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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問題肯定得從「柴火的成本」入手。
司馬遷【史記·貨殖列傳】就有「百裏不販樵,千裏不販糴」的說法,古代交通運輸條件低下,很多商品如果超出一定距離,導致運輸成本高昂,會遠遠超出商品本身的價值,必定無人問津,無利可圖。
你砍一百斤柴火,挑去百裏外賣,走了三天,鞋底磨穿,衣裳磨爛,皮肉生繭,賣了20文還不夠鞋錢,買十個燒餅又走兩天趕回來,老婆孩子早餓死了。
所以,柴火作為古人日常生活的大宗消耗品,頓頓飯離不開,冬季取暖離不開,註定它的獲取成本要極其低廉,最好就近取柴,運輸成本越低越好,而且砍伐方便,越容易越好。
這就不能不考慮「地形地貌「和「城鄉差別」兩個因素。
農業時代嘛,平原地區良田多樹木少,邊邊角角還要種菜,而山區丘陵森林灌木多,遍山都是,兩地花在同一擔柴上的錢肯定是不一樣的,同樣,城市居民和農村農民花在柴火上的成本也肯定兩回事,有很大差別。
生活在城市裏的居民當然簡單,掏錢購買就行。
供應柴火的人很多,專職的有樵夫,每日上山伐木,劈開挑下山進城販賣,以此維生,時間久了,自然會累積固定的客戶,每天的柴火固定供應某巷某坊的幾戶,算是旱澇保收。
半專職的有獵戶,上山打獵設陷阱圈套,並不是每天都有收獲,碰到這種時候,就要捎帶砍點柴火回去,下午進城散賣,所謂「入山不能空手回」,跟賊不走空一個道理。
此外還有季節性樵夫,也就是城市附近的農民,到了農閑時節上山砍柴,除了供自己家用,多余的積攢起來,裝上滿滿一車進城集中販賣。
消耗品嘛,城市居民用不完還可以攢起來,以備不時之需,這東西也不存在保質期,所以,不管樵夫還是獵戶又或者農夫,彼此並沒有什麽競爭關系。
總的來說,城市居民的燃料供應還是充足的。
就是因為「地形地貌「的關系,不同城市的柴火價格存在不同差別。
離山區丘陵近的城市,柴火算得上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價格相對更低廉。
而處於廣袤大平原上的城市就難一點,樹木生長期長達十幾年,而人類時時刻刻都需要柴火,城市對燃料的需求是無底洞。
再加上林木又是一種廉價易得的建築材料,成型的木材廣泛套用於梁柱門窗、車船家具,不成型木材和硬灌木也能被大量貧民用作茅草土坯房的骨架和屋頂.......
樹長的慢,人用的快,供需矛盾緊張。
長年累月的砍伐必定導致人進林退,大片森林變成小片樹林,樹林最後消失,最後整個城市無柴可用,吃飯都成了問題。
北宋時的東京汴梁,當時人口過百萬,世界第一的超級大都市就遭遇過這種窘境,周圍一片平坦,又沒有山,隨著森林退化,樵夫們經常要跑到離城三五十裏的地方砍伐,柴價自然跟著上漲,居民苦不堪言。
好在古代城市一般都臨水而建,船運發達,「百裏不販樵」指的是陸地運輸成本,而成本極其低廉的水運販賣柴火和木炭就成為一個必然的選擇!
當然,汴梁離山西近,熱效更高的煤炭也成為一個燃料來源的備選。
【宋史·食貨誌】記載:「治平二年(1065)…… 由京西、陜西、河東運薪炭至京師, 薪以斤計一千七百一十三萬,炭以秤計一百萬。」
從這麽遠的地方運過來,就算水運成本低,價格也肯定比以前貴不少。
北宋的士大夫們玩的嗨,專門把煤炭搗成煤末,加入梨汁調和,倒入模具,做成所謂的「梨炭」來燒水煮茶,據說能中和煤炭裏的毒氣,燃燒時還散發出梨子的香甜.......後世土豪都不敢這麽禍禍。
所以,古代平原城市居民在燃料上的支出相對高一點,靠近山區丘陵地帶的城市居民,燃料支出相對就較低。
以上是城市居民,下面說農村和農民,一樣受「成本和地形」這兩個條件限制。
1、山區丘陵地帶的農民,只要肯下力氣,柴火是不缺的,除了樹木,各種硬灌木也耐燒,閑著沒事就去山裏砍一點,撿一點,除了自家使用,積累起來也值得進城賣一趟。
其實他們還有一個更省事的選擇——稭稈。
秋後收了莊稼,把稭稈收回來,捆紮起來堆在院子裏,隨用隨取超方便,可惜——不行。
因為古代有賦稅,除了貨幣稅還有實物稅,比如布帛和柴草,官府以「束」為單位,統一收取後囤積起來,專門供應軍隊和衙門使用,日常做飯+冬季取暖,以及大批軍用騾馬的食用草料。
本來山區就地少,稭稈產出也少,繳稅之後還要留一部份給牲口嚼用.......稭稈相對於隨處可見的木柴就顯得珍貴了,日常使用必定以柴火為主。
2、秦嶺淮河以北平原地區的農民就苦逼多了,出了大門放眼一望,方圓百裏千裏平平整整,一望無際,除了農田還是農田,木柴少而珍貴,就只能燒稭稈來做飯。
那玩意占地大但熱效低,做個飯死費勁,為了冬天取暖以及餵牲口,還要盡量省著用,所以做飯一般攤和烙為主。
不是大餅煎餅多好吃,是因為省燃料。
(抖音上很多人跑印度、巴基斯坦和非洲,吐槽當地人只會千篇一律吃大餅,好心教當地人用中國土竈煮面條,給我樂的,他們缺的是土竈嗎,缺柴火啊大哥!
