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田講故事 素材提供：王建國
（本人用第一人稱寫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節有所演繹，請勿對號入座！）
我一早就聽見院子裏老娘在喊：「建國，你快起來吃飯吧，竈上熱著粥呢！」
娘的嗓門一如既往的大，我躺在土坯房的炕上，翻了個身，又聽見哥哥含含糊糊地回應：「知道了，這就起來。」
這是1979年的早春，寒氣還沒完全褪去，但地裏已經開始有了農活。我掀開被子，穿上粗布棉襖，蹬上解放鞋就往外走。
剛到院子，就看見我哥正在井邊洗臉，嫂子李秀娟端著一碗熱粥站在旁邊，臉上帶著溫柔的笑：「當心點，水冷。」
「哎，你說你一大早端著粥跑出來幹啥，回屋待著去。」我哥擦了把臉，接過粥碗，眼神裏滿是寵溺。
娘在鍋台邊上笑罵：「就你倆膩膩歪歪的，建國都結婚快一年了，還跟剛結婚似的。」
我蹲在院子的土台階上刷牙，看著這溫馨的一幕，心裏也是美滋滋的。自從去年哥哥娶了在衛生所工作的秀娟嫂子，家裏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有盼頭。
誰能想到，這樣的日子，在兩個月後就徹底變了樣。
那是五月初的一個早晨，天還沒亮，我就聽見院子裏一陣嘈雜。睜眼一看，娘正手忙腳亂地往外跑：「建國，建國！你媳婦呢？」
我一骨碌爬起來，跟著沖出去，只見我哥站在敞開的大門前，渾身發抖：「秀娟。秀娟不見了！」
家裏翻天了。
嫂子的衣櫃開著，少了幾件常穿的衣服。床頭櫃上放著一個信封，裏面是一張皺巴巴的紙條：「對不起，我不能繼續待下去了。」
我哥捏著那張紙條，指節發白，整個人像是瞬間老了十歲。
娘一邊哭一邊喊：「這是咋了啊，昨兒個不還好好的嗎？建國，你是不是欺負人家了？」
我哥搖頭，臉色煞白：「沒有啊，昨天晚上還說今天要去趕集買點布，給娘做件夏裝。」
村裏的人很快都知道了這事。長舌婦們坐在村口的大槐樹下嚼舌根：「聽說是跟趙醫生跑了，那趙醫生可是鎮上的人，開著拖拉機來的。」
「可不是嘛，城裏人就是城裏人，看不上咱們農村的，早就看出來了，平時穿得多時髦啊。」
我哥像是變了個人，整天在地裏幹活，一句話不說。娘張羅著讓他再找個媳婦，他直接跪在祖宗牌位前發誓：「這輩子，我再也不會娶媳婦了！」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過去。我哥開始往工地上跑，烈日底下搬磚，風裏雨裏和水泥。他的手上全是繭子，臉上的皺紋越來越深，但從來不跟人說話，就像個機器似的幹活。
要說最難受的，還是我娘。一到晚上，就坐在門檻上唉聲嘆氣：「這是造的什麽孽喲，我們建國這是造的什麽孽。」
日子一年年過去，我哥的脾氣越來越古怪。村裏但凡有說媒的上門，他就直接摔門出去。就連村支書的閨女看上他，他也是不管不顧。
娘急得直掉眼淚：「你這是要氣死我啊！你看看隔壁老王家，兒子都抱上孫子了，你。」
哥哥只是沈默，繼續往工地上跑。
轉眼就到了2004年，這一年的春天，我在鎮上的建材市場進貨，突然遇見了一個熟人——趙醫生。
他看見我，楞了一下，然後叫住我：「大勇，等等！」
我停下腳步，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心裏「咯噔」一下。
「有些事，我覺得是時候告訴你們了。」趙醫生深吸一口氣，「當年秀娟走的時候，是有原因的。」
原來，嫂子在離開前做了一次體檢，發現自己得了重病，醫生說最多活不過三個月。她不想連累我哥，更不想讓全家人為她操心，就選擇了悄悄離開。
我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
「那。那她現在。」我顫抖著問。
趙醫生搖搖頭：「走的時候，特意交代我，等過了二十五年再告訴你們真相。她說，這樣時間夠久了，你哥應該也找到新的生活了。」
我拎著貨，跌跌撞撞地往家裏跑。進院子的時候，正好看見我哥在收拾工具，準備去工地。
「哥！」我喊住他，聲音都在發抖，「我遇見趙醫生了。」
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我哥的鉗子「咣當」一聲掉在地上，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魂似的，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
「對不起。對不起。」他嚎啕大哭，「是我錯怪她了，我這些年。這些年。」
我也跪下來，抱住我哥。想起這些年他的倔強，他的痛苦，他的自我懲罰，心裏一陣陣地發疼。
這麽多年，我們都以為是她無情地拋棄了這個家，卻不知道，她是用這種方式，表達了最深的愛。
前幾天，我收到一封信，是從省城寄來的。拆開一看，裏面是一張泛黃的照片，是嫂子臨走前和我哥的合影。背面寫著：「如果有來生，我還要嫁給你，不過下一次，我一定要健健康康的。」
娘看到照片，老淚縱橫：「這傻丫頭，這傻丫頭。」
我哥捧著照片，又跪在了我面前：「弟弟，這些年，是我太執拗了，讓娘跟著我一起受罪。」
看著我哥花白的頭發，和那張早已滄桑的臉，我忽然明白，有些誤會，需要二十五年的時光，才能溫柔地化解；有些愛情，需要一個人用一生的倔強，去對抗整個世界的不解。
現在，我時常坐在院子裏，看著天上飄過的雲，不知道嫂子在天上過得好不好。我更多的是在想，如果當初我們知道真相，是不是就能留住她？如果我們能夠細心一點，是不是就能發現她的異樣？
這些問題，大概永遠也不會有答案了。
我哥還是一個人，每天早出晚歸。不過現在，他的床頭放著那張照片，嘴角偶爾也會露出一絲欣慰的笑。
或許，這就是愛情最好的模樣吧。它不需要轟轟烈烈，不需要海誓山盟，只需要在漫長的歲月裏，用最樸素的方式，詮釋那一句「我愛你」。
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總會想起那個溫柔的嫂子，想起她清晨端著熱粥的身影，想起她離開時連一聲再見都不敢說的決絕。這些回憶，就像是埋在心底的一顆種子，隨著歲月的流逝，生長出了一株溫暖而又感傷的情懷。
有時候，我真的很想問問老天爺，為什麽要這樣對待一對相愛的人？為什麽要用如此殘酷的方式，考驗他們的感情？
但是每當我看到我哥站在月光下，輕輕撫摸那張照片的時候，我又覺得，這或許就是愛情最真實的模樣。它不完美，卻真實；它有遺憾，卻永恒。
在這個小山村裏，我哥的故事已經變成了一個傳說。人們不再說三道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敬意。因為他們終於明白，真正的愛情，是可以超越生死的。
而我，作為這個故事的見證者，只能默默地看著我哥一天天變老，看著那張照片一天天泛黃，然後在心裏輕輕地說一句：
「嫂子，你放心，我會一直照顧好哥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