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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園欺淩能到什麽程度?

2020-05-02知識

15歲男孩刺死霸淩者後被判8年:「只有這樣,我才能活命」。

「如果沒有那把刀,躺下的就是我。」

在那6年,陳泗翰的腦海中總會浮現這句話。

但也是那把刀,把他的人生狠狠撕裂。

15歲之前,他是父母的乖孩子,老師眼中的優等生。

從不惹事,為人善良。

童年時的陳泗翰

這一切卻在2014年4月30日戛然而止。

那天早上,他起晚了,打算到學校食堂吃早餐。

在食堂排隊時,同年級的李明明無故踩了他幾腳。

並囂張地說:

「我喜歡踩,你想搞哪樣!」

隨即兩人發生口角和抓打。

李明明和同夥對他拳打腳踢,最後被食堂阿姨制止。

課間操時,陳泗翰再次被李明明毆打。

過程持續了半個多鐘。

有的同學路過看到,但都不敢上前制止。

直到上課鈴聲響起,李明明才住手。

事情還沒完。

中午放學時,李明明又帶著同夥找上門。

他放言:「下午放學再打一架。」

同夥在一旁附和: 「你們一人拿一把刀對殺。」

陳泗翰咽下怒氣,沒有理會他們,直接回家。

一到家,表哥和表姐看到他紅腫的臉,詢問發生了什麽事。

他低著頭,沮喪地說,「被人打了。」

表哥和表姐都是高中生,沒有想太多。

表哥叮囑他,「下午放學不要出校門,等我去接你。」

後來,他還沒等到表哥,就已被拖到學校附近的窄巷。

混亂中,陳泗翰感覺同年級男生賀成,往他口袋塞東西。

賀成,也是被李明明霸淩的物件。

陳泗翰把手伸進口袋,不料被劃出一道口子。

塞在口袋裏的,是一把可折疊的卡子刀。

還沒等他緩過神來,李明明再次對他進行毆打。

危急關頭,他掏出刀,刺向李明明的右側鎖骨處。

李明明也掏出刀,刺向他背部。

爭執中,他又刺了第二刀,隨後逃跑。

李明明不甘心,持刀追趕,追了十幾米,緩緩倒地。

李明明死了。

系銳器致心主動脈破裂急性大失血死亡。

陳泗翰重傷二級。

在相關部門的協調下,決定讓陳家賠付李家11萬元。

那時的陳泗翰,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他只想快回去上課,因為馬上就要中考了。

2014年5月13日,母親李榮惠攙扶他去學校。

放學時,他們發現校門口圍著幾個黃頭發的男孩。

那幾個男孩之前也去醫院找過陳泗翰,稱要替李明明報仇。

母親趕緊去找保安。

此後,陳泗翰再也不敢去學校,只好自己在家復習。

6月9日,警察突然找上門,逮捕陳泗翰。

他大腦一片空白,還沒來得及跟父母說幾句話,就被關進看守所了。

往後的時間裏,關於案發當天的記憶,慢慢被時間吹散。

從被拖進窄巷,到刺出第一刀,甚至連同李明明的臉,他都想不起來了。

出事之前,他和李明明毫無交集。

出事之後,兩個家庭陷入絕境。

這個15歲貴州少年的人生,從此偏離軌域。

在案件受審過程中,那把刀的來由一度成謎。

窄巷沒有監控,只能找到陳泗翰口中的「遞刀人」賀成詢問。

一開始,賀成向警方表示, 「刀是陳泗翰主動跟我要的。」

陳泗翰母親不相信,去學校單獨找他聊。

賀成確定陳母的手機沒有開錄音後,才說:

「我是看陳泗翰被打得太可憐了,才給他遞了刀。」

前後供詞有出入。

但法院最終認定:

