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年輕時候在水產養殖場工作過。
那時候偷點廠裏東西不算個事,我爸又雞賊,從沒被發現過。
魚肉是個好東西,誰都饞。可惜我爸雖然能偷點,也不能太過分。
但是問題是,那時候所有人都窮,都沒飯吃,何況肉。
沒肉吃,營養跟不上,身體都容易出問題。
東家孫子生病了,西家媳婦沒奶了,對門老家來客人了。
所以帶回家後,偷個10條魚,自家往往就只能吃個2、3條,都被鄰居們「借「走了。
我爺爺是個豁達的讀書人,我大伯、我爸、我叔也都是心善的人,打心裏不當一回事。
其中有一戶孫奶奶,兒子下放到外地去了,老伴身體不好早走了,只剩下她自己帶著兒媳和孫子一起生活。孫子經常生病。
爺爺可憐她們家,經常把我爸偷回來的魚分給她家。
今天燒個湯分半鍋,明天紅燒分半條魚。
孫奶奶感激不盡。
慢慢地,改革開放了,我爸、我大伯、我叔工作、結婚了,出去住了。
爺爺也老了。門口鄰居們大多都搬走了。奶奶走了後,他一個人越發孤寂。
我家住得離我爺爺家最近,大概走路就10分鐘。爺爺家就在我上學的路上。
我沒事放學就去爺爺家瘋個半小時。爺爺為了讓我常去,還買了冰箱,屯了「非常可樂」,買了小霸王學習機和八合一卡帶。
有一天,我放學照例去爺爺家,但是爺爺出門買菜去了。我就在門口的小桌子上寫作業等爺爺回家。
突然路邊停了輛汽車,下來個男人,問我路。
恰好我知道他問的公園怎麽走,就給他指路。
他哭喪著臉說,哎呀小朋友,我還是不認識啊。要不你陪我去吧,過會我送你回家怎麽樣?
我這時候已經警惕起來了,不跟陌生人走的道理我還是懂的。但是無奈這個男人一把捏著我的胳膊,我掙脫不開。於是我大喊:「你幹嗎?我不去!」
男人拖著我想上車,我掙紮著,哭鬧著。但是車裏還有個司機,兩人一起拽我,我實在沒辦法。
我被拽上車,車開始發動。突然一雙大手伸進了車窗,從車窗裏拽著我的胳膊。後座的男人怎麽呵斥、嚇唬、用力掰,這雙手都沒松。我一看是孫奶奶家的兒媳,那時候已經50多了,一頭銀發,有皺紋的臉上滿是滄桑,看起來弱不禁風,但是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先咬著牙死拽著我的胳膊,怕我吃痛,後來改成掰著車窗不放。看這架勢,哪怕車開了她也不怕。
這時候她家裏又跑出來一個大哥,是她家當年那個小孫子,比我大10多歲。我讀小學的時候他都已經20多歲了,已經上班掙錢了,經常逗我玩,給我零食吃。大哥拿著根棒,又好像是根鋼管,記不清那麽仔細了,反正一棒子就把前車玻璃砸碎了,司機下意識手擋了下,然後就被第二棒子砸中了手,痛得直叫。但是腳下踩了下油門,車往前沖,直接把大哥撞倒了。好在大哥躲閃及時,是被撞倒在旁邊,沒有被卷進車底。
車發動了,孫奶奶兒媳婦還沒放手,被車拖著拽出去十幾米,慶幸的是司機被先前一棒子砸得沒手扶方向盤,這腳油門也沒敢踩實了,速度不快,直直撞在了河旁邊的大石墩子上,停住了。
這時候,路人、鄰居都跑出來了,我爺爺也買菜回來了,騎著個單車哼著小曲,準備那天晚上留我吃飯。他還以為出車禍了,想來救人,但是換了個方向看到了扒拉著車窗的孫家兒媳婦,又看到了車裏的我,突然就明白了怎麽回事。這一下怒火中燒,扶開孫家兒媳婦,先把跟我搭訕的那個後座男人拽下車踢。沒踢幾下,門口好鄰居們接過了這個愉悅的任務,他才把哭泣的我從車裏抱下來哄。另幾個男鄰居,把司機從前門拽了出來,開始抽嘴巴。
我哭了幾下也就不哭了,畢竟那兩綁匪那麽慘,我突然挺欣慰的。後面有鄰居扶起來孫家大孫子,沒事,就蹭破了點皮。孫家兒媳婦受傷有點重,雖然車速不快,但是畢竟被拖行了十幾米,被送到醫院去了。警察也「適時」趕到了,其實還在旁邊貓了會抽了根煙,眼見著兩個人販子再被打就出事了,才露臉。
後來孫家兒媳婦住了幾天院出院了,都是皮肉傷,不妨事。我爸買了一大堆禮物送去,她搖搖手不肯收。她說,那天她其實有點犯困,想晚飯前小睡一會。但是躺在床上剛睡著,夢到了已經故去的孫家奶奶,指著她鼻子讓她趕緊去門外吹吹風。她一下子就醒了,疑惑著走到門外,就發現我被拽上車了。於是她大喊了一聲剛下班在家的兒子,自己先沖出來了。她還說,如果當年沒有我爸我爺爺他們的照顧,自己兒子估計都長不大。我們家小孩子遇著事了她哪能不上,拼了她這條老命一換一也賺了。
後來那一年春節,爺爺領著我燒了不少紙給孫家奶奶,感謝她在天有靈,保佑我躲過了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