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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高域是網球歷史第一嗎?

2021-07-12知識

瀉藥。非常困。隨便寫寫,本來不想寫,主要是回應一些極端奶粉的質疑,但是必須承認我認識的絕大多數奶粉的素質都非常之高。這次盡量寫簡單一點。

簡單不看版:

失敗者的偉大需要人文情感和審美判斷進行兜底,並必然訴諸於過程的傳奇色彩;但是勝利者的偉大則可以自證其偉大的必然性。」

---- by Chris wang

問詢:

其實本來不想再在這種歷史地位排行的問題上多費口舌,因為歷史地位和各項數據的對比在其他答主那裏已經進行了非常詳盡的論證了。 費德勒和德約之間,直到德約退役之前,極為明顯的榮譽和數據的差距已經不是任何場外因素可以彌補的了。不光是榮譽層面費德勒難以跟德約抗衡,而且在絕對實力方面,德約無論是elo積分,各項細分的技術型數據的指標都要領先於費德勒。

但是,最近有一個非常理智(此理智不帶任何貶義的色彩)的李姓奶粉私信給我,提出了一個非常有趣的論證費德勒是goat的思維和論證方式,而此方式恰恰指出了之前我論述中的一個重要的前提缺失,即:如何定義偉大(the greatest) 這個概念。Great這個形容詞是否可以和strong,powerful,dominant,formidable等等詞語進行同意替換,亦或者後者一系列形容詞僅僅只是great這個集合之中的要素。 也就是說,當我們談論一個球員的偉大與否,我們是否要極為謹慎地用成績和數據在主詞「偉大」周圍立上一座界碑;在此界碑之外,對於偉大的任何爭論都應該交給個人主觀的偏好的審視,因此只能構成相對而非絕對的偉大 。我當時已經看出他是在給我下套:當我肯定在數據和成績之外無偉大的容身之所,那我的這位奶粉朋友就會搬出費德勒出色的體育精神,慈善事業的投入,對於網球之無與倫比的推動作用,然後放在我的眼前,質問我其舉出的所有費德勒的閃光點,哪一項應該被排除在「偉大」(the greatest)這項定義之外。

在美學層面,他也提出了一個非常有趣的假設,大致深化一下就是:當一個風塵仆仆的旅客行走在山巒起伏的瑞士高原,當他登上某座較高的土丘,皚皚的白雪摺積著阿爾卑斯山冬日的淩烈便撲面而來,瞬間占據旅客靈魂的每一個角落。這個時候,阿爾卑斯山的偉大從來就不因為其海拔沒有珠穆朗瑪峰要高而有任何的貶損或者增益,畢竟山本身作為無數石頭和碳酸鈣的集合,無法透過論證其本身之要素或成分構成而言之其偉大與否。只有當此山與周遭環境(context)完美融合,從而帶給人們最為快樂的精神層面的享受,並像海德格爾所說的透過其「誕生與死亡,祝福與懲罰是其觀賞者不斷進入存在「,此山之偉大,才不會與價值判斷的發出者產生一種物件而非歸屬的關系。也就是說,他所討論的,是很多人或許並沒有認真思考的問題, 那就是當網球跟任何的場外因素,美學概念劃清界限之後,其本身則不可避免地在絕對商用化和實用性的道路上一騎絕塵,越走越遠。一個終其一生都在鉆研如何將球打過網的運動員,一沒有產生任何的實用價值,二沒有將實作任何科技或者社會基本構造上的產生突破而改善全人類的福祉,那麽他又是如何跟「great」這個詞產生關聯的呢?一幫場外觀眾為了他一手精妙的球路控制歡呼喝彩的同時,他們又在為什麽而喝彩呢?如果他們只是驚艷於這個運動員的匠人精神和其對於人生之無聊的卓絕的忍耐力(看那,這個人竟然花了20年無怨無悔地重復同一樣動作),那麽隔壁賣了20多年烤鴨的大叔在將烤鴨皮切的跟紙片那般薄的時候,怎麽沒看到吃客們也在那裏熱烈鼓掌,心潮澎湃,並且因為隔壁同樣做烤鴨的王二麻子的手藝更勝一籌而心生不忿呢?

