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上海那些排起長隊的燒烤餐廳可以看出，當下南韓人到中國旅遊，也出現了新潮流。
記者 | 王仲昀 實習生 | 過靜霖
2024年12月21日這一天，南韓人樸大一（Park daeil）從南韓搭乘飛機，再次前往中國。
落地上海浦東機場後，大一在入境海關排隊時用中文發了一條微信朋友圈：周末了，真的好多南韓人來上海玩，我以為到了仁川機場呢！這條朋友圈的配圖，是海關排起的長隊。放眼望去，隊伍中多是南韓人。
據上海海關統計，近期南韓籍旅客進境人數顯著增長，2024年12月，上海浦東機場口岸進出境南韓籍旅客超13萬人次。
這一波南韓遊客湧入中國，與免簽政策密切相關。自2024年11月8日起，中國決定擴大免簽國家範圍，對南韓等9個國家持普通護照人員試行免簽政策。據南韓SBS電視台報道，政策影響下，中國旅遊預訂率激增。南韓一家旅行社表示，2024年11月1日至21日，該旅行社的赴華遊訂單環比增長75%。其中，上海遊訂單暴增178%。
在南韓的社交媒體上，如今「周五下班去中國」成為一種最新的生活方式。上海、青島和張家界，這些過往南韓人青睞的中國城市依然吸引著他們。與此同時，從上海那些排起長隊的燒烤餐廳可以看出，當下南韓人到中國旅遊，也出現了新潮流。
2025年1月11日，位於上海黃浦區的大韓民國臨時政府舊址外，前來參觀的南韓遊客排起長隊。攝影/王仲昀
新花樣：網紅羊肉串
眼下到中國旅遊的南韓人，其實並非只有年輕人。
1月11日，【新民周刊】記者在位於上海黃浦區的「大韓民國臨時政府舊址」門外見到許多排隊等待參觀的南韓遊客。這裏每天11時至13時30分暫停開放，而從13時開始，陸續有南韓遊客開始排隊。隊伍最長時，已經排到了幾百米外。
在他們中，既有年輕的大學生，也有稍微年長一些的父母帶著孩子來到上海遊玩。
當天上午，今年50歲的庚泰（Kyung tae）和自己正在上中學的兒子剛剛抵達上海。落地浦東機場後，他們的第一站便直奔「大韓民國臨時政府舊址」。庚泰父子來自南韓光州，這一次來上海也是他們第一次到中國。他們計劃在上海待5天，除了參觀「大韓民國臨時政府舊址」，庚泰也打算陪兒子一同去上海迪士尼樂園遊玩。
在被記者問到為何選擇在這一時間來中國旅遊時，庚泰坦言，這要感謝中國政府最新的免簽政策，讓他們「非常便利地來到中國」。
和庚泰父子一樣，來自首爾的金喜燦（化名）和自己的三位大學同學也認為，免簽政策是他們此時來中國旅遊最主要的原因。金喜燦一行人，今年都是25歲，畢業於首爾大學，如今在首爾當地工作。前一天周五下班後，他們飛往上海，再於周日晚上返回南韓。之所以選擇上海，是因為上海與首爾在地理位置上非常接近。
在和南韓遊客的交流中，記者發現除了「大韓民國臨時政府舊址」之外，東方明珠、豫園和南京東路等傳統意義上的上海熱門景點依然受到他們的青睞。上海迪士尼樂園，也是眾多年輕人和親子遊玩的熱門選項。
不過，最近南韓人到上海，顯然解鎖了一些「新地圖」和「新花樣」。年輕女生藝琳（Yerrn）和自己兩位朋友從大邱來到上海。她們告訴本刊，在上海的4天時間裏，最喜歡的地方是位於青浦區的「蟠龍天地」商場。從「蟠龍天地」出來，她們還順路去了同樣位於青浦的朱家角景區。
作為一個遠離市中心的商場，為何「蟠龍天地」會令這些南韓女生贊不絕口？「‘蟠龍天地’非常幹凈整潔，我們在那裏吃的所有東西都特別好吃，尤其是羊肉串。」 藝琳說道。事實上，最近在南韓的社交媒體上，「蟠龍天地」已經是中國旅行的新晉「頂流」。
另一個南韓人眼裏的新晉「頂流」，當屬羊肉串。上海南京路步行街某網紅燒烤店的服務員最近在接受采訪時表示，近期店裏客人80%以上都是南韓人，而晚上12點以後還願意在店門口等位的，幾乎全都是南韓人。為了滿足客人的點單需求，店裏甚至特招了幾位會韓語的轉譯，也推出了中韓雙語選單。
從油管到Instagram，再到TikTok美食賽道，南韓地區的熱門排行裏一定會有這樣的一個畫面：武裝到毛孔的韓式妝容美女，腦門上貼著印有中文的降溫貼，手拿一串滋滋流油的羊肉串，身體微微前傾，嘴巴微微張開。輕輕松松，一張最流行的中國旅行「松弛感」美照就誕生了。
