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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忻州,扭轉乾坤

2024-12-04心靈


「你就來一次,走不完忻州。」當地人頗為遺憾地對我講

繁峙院墻裏的老人心事、五台山的古寺晨鐘,以及雄渾的雁門關長城,在已經過去的這個夏天,陸續成為了網絡熱點。這是「文旅熱」興起的第二年,「地上博物館」的名號,終於打響。自此,山西重新「被發現了」,集齊以上諸多熱門要素的忻州也「被發現了」。

但鮮有人註意到的是,除卻佛剎古建、土木奇觀,坐擁表裏山河的山西,還有一個名字—— 「華北水塔」,黃河、海河兩大水系貫穿山西全境,為京津冀地區涵養水源。其中,黃河,這條澎湃了125萬年的古老長河,自忻州市的偏關縣進入山西境內,流經黃土高原,一路南下。

由此,作為黃河入晉的第一市,忻州不僅飽含歷史,在生態領域裏,也頗令人關註。它是山西省面積最大的地級市,東臨太行,西依呂梁,北靠長城。雙龍會晤之地,指的也是這裏,萬裏長城與九曲黃河,正是在忻州老牛灣首次邂逅,並列長達32公裏。

山西忻州偏關老牛灣,黃土夯築的明長城遺址與黃河在此交匯

然而,不為人知的是,盡管大河洶湧,但峽谷深邃,壁立千仞,當地用水並不容易。

加之幹燥的氣候環境,開采煤礦導致地下水位下降,水土流失嚴重等等因素,山西人均水資源占有量僅為381立方米,約為全國平均值的1/6,屬於嚴重缺水地區。地處毛烏素沙漠東北邊緣的忻州,更是如此。

在奔流的黃河之中,如何尋找水的活法與生的解法,是忻州人至今仍在探索的重要課題。歷史荏苒,一切常新。

黃河奔流

黃土丘陵,萬古之流。

忻州黃河流域覆蓋河曲、保德、偏關、神池、五寨、岢嵐、寧武、靜樂8縣,地勢呈西高東低狀,丘陵起伏,溝壑縱橫,並不宜居。

這8個縣區,占忻州全市面積的50.8%,人口卻僅有84萬人,占全市總人口的三成左右。但這僅有84萬人的轄地,如何治理黃河,卻影響著整個忻州,乃至山西、華北的生存發展。

山西省忻州市偏關縣老牛灣堡航拍圖片

治水的關鍵之一,是要跨越天然的地理障礙,把水蓄起來、攔起來、用起來。讓我們將視角重新聚焦到黃河入晉的來處——偏關。除了人們熟知的老牛灣以外,偏關還有一個關鍵的地名,萬家寨。

這裏曾是一個明代營寨,面朝黃河,東、南、北三面皆是懸崖絕壁,曾經無水、無電、無路,沙土脆壤,植被難活。30年前,一群先驅挺進峽谷,睡土窯、喝雪水,竟硬生生造出了一座「寶庫」。如今,萬家寨擁有一座總庫容8.96億立方米的水利樞紐工程,相當於64個西湖。

它就是萬家寨水庫,從黃河北幹流托克托至龍口河段峽谷,綿延數十裏,兩岸分屬晉、蒙二省。從岸邊的平台往下俯瞰,約970米的水位高度,令黃河呈現一片與古代詩文印象相悖的清綠,有著現代化的「高峽出平湖、黃河水變清」之景色。

從這裏出發,沿黃河行進一千余公裏,就是人們更為熟知的小浪底水庫。

兩個水庫互為首尾,坐守著黃河中遊的第一個和最後一個峽谷,影響著黃河流域裏,水土流失綜合治理最為困難的段落。

萬家寨水利工程

今年10月底,排沙期已經結束,一輪降雨剛過,大壩截流的水面上出現枯死的水草等漂浮物,一輛水上除汙機進行著清理,與陸路貨車接力清運漂浮物。在大壩邊上,一棟二層小樓進入了維修改造收尾階段,那是對黃河萬家寨水庫水質狀況進行即時監控的萬家寨水質自動監測站。

而眼前的平靜運轉卻還只是表層景象,在緊裹著峽谷的巍巍呂梁山脈下,還隱藏著引黃入晉工程的起點。這更是一條創造了多項世界之最的艱險之路。從地下數百米的核心泵站開始,黃河水經過總幹線的三級泵站層層提升,成為一條真正的「天上懸河」,經七裏河註入桑幹河,層層凈化,向永定河補給。截至2024年9月末,萬家寨引黃工程累計為永定河輸水12.3億立方米,保障了山西至首都的供水安全。

在治水之路上,越是荒山峻嶺、沙漠侵襲的地帶,越敢於創造顛覆般的壯舉。然而,水利工程盡管能進行綜合性水資源管理,卻無法解決地區的根本生態問題。要想徹底改變缺水的困境,要解決的難題還遠遠不止這些。

種活一棵樹

「咱們這個地方,種活一棵樹,真的太難了。」說話的是解斌,忻州市生態環境局副局長。

一條河流,發源於山谷,真正潤澤的卻是下遊平原。忻州是三河之源,能利用的水資源卻不多。他提到兩個重點工程,一是上文提到的萬家寨,二是三北防護林的建設。

晉北黃河沿線的山,以「石頭山」居多,雨水一來,「嘩嘩就裹著泥沙下來」。種樹,既是防風固沙、綠化環境,也是涵養水源、阻擋泥沙。荒原種樹的故事,右玉精神、塞罕壩精神都是教材常客,其實忻州黃土高原一帶,莫不如是。

