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進入臘月，天就沒有晴朗過，整個天都是灰沈沈的，霧蒙蒙的，偶爾會刮起刺骨的寒風，即使不刮風，那種幹冷也讓人不舒服。十一月中旬曾下過一場雪，嚴格來說，那算不上一場雪，連地裏的麥苗都沒覆蓋，倒像是農民澆地撒的化肥。天氣預報說年前會有一場鵝毛大雪，但是經過這些年證明，天氣預報已經像騙子的嘴巴不值得信任了。有個新詞叫暖冬，悄然興起，冬天畢竟是冬天，哪怕它沒有往年凜冽寒冷，但還是保持著它慣有的樣子，就像大家習慣穿上羽絨服一樣，不說冷不冷，至少是對大自然的尊重。
程一中放寒假回來了，半年時光，他的個子沒長，但身材明顯魁梧了，或者說胖了。畢竟對學生來說，高中和大學就是道坎，高中生壓力大，起早貪黑廢寢忘食的，瘦也正常。大家如果不信可以看看身邊，哪個學習優異的高中生是大胖子？當然了，個案還是有的。一旦邁過這道坎，迎接學生的又是另一番天地。說起來，這是中國教育的悲哀，高中是煉獄，大學就是天堂。沒有升學的急迫壓力，程一中發胖也是正常的。同時，程一中的臉也成熟了，以前是稚嫩，現在多了堅毅和滄桑，最明顯的，是他有了絡腮胡。
程一中回來後，沒有迫不及待去找葛立霞，盡管這幾個月，他們不少鴻雁傳書，訴盡相思苦，但程一中更想陪陪家人，或許每個遊子都這樣，只有離開家鄉才會明白親情的意義。程玉燕每天依然教學，程一中就去早餐店幫忙，從買菜到賣飯全程參與。以前他也去店裏幫忙過，但心情明顯不一樣了，以前像是應付差事，現在卻是享受過程。張運民憨厚質樸，不是伶牙俐齒的人，雖然他對程一中的愛說不出來，但他用行動證明了他是合格的繼父。大到給程一中生活費，他從沒心疼過。小到程一中來店幫忙，臟活累活通通不讓他幹。
程一中不是傻子，自然心知肚明，他也像很多男人那樣，把愛埋心底，然後用行動說話。程玉燕結紮早，跟張運民不可能有孩子，這是程玉燕內疚的地方。有時給一中打生活費，她怕張運民不好受，就再三解釋。張運民笑著道，玉燕，甭給我解釋，我心裏都明白，咱倆是兩口子，一中就是我的兒子，咱們掙錢圖啥？不就是為了孩子嗎？程玉燕點點頭，又說道，你知道，一中的學費是南山出的，我不想再讓他出一中的生活費。張運民馬上說道，玉燕，咱不說這事了，每個人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行了。以前程一中都是給張運民喊叔，程玉燕執意讓程一中改口喊爹，於是程一中有了兩個爹。馬南山知道這事後，沒有說啥。
這天吃晚飯時，程玉燕隨口問道，一中啊，回來幾天了？程一中道，今天是第三天了。程玉燕繼續問道，去恁爹那兒了嗎？程一中搖搖頭道，這幾天沒到上，準備過兩天再去。程玉燕直接道，甭等幾天了，明天去吧？都這麽大的人了，早該去看恁爹了，還拖來拖去，恁爹要知道你回來了，說不定多麽高興咧！
第二天，程一中幫著賣早餐，到九點鐘就客人寥寥了，他跟張運民打過招呼回家了。到了家，換了衣服，用座機給馬南山打電話。其實馬南山正準備往鄉下去，畢竟快年關了，今年的任務還差點沒完成。馬南山看看電話號碼，知道是程玉燕家的號，毫不猶豫就接了，問道，小燕，啥事？結果竟然傳來了程一中的聲音，爸，我是一中，我放假了，你在家不在？我一會兒去看看你。