「陳泗翰在單殺邀約下,

準備了一把卡子刀,

主觀上有追求傷害對方的動機。」

2014年7月,陳泗翰當庭向李明明父母表達愧疚。

「我讓李明明失去生命,給他父母帶來極大傷害。」

李父很憤怒,一度想沖過去打陳泗翰。

陳泗翰父母曾2次下跪,希望求得諒解。

李明明父母直接回絕。

最終,一審以故意傷害罪,判處陳泗翰有期徒刑八年。

陳泗翰父母認為, 兒子的行為屬正當防衛,提起上訴。

陳泗翰所在班級55名同學也自發寫了求情信。

「他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殺人犯,

他曾經是一名品學兼優的學生,

也是一名積極向上的同學,

更是這起事件中的一個受害者,

一個需要你們保護的受害者。

請求法官大人輕判。」

但這封信,沒有起到法律作用。

2015年3月,陳泗翰被正式安排到未成年犯管教所。

他不知道八年有多長,如果按天數來算,兩千多天。

這意味著,他將錯過中考、高考等很多個人生中的重要時刻。

每當夜深人靜,他都望著鐵欄桿外的天空,陷入沈思。

「如果那天我能起早一點就好了,

就因為起晚了沒吃早餐才去食堂,

我很少去食堂的,

唯獨那次去了。」

剛進管教所的那段日子,陳泗翰覺得好分裂。

他一方面執拗地認為,自己不是有意犯罪。

可另一方面,道德感令他無比愧疚。

各種復雜情感,不斷地撕扯著他。

他每晚都失眠到淩晨三四點。

即使不失眠,睡眠也很淺,任何一點動靜都能把他吵醒。

這時,他總會拿出一本書,蹭著外面昏暗的光線,靜靜閱讀。

日子一天天在重復,勞作、休息和看電視。

機械化的生活,讓他感到迷茫和無助。

起初,他一個人躲在角落哭。

可不安的情緒始終沒法發泄。

直至認識洪其俊,他是管教所的老犯人。

他負責帶陳泗翰適應環境。

被問及對陳泗翰的第一印象,他說:

「人比較老實,很內向,話很少。」

但他和陳泗翰成了朋友。

重要的是,他們有著相同的經歷,都是被霸淩者。

管教所的圍墻看起來冷冷冰冰。

慶幸的是,依然有幾束光透過冰冷,溫暖著陳泗翰。

有個50多歲的教官,他對陳泗翰說:

「這是一所特殊的學校,

要把刑期變成學期是非常困難的過程,

慢慢來。」

每當遇到問題時,他總是默默幫陳泗翰解決。

或者告訴他應該怎麽做。

還有一位30多歲的教官,送了一支鋼筆給陳泗翰。

上面刻著一句英文:

「Never Give Up.」

教官像一個老師,為他指點迷津。

更令人感動的是,初中班裏的同學每個月都會給他寫信。

跟他訴說最近學校發生的事情,鼓勵他,為他加油。

「我知道你在裏面過得並不好,下次去看你時,一定要向我們傾訴你的煩惱。」

「天氣轉寒,註意身體。如果別人朝你扔石頭,不要扔回去,留著作你建高樓的基石。」

「【匆匆那年】的歌詞,我覺得很美,所以想分享給你,我等你出來時我們一起聽,我知道你喜歡聽歌。」

還有陳泗翰的父母,他們從未拋下兒子。

每個月有半小時的時間會見。

他們每個月都準時出現,跟兒子聊天談心。

陳泗翰也很懂事。

每當父親問他,「最近過得好嗎?」

他從不說「不好」,而是一直讓父親不用擔心。

當時,在陳泗翰看來,8年很長,但那些溫暖的人和事讓他堅信:

黑夜會過去,太陽會升起。

在管教所的日子,陳泗翰並沒有被命運打倒,反而更加努力。

每天勞作回來,別人看電視,他看書,或者抱著吉他練習、或者練字和唱歌。

由於自由活動時間很少,所以他每天都要提前把時間安排好,不浪費一分一秒。

一開始,他看不懂樂譜,也沒人教他。

他只好反復看教材,慢慢練習。

無數個孤獨時刻,都是音樂和書籍在陪伴他。

有時候,如果內心焦慮,他會借助寫信來宣泄。

寫給同學和父母。

他在信中對父母說:

「我好想您們呀,

但外面和家裏的情況我卻一無所知。

我聽說這個星期六高一要開學了,

我擔心會見不到同學們,

他們現在都沒送照片和信來。

爸、媽,您們的身體並不如往常了,

多加點衣服,

保重自己的身體。」

得知二審上訴快要開庭時,他開始擔心。

可他還是藏住自己的情緒,安慰父母:

