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美國次貸危機引發全球金融危機，使得世界貨幣體系開始變得混亂，美元霸權第一次受到挑戰。2020年伊始的全球新冠肺炎疫情，又引發了美元的無限量化寬松，讓人們開始再次重新審視美元的國際地位。與此同時，近年來一直在國際經濟交流中占據重要地位的歐盟和中國等經濟體，所使用貨幣的國際地位與日俱增。結合國際貨幣體系發展的歷史經驗，本次新冠疫情和俄烏危機之後，全球範圍內將有可能打破當前的國際貨幣體系格局，構建新的全球貨幣執行體系，以保障各國利益。
國際貨幣體系的發展歷程
無論是周期輪回，還是事物發展的客觀規律，歷史往往總是驚人的相似。透過研究全球貨幣體系變革的歷史行程，對分析當前貨幣體系變革的走向與趨勢有非常大的幫助。
縱觀全球貨幣變革的歷史來看，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前建立的「國際 金本位制 」是以黃金為本位貨幣，每個貨幣單位都有法定的含金量。貨幣以黃金為背書，具有較高的可信度。但是，由於部份資本主義國家占有了世界黃金儲備的三分之二以上，各國對於黃金占有量的不平衡、不均衡，削弱了黃金作為本位貨幣的基礎。同時，黃金的開采速度此時已經無法客觀的同經濟增長速度相適配，這就奠定了金本位制度下的貨幣體系格局無法長期適應經濟增長。
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後，由於戰爭使一些國家經濟執行體系遭到嚴重破壞，世界經濟形勢發生了重大根本性的變化。此時出現了「金塊本位制」和「金匯兌本位制」，各國中央銀行負責以官方價格兌換銀行券。造成這種變化的本質原因在於黃金的供給不足，國際貿易對於貨幣的需求不斷提升。1929年至1933年，發源於美國的大蕭條經濟危機，嚴重破壞了資本主義國家的貨幣體系。一戰期間唯一維持金本位制的美國，也在此時宣告金本位制的崩潰。此後一段時間，世界上大多數國家陷入貨幣體系四分五裂的混亂狀態。
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由於美國本土沒有發生戰爭，在其他老牌資本主義國家相互廝殺時，美國經濟得以長足發展。戰爭結束後，英國國力遭到了戰爭的嚴重削弱。在全球範圍內，無論經濟實力還是政治地位都已明顯走向衰落，英鎊在國際貿易、國際資本市場的主導地位也已動搖。1944年，西方主要資本主義世界確立了以美元為中心的國際貨幣體系，即 布雷頓森林體系。 布雷頓森林體系是以美元和黃金為基礎的金匯兌本位制，實質上是建立了一種以美元為中心的國際貨幣體系。但與此同時，國際貿易中40%左右的貨物貿易仍用英鎊結算。布雷頓森林體系的建立，美國以其世界經濟霸主的地位為美元成為世界貨幣奠定了重要基礎，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建立，成為美國強迫世界各國維護其貨幣全球化的工具。
然而，美國作為一個單一經濟體，存在著大量的國際收支逆差。作為資本主義國家，在制定政策和采取行動時，將自身利益放在第一位，強迫其他國家采取行動，以損害他國利益為前提，維護美元國際地位。由於美元與黃金掛鉤，各國紛紛將黃金運往美國，並換取美元，開展國際結算活動。當美國擁有足夠的黃金儲備之後，1971年8月15日，尼克遜政府宣布布林頓森林體系瓦解，黃金以自由價格兌換。這個過程等於將全球黃金以固定價格運往了美國，而後美元與黃金脫鉤，金價一路走高。握有全球90%黃金的美國立刻成為了世界的大富翁，透過貨幣制度的變化，美國占有了全球大量的財富。
1995年後，美國實施「強勢美元」政策，使美元再度升值。主要目的是根據當時形勢的變化，吸引巨額的國際資本流入，促使本國經濟實作低通脹下的快速增長。美國利用金融全球化，大力倡導國際金融的證券化、國際化、自由化，將資金控制渠道從傳統的商業銀行轉移到基金。扶植一批能在國際金融界呼風喚雨的國際資本，操縱國際金融市場的資本流動，控制和幹擾他國經濟和政策。美國還借戰爭手段，如海灣戰爭、科索沃戰爭，實作美國資產「避風港」的作用，促使資金由歐洲流向美國，維護美元國際市場地位。直至今日，美元仍然在充當著國際結算貨幣，起著世界貨幣的作用。但是由於美國多次實行量化寬松政策和隨意制裁，已經使人們對於美國的信心正日趨降低。
