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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生活也有微光,聽文學名家們談「生命中的文學時刻」

2024-01-09新聞

文學因閱讀成就意義,思想借分享泛起波瀾,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一場獨一無二的旅行。

2024年伊始,人民文學出版社以「百位名人迎新領讀」的方式,在流動的文學盛宴中辭舊迎新。據悉,2024「文學中國跨年盛典」以「生命中的文學時刻」為主題,以微故事的影片形式進行分享。

2024「文學中國跨年盛典」現場

人文社介紹,微故事作為一種篇幅極短、濃縮度極高的文學體裁,更能聚焦心理變化,捕捉日常靈感;再平凡的生活也有微光,再小的故事都值得聆聽。人文社向社會各界發出「微故事講述影片征集令」:大家可以在2分鐘的講述時間裏盡情發揮,以短影片的方式分享自己的「文學時刻」。微故事影片內容可以是生活中難忘的瞬間,也可以是閱讀文學作品帶給你的感動……主題包括且不限於青春、愛情、離別、生命、想念、邂逅、陪伴、抉擇、十年、遠方,等等。

以微故事捕捉文學瞬間,作家、第十屆茅盾文學獎得主梁曉聲,中國作協副主席李敬澤,第十一屆茅盾文學獎得主東西,北京大學藝術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顧春芳,第八屆茅盾文學獎得主畢飛宇,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康震,北京老舍文學院專業作家、第十一屆茅盾文學獎得主喬葉進行了分享。

愛情,遠方,懷念,遇見——人世間五味雜陳的故事源泉。活動分為上、下半場,上半場暢聊「愛情與遠方」,下半場分享「懷念與遇見」。下面我們來聽聽作家們「生命中的文學時刻」。

梁曉聲分享

梁曉聲: 我確實的感覺到,現在的年輕人和我們那一代不太一樣,但是共性還是比較多的。我們作為知青的時候,愛情的關系很容易被顛覆——比如上大學、招工、參軍,一方父母由於政治問題劃入另冊,這都可能把海誓山盟歸於零,因此我們那代的好多男青年基本是晚婚的,談到「結婚」二字,總是跟「紮根」連在一起。

而現在的青年尤其是男青年,我感覺他們也比較晚婚,尤其生活在北上廣深,家裏又沒有經濟能力,不能很快為他們解決房子問題的時候,他們對結婚這件事心有畏懼,怕自己擔不好責任。但是相同的一點是,一旦結婚了,輕易不會言分手。一旦結婚了,生活再難,他都會把責任承擔下來。而在生活中只要有一些小小的快樂,都使他們又被充上電一樣。

東西: 前段時間我看到一個醫學家做試驗,問臨終的人他們最遺憾的事是什麽。很多回答都是,最遺憾得不到的愛情。在我看的所有文學作品中,最美的也是沒有修成正果的那種初戀,比如1926年川端康成寫的【伊豆的舞女】,包括1934年沈從文寫的【邊城】。

我也寫過一個關於暗戀或者初戀的故事。這個小說叫【你不知道她有多美】:在恐怖的地震爆發後,少年春雷渾身插滿玻璃碎片逃跑出來,卻感覺不到疼痛,因為他的心裏裝著一位美麗的女子:她長著長長的睫毛,眼珠子比藍天還清亮,紅撲撲的兩腮掛著酒窩……【你不知道她有多美】講述的就是這樣一個故事。多年之後,那個少年的身上滿是玻璃留下的疤痕,他的心中布滿的卻是對那個名叫青葵的美麗女性的幸福回憶。

李敬澤: 我小的時候,我媽在北方大平原上一個城市裏當中學老師,那個中學校園後邊有一個跳傘塔,塔高聳入雲,跳傘塔下邊有大片的沙灘。

我最近想起這個事覺得蠻有意思的,我身在那樣一個大平原上的城市,我從小沒見過大海,但是我見過沙灘,我也知道沙灘的盡頭必定就是大海,我還知道人是可以從天上往下跳的,是可以飛的。有的時候我母親會帶著我坐在那個沙灘上,坐在沙灘上的時候我開始胡說八道,我會問我媽說,人從那上頭跳下來,真的沒事嗎?我媽說,沒事,有傘呢。我說有傘,不是還得有風嗎?那你說,現在沒有風,我要是上去,跳下來行不行?我記得很清楚,我媽也是被我帶到了岔路上,我媽說,沒問題,你只管跳,沙灘接著你呢。

