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3月11日上午8時左右,沈陽市公安局。
「徐功偉!快,出現場!」
「好,走!」隨著一聲洪亮的答應,一位身著白罩衣,手提勘查包,身材魁梧的刑警動作敏捷地坐上警車。警笛鳴叫,車輪飛轉,駛出沈陽市公安局刑警支隊的大門……
徐功偉從50年代起,就以一名刑事法醫的身份戰鬥在打擊刑事犯罪的第一線上,30多年來由他主檢或與別人合檢了7000多具屍體。工作中,他運用法醫的科學技術和聰明才智,協助刑偵人員破獲了大量命案,使形形色色兇狠狡猾的犯罪分子一一落入法網。
警車駛到亂石山鎖龍崗村東約一裏的一塊玉米地前,停下了。三月的北方,田野剛剛化凍,還顯得一片蕭索。玉米地裏空蕩蕩的,一棵棵玉米茬子露在土外,勁風吹掠茬子上堅硬的枯葉,發出淒涼的「嗚嗚」的響聲。
這裏,就是兇案的現場。
稍遠處,站了不少當地的農民,村幹部和民兵們在維持著秩序,使人們不能靠前。人群中,隨風傳來遇害者親屬揪心撕肺的悲嚎聲。徐功偉提著勘查包,隨同市公安局遲副處長以及痕檢、攝影等其他刑偵技術人員,在當地公安人員指引下走到一條壟溝前,向那個被害者投去一瞥。
只看一眼,徐功偉便渾身一震,怔住了。
一個年約十八九歲,農村裝束的姑娘躺在壟溝裏,兩條長長的發辮緊緊地纏繞在頸部,表情驚恐、痛苦的臉仰向灰蒙蒙的蒼天。那應該有兩顆明眸的眼窩,卻是兩個血肉模糊的窟窿—— 她的兩只眼珠被挖掉了!
徐功偉作了刑事法醫,幾乎每隔三兩天就要剖驗一具屍體,什麽觸目驚心的被害者慘狀沒見過?可是此刻,當他看見那個姑娘慘不忍睹的死相時,心還是猛地震顫,流下了同情的淚水。可憐的姑娘!你生前怎麽也不會想到吧?你竟會這樣被人害死在離你那溫暖的家僅一裏地的田野裏!
被害者名叫張玉花,19歲,未婚。是鎖龍崗村村民張大剛的女兒。
刑警們在現場開始了緊張而有條不紊的勘查。徐功偉檢驗屍體,發現被害者是被犯罪分子用她的兩條辮子勒頸,造成機械性窒息而死亡。兩顆眼珠是犯罪分子用柳樹棍剜下的。在附近的一棵柳樹上,發現了樹枝被折斷的新鮮痕跡。顯然,犯罪分子這樣做是懾於社會上一種訛傳: 被害者在臨死前的一瞬間,會用兩顆眸子像照相機一樣「攝下」仇人的影像。 犯罪分子的狠毒手段實在令人發指。
徐功偉采取了死者下體中的分泌物。事後化驗表明,分泌物中有精液,此案性質是強奸殺人。
「奇怪……」痕檢員老呂檢視了一番現場上的腳印後對遲副處長說:「因為剛化凍,腳印很清晰。從腳印看,是一男一女,並肩橫跨壟溝走,走約300多米。兩人腳印均勻正常,沒有奔跑和混亂搏鬥的痕跡。難道犯罪分子是被害者的熟人嗎?」
確認是被害者的熟人還是生人作案,這一點很重要,因為它關系到偵查的範圍。遲副處長聽了,問:「後來呢?」
「兩人穿過一條斜道,走到一塊墓地,發生了性關系。老呂說,「墓地上有擦抹的紙,鋪的是被害者的棉大衣。兩人往回走時,腳印變得亂而重疊了,可以看出是一前一後,女跑男追。追到殺人現場,犯罪分子用死者的辮子勒死了她。現場附近有掙斷帶子的書包和散扔的紙、筆。」
「她的辮子很長,有90多厘米。」徐功偉在一邊說。
在長期法醫工作中,徐功偉檢驗過許多被勒殺的女性的屍體,勒殺工具大多是繩索,電線,毛巾等物;用被害者的長辮子作為殺人工具還很罕見。這說明,犯罪分子的作案動機帶有突發性。
攝影員小高手持相機,「哢嚓,哢嚓」,熟練地從各種角度攝下被害者屍體及現場上的可疑腳印、遺留物。
「徐法醫,」遲副處長問,「屍體還要解剖嗎?」