在和記者交流時，藝琳的朋友也激動地展示了她們在上海吃羊肉串的照片。當她們想用轉譯軟件告訴記者「羊肉串」時，後面的一位女士主動開口，幫她們轉譯：「羊肉串，她們想說的是羊肉串。」
最近到上海旅遊的南韓女生，開始流行到網紅羊肉串店打卡，貼著降溫貼拍照的新潮流。
這位名叫安喻真的女士，來自南韓濟州島。她的中文發音很地道，甚至有一點北方口音。原來，喻真曾經在2008年到哈爾濱理工大學留學兩年，系統地學習過中文。在中國留學之後，喻真也來過中國幾次，而這一次是帶著她的兩個兒子來上海旅遊。
到中國旅遊，已經成為一股最新「韓潮」，中國人愛看，南韓人也愛看。樸大一在中國已經生活了6年。十多年前，他曾在北京學習過中文，回到南韓後，他進到一家中國公司的南韓分公司工作。後來，樸大一幹脆來到中國工作和生活。他覺得這裏和南韓相比，發展更快，機會更多。
從4年前開始，樸大一嘗試做一名美食自媒體博主，如今在中文互聯網上已有幾十萬粉絲。2024年12月在B站等中國的影片網站上釋出帶著家人在中國旅遊的影片後，大一的美食賬號似乎找到了最新的「流量」密碼，屢次沖上熱榜。在他看來，這可能也和最新的免簽政策有關。
樸大一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訪時，聊到了「羊肉串」的話題。他告訴記者，其實南韓人一直知道羊肉串是中國美食。「在南韓，中國的青島啤酒有一句很有名的廣告詞：吃羊肉串，就要喝青島啤酒。南韓人其實對羊肉串不陌生，只是最近到中國旅遊的人很多，羊肉串又有了很高的熱度。」
為什麽中國的最新免簽政策推行後，上海倍受南韓人喜愛？樸大一覺得，對於那些沒有到過中國的南韓人而言，上海這樣的現代化國際大都市，降低了跨國旅遊的門檻，是一個非常理想的首選地。「很多南韓人到中國之前，擔心語言不通。但是在上海，很多人都可以英語溝通。去一個陌生國家旅行，總是會先考慮最有名的城市，就像去法國，必須要去巴黎；去美國，必須要去紐約；去中國，很多人還是最先想到北京和上海。」
一直以來的近鄰
2025年1月13日在上海新天地露天咖啡吧也坐滿了休憩的南韓遊客，興業路上，一些南韓女孩在互相拍照留影。
「周五下班來上海」是南韓人赴中國旅遊的新潮流，而位於湖南省的張家界，多年來一直是南韓人到中國旅遊必須要去打卡的地方。
官方統計數據顯示，2023年，張家界市接待遊客4200萬人次。其中，南韓是張家界入境遊客的最主要來源地之一。2023年張家界接待的68.74萬人次入境遊客中，南韓遊客為28.21萬人次，占比達41.0％，持續排名第一。
湖南張家界荷花國際機場口岸是放寬最佳化過境免簽政策中新增的21個口岸之一。機場最新數據顯示，2024年11月8日以來，機場入境海外旅客約3萬人次，其中南韓旅客2萬余人次，同比增長204%，且南韓旅客基本都為免簽入境。
2019年10月，聯合國第八任秘書長潘基文在張家界參觀，盛贊張家界為「地上最高絕境」。這句話由此成為張家界景區在南韓的經典宣傳詞。那一年，張家界接待入境遊客137萬人次，其中南韓遊客高達56.85萬人次。
南韓旅遊網站上，張家界被評為「南韓人喜愛度第一」的中國景點。南韓民間還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孝順父母，就送他們去張家界旅遊。」 距離南韓首都首爾約1800公裏的張家界，怎麽就成了南韓遊客的最愛？
南韓人熱愛張家界，與他們愛山、愛登山有直接關系。南韓是個多山的國家，每座城市都有多座名山，僅在首爾就有大大小小二十多座山。很多南韓人都加入了「登山俱樂部」，每逢周末就呼朋喚友一起爬山，成為南韓人最熱衷的度假方式。而張家界擁有三千多個山峰和奇巖峭壁，這是南韓難以見到的奇絕美景。所有去過張家界的南韓人，都被其壯觀風景深深地吸引。
此外，中韓兩國把登山和孝道結合在一起進行針對性的旅遊宣傳，多年來取得了不俗成效。南韓【中央日報】一篇報道曾稱張家界是「孝道觀光最佳觀光地」。在韓劇【我的大叔】裏，出現了「張家界那邊也有不少老頭去」的台詞；南韓旅遊綜藝【團結才能火】，稱張家界是「孝道觀光暢銷者」。