馬南山驚喜莫名，過了好大一會兒才說道，一中，啥時候放假的？你只管去吧，我馬上回家。馬南山沒有等程一中解釋，直接掛了電話。程一中回屋從皮箱裏拿出一條煙，用胳膊夾著就下樓了。他從學校回家的時候，給馬南山和張運民各買了一條煙，給程玉燕和葛立霞買了小吃，雖說東西不算貴，卻是他的心意。
馬南山掛了電話，一邊往家趕，一邊給張清茹打電話，說一中回來了，要她從商場的生活超市帶些海鮮和蔬菜回家。誰知張清茹沒時間，往常的例會半個小時就結束了，今天卻因為兩個投訴例會延長了。廖凱正慷慨激昂發言，針對客戶投訴的賣假貨和服務差的問題批評下面的人。因為張清茹在，廖凱也有表演成分，指手畫腳，聲情並茂，唾沫星子亂飛。張清茹暫時離不開，就向趙文城揮揮手。兩人到了會議室外面的走廊裏，張清茹道，文城，去超市買點海鮮和蔬菜給恁四舅送去。趙文城楞道，四妗，具體要啥菜啊？張清茹道，我也不清楚，你給恁四舅打電話吧。對了，你記住，先把錢付了，回頭再填個單子給我。
說實話，趙文城早坐不住了，客戶反映的倆問題都跟倉庫沒關系，他也懶得聽廖凱聒噪，興高采烈走了。到生活超市門口，才給馬南山打電話，問了需要哪些東西，然後買回去，送到馬南山家。馬南山剛到家，程一中就到了，馬南山看到兒子比自己的個頭還猛，由衷的高興。程一中把煙遞了過去，其實馬南山平常抽的煙比這個更貴，只是平常抽的是別人送的，這個是兒子送的，感覺不一樣。馬南山立即把煙撕開，迫不及待抽上了。說實話，沒見著程一中時，他覺得有一肚子話要說，可真站眼前了，馬南山又說不出來了。或許父愛如山都是這樣吧！
馬南山一邊拿飲料，一邊問道，恁娘知道你過來吧？武漢那邊咋樣？飲食習慣吧？面對馬南山一連串問號，程一中逐個回答。恰在這時，趙文城開車過來了。馬南山大手一揮說道，一中，走，跟恁老表聊幾句。
馬南山接過菜，沖趙文城說道，你跟一中聊聊吧，把空調開啟，對了，沙發上有一條煙，你拿走兩盒吧，那是一中買的。說完，馬南山拎著菜去了廚房，程一中跟過去道，爸，我過來幫忙吧？馬南山道，用不著，你跟恁文城哥去聊會吧。程一中只得跟趙文城回屋。趙文城進屋就看到煙了，他也沒客氣，快速走過去，掏出兩盒煙塞進褲兜裏。
同時，趙文城不忘問道，一中，那邊咋樣，習慣不習慣？我聽說南方人都愛吃米。程一中笑著道，文城哥，都大同小異吧，學校的學生都來自五湖四海，學校的飯比較全面，連少數民族的學生都照顧到了，就是他們那的早餐，咱們一般不習慣，他們大早上吃熱幹面，不像咱們喝胡辣湯。不過時間久了，入鄉隨俗吧。其實無論吃面食還是米飯，我都習慣，我這個人不挑食。
趙文城坐在沙發上，翹起二郎腿，抽著煙詭秘問道，一中，我問你，都說南方美女多，到底真的假的？程一中不屑道，文城哥，純屬道聽途說，這是機率問題，大城市肯定比咱們小縣城多啊？讓我說啊，其實咱這地方就出美女。文城哥，你咋想起問這個問題了？我對你說，俺嫂都不錯。趙文城笑著道，少見多怪，你說男人在一起不聊女人聊啥？你嫂長啥樣我心裏有數，勉強湊合吧。
兩人歡快聊著，馬南山在廚房裏洗菜做飯。好久沒見兒子了，他想給一中做頓好吃的。過了一會兒，趙文城起身走到廚房道，四舅，你忙吧，我去倉庫看看。馬南山著急道，現在你哪兒都不要去，就陪一中聊天，一切等吃了中午飯再說。恰在這時，院外車子響了，張清茹回來了。張清茹跟程一中個趙文城打了招呼，然後把手提包放下，去廚房幫忙了。
