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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樣的人才是真正的吃貨?

2016-11-20知識

謝邀。


我某位同學的爸爸,四川內江人。有一天開著車在路上呢,紅燈停了,手指敲著方向盤,忽然想起什麽,讓女兒幫著撥電話:

「那個湯,可以開始熱了,我還有十五分鐘到家,這樣客人們正好來得及吃,味道剛好。」

還是這位。他女兒和他準女婿初次見他時,遲到了五分鐘還是十分鐘吧,全桌都等著。老嶽父臉色不大好。說,「來了,就坐下吃吧。」吃到後來,面色和緩了。跟準女婿說,別介意,「有點不高興,但不是針對你。就是這個魚啊,端上來,涼了,就不大好吃了。」

他在海南,弄到一塊極好的魚肉。朋友都說,烤了吃就好。他說不,打電話問朋友,「你們知道誰,明天要過來?」找到一個當天下午到的朋友,「哎呀你帶哪幾樣醬油、哪幾樣料過來,好不好啊?」然後特別嚴肅地:「好魚,不能隨便吃!」



去年6月到7月,我帶朋友們東地中海和南法到處晃蕩,基本是在海上過的。然後8月,我去杭州做活動。有位老師很熱情,等活動完了,堅持要請我到杭州的某個大館子,吃潮州海鮮。

我推辭再三,總被道「別客氣!別客氣!!」我心想:真不是客氣啊!吃了半夏天海鮮了!您請我吃碗片兒川多好啊!

隔天到蘇州,一位做電台的朋友,一句不問,直接拉我去一個老館子:

鱔糊、糯米糖藕、黃酒,臨了一大盆熱乎乎的肝肺湯。

我感動到熱淚盈眶,真是物質和精神上都感到了知己。

背景:我是江蘇無錫人。懂得這一點,就明白蘇州這位多懂吃的心了。


我爸愛吃蔥蒜。尤其是紅燒鱔魚,須下整塊兒蒜頭。我媽不樂意。

此為背景。

我少年時,我媽做紅燒魚,喜歡多放蔥。我爸阻止過她幾次。後來我媽改了習慣。

有一天我媽問:為什麽紅燒魚不要多放蔥?

我爸答:紅燒魚吃完了,不是要做魚湯凍的嘛?蔥放多了,魚湯凍就不鮮了。


我外婆善於攤面餅。這個我以前寫過:

我外婆說,我舅舅小時候性子很揪。跟我外公吵完架,就把眼鏡布塞眼鏡盒裏,拿幾本書塞進書包,氣哼哼的出門,在門口還會吼一聲:我這就去美國!再也不回來了!
外婆說,每到這時,她就嘆一口氣,走進廚房。打兩個雞蛋,墜在碗裏的面粉上,加水,拌,加點鹽,加點糖。直到面、雞蛋、鹽、糖勾兌好了感情,像雞蛋那樣能流、能墜、能在碗裏滑了,就灑一把蔥。倒油在鍋裏,轉一圈,起火。看著蔥都沈沒到面裏頭了,把面粉碗繞著圈倒進鍋裏,鋪滿鍋底。一會兒,有一面煎微黃、有滋滋聲、有面香了,她就把面翻個兒。兩面都煎黃略黑、泛甜焦香時,她把餅起鍋,再灑一點兒白糖。糖落在熱餅上,會變成甜味的雲。這時候,我舅舅準靠著門邊兒站著,右手食指撓嘴角。我外婆說:吃吧。我舅舅就溜進來,捧著一碗面餅,拿雙筷子,吃去了。