這就是我要講的一個故事,關於跳傘塔,關於人要飛,關於人怎麽想象和怎麽感受遠方,包括愛情,也是我們生命中的遠方,所以對我來說,無論是談論遠方還是談論愛情,我們都是很容易說錯的,是因為任何道理都比不了人的行動、激情、生命探索的那份豐富性,也就是說別人的道理永遠代替不了你自己的從高處向下、向遠方的那個飛翔。在這個過程中,我覺得重要的是我們心裏要一直有那個跳傘塔,要一直有那個對於遠方、對於飛的所存的那份念想。

2024「文學中國跨年盛典」現場

顧春芳: 我講一個我爸的故事,講我爸爸的遠方。

我的父親離開我們已經有五年了,他是2018年7月31日走的,走的那天是盛夏的中午,我看著窗外的天氣,再看到床上非常安靜的我父親的臉,我真的感覺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我小的時候特別喜歡翻我爸爸的抽屜,南方凡是有老人去世之後,一般來說要處理他的遺物,我懇請我母親保留我父親的一個抽屜,因為我覺得我小的時候就喜歡翻他的抽屜,而且我覺得他生命當中所有重要的事情都跟這個抽屜有關。

這個抽屜裏有他用過的眼鏡,有老花眼鏡,有很酷的墨鏡,這個抽屜裏也有送給他的放大鏡,他喜歡看報,還有他用過的打火機,他抽了一輩子的煙。這個抽屜裏還有我送給他的鋼筆,還有我的先生第一次見我爸爸的時候送給他未來丈母爹的一瓶香水,他偶爾會用一用。所以那個抽屜裏保留我父親的味道,特別是還有他的駕照。我本來不想要孩子,是我父親的一句話讓我放棄了這個想法,他說每當你感到絕望和疲勞的時候,我和你的母親也有過這樣的時候,但是看到活蹦亂跳的你的時候,我們充滿了力量,你勇敢的懷小孩吧,我來替你帶。於是從我懷孕的那一天起,我的父親辭掉工作,專門為我開車,所以他的駕照讓我想起他每天伴我同行一起上班的時光。

我特別想到,憑吊一個人需要一些實際的物件,但是對於一個人更好的紀念是讓他的美德重現在自己的身上。

我想到他彌留之際的兩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我曾經騙他,我說醫生說了,你做完這次的放療應該就會好的,然後我們再一起去北京,我說爸爸你去過的地方,你認為最美的風景在哪裏?我的父親說,最美的風景就是我送順順上學、放學路上的風景。順順就是我的孩子,就是他一心想要的那個孫兒。至今在他的抽屜裏還有一個小小的鐵皮盒子,裏面保留著我兒子的胎毛。兒子知道爺爺去世之後的那年,他畢業,沒有爺爺參加畢業典禮,過了很久,有一次他告訴我,媽媽,我自己去坐了一趟公交,就是爺爺每天來接我上學、接我放學的那個公交車,我替爺爺看了看這個城市。

我的最後一個生日也是在醫院裏度過的,因為父親住院,我的40歲的生日,我買了一個蛋糕,我說爸爸,你再次為我祝賀一個生日。他非常高興,我們吃著蛋糕,拍了最後一張照片,照片裏我的爸爸目光炯炯,神采奕奕,我覺得他用盡力氣向這個世界發出微笑,向這個世界道別。

由此我覺得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沒有遠方,他們的遠方就是把他們所愛的人送到他們想要去的地方,柴米油鹽,鍋碗瓢盆就是他們的遠方,無盡的牽掛就是他們的遠方。所以有一些遠方很膚淺,有一些近旁很深刻。