本次俄烏戰爭在歐盟與美國等資本主義國家對俄羅斯進行全面封鎖與制裁的情況下，盧布一度快速貶值。後俄羅斯宣布，盧布可按照固定價格從俄羅斯商業銀行兌換黃金，盧布幣值回歸穩定，這是采取了戰時的金匯兌本位制度。金匯兌本位制顯然已經不再適合經濟發展，但其在特殊情況下仍然能夠成為穩定匯率的重要制度手段。隨著俄烏戰爭的持續深入，強勢美元再度回歸，全球資本有再次流入美國的趨勢。但是，這種依靠金融與制裁手段維護自身貨幣體系國際地位的做法，已不被全球各國認可。
近百年來國際貨幣體系中存在的問題與癥結
結合國際貨幣體系的發展歷史，我們可以清晰的看到，百年來，國際貨幣體系從金本位制到布雷頓森林體系，無論是原始的貴金屬充當一般等價物，還是大國信譽作為擔保，所缺乏的都是一種有效制衡。金本位制時，缺乏一種機制使得大國不會利用貨幣制度去囤積黃金；布雷頓森林體系時，缺乏一種有效制約使得美國不會損害別國利益去為本國國民謀福利。另外，百年來國際貨幣體系一直由西方老牌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所控制，其他發展中國家只得遵守遊戲規則，而規則制定者在創造規則時一定會選擇對自身有利的政策。
在缺乏制衡與監督的全球貨幣體系下，即便全球貨幣發行者不斷透過貨幣超發的形式來收割全球其他經濟體，在沒有一種有效的貨幣制度能夠替代現有貨幣體系的狀態中，全球各國也只得繼續接受原有的貨幣體系規則。這也就是為什麽美元不斷量化寬松，卻仍然能夠繼續作為全球貨幣使用的原因。
當前國際貨幣體系變革趨勢
一般來說，國際貨幣制度具有三大功能：首先，制定用於國際間結算和支付手段的國際貨幣或儲備資產及其來源、形勢、數量和運用範圍，以滿足世界生產、國際貿易和資本轉移的需求；其次，規定一國貨幣同其他貨幣之間匯率的確定與維持方式，以保持各國貨幣間的兌換方式與比價關系的合理；最後，規定國際收支的調節機制，以糾正各國國際收支的不平衡，確保世界經濟的穩定與平衡發展。
以史為鑒，只有放棄單一國際貨幣制度，發展和建立區域貨幣集團，才能夠尋求全球的制衡。當出現多種國際貨幣互相競爭，大國貨幣之間進行博弈，主要國際貨幣很難會率先失信，或是強迫其他國家以損害本國利益為前提來維護該國貨幣的國際地位。因為，任何一種貨幣但凡發生震蕩或是失信行為，國際社會就會迅速反應，轉向其他國際貨幣去規避未來可能存在的風險。這樣就制約了發行國際貨幣經濟體的貨幣管理行為，不會為了解決金融危機等自身問題不顧其他國家反對隨意進行量化寬松政策。同時，多國際貨幣體系下，不僅能達到一種制衡，而且可以有效防範貨幣發行國的道德風險與霸權主義。
國際貨幣體系中需要達到的理想狀態是保障國際貿易、世界經濟的穩定、有序發展，使各國的資源得到有效的開發利用。建立有效匯率機制，防止迴圈的惡性貶值，為國際收支不平衡的調節提供有力手段和解決途徑，促進各國的經濟政策協調。
歐元自發行以來一直被國際社會所關註，由於歐洲一體化行程的推進，歐元的國際地位迅速上升，歐洲經濟已經連為一體，其經濟總量超越諸多國家，成為世界第三大經濟體。同時，歐元的發行由歐洲中央銀行進行管理，各成員國中央銀行互相監督，相互制約，共同維護各國經濟利益與歐元的穩定性。因此，歐元走向世界，同美元一起成為世界性貨幣將成為主流，從某種意義上說，人們對歐元的信心甚至要超過美元。
然而，我們也應該看到歐元發展的局限性，歐盟目前擁有27個成員國，使用歐元的國家卻只有19個國家。英國由於考慮其自身利益等原因而未進入歐元區，其他眾多歐洲強勁經濟體像丹麥、瑞典也沒有加入歐元使用國的行列，這使得歐元的國際地位大大削弱。但是，在可預見的未來，隨著歐洲一體化行程的推進，眾多歐洲國家為了自身的利益與長久發展，將會推動聯邦制的出現，而歐元的廣泛使用將成為其基礎。但是，我們也不得不意識到，歐盟是一種松散的聯盟制度，其很容易有不統一的意見，甚至是瓦解，這就使得歐元存在一定的不確定性。同時，歐盟統一了貨幣政策，卻沒有統一財政政策，這種非對稱政策分布，使得各國增加負債以提升國民福利，歐盟經濟也陷入了長周期的衰退。