加一個細節。

我外婆每次給我吃這餅,烙得微黃的部份,蘸白糖;烙得焦黑的部份,不讓我蘸白糖。

為什麽呢?微黃的部份蘸白糖,糯甜的。焦黑的部份,內建脆香,不蘸白糖好吃。

後來我在法國,每次換盤順便換酒時——餐前酒,牡蠣配沙比利,甜點配波特酒類似這種常見搭配——時,都想到我外婆給面餅配糖這個勁兒。

真是一點都不遜色。


我小時候,外婆燉紅燒鱔魚,總是頭尾都放在裏面一起燉。到出鍋時拿走。

但偶爾沒拿清呢,就會看見鱔魚頭還放在盤子裏,虎視眈眈地看我,很嚇人。我小時候老抱怨,覺得我外婆是吝嗇,連鱔魚頭尾都不放過。

很多年後,我自己會下廚了,也懂得了。蝦,最鮮的部份在蝦頭蝦腦;要用魚燉湯,也離不開頭腦。

日本人有種吃法,是鱔骨鍋燉出來涮京菊菜。就用鱔頭尾骨。

我外婆保留鱔頭,是想燉出點鮮味來。

想通了這一點,才明白勞動人民的實踐精神多偉大。


裏斯本羅西奧廣場往北走(假設卡斯特路城堡在右手邊),到大斜坡那裏,有幾家憑斜坡建的老館子。

有一個店,一對老夫妻開的那種家庭店。太太掌廚,老先生招呼客人。

我們去得早,其實沒到飯點呢——伊比利亞半島吃飯都晚。

老先生胖胖的很有福相。老太太就很典型的南歐臉。

我們坐下來笑問有什麽拿手菜時,老先生說:我太太做的,什麽都好吃!不信,看我的體型!

我就樂了,要了份鮭魚,要了份脆鱈魚條。要了波特酒。老先生幫太太遞料打下手,很勤謹。

確實手藝好。

老先生看我和若吃得香,自己咽了口口水。

然後,自己在我桌對面坐下,指著鱈魚條,對他太太嚷:鱈魚條,我也要一份!

太太就笑,就像看見情侶耍小孩脾氣那種。

我當時笑得快摔倒了,就趕緊劃拉一堆鱈魚條給他老人家。

於是三個人一邊吃一邊誇,都說好。


在重慶吃火鍋。我總以為,只有毛肚鵝腸,才要講究火候。

後來發現,有幾位姐姐妹妹,燙酥肉、薯仔和麻花,都編著號。

我就開玩笑,問是不是麻花也要分三成熟、七成熟的?

她們就認真糾正我:嘞個叫做融。薯仔,燙到五成融,燙到七八成融,味道都是不一樣。

然後她們就守著自己那一帶的酥肉、薯仔、麻花、藤藤菜,默默算著火候。

到差不多了,夾起來,滿桌分,「薅不薅刺?我都跟李講,嘞個樣子才薅刺。」



我以前,一直以為松茸該用來蒸蛋,或者烤著吃。應該走雅致範兒。

跟長輩們上高原前,過康定城區,河旁的老菜場,有肌膚黝黑的老攤販,皺紋裏都鑲著神秘感。你去問他們,總搖頭,「被訂掉了」;得看到你身邊站著他熟識的哪位,他才展顏,揭開地上籃子上的白布,松茸來。

我們帶著松茸上了高原,我一路尋思:沒好的廚具,怎麽調理這松茸?

住的地方也挺偏僻。到飯點,長輩就支起從平地上帶來的一塊鐵板,以及,一堆切片五花肉,基本都是肥肉。

洗幹凈松茸,放著;鐵板加熱,先烤些五花肉:不為了吃,只為熬出五花肉的油來;熬到五花肉油吱吱響時,松茸切片,放在油上,須臾烤香,豬肉油上,又多一重幽淡味道。

灑薄鹽,絕不能多,夾起來吃:這時嚼來,汁濃味鮮。

長輩跟我說:好松茸,絕不能多調味,不然浪費。

我說這我懂。

長輩說:但不調味也不行,一定是要現熬出來的五花肉油,加一點鹽,這樣才引出松茸的味道。所以不辭辛苦,別的調味料都不帶,專門帶了好鹽和好五花肉,就為了這一口。


那,我覺得真吃貨就這樣。

不論貧富,不論高低,不論食材貴賤。真心喜歡吃東西。

而且在遇到知音時,會大有相見恨晚之感。能夠了解與欣賞那些傾心投入,「就為了這一口」的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