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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人寫作|範雨素:在村裏,我是一棵富有生命力的狗尾巴草

2024-01-08新聞

見到範雨素時,她坐在書店一隅,忙著給一摞新書簽名,為之後的讀者見面會做準備。記者上前喊出了她的名字,她便微笑著帶記者走去樓上的茶室,甚至幫記者拿東西倒茶。盡管她也是這家書店的客人,但照顧別人似乎已成為了她的習慣。

自2017年自傳體小說【我是範雨素】火遍全網,已經過去了近7年。這7年來範雨素始終是媒體與公眾追逐的焦點,她也成了談到「素人寫作」時必定會被提起的一個名字。剛開始成名時,她曾一度「失蹤」,宣稱自己躲進了深山。而現在,她已經從容了很多,不再為名氣那般困擾。成名後她依然生活在皮村,辭去了育兒嫂的工作,把更多精力花在了寫作上,只是偶爾打打零工。去年,範雨素出版了她的第一部長篇小說【久別重逢】。從這本書開始,範雨素聊起了自己的寫作和生活。

範雨素 受訪者供圖

文學是一種巫術,它能連線無限的時間和空間

【久別重逢】是一部遊走在歷史、幻境與現實之間的奇詭之作。範雨素將自己的真實經歷與神仙鬼怪、歷史名人的傳說融合在一起,用瑰麗而豪邁的文筆寫出了這麽一個虛實交織的奇幻故事。它的初稿寫於2015年,那時的範雨素還默默無聞。談及寫作初衷,她坦言道:「我想寫我一生的故事,但我覺得普通人的人生故事沒什麽人願意讀,所以才想寫成奇幻小說,希望能有更多讀者。」自然,當時的她不會想到兩年後的自己能憑借「不會有人願意讀」的【我是範雨素】意外走紅。「出名是玄之又玄的,不是我能計劃的,也不是僅憑勤奮努力就能達成的。」範雨素說。

【久別重逢】一開篇,便是西楚霸王的故事。「我寫的是我家族的故事,是一個關於平等和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小說。小說中的鄉親們在前世是帝王將相,今生卻是草芥小民,他們都是一個靈魂。」這些遙遠的歷史,卻構成了範雨素童年時清晰的回憶。「我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把【上下五千年】看了很多遍。看多了就刻在自己腦子裏了。」她說,「農村的書很少,少也有少的好處,一本書能把它看爛。小孩子精力無窮也不知道累,我每天放學了還要去放牛,還要去割豬草,但仍然有大把的時間和精力可以讀書。」

而成年後,這些已經刻在腦子裏的歷史故事仍會不斷浮現在她的腦海中。「日子沒過好的時候,人就會有一種抽離感。經常一抽離了,就會恍恍惚惚的,有一種時空重疊的感覺。」她把這種奇妙混沌的感覺寫下來,便成了小說中人物的前世今生。

「我分不清有緣千裏來相會和久別重逢,我分不清人生長恨水長東和不肯過江東。」範雨素寫道。她談到,這本書之所以叫【久別重逢】,是因為書中的人們在2000年前就生活在一起,2000年後依然生活在一起。相隔2000年的久別重逢,這是她對歷史與現實的浩瀚想象。

書中特別有趣的一段,是主人公幫盜墓賊在墓地放哨的經歷。談到這段,範雨素風趣地表示,如果她生活在一個熟人社會裏,別人看到這段或許會認為是真的,會用異樣的眼光看她,「那就沒法做人了」。「幸好現在這個社會每個人都原子化了,誰也不認識誰,所以我在小說裏怎麽寫也不會影響生活。」她說。

書中也時常寫到巫術,範雨素解釋說,那其實是農村的日常。「我在農村長大,每天都能看到父母搗鼓這些‘巫術’。比如有時頭疼,就拿一張紙錢把頭擦擦,然後把紙錢燒掉,頭疼就好了。」這些迷信的日常小事,透過文學加工,就仿佛隔了一層毛玻璃,變得模糊而神秘起來了,「甚至還顯得高大上了」。