亞洲並不真實存在統一貨幣「亞元」，但是亞洲經濟的發展也正在逐步走向一體化行程，曾有呼聲希望人民幣成為亞洲統一貨幣。所謂的「亞元」基本設計概念是一籃子貨幣方式，其中包括人民幣、日元、韓元及東盟10國的貨幣。亞洲貨幣區如果能夠建立，將會成為未來世界三大貨幣區之一，成為世界經濟發展中重要的組成部份。目前亞洲地區，尤其是東南亞地區同中國貿易頻繁，很多國家已經接受人民幣結算，甚至在一些邊境接壤國家，人民幣可以在一定區域內自由流通並被市場認可。眾多亞洲發展中國家對人民幣的未來寄予了厚望，期待人民幣走向國際化。作為亞元設計理念中重要組成部份的人民幣將會順應潮流的發展，首先擔當起區域貨幣的重擔。在合理的監管之下，推進亞洲貨幣體系的形成，使其成為世界貨幣體系的重要組成部份。這對於中國、對於亞洲國家都是有利的。
二戰以後，在布雷頓森林體系下，各國都采取盯住美元的固定匯率制。這一體系崩潰之後，采取浮動匯率制。各國貨幣也不再完全盯住美元，有相當多的國家與「一籃子貨幣」建立固定比價，至此由原來的單一匯率制走向多元化。「匯率目標區」制度是指在選取主要工業經濟體的貨幣之間確定匯率波動的振幅，其他貨幣則盯住目標區隨之浮動。這樣可以降低整個世界貨幣體系的非系統性風險，保證世界貨幣體系的長久穩定運轉。
貨幣制度本質上是一種相機抉擇的短期制度，一種特定的貨幣制度不可能長期發揮作用。因此，在眾多的貨幣體系改革的制度當中，形成一種適合本時期的制度，才具有維護世界貨幣體系健康穩定發展的重要意義。變革總是在摸索中前進，在變革的道路上沒有絕對的對與錯，只有適合與不適合。此次新冠疫情與俄烏危機將會打破現行的國際貨幣體系格局，新的貨幣制度逐漸發展。將會引領世界在接下來的一段時期內走入貨幣多軌制，實作全球貨幣體系的新制衡。
中國宏觀經濟發展及貨幣政策
美國之所以能夠在二戰之後稱霸世界，並將美元推廣為世界貨幣，其中一個主要的原因是其二戰期間經濟快速發展，經濟實力不斷雄厚。美國的國際地位快速提升，迅速擊敗了以英國為首的眾多老牌資本主義國家，確立了世界霸主的地位。一國貨幣能夠成為世界貨幣的前提，是該國經濟增長和實力不斷提升，能夠有不斷的貿易逆差將貨幣釋放出去。同時，該國貨幣能夠自由兌換，被世界各國所認可，並不斷提升其在國際結算中的使用比例和頻次。
圖1-1-1：1978—2021年中國經濟增長率和美國經濟增長率
從1978年至2021年的中國經濟增長速度圖中可以看出，中國經濟發展除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經歷滯漲時以及在九十年代末經受亞洲金融危機時出現過短暫的經濟增速減緩，以及2020年新冠疫情影響以後有所失速之外，近年的發展一直較為平穩，圍繞7%左右的增長率波動。這已經遠遠超過世界各個已開發國家的增長水平，超過絕大多數發展中國家的增長速度。即使在遭受2007年由美國次貸危機引發的全球金融危機的沖擊時，經濟發展速度也依然保持在9%左右。2020年，新冠肺炎席卷全球，中國經濟因為疫情防控一度停擺，但是全年仍然實作了正增長。2021年強勁反彈，為全球抗疫提供了動力引擎。
當前，中國的經濟已經不可分割的與世界經濟形成一體化。在正常的情況下，全球爆發經濟危機或是經濟大衰退，勢必會影響到中國的進出口貿易，進而影響經濟增長。隨著中國經濟總量的增多，以及在國際社會的影響力與日俱增，國家層面所推行的浮動匯率制保障中國貨幣金融市場的相對穩定。
中國暫時無法完全開放資本市場的原因
由於中國金融市場起步較晚，在四十多年的發展時間裏，還不能夠走完資本主義國家百年的路程，金融體制和法律法規還不夠健全與成熟。在中國對外貿易市場逐步開放的情況下，金融市場、資本市場仍然不能夠完全開放。
