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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峰為什麽會愛上阿朱?

2013-10-20知識

阿朱: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在天龍眾女中,阿朱的形象一開始實在算不上奪目。在她之前,鐘靈、木婉清、阿碧已先後登台,鐘靈之天真爛漫,木婉清之明艷爽麗,阿碧之溫柔秀雅,都已在讀者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自古的小說家,寫一個道童清風,必得配個明月;寫一個武將焦贊,還得寫個孟良。為的就是兩相對應,不失平衡。朱碧雙姝也是如此。從段譽眼中看來,阿朱只是一個精靈頑皮的小丫頭,有一手易容的好本事,正好與阿碧一動一靜,絳紅翠綠,好看煞人。王語嫣出場後,段公子滿心滿意都是神仙姊姊,哪裏還能再分出眼睛瞧阿朱?所以於讀者而言,朱碧雙姝和琴韻小築、聽香水榭、櫻桃火腿、翡翠魚圓一樣,都是為了顯示慕容山莊的豪華高雅。

阿朱的容貌也不出眾。同是段正淳的女兒,前有木婉清如「新月清輝,花樹堆雪」、「玉盛明珠,花凝曉露」;後有王語嫣語笑嫣然,惹得段公子魂為之勾,魄為之攝。而阿朱只是「鵝蛋臉,眼神靈動」。

倘若是別的小說家,阿朱這種設定必然是配角命運,可金庸畢竟是金庸,他悄悄將阿朱扶上女主位置,如梅枝斜逸,曲徑通幽,讀來奇峰叠起,不落俗套。金庸以淡筆寫阿朱,看似不經意間,已刻畫出阿朱可貴的性格,用阿朱襯托阿碧、王語嫣的同時,也在用諸女暗襯阿朱。

阿朱忠勇聰慧。少林寺何等所在,連喬峰這樣的身手,潛入也要步步留心。阿朱一個武功低微的女子,卻溜進少林寺,成功盜走少林寺至寶【易筋經】,原因卻只是要為慕容公子出口氣,可見其忠勇。慕容博、蕭遠山兩個高手在少林寺隱居二十年,閱遍七十二絕技,卻也沒找到【易筋經】,阿朱卻輕易盜得,可見其聰慧。



阿朱識大體。聽香水榭指點群豪戲一幕,相比於王語嫣賣弄學問挑撥是非,阿碧怯怯諾諾不知何為,阿朱明顯有主意,有主見,處理事情分寸得當。在新修版裏,這一點更為明顯。驅走眾人時,阿朱句句在理,句句有禮,不卑不亢,既保全慕容家顏面,又不得罪人。朱碧雙姝雖只是慕容家的丫環,卻有自己的莊子,有自己的仆從,已經參與到復國這一核心活動上。而阿碧事事還要聽阿朱主意。想來慕容家是著意將阿朱當做膀臂來培養。

阿朱善良。阿朱雖然胡鬧,卻絕不過分。鐘靈出場帶個閃電貂,咬了人還沒有解藥;木婉清言語不合就射出毒箭殺人;阿紫更是殘忍專橫。與她們相比,阿朱實在是一等一的善良人。連對她一直態度兇惡的譚婆死了,她也心裏不忍。她雖跟著喬峰報仇殺人,心裏卻覺不妥。

有以上優點,阿朱仍不脫小兒女之嬌俏可愛。易容三戲鳩摩智,出言調侃趙錢孫,精靈頑皮,活潑伶俐,一顰一笑都躍然紙上。阿朱出場前期,金庸筆墨雖淡,卻是慢慢堆砌,不讓阿朱與眾芳爭艷,卻賦予其獨有的風姿。

杏子林中,喬峰縱有絕世武藝、過人謀略、宏闊胸懷,能將一場叛亂消弭於無形,也終究抵不過「契丹人」三個字。胡漢恩仇,須傾英雄淚。杏子林裏的喬峰,如同特洛伊城前的阿基里斯,忒拜國裏的俄狄浦斯,悲劇已然註定,非人力所能更改。

從北喬峰到契丹蕭峰,從人人敬仰的丐幫幫主到殺父弒母、打死恩師、刻薄寡義、豬狗不如的野種,什麽都變了。朋友不是朋友,兄弟不是兄弟。人言縱可不懼,內心的矛盾又怎麽解決呢?自己這麽多年殺害的遼兵遼將竟都是自己的同族,數千年來侵犯中原的胡虜竟都是自己的祖宗,提攜自己的汪幫主原來是殺父仇人,自己尊敬的智光大師也是幫兇。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喬峰是金書第一好男兒,杏子林中,他談笑間叛亂灰飛煙滅;聚賢莊上,他雖千萬人吾往矣;少室山前,他飛騎奔騰如虎風煙舉。前兩個,阿朱都在場。她見過豪氣幹雲的喬峰,也見過苦悶郁結的喬峰,她見過大仁大義的喬峰,也見過殺人如麻的喬峰,她見過丐幫幫主的喬峰,也見過契丹野種的喬峰。