2024年11月底，在樸大一母親70歲生日之際，樸大一為全家人組織了一次中國旅行。第一站是大一在中國生活和工作的城市——成都，隨後一家人坐飛機，前往父母心心念念的張家界。
南韓影片博主樸大一帶父母打卡他們一直向往的張家界。受訪者供圖
在飛機快要落地時，大一的母親一直透過窗戶向外看。她指著窗外的風景，激動地告訴兒子，「這裏我知道！我在電視上看到過！」而當大一的父親在黃石寨俯瞰山巒間的風景，忍不住感慨：「這才是大國的風景。」
在大一拍攝的張家界旅行影片中，父母在鏡頭前說道：「來中國才感受到，我們看的水墨畫不是想象出來的風景，而是真實存在的。在南韓看那些水墨畫，會懷疑，真的長這個樣子嗎？然後來這裏（張家界），才發現真的是這樣。」
曾擔任過張家界文旅局局長的丁雲勇此前表示，早在2002年，張家界便有了南韓旅遊市場。2001年11月，在第七屆張家界國際森林保護節上，張家界市政府邀請到了擔任過12年南韓國會議員、連任三屆觀光公社社長的趙洪奎出席。
張家界的奇山秀水得到了趙洪奎的高度評價。回到南韓以後，趙洪奎憑借其在旅遊行業的影響力，向南韓國民大力推介張家界，張家界逐漸被越來越多的南韓民眾熟知。張家界市文旅局官網資訊顯示，自2001年趙洪奎到訪張家界後，張家界年接待南韓遊客達20萬人次以上，巔峰一年達到近60萬人次。每四名到中國旅遊的南韓客人，就有一名到了張家界。
其實作為近鄰，中國多年來一直是南韓人青睞的旅行地。國家統計局的數據顯示，2001至2018年間，南韓遊客多次占據中國入境遊人數榜首。
1992年中韓兩國建交後，南韓人開始探尋中國的旅遊去處。除了張家界的山川，還有一座南韓人向往的山——九華山。作為中國四大佛教聖地之一的九華山，每年都吸引不少南韓佛教徒來此朝拜。
九華山確實與南韓有淵源。唐朝時，新羅國金喬覺王子來此地修行，而新羅國就是如今北韓半島。金喬覺在九華山苦修多年，在99歲時圓寂，後被認為是地藏菩薩的化身之一，尊稱「金地藏」。很多南韓遊客慕名前來九華山，並朝拜金喬覺。
認識不一樣的中國
樸大一拍攝的全家人到中國旅遊的影片裏，有過這樣一段對話：大一的弟弟感慨，原來北京上海並非南韓網絡上描述的那般「又窮又破」，大一笑著回應：「怎麽樣，還是要自己來看一看吧。」
大一告訴記者，很多南韓人對中國的印象，還停留在一些南韓影視作品中的負面形象。而最近南韓博主們到中國旅遊的影片裏，中國的現代化程度讓很多南韓人眼前一亮。
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旅遊科學學院教授馮淩此前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長期以來，部份南韓人對中國帶有刻板印象。到中國旅遊，會改變他們的一些偏頗看法，對於城市宣傳和文化弘揚很有幫助。」
安喻真在幾年前也來過上海。她告訴本刊，這一次來上海，明顯感覺遇到的人們素質更高、更有禮貌和友好，「上次來還會見到有人闖紅燈，但是這次在上海，沒看到有人闖紅燈。路口的汽車遇到人，也會主動停下」。
樸大一的父母對中國的幅員遼闊感到震驚。在他們來中國前，並不知道原來成都距離張家界近900公裏，以至於要搭乘飛機。而大一本人也在中國收獲了很獨特的旅遊體驗。他告訴記者，自己去過中國20多個城市，最難忘的經歷是在廣西和新疆。
樸大一向記者解釋，在大多數南韓人眼裏，對於「邊境」沒有直觀的概念，而出國一定要透過飛機或者乘船。但是當他在中國廣西和新疆旅遊時，發現可以透過邊境口岸直接乘車或步行到達另一個國家，覺得非常不可思議。而新疆的雪山、草原和沙漠，都是他在南韓無法見到的壯美風景。
北京外國語大學亞洲學院副教授周曉蕾認為，目前南韓遊客還主要集中前往少數幾個中國城市。「免簽政策推出後，中國可以透過更具多樣性的文旅宣傳吸引南韓遊客去到更多城市，感受不一樣的中國文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