1980年代,曾有國外團隊前往忻州偏關考察投資專案,從太原出發,還沒抵達,就回撤了,直言這裏不適合人類生存。但「你現在再去偏關,有個地方叫乾坤灣,幾代人接力種樹,那裏建得很漂亮了」,解斌說道。

山西忻州乾坤灣景區一隅

偏關的確是代表之一。2024年吉林省普通高考地理試卷中,有這樣一道題:「山西省偏關縣地處黃土高原溝壑丘陵區,溝壑占全縣總面積的47.8%。經近50年綜合治理,全縣綠化率由4%增加到40%。」

在偏關縣,沿黃河一號旅遊公路向上遊尋去,能看到河水顏色漸變的過程,從低水位的平靜黃濁一路到高水位的深邃清綠,景象奇妙,但很少有人註意到山的變化。

從黃河天翼觀摩點到火路墩觀景台、乾坤灣以及老牛灣觀景台,沿途遍種油松、樟子松、側柏、山桃、山杏。天翼觀摩點的簡介中寫道:「今年以來……從拮據的財政預算中硬擠出2500多萬元,配套國省綠化工程建設。」而據忻州統計局數據,2024年1—6月,偏關縣一般公共預算收入僅為0.7億元。

忻州市生態環境局偏關分局局長焦彥卿站在一個觀景台上,指著山腰上一圈一圈的樹苗:「其他地方種上一年可能能長個10—20厘米,但在這裏,只要三年以內保證它還活著,就已經很堅強了。」

在風沙漫天的環境裏,把樹種活就是集體目標。他用手比劃著坡度之陡峭,樹苗間裸露著風化的片狀黃土。

山西偏關縣,被黃河水常年侵蝕的涯壁呈現出粗獷的質地

過去,公路不發達、機械化程度不高,種樹所消耗的人力更為艱苦。當地透過人背、驢馱、索道運苗的方式,將水、土、苗運上峭壁,沿著山的腰線一路栽種。

種樹的人,一代接一代。種好的樹苗,也一代接一代。如今,這裏的綠化程度已經超過30年前的想象。

截至今年6月,忻州市國土綠化試點示範專案主體工程建設任務已經全部完工,全市現有林地總面積1257萬畝,草地面積1135.77萬畝,濕地面積20.4萬畝,建成各類自然保育地24個,森林覆蓋率達15.12%。

尋找生機

入夜的黃河,顯得寧靜而深邃。在關河口下遊的河岸上,一座硫磺窯遺址沈默地與山河對視。玻璃觀景台下,跨越百年歷史的煆燒窯洞被塵封已久。

偏關縣礦產豐富,除煤炭外,還探明有4000多萬噸硫磺儲量,在明清時期供應著軍需火藥,在近代也是全縣的重要財政來源。到了1990年代以後,為控制汙染,硫磺窯全部關停。如今,硫磺窯遺址綜合治理工程專案已成為當地的景點之一。

當治理成為一件要事,尋找新的經濟活水也就成了一道新的時代命題。縱覽忻州全市,文旅資源很多,農業也是一大支柱,但對於黃河沿線而言,曙光還沒有那麽快抵達。

夕陽下的忻州古城

知名媒體人秦朔曾在2023年末去偏關調研,寫下一句:「這次在偏關讀中國,我想探究的是,窮縣該怎麽辦。」文章的結尾是:「即使如此,還是付出,永不放棄。」

「你們從哪裏來的?」「我們是江西人,從二連浩特一路過來。」「非常歡迎你們來,我們縣裏有個文筆塔公園,對面就是博物館,可以好好了解一下偏關。」

在乾坤灣觀景台,我們偶遇了一個從江西出發自駕旅行的家庭,很顯然,他們只是途經這裏,被景色吸引停下,連「偏關」的名字也不太熟悉。

焦彥卿用極快的語速,連忙介紹偏關的各個景點。他害怕自己講得不好,因為文旅和林草工作都不是他的管轄範圍,但他更害怕大家錯過偏關,「這裏多好啊」。

黃河繞山而過,在這裏留下一個大大的「S」形曲線,與岸邊的山脈交融包裹,從空中俯瞰,狀如中國文化裏的太極圖,因此取名「乾坤灣」,有包攬天地、吉祥如意之意。從乾坤灣望過去,對岸就是內蒙古,兩地往返只需一個多鐘頭,共享著很多景點,可是綠林盡染的山西側常常不是遊客的首選目的地。

偏關乾坤灣

但忻州卻早已做好了迎接遊客的準備,沿黃72村村容村貌升級,讓老百姓在家門口吃上「旅遊飯」。在偏關老牛灣,一座完全由石頭構架成的村鎮,被修葺為一個生態觀光景點,石頭窯洞被翻修為民宿,擁有高端民宿、星空酒店、農家樂牌等各種經營主體,包含388孔窯洞、8套改造院落等。明代長城的烽燧與敵樓也矗立在此。

在已經全線貫通的黃河一號旅遊公路上,一抹彩虹在路中央反射著陽光的余暉,延伸到山脈與河流的無盡處。

本文正選於【南風窗】雜誌2024年第24期

作者 | 南風窗記者 趙靖含

發自山西忻州

編輯 | 何子維

值班主編 | 張來

排版 | 八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