但是，中國已經在嘗試透過小步快跑的形式逐步對外開放。1997年的亞洲金融危機，就是因為部份亞洲國家沒有以一個嚴謹的態度去管理和規範本國的金融市場，完全放開了本國貨幣的自由兌換。部份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投機者們利用杠桿效應摧垮了其國家脆弱的金融體系，本幣貨幣貶值，出現社會安定問題。因此，在中國的經濟發展趕上歐美經濟體金融體制與制度完善之前，中國都無法立刻實作人民幣國際化。人民幣的國際化意味著其他國家可以同中國自由兌換貨幣，以及中國金融市場的完全開放。雖然人民幣國際化可以使得中國具有更多鑄幣稅的收入，同時可以隨時使用超發貨幣政策來扭轉貿易差額，提高國民福利水平。但這也意味著中國要承擔更多的大國責任，任何不負責任的行為都不能夠長久的負擔起貨幣的國際地位。與此同時，還要承受來自西方資本主義國家貪婪投機者們的金融沖擊。
人民幣成為國際貨幣是一個漸進的過程，不可能一步到位，而要經過幾個階段：首先是實作人民幣在部份周邊國家和地區的國際化，其次是實作人民幣在亞洲的國際化，最後是實作人民幣在全球的國際化。後面章節，本書就人民幣國際化的當前學術觀點有一個評述，基本代表了當前人民幣國際化的主要發展方向。
後疫情時代中國在國際貨幣體系改革中的作用
本次新冠肺炎疫情導致的全球經濟衰退，與俄烏戰爭之下帶來的全球商品危機，將打破原有的世界貨幣體系，進行新的一輪變革與自我革新。中國雖然不是資本主義國家，暫時也不屬於已開發國家行列，但由於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未來有望位列第一大經濟體，總體國際地位與日俱增。在形成新的世界貨幣制度規則時，中國也有能力代表亞洲國家，代表諸多發展中國家的權利與責任。
在未來貨幣體系發展中，美元、歐元、人民幣將可能成為世界上互相制約的三種主流國際貨幣，英鎊、澳元、日元等貨幣作為國際貨幣體系的重要組成部份。中國積極推進貨幣體制改革，積極融入國際貨幣新行列，成立亞洲經濟共同體，為亞洲經濟的繁榮與發展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中國作為亞洲人口最多、國土面積最大、經濟總量排名最靠前的國家，對於亞洲經濟能否騰飛，能否在未來國際貨幣體系中占據一席之地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倘若亞洲形成新的區域貨幣集團，中國的人民幣作為其中的關鍵組成部份將會起到重要作用，中國也將成為世界上最為重要的幾個經濟金融中心之一。
維護貨幣體系的手段——大國博弈
歷史上貨幣體系的維護都是依靠一個國際性組織或是一個強而有力的國家來背書，其極有可能成為少數資本主義國家奴役其他發展中國家的工具，且這種剝削並不是顯而易見的，也達不到一致性預期，無法在各國間形成共識。只有尋求一種各國之間的制衡，才能達到長遠的發展。第一次世界大戰和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全球各國人民生活民不聊生。但是，此後的近百年，雖然局部戰爭仍在繼續，卻從來沒有爆發過大規模戰爭，這其實是一種大國之間的博弈。核武器的研制成功，使得任何一個擁有核武器的國家都能夠在瞬間讓整個地球消亡。因此，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敢於率先挑起世界大戰，這是一種核制約。
同樣，當世界出現多種國際貨幣共存時，沒有任何一個經濟體敢於利用其貨幣管理的特權來為自己謀取超額鑄幣利益。因為，這樣會使貨幣發行國損失掉國際貨幣的管理權，這將是未來世界幾個大的經濟體之間的博弈。
如何形成競爭性國際貨幣的新格局，任何試圖透過貨幣來收割全球其他經濟體，為本國謀福利的行為，都將被快速擠出世界一體化格局，多極貨幣體系具有自身的凈化功能。國際貨幣體系變革與自我探索的道路還很長，只有不斷前進不斷探索，不斷修正每一次原有制度犯下的錯誤，才能在每一個特定的國際環境下都能夠找到一個新的制衡點，來維持國際貨幣體系的穩定與繁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