「我聽說我有可能會二審,

就是有機會改判了。

想我的時候多看看天,

也許我也在看。」

當父母收到這封信時,淚流滿面。

陳泗翰不知道的是,早在半個月前,二審沒有開庭,法院直接宣布維持原判。

但好在, 他憑借出色的表現,獲得兩次減刑。

分別為6個月和8個月。

他還被任命為組長。

主要職責是,協助教官管理其他的犯罪少年。

他很細心。

帶新犯的時候,他會把需要註意的東西全部列出來。

提醒新犯要註意。

每個新犯的生日他都記得。

每逢生日,他都會送上祝福,或者送一些小零食。

他也很貼心。

對每個新犯,他會先自己詳細地看一遍其個人資料。

了解完後,他就知道要怎麽跟每一個新犯進行溝通。

久而久之,很多孩子都很喜歡他。

連同其他組的成員,都想讓他來當組長。

2020年年初,管教所舉辦表彰大會。

陳泗翰獲得了好幾個獎。

除此之外,他還考取了大專文憑,學會彈吉他、吹薩克斯等技能。

父母每個月都能在公告欄的表揚通告中,看到兒子的名字。

為此,他們感到十分欣慰。

但同時,又備受煎熬。

聽到一審判決時,陳泗翰母親李榮惠當場崩潰。

姐姐怕她抑郁,整天開導她:

「判就判了,幸好我們還撿回一條命。」

可她什麽都聽不進去。

直到有一天,她目睹了一場校園暴力。

在一個巷子,幾十個學生圍毆一人,甚至有的人還拿著刀。

那個孩子被打得滿臉是血。

看到這一幕,她突然淚崩了。

她心想,「兒子是不是也被這樣圍毆?當時他該有多無助?」

從那天起,她豁然開朗。

慶幸兒子還活著,一切皆有可能。

但又不希望兒子終生背負著「殺人犯」的標簽。

她用盡一切辦法,去找律師替兒子辯護。

找了幾十個,卻沒有一個人願意接手案子。

令人寒心的是,向法院遞交申訴狀,也被屢遭駁回。

有那麽一瞬間,她想過放棄。

可是,如果她放棄了,兒子還能依靠誰?

事情出現轉機,是在2018年年底。

他們向北京律師林麗鴻求助。

當聽完這個家庭的遭遇後,林麗鴻決定接下這個案子。

2019年,林麗鴻第一次見到陳泗翰。

雖是第一次見面,但給她的印象特別深。

「他隔著玻璃,

朝我深深鞠了一躬。

在談案子時候,

他提的第一要求是,

不要因為這個事情,

牽連到他班主任。」

後來,記者問他為什麽會提這樣的要求?

他表示:

「班主任對我很好,

也沒有做錯什麽,

不應該為此付出代價。」

即使身陷囹圄,他還總是替別人著想。

林麗鴻被他深深打動。

她鼓勵陳泗翰,「你已經嘗遍苦味,接下來會是甜的。」

陳泗翰寫給律師林麗鴻的信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

2020年5月,林麗鴻向檢察院送出假釋申請,獲批。

2020年8月25日,陳泗翰假釋出獄。

那天,他把所有書籍、吉他和生活用品都送給獄友。

只給自己留下一沓信。

有人問他,丟掉6年全部回憶,不可惜嗎?

他說: 「出去後,我想追求更好的。」

陳泗翰在未管所待了2264天後,重獲自由。

6年時間,他從一個稚氣未脫的未成年人,變成一個大男孩。

可隨之而來的,他將面臨著和社會脫軌,和同齡人出現社會分層等問題。

這些都無法避免。

他需要自己去適應,去克服。

但家人更擔心的,是他的前途。

畢竟「殺人犯」的標簽,會給他的生活帶來很大影響。

不過,他答應父母,自己會申訴下去,討回公道。

他表示:

「父母已經做了這麽多,不想讓他們的辛苦白費。」

原來,他什麽都懂。

父母對他的愛,親戚朋友對他的鼓勵,一針一針都長在了他心裏。

這份記憶,這份情,將永遠駐紮在他生命中。

不會忘懷,不會消逝。

就像他自己所說的:

「有些人不離不棄的幫助與關心,讓你得到慰藉,成為艱難時的精神支柱。」

截止寫此文的當下,陳泗翰已經在實習。

這是律師林麗鴻給他提供的工作,在律所進行遠端實習。

如果能磨合成功,林麗鴻想讓他當自己的助理。

她覺得, 如果陳泗翰想當律師,肯定會是全中國最好的律師之一。

為何敢下此定論,她是這樣解釋的:

「因為他太了解一個蒙冤的人會遭受什麽,

他要去改變什麽,

他能給別人帶來什麽。

就憑他這股勁兒,

就可以打贏很多人。」

如今,陳泗翰的微信簽名為 「城南花已開」

城南的花開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們要始終相信,人間有溫暖,更有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