馬南山問道，今天咋這麽晚？張清茹嘆氣道，唉，甭說了，例會開的時間太長了。馬南山又問道，有啥事？張清茹不想多說，而是敷衍道，雞毛蒜皮的事。對了，南山，你看啥時候讓文婉過來幫忙，我有時候都有點忙不過來。馬南山思忖道，清茹，這事我也想過，文婉必須換個環境了，不然的話，在家想起修文更容易勾起她的傷心事。我記得，過了年她的孩子都三歲了吧？只要孩子上了幼稚園，她就自由了。
張清茹思忖道，聽你這麽說，估計還要一年半載，倆孩子年齡小，就是上幼稚園文婉也不放心。唉，算了，好事多磨吧，等文婉沒有後顧之憂再來上班吧，否則她也心不靜。說完，張清茹又繼續道，對了，南山，我剛才來的時候，給一中拿了個禮物，你一會兒給他吧。馬南山不由楞道，到底啥禮物啊？張清茹隨口道，也不是啥值錢的東西，就是個手機。以前他上高中用不了，現在讀大學了，有手機跟家人朋友聯系方便。
馬南山笑道，清茹，你咋不親自給他？再說，他對你也沒隔閡了。張清茹道，南山，我愛的是你，我不管別人怎麽評價我，議論我，只要你開心，我做什麽都是值得的，手機還是你送給一中吧。馬南山一陣感動，側身親了張清茹臉頰上一口，說道，清茹，你真好。
在張清茹的幫助下，馬南山做了八個菜，一一端到飯桌上，非常豐盛。馬南山拿了瓶酒，要跟趙文城和程一中喝點，趙文城非常樂意，程一中死活不喝。張清茹埋怨馬南山道，一中不願喝就甭讓他喝了。再說了，我覺得一中這點可好。馬南山長嘆一聲，說道，一中啊，咱家的優良傳統到你這算是沒了。張清茹輕蔑道，難道喝醉酒就是優良傳統啊？
這時，門鈴突然響了，馬南山不由詫異道，這時候，誰會過來啊？於是他起身去看監控，發現門外是個年輕的女孩。程一中跟著過來了，他一眼認出女孩是葛立霞，他馬上道，爸，你先吃飯吧，我出去一下。說完，著急麻慌出去了。原來葛立霞聽說大學生都放假了，可是程一中始終沒來學校找自己，她趁著去校外拿感冒藥找到早餐店，張運民把情況給她說了，為啥說戀愛中的女孩是瘋狂的，不顧一切的，她向張運民問清馬南山家的住址後，竟然徑直來了。
葛立霞摁完門鈴，心懷忐忑等著，這時候，程一中氣沖沖出來了，葛立霞見他面沈似水，憤怒的樣子，趕忙解釋道，一中，你甭生氣，我想早點見到你，有點冒失了。程一中確實很生氣，他還沒公開跟葛立霞的關系，沒想到葛立霞主動摸過來了，這讓他爸怎麽看他？何況這時還有趙文城和張清茹家，他們會不會認為自己輕浮？想到這，他冷冰冰道，我們家人正準備吃飯，要沒啥特殊事你走吧。
葛立霞聽到這，不由五內俱焚，心如刀割，初見到程一中的歡喜頓時煙消雲散。她噙著淚，有些悲傷，有些不甘心，扭身就要走。這時，馬南山出來了，嚷道，一中，這是誰啊？程一中故意輕描淡寫道，普通同學，找我沒啥事，我讓她先走了。葛立霞聽到普通同學四個字，眼淚再也忍不住流下來了。馬南山道，既然是同學，正遇到飯點，哪能讓人走啊，去，把她喊過來，大家吃個飯。
程一中道，爸，算了吧，俺倆又不是太熟。走，咱們回家。程一中扭身就要回家，葛立霞走了幾步，聽到了馬南山的話，她也不顧面子了，走過來厚著臉皮道，叔，我正好餓了，在恁家吃飯不影響你們吧？馬南山不由笑著道，不影響，不影響，外面冷，咱們回家吧。程一中知道葛立霞跟著進來了，又生氣又著急，但他又不方便說什麽。葛立霞走著想著，既來之則安之，讓一中的家人認識認識，也不一定是壞事。
這時，趙文城也出來了，站在廚房門口向院裏看，他認識葛立霞，只是不太熟，脫口而出道，哎，你不是立梅的妹妹嗎？咋過來了？葛立霞倒是不認識趙文城，聽他提到姐姐，不由內心一陣慌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