以上提到的兩個問題對於部份德粉的確提出了考驗:一個是對於偉大的這個詞的定義卻是存在著諸多分歧。一個衣衫襤褸,食不果腹的老教師,用畢生之積蓄來供養幾個貧困的大學生完成學業,其作為教師的榮譽頭銜,在教育質素的直觀考量這個層面,或許無法跟大多數的省級教師相提並論,但是其向社會所作出的正向的價值引導,對於教育精神理念的宣揚起到了無可替代之作用。這個時候,此教師之「great」程度,不應該受到任何的質疑或者貶損,且其作為一個「慈善家」的偉大包含在其作為「教師」的偉大之中並無不妥。同理,如果強行將任何一名網球運動員與其場外因素完全分隔開來,即e.g.承認費德勒在場外的偉大,但是堅信他場外之偉大不應該與其作為一名網球運動員之偉大產生任何的關聯,那麽整個論證就又會回到烤鴨的問題,即:我們在崇拜三巨頭的同時,我們崇拜的並不是那三個人能夠在幾個小時的漫長拉鋸中把球更多地打過網( 而這項形式層面的荒謬恰恰構成了三巨頭作為球員的偉大最為重要的要素 );只有當形式開啟了質料,網球依附於無蔽(a-lethia)之存在的意義,才會在與存在本身的互動中被澄亮。 純粹論證數據的重要性,而忽略數據背後所應當附加的價值判斷,只會讓網球不可避免地消融在成績這項外生變量中而變成一項純粹的數碼遊戲。

就像王德峰曾經在他馬克思的資本論和壇經的課堂中都舉過一個類似的例子:當一個社會學家看到兩個人類在性愛,他無法從超脫單純的事實層面之外對這項行為進行任何的定性,如他們在通奸,或者他們在行使他們作為夫妻之間的正常權利。他唯一能夠知道的,是兩個高級的靈長類動物彼此之間用一方的生殖器摩擦另一方的生殖器。他充其量能做的,僅僅是基本命題(elementary proposition)或者原子命題的重新組合排列,而無法在其中進行任何價值的判斷。同理,在觀看三巨頭的比賽時候,當納達爾擊敗了祖高域時,你也只能得出一個基本命題的描述。何為基本命題?基本命題就是簡單邏輯名稱的排列或者組合,是一個可以被經驗所驗證且各要素在邏輯層面上不能產生矛盾的,如桌子在地上,納達爾擊敗了祖高域,等。但是,在對偉大這項價值構建的過程中,基本的事實羅列顯然無法完成這項工作。

反駁:

如果你是奶粉,到這裏你就已經可以打住了。接下來的論述,將一一反駁上述的兩項命題,且結論是它們都不能站得住腳。因為goat和成績之間是一個必要條件的假言命題和不相容的析取命題。對於goat的基本要素進行歸納和總結,極端奶粉在論證費德勒是goat的時候會采用以下這套邏輯:

ヨxP(x)≡ㄱ∀xᄀP(x)

但是在反對德約是goat的時候,他們又會采用另一套邏輯:

∀xP(x)≡ᆨヨxㄱP(x)

D = a, b, c

結論顯而易見,當極端奶粉論證費德勒是goat的這個復合命題的同時,他們僅僅要求費德勒滿足要素(或支命題)D中的其中某一項的真值函項;但是他們在論證德約是goat的同時,他們卻要求德約滿足D中的所有真值函項,P(x)才能成立。尤其是在第二條等式的後半段,沒有一項x,使P(x)不成立。所以,當德約在人氣方面無法企及費德勒的高度成立之後,德約就已經跟goat的頭銜沒有了任何的關系。簡單來說,邏輯二立足於⋀,而邏輯一立足於V,也唯有在歷史評判體系中引入兩種不同的邏輯,費德勒的粉絲才能夠在一種相對主義的條件下給費德勒開辟出一塊無法失敗的疆場。