有什麽關系呢?真正的英雄本質上就是英雄,與他的出身毫不相幹。阿朱是懂得這個道理的。所以她不相信喬峰會殺父殺母殺恩師;所以如同巨眼識李靖的紅拂女一般,她毅然決然地、毫無保留地跟隨著喬峰。

千夫所指,我就幫你分掉五百;百口莫辯,我就幫你查清真相。殺人放火也好,牧牛放羊也好,我只跟著你。

就這樣最落魄的時候,喬峰遇上了阿朱。其實很難說,是他遇上了阿朱,還是阿朱遇上了他。喬峰對阿朱的愛,是在很久之後的。聚賢莊上,他苦戰英雄豪傑,為阿朱求醫,一是看慕容復的顏面,二是抒一抒五內郁結之氣。直到阿朱孤身千裏行,在雁門關苦候五天五夜,之後一路相隨,用柔言溫語撫慰,天台山上互通心曲,才定下了塞上牛羊之約。

那麽阿朱對喬峰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呢?杏子林,少林寺,還是聚賢莊?真的說不清。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在這段感情裏,阿朱處處主動,卻是追隨者。喬峰說要殺人全家,她雖不喜,卻也不違拗。如果說喬峰是一棵參天大樹,阿朱便是繞在樹上生長的青藤,仰望著,依賴著,心疼著。

張紀中版的插曲唱出了阿朱的依賴與癡情:睜開眼睛,我觸摸到光明/沒有你我寧願長眠不醒/只要有你在我的視線裏/我可以穿越於天地/仰望著你,總是無法自禁/吸進你呼出的氣息/才能維持住我的生命/脫離了母體就是為了尋找你/沒有你不想要我自己/在你懷裏成長在你懷裏死去/這就是我選擇的宿命


阿朱雖然依賴,但不是順從,不是毫無原則地迎合。事實上,她一直有自己的主見。聚賢莊後的喬峰,被仇恨蒙蔽,已經慢慢走上了成魔的路。是阿朱把他拉了回來,教會他包容、寬恕、悲天憫人,不然以喬峰要殺人全家報仇雪恨的覺悟,又怎能讓掃地僧也贊他一句「宅心仁厚」、「以天下蒼生為念」。阿朱成就了一個金書中曠古絕今的悲劇英雄,可惜代價是她的生命。

阿朱的意中人也是個蓋世英雄,可惜她也是算到了開始,卻沒算到結局。

康敏的謊言未必天衣無縫,段正淳的對答也不是全無破綻,但阿朱終究是死了。一邊是生身的父親,一邊是報仇的情郎,阿朱無法選擇。難道能坐視蕭大哥殺死父親?難道能阻止他報血海深仇?難道要看著蕭峰被大理段氏追殺,惶惶不可終日?血仇只能用血來償還,阿朱便用自己的生命來洗清仇恨。


蕭峰赴約之前,阿朱求他,先去塞外,牧牛放羊一年後再來報仇。她是想從老天爺手裏偷出這一年時光。可惜蕭峰一口回絕,親手關上了她這扇求生之門。

小鏡湖旁,青石橋上,阿朱死在蕭大哥懷裏,也把蕭峰徹底推入了深淵。蕭峰,你以為身世傾覆、含冤莫白便是悲慘嗎?你以為友散朋去、父母早亡便是苦命嗎?命運取走了你的聲名、地位、事業,還要帶走你唯一的安慰,天底下唯一的阿朱。

雁門關外蕭峰自殺,一方面固然是因為逼退遼軍、自認不忠不義,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阿朱已死,活著再無意味。阿朱,阿朱,蕭大哥陪你來了!

我們常說「惡紫之奪朱也」,這句話太小瞧了阿朱,也太小瞧了蕭峰。阿朱光華奪目,雖只寥寥數頁,卻閃耀整本【天龍八部】。其美其善,其靈其癡,休說是阿紫,就是貫穿首尾的王姑娘,又豈能奪走她半點光芒?蕭峰對阿朱的專情,亦不是阿紫所能動搖:「阿朱就是阿朱,四海列國,千秋萬載,就只一個阿朱。豈是一千個、一萬個漢人美女所能代替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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