徐功偉向女屍望了一眼,蹙眉沈思起來。一般情況下,如果被害者勒殺的特征明顯,屍體上沒有其他外傷、中毒跡象等可疑之處,是無須進行解剖的,可是……
「我再檢查檢檢視。」不知為什麽,徐功偉委婉地避過了遲副處長的問題,又向女屍走去。
老呂等人提取了犯罪分子的鞋印。那是一雙舊底皮鞋,兩只鞋的前掌處各磨出一個窟窿。
遲副處長聽完情況匯報後說:「抓緊對被害者情況的調查。特別要弄清她是否在戀愛,犯罪分子是否與她認識。」
偵查員們抓緊向張玉花的親屬和鄰居做調查。張玉花的母親已去世,她的父親強抑悲痛,講了女兒的有關情況。他說,女兒沒有談戀愛,初中剛畢業。她在昨天和一個女同學一起,乘火車到縣城去投考技術學校,一去未歸。今天清早,有人發現她死在村外一裏處的玉米地裏。
偵查員找到了那個女同學,她說,她和張玉花昨天中午考完試,坐晚車回來,兩人在亂石山分了手,往返的路上都沒遇到熟人或行跡可疑的男人。
偵查員分析: 張玉花是昨天天黑後獨自一人在快要到家的途中遇害;遇害前現場上兩個人並肩走的腳印又很均勻,很像邊走邊談,因而認定,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很大,偵查的重點應是與張玉花同村居住的青壯年男子。
徐功偉再次驗過屍體,對遲副處長說:「看來,還得動刀。」
「為什麽?」遲副處長不解。
「我看死者喉結節的上方顯得稍高些,用手摸覺得硬,像有什麽東西。」
「用手掰開嘴看看?」
「凍硬了,掰不開。」
遲副處長想了想,說:「那需要和死者父親說一下,征求他的意見。」
徐功偉點了點頭。可是,當他把解剖屍體的意思說了之後,張玉花的父親一個勁兒地搖頭,哭泣著說:「不能啊!……同誌,咱閨女死得夠可憐的了,再給她解剖,我做父親的這心……」
鄉親們也面帶難色。
一位偵查員悄聲對徐功偉說:「算了吧。」
面對這一情況,徐功偉沈默了。
是的,此刻他的心情也很難受。人世間,哪個父母不疼愛自己的兒女呢!好端端的一個活蹦亂跳的姑娘,像朵剛剛開放的花,卻慘遭強暴,被殺死在荒野,又被殘忍地剜去雙目,誰不感到痛心?現在,被害者的死因已經確認,如果礙於其親屬的傷感和拒絕而放棄解剖屍體,誰也不會對法醫提出什麽異議。然而,徐功偉是個辦案極認真的人。法醫的崇高責任使他堅定著自己的想法,沒有改變初衷。
他委婉地安慰著死者親屬,然後問:「你們恨不恨那個害死你們女兒的人?」
「怎麽不恨?」提起那個歹毒的兇手,死者的父親不禁咬牙切齒。「瞧你問的,我恨不能咬他幾口,把他撕成幾塊!」
「那麽,你想不想把他抓住呢?」
「想啊!同誌,求求你們了!到底是誰害死了我閨女呀?你們趕快把他查出來,為我閨女報仇雪恨吶!」
「好,」徐功偉說,「既然你恨那個犯罪分子,急著把他抓住,那就應該協助我們,把這個案子查清楚。我們做法醫的解剖被害人的屍體,就是為了查明死因,給偵查提供線索,好盡快把犯罪分子抓住。屍體上有疑難問題,不解剖,就會影響破案啊!」
張父聽了,不再言語,只是抽泣著。
「再說,我並不是要開膛破肚,只是在喉嚨眼兒的地方做局部解剖,開一個小口……」
終於,死者的父親同意了:「同誌,我明白了,就依你們吧……你們可一定把害我閨女的那個惡魔抓住啊!」
刑偵同誌們看到這裏,無不對徐功偉耐心細致的工作點頭稱贊。
在現場,徐功偉手持小巧而鋒利的解剖刀,割開死者喉結上方的部位,用鑷子從呼吸道裏取出一個雞蛋黃大小的團狀物。細看,是一團陳舊的棉花。遲副處長和刑偵人員立即聚攏過來。
棉花團?這種東西怎麽會跑進死者呼吸道裏去呢?它說明了什麽?