網球的歷史地位評判體系中,網球這項運動的外在形式是一切歷史地位的討論得以展開的必要條件。它不像類似教育領域需要引入太多的人文情懷或者場外因素的討論,盡管任何人都必須承認根植於人類理性的normative standard和康德所說的12種範疇是一切判斷得以可能的先決條件。因為還是那句話,包括網球在內的任何一項競技體育都是 戰爭 在這個有序社會的間接體現,其過程又可以被細化成 失敗者的偉大 勝利者的偉大 失敗者的偉大需要人文情感和審美判斷進行兜底,並必然訴諸與過程的傳奇色彩;但是勝利者的偉大則可以自證其偉大的必然性。極端奶粉所做的,僅僅只是在論證費德勒應該與德約處在不同的價值評判體系,並且向世界表明,客觀成績弱勢的一方可以透過粉絲數量的多寡來搬弄是非,黑白顛倒。其基本的底層邏輯,無非是真理的權杖掌握在多數人的手中,別無其他。

也許有的奶粉會說,票房高的電影不代表這部電影偉大。事實上很多票房出色的商業片在影視上的地位相對遜色。但是理智的粉絲卻會告訴他們,恰恰是因為將評判的標準交到了傾向於主觀意識的大眾手中,影史地位和實際數據之間才會產生如此之大的偏差。同樣,如果將網球球員的歷史地位的評判交到大眾的手中,那競技體育也必然淪落成球員取悅大眾的一塊彈板,然後躍入民眾們奔騰而又雜亂的喧囂。

也許有的奶粉又會說,費德勒打球很美。但是,讓人類認知到自身渺小,在與自然之美學概念的面前心悅誠服從來都只是藝術的任務;競技體育要做的,是讓人昂起頭顱,去反抗,去戰勝,因為唯有競技才能讓人一次次認識到自身能力的邊界與外在的束縛。伏爾加河上的纖夫不優雅,巴黎公社上冉冉上升的反抗資本主義的旗幟也不優雅,在溫泉館戰死的298名袒胸露乳的斯巴達勇士同樣也不優雅,但是誰又能說他們不美呢。在他們身上,一個時代的zeitgeist正熠熠生輝,因為正是只有它能與每個人都息息相關。

最後,就像Hannah Pickard在她的文章「Addiction and the self"裏面寫到,"For people who lack a genuine alternative sense of self and social identity, recovery represents an existential threat." 這篇文章原本是為了論述藥物之成癮性和social identity的缺乏之間的一種關系。但在這裏,我希望把這句話送給這些天來一直出言不遜的極端奶粉,跟自己的偶像保持一段適當情感的距離並沒有什麽不好。他的榮譽從來就歸屬於他,他的榮耀從來不曾輻射到他粉絲的身上,他的存在也從未與他的粉絲產生任何的繫結。如果一個人的人格的完整必須訴諸於一個外在偶像的irreproachability ,是一件非常舍本逐末的事情。

如果你想豐富對網球和網球的比賽細節的了解,歷史地位的評價體系的構建,那麽多去看看以下「相對」小眾的幾個答主的回答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我的觀點始終是這樣: 純粹地討論網球,網球比賽或者是網球球員對於普通人的生活並沒有什麽太大的意義。因此我在知乎這個平台去寫,去看關於網球的回答的目的是學習和借鑒不同思維和分析問題的方式,以及不同的答主在論證對過程中體現出了怎樣的教育背景和價值體系。網球只是一個媒介,一個可以被論述的中間物件,是那個指向月亮的手指,連結Carson McCuller所言的作為「一座孤島」的個體之間的橋梁;而其中語言的描述,就是將一種思維紮進另一種思維的汪洋的過程。

這是我非常推薦的網球答主 @夜雨煩煩 @EspaceLibre @qubit42

不知道這個問題,有沒有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