把鐵鍋反過來,弧面朝上,底下燒點枯枝樹葉,茅草都行,把面團搟薄了往上一攤,翻個面十來秒就熟,不用五分鐘,全家一天的主食就出來了,還有比這更簡單省事的麽,不是他們喜歡啃大餅,是條件有限,不得不啃大餅。)
雖然是糧食主產區,白面不缺,也是有客人上門才敢做一頓面條招待,因為燒一鍋水用的稭稈就夠全家吃七八天大餅了,北方很多平原地區,以面條待客為上禮就這種傳統習慣的遺留。
他們還有個更苦逼的地方,冬天難熬。
冬天想靠 小麥稭稈 把炕燒的熱熱乎乎,至少得上百斤往裏填,除非家裏有幾百畝地的地主才敢這麽奢侈,普通人家除了利用一天兩頓飯產生的那點熱量,來熱乎一下,給屋裏稍微提提溫,省的夜裏睡覺凍死人,其他時間基本就是靠「捂著棉襖打哆嗦」來幹熬,外面下大雪,屋裏是冰窖,一家人擠成一團開啟震動模式。
所以,古代北方地區城市的官府一到冬天就加大巡視力度,一怕失火,火借風勢,全城燒為白地,二怕貧民大批凍死,影響政績。
宋【事物紀原】記載:大中祥符五年( 1012)十二月六日,帝(宋真宗)謂王旦曰:‘民間乏炭,秤二百文,令三司出炭四十萬,減價鬻與貧民。
我一個表妹在工作的地方認識妹夫之後成了家,表妹夫老家就是大平原農業省,他們十年前結婚的時候我們娘家人去了一趟,正是初冬,可要了命了,把我們凍毀了,他們家連棉門簾子都不掛,就一個單薄的布簾子,人流進進出出,外面零下五度,屋裏零下八度。
我們給親家提了提意見,公婆才抱來一小捆小麥稭稈勉強燒了燒,我估計給屋裏提升了0.5度。
他們還笑話我們,你們那邊煤多,享受慣了,還不如我們抗凍,體質不行啊!
尼瑪這套「適者生存」的理論還賊有道理,我拖著大鼻涕都沒法反駁。
我們這兒是煤多便宜,跟不要錢一樣,沒通暖氣的時候,冬天一鐵鍬一鐵鍬往爐子裏扔,生怕火不夠旺,屋裏不夠熱。
東北我老丈人家就夠嗆,盡管丘陵地帶不缺柴火,偏偏封山育林不能砍,做飯還是上玉米稭稈,冬天一樣稭稈燒炕,這幾年好點,用上了土暖氣,還是給我凍的鼻涕哈達,可能習慣了暖氣,真體質問題。
表妹和妹夫在外地買了樓,這幾年一到年底,就因為回哪邊過年打仗,娘家這邊住的村裏小區,冬天暖氣賊熱,春節七天既方便也不遭罪。
那邊婆家還在村裏住,仍舊老習慣,舍不得稭稈燒炕,靠捂靠哆嗦,表妹一回去就24小時開著電暖風,婆婆一見電表唰唰轉就高血壓,婆媳倆經常因為這個吵架。
現在這條件真心不是因為缺錢心疼,純粹就習慣使然,老太太一直認為電暖風晚上八點到十點開倆小時就足夠足夠了,哪怕我七八歲的小外甥女一回奶奶家,就手腳生凍瘡流黃水,傷風感冒是常事,老太太依然堅持傳統,認為凍著凍著就好了,就習慣了,祖祖輩輩都這麽來的,就你們矯情。
表妹沒招,這兩年回來,先年三十上婆家住一天,見面點個卯,看個春晚,吃個團圓飯,第二天大年初一丟下妹夫擡腳就走,帶著孩子坐車跑幾百裏回娘家過年.......據說兩口子快過不下去了。
明明有條件暖暖和和,非要學古人靠抖靠哆嗦.......習慣這玩意還真是強大的可怕,幾千年生存的恐懼刻在農民骨子裏,要磨滅可不是一朝一夕。
最後補上答案:
山區丘陵地帶,不管城市還是農村,柴火不缺。
而平原地區,農民燒稭稈,城市居民買柴火,來源是燃料商人利用古代低廉便捷的水上交通,將木柴木炭煤炭等燃料,從外地販運而來。
最後附一點關於燃料對各地飲食方式的影響:
無論南北,柴火多的地方,人們大多喜歡燉煮蒸煲,而緊缺的地方,一般喜歡烙攤燜。
南方飲食為啥整體比北方精細,四大菜系裏就有三個是南方菜?
除了氣候原因,糧多副食多,取之不盡的柴炭多也是一大因素,有足夠的條件供他在飲食上下功夫,北方講吃飽,南方講吃好。
北方草原雖然柴火少,但遍地牛糞是最好的燃料來源,燉煮蒸都有條件。
唯獨北方平原地區比較慘,除了糧食多,其他條件都跟不上,老牛拉一灘屎都得趕緊扔到地裏肥田。
歷史上這些地區經常遭遇兩種極端待遇,要麽非常好,要麽非常壞。
和平時期,華北平原和中原地區的糧食多的吃不完,一到戰亂就完蛋,各路造反軍閥都盯著這些大糧倉,亂軍混戰,反復蹂躪好幾遍,動不動就糟蹋的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每次王朝更叠,先遭殃的就是他們。
到了現代更慘,幾個純糧主產農業省份或一些縣市,要是沒礦產,交通再跟不上,又被便宜的進口糧阻擊,時代紅利往往都是最後一個才吃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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