徐功偉用眼盯住那個棉花團,沈思一會兒說:「我分析,這是犯罪分子用辮子勒張玉花的頸部,怕她不死,又給她從嘴裏塞進去的。」
同誌們微微點頭,表示贊同。
徐功偉小心翼翼地用手將那個棉花團掰開,仔細觀察。他發現,這是一團舊棉花,棉花裏有一些2至4厘米長的白色和藍色線頭,還有幾粒稻殼。
議案中,刑偵人員們一致認為,這個棉花團雖小,但對此案的偵破,在確定偵查方向和提供偵查線索方面,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
首先,據分析,這團棉花極可能是犯罪分子在作案中從棉衣上撕下來的。經過仔細檢查,被害人棉衣完整,沒有破綻撕裂處。那麽,這團棉花只能是取自犯罪分子身上的衣物。
其次,當地盛產水稻。從棉花團的陳舊和裏面摻雜稻殼、線頭來分析,犯罪分子極可能是當地人,家境不富。如果找到那件有破綻處、質素和成分與這團棉花一樣的棉衣(褲),它便是認定犯罪分子的一個有力的證據。
經過分析研究,綜合各方面情況,特別是從現場腳印情況看,大家都認為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很大,因此,偵查的重點是鎖龍崗村;穿舊皮鞋、舊棉衣的男子是要特別註意的。
可是,10天過去了,案件的偵查沒有突破性進展。鎖龍崗村有100多戶居民,從16歲到40歲的男子都被排除了。
鎖龍崗村強奸殺人案,像早春飄蕩在田野上的霧氣一般籠罩在人們的心頭,使大家感到迷茫。
經過反復分析和研究,刑偵人員們認識到,強奸犯罪案件情況錯綜復雜,受害女性在暴力威脅挾持下,也可能被迫就範。所以,如果單純從現場上那兩排並列行走的腳印上判斷是熟人作案,缺乏充足的根據,生人作案也並非沒有可能。
於是,偵查範圍向鄰村擴充套件。
在當地幹部和群眾提供的一批新的嫌疑人名單中,有個外號叫李瘋子的青年,21歲,住在鎖龍崗村南面10裏的一個村子裏。他的情況引起了偵查員們的註意。
「他是個瘋子嗎?」偵查員問。
「瘋個屁,那是裝的!」村幹部說,「頭年咱們這裏征兵,他不願去檢查身體,裝瘋賣傻,以後大夥就管他叫李瘋子。」
這天傍晚,幾個小青年在一間農舍的炕頭上打撲克。那個李瘋子在打牌中玩鬼耍賴,兩個青年笑著把他按倒。一個按住他的胳膊。另一個解開他的棉襖,撓他的腋窩……這樣嘻嘻哈哈鬧了一陣,直到李瘋子連聲討饒,那兩個青年才讓他從炕上爬起來。
很快,一小團從李瘋子棉襖上撕下來的棉花,經過村幹部交到徐功偉的手裏。 徐功偉將那團棉花展開。啊!棉花也是陳舊的,裏面同樣混有稻殼和2至4厘米長的白色、藍色線頭。將它與女屍呼吸道裏的那個棉花團比對,質地、成分、形態都是一樣的!
李瘋子有重大殺人嫌疑。偵查員又密取了李瘋子穿過的一雙舊皮鞋,發現鞋底有用刀削割的痕跡,但前掌上磨損的窟窿猶在,鞋底邊沿也與現場上的鞋印特征相同。
李瘋子被拘審了。他故伎重演,又裝瘋賣傻,拒不承認罪行。
經法醫徐功偉等人鑒定,李瘋子精神狀態正常,作案有責任能力。
「餵!你看這是什麽?」徐功偉走近李瘋子,將那個棉花團拿到他面前,「這是你棉襖上的棉花,它和張玉花喉嚨裏塞的棉花完全一樣!」
李瘋子兩眼直呆呆地看著那團棉花。
徐功偉果斷地伸出手,「嘩」地拽開李瘋子的棉襖。人們看見,在棉襖裏子上有破損的地方,露出了灰白色的舊棉花。
「我,我承認……是我害了那個……女學生……」李瘋子身子在顫抖,無力地低下了頭。
經徐功偉作技術鑒定,李瘋子的血型物質與女屍下體中精子的血型物質完全一致,從而確認他就是強奸殺人的案犯。
李瘋子交代:發案當天晚上,他在路上遇見素不相識的張玉花,頓起歹意,上前拽住她的辮子,惡語威脅,將她劫持到300多米外的墳塋地強奸。事畢,張玉花要走,李瘋子不允,要「再來一回」。張玉花奔逃,李瘋子追上,兩人搏鬥一番,張玉花終因體力不支被按倒在地。張玉花高聲呼救,李瘋子唯恐罪行敗露,用她的辮子將她勒死。又從自己的棉衣上撕下一團棉花,用柳樹枝從口中塞進她的咽喉,殘忍地剜掉雙眼,然後逃走。
不久後,李瘋子被押赴刑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