「其實我覺得文學也是一種巫術。因為我們的生命是有限的,而文學能夠連線無限的時間和空間。當我把這些生活小事寫下來之後,就仿佛把它永久地封存下來了,跨越了有限的生命。」範雨素說。

正是文學這種神奇的「巫術」,吸引範雨素堅持寫下去。在文學中,她可以活在一個高維空間裏,無所不能,因此她願意犧牲一些物質上的利益。她坦言寫作,哪怕在她成名之後,也並沒有給她帶來更多財富。「如果我一直認認真真地做育兒嫂的話,一年賺得要比寫這本書多。」但現在的她辭去了育兒嫂的工作,只是打打保潔、幫人遛狗之類的零工,抓緊一切時間閱讀和寫作。

範雨素 受訪者供圖

想要財富自由,有更多的力量去做好事

【久別重逢】裏令人印象深刻的,還有主人公與大自然的情感與聯系。她是田埂上的一棵狗尾巴草,「白天躺在樹上,晚上在瓜棚裏數星星」,深情地叫大桑樹「爺爺」,說「他是我在植物界的祖父」。談到這段,範雨素表示,離開家鄉到大城市打工,她失去了和大自然的聯系,因此尤為懷念,筆下才飽含感情。

「在村裏我是一棵富有生命力的狗尾巴草,而在北京打工的時候,我覺得我只是一顆空中飄浮的塵埃。」範雨素說,不光她有這種感覺,文學小組的工友們也是一樣,比如有位工友的微信名就叫「微塵」。

這幾年裏,範雨素依然經常參加文學小組的活動。與熱愛文學的工友交流,讓她感到自己不只是大城市裏的一顆螺絲釘,「如果沒有這個文學小組,我基本上跟誰都沒有往來」。

也是在文學小組,範雨素認識了很多作家和學者,在他們的課上受益良多。但她還是謙虛地表示自己「沒學好」。「可能我悟性不夠,或者學得還有點零零散散的。」在言談間,她反復說自己「文筆不好」,希望能寫得更好一些。而當記者說到她字裏行間的銳氣和豪邁,她笑道:「這是文學帶給我的。天真、浪漫、銳氣、年輕,這些都是屬於文學的氣質。文學能讓人的生活有一個更好的狀態。」

「贖罪」也是【久別重逢】裏的一項重要的主題。對此,範雨素解釋道,她有一個智力有缺陷的姐姐。小時候她對姐姐很冷漠,而後人生的一些坎坷經歷讓她體會到了世態炎涼,別人的冷漠讓她回憶起了自己童年的所作所為,因此開始反省自己,內心才有了懺悔和贖罪的想法。「我本身已經屬於別人眼裏的弱勢群體了,而這個社會上還有很多比我過得還差的人,我需要盡量對每一個人好。」

經歷過貧窮困苦的範雨素,對別人的苦難能有更多的體恤。她非常反感所謂優勝劣汰的叢林法則,她覺得「其實每個人都是非常聰明的」,窮人並不比富人低等,也值得更好的生活。

對於女性議題,範雨素認為,盡管女性在政治和經濟上的地位提高了,但幾千年的歷史裏女性一直是弱者,女性的弱勢地位在文化中依然根深蒂固,難以改變。談及自己的女性偶像,她提到了特蕾莎修女和作家池莉。她非常欽佩曾是流行病防治醫生的池莉在疫情時期的作為,也贊賞她的作品中對於蒼生的悲憫之心。

談到未來的目標,範雨素希望能夠財富自由。「真想做到有一點點財富自由,然後再去做一些有意義的事。」何為有意義的事?對此,她參照季羨林的話作答:「如果人生真有意義與價值的話,其意義與價值就在於對人類發展的承上啟下,承前啟後的責任感。」現在的範雨素,盡自己的力量去幫助身邊的人,比如教流動兒童的媽媽怎麽哄孩子。「我現在能做到的只有這些了,所以才希望自己能有力量去做更多好事。」她真誠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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