2024「文學中國跨年盛典」現場

畢飛宇: 我是江蘇蘇北人,大概在我五六歲的時候,村子裏有一個青年去了上海,他從上海回來,帶回來汽車的故事,水果的故事,糖果的故事,大街的故事,高樓的故事,我都聽了,但是我覺得沒有什麽特別吸引我的。

終於有一天,他跟我講起火車,他講火車的時候說了一句話,他說這個火車很奇怪,車比路寬。這個對一個孩子來講可以說是要了命,車比路寬,這個車怎麽走?這超出我基本理性的判斷,我差不多有一兩年的時間,就被這樣一個話題困擾著,可以說我無時無刻不在懷念這個事情,我現在也在懷念那個懷念。

故事就是這個,你要問我這個故事有什麽意義?回到當時,車比路寬,這是一個基本現實,這個基本現實是被後來的人用寫實的語言描述的。描述完以後,這個事情到了一個常識和理性都理解不了這個事情的人這裏,成了困擾他的問題,幾乎讓他發瘋。因此,我至今記得因為這兩句話,兩句對現實的具體的描摹給我帶來的內心的驅動,所以後來我成了一個小說家,我成了一個講故事給別人聽的人,我學到兩個東西:第一,你所用的語言去表述你現實的時候,盡可能的貼近他人的常識和理性,也許是有用的。第二,如果你的表述突破了當時的常識或當時的理性,也許對他人來講,未必就是一個災難,就像當初那個人給我帶來的內心驅動是一樣的,它也是有價值的。

喬葉: 我想聊的是和讀者的故事。每當我寫完一部作品,我知道只是完成了它,完成它並不等於完整,作品的完整是由作者和讀者共同構建的。

讀者大致有兩種,一種是老師型的讀者,另一種像親友一樣,我寫作三十年了,遇到太多的親友型的讀者,相遇的方式,回顧起來也很有年代感。我在鄉下教書的時候,經常有讀者到村裏找我,不過最多的方式還是寫信,透過郵局來寄,我那時候經常接到讀者來信。後來是電子郵件,後來有了新浪微博、今日頭條這些之後,讀者們在我的帳號上私信我。我最近在內蒙碰到一個讀者,姓張,張讀者告訴我,他從我發表處女作的時候就開始關註我,一直到現在,他還留有證據,是三十年前我剛開始發表作品的時候,他做的剪報本,我們加了微信以後,他一一拍圖給我,我自己都沒有他的資料全。

我上次回老家也遇到一群很特別的、很年輕的親友讀者,他們是焦作一中的學生,我最意外的是收到一堆手寫的信,和讀者的交流方式居然又回到三十年前,特別有意思。

其中有一位馮同學寫,「親愛的喬葉,見字如面,我看【寶水】之前有些忐忑,就在看完第一章第一節落燈之後,我的心裏踏實下來。」還有馬同學說,「我看您書中的詞句,會覺得有點土,但土不正是我們的本色嗎?早已融入我們的血肉裏。」我對這樣的讀者非常感動,說什麽好呢?我覺得他們就是親友,雖然是面容陌生,名字陌生,但是精神和心靈意義上是非常親近的親人和朋友。正是因為他們溫暖的閱納,我的文學之路才能走到今天。

我們在文學中閱盡了愛情悲歡離合的各種滋味,最終,我們對愛的追尋還是要回歸到現實生活中來。史鐵生曾在【務虛筆記】中寫道:「愛情所以不同於其他,就在於那是全部。」李敬澤表示:愛情來自質樸的生活體驗,從文學的愛情中可以看到人類的激情。顧春芳認為,愛和美對任何人都是平等的,但愛情總有遺憾,愛需要心智的陪護,文學作品是制造怦然心動的高手。

因為人們對遠方、對理想的追尋,很多偉大的故事才得以發生。遠方是流動的,變化的,我們對遠方的理解和認識隨著我們的閱歷、心境的改變也會發生變化。東西分享了切身體驗:生活中真正的遠方,最早是站在村莊邊向遠處眺望,後來到了縣城,縣城也成為了遠方。喜歡文學以後,遠方變得無窮遠。梁曉聲則認為,詩不是一定在遠方,詩也可以在當下。詩可能存在於我們糾結的生活中,可能就在身邊,就在書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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