探腦地湊到我的臉下面。
「呦,真哭了?」
「跟哥有點小秘密怎麽了,你還是我看著長大的呢。」
我拿起地上的老鼠玩具朝它扔過去。
「死肥貓,滾開啊。」
肥貓大叫了一聲, 用圓滾滾的身子擠開陽台門跑了出去。
一分鐘後,我媽的大嗓門響徹全屋。
「夏芙芙,你又欺負福福!」
該死的,我有一瞬間甚至覺得這肥貓好心,是來安慰我的。
一會兒的功夫,它就又跑去告狀了。
果然,仇貓就是仇貓,信不了一點。
在我媽的調和下,我和肥貓經歷了一段相當長的表面平糊時期。
具體表現就是,它不再動不動就對我亮爪子。
我也不再隨便去薅它的毛。
但這並不妨礙我們私下吵架,畢竟我媽根本聽不懂貓語。
我和肥貓真正的矛盾激化是在我上三年級的時候。
4
小區有個小男孩叫陳陽,跟我在一個班讀書,也來我家玩過幾次。
但我向來不喜歡他,他在學校裏總是跟在小女生後面揪人家辮子。
人不大,但每次都用上十足的力氣,把小姑娘欺負的嗷嗷直哭。
我不是個多愛管閑事的人,但是他欺負到了我小姐妹頭上。
不僅死不悔改,還轉過頭來做了個很醜的鬼臉。
「有本事你就去告老師啊,慫蛋。」
我當場拿出了薅肥貓毛的架勢,抓著陳陽的頭發不撒手。
他痛的嗷嗷叫,先是對我破口大罵,引來眾多同學圍觀。
後來我還是不松手,他就忍不住哭了起來,求我饒他一次。
我松手的時候也是有點心虛,拽下來的頭發比貓毛還多。
我這一出手,直接把陳陽左前方的頭發拽禿了。
本來想著偷偷走掉,陳陽一摸頭皮,摸到了光溜溜的觸感。
他哭的更傷心了,這次一邊哭一邊罵我。
「夏芙芙,你就是個怪物!你哥哥是只貓,誰知道你是什麽東西變的。」
周圍看熱鬧的人發出了一陣驚呼。
不斷有人去問陳陽:「這是真的嗎?夏芙芙的哥哥真是只貓嗎?」
陳陽看有人註意到他,當即坐下來打滾告狀。
「那還能有假?我去過她家好幾次,她不僅得管那只貓叫哥哥,還經常跟它對話。」
「她要是人,怎麽可能會跟貓無障礙交流呢。」
小學生沒什麽分辨能力,往往聽風就是雨。
看到陳陽這麽肯定,他們看我的眼神瞬間和看見妖怪一樣。
剛才還對我表示感謝的小姐妹哆哆嗦嗦地問:「芙芙,你到底是什麽呀,不會吃人吧。」
「謝謝你剛才給我出氣,但我媽不讓我跟妖怪玩。」
她說著就後退了幾步,一直退到人群後面。
慢慢的開始有人附和她。
「我媽也不讓我跟妖怪玩。」
「我媽也不讓……」
在陳陽的鼓動下,我在學校裏成了一個萬人嫌的怪物。
5
放學後,我沖進貓屋拎起肥貓的後脖頸要把它扔出去。
肥貓被我掐著,四條腿在空中來回倒騰。
「妹子,你跟哥來真的啊,咱不是有互不侵犯條約嗎?」
我一只手捂住耳朵:「我不聽,我聽不懂你說話。」
它用前掌扒著屋門,木制的門上瞬間多了幾道劃痕。
「別激動啊,有什麽話好好商量不行嗎?」
我撒手把它扔在地上,聲音裏帶著哭腔。
「你懂什麽呀,你就是只貓,可我是人,憑什麽你是我哥哥?」
肥貓用爪子勾了勾我的手指:「要不,我叫你姐還不行嗎?」
我把肥貓塞進貓包裏,拎著貓包下樓。
「你叫我奶奶都沒用,趁我爸媽沒回來,你今天必須走。」
肥貓是個溜達貓,平時自己下樓走個三五公裏都不會丟。
為了防止它回來,我打車帶它去了三十公裏外的城郊。
郊區和城市交界的地方有個高架橋,橋上車來車往,橋下人煙稀少。
我丟肥貓的地點,就定在那個荒無人煙的橋下。
肥貓一路上都沒吭聲,端端正正坐在透明的貓包裏,不知道在想什麽?
我把它放在橋下的綠化帶裏,拉開了貓包的拉鏈。
我知道它厲害的很,會自己走到有人的地方去。
那時候或許能再找個好主人。
「對不起,別跟著我了。」
我最後看了它一眼,轉身跑回出租車裏。
出租車司機看了我一眼:「小姑娘?貓不要了?」
我咬了咬牙:「不要了。」
「這貓就是個普普通通的橘貓,性格看著也不討喜,不要也罷,改天買個更好的。」
我狠狠點頭:「對,以後買個更好的,買個不會犟嘴也不會惹我生氣的。」
紙裏是包不住火的,我媽下班就發現肥貓不見了。
全家上下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6
肥貓在我們小區也算是地方一霸,小有名氣。
但這次,沒人知道肥貓去了哪裏。
爸媽把我叫出去分頭找,我假意轉了一圈,又回到家裏。
剛進門就發現我爸媽整整齊齊坐在沙發上看著我。
「芙芙,是你扔了福福對不對?」
我不敢看他們的眼睛,只狡辯著:「不是我,我也是剛回來。」
我媽臉色繃不住了,隨時都會發作。
「夏芙芙,我再問你一遍,你哥哥是不是被你扔了?」
聽到哥哥兩個字我憋不住了,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媽媽,我們快去把它找回來,它在外面已經六個小時了。」
我媽朝我伸出了一只手,我以為要打我,本能地護住頭。
她順勢抱住了我,「好孩子,先起來,我們一起把哥哥接回來。」
我爸去車庫開了車子,由我帶路原路返回城郊。
我知道自己做了錯事,一路上都不敢吭聲。
我媽率先打破了平靜:「芙芙,你為什麽突然要扔了福福?」
聽著她狀似平靜的語氣,我不敢再有隱瞞。
「因為朋友都笑我有個貓哥哥,他們說我是怪物,不肯和我玩。」
黑夜裏,她輕輕嘆了口氣。
我媽伸手把我跑亂的頭發順的整齊,眼神變得悠長。
「福福是個可憐孩子,我們撿到它的時候,它在路邊上吃垃圾。」
汽車顛簸前行,遠離城市,連路燈都開始變得稀疏。
在這個福福生死未蔔的夜裏,我媽揭開了那段從沒跟我提起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