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回1976年8月10日的第一時間。
黎語竹來不及思考,騎著二八大杠就往部隊趕。
剛到幹部辦公樓,她就把車丟到一邊,匆忙攔住上樓的書記。
「等一下,書記,我要把結婚報告拿回來!」
正要上交結婚報告的書記停下腳步,又詫異又無奈。
「你和蘇律成兩個同誌怎麽回事?他上午剛交把報告交上來,你下午又拿回去……」
黎語竹連忙鞠躬道歉:「對不起書記,我有些地方資訊填錯了,改完了之後再拿來。」
她從書記手裏拿了報告就跑。
等出了部隊,確認沒有拿錯報告後,黎語竹直接把撕毀,扔進了垃圾桶。
做完這一切,她緊繃的背才松懈下來。
上輩子。
所有人都覺得,她一個高中生,能嫁給蘇律成這個東部戰區野戰營的營長,是天大的福氣。
卻沒人知道,她黎語竹也曾考上過大學。
是和蘇律成領證的時候,他單膝跪地承諾她:「語竹,如果你去讀大學,家裏就沒人照顧了。」
「我會養你,我會一直一直對你好。」
「以後我的津貼薪金,都交給你管。」
他又哄又求。
所以,黎語竹上輩子才會放棄了讀大學,在家贍養公婆、照顧孩子。
她折斷自己的翅膀,困在柴米油鹽裏。
蘇律成卻沒了家庭的壓力,步步高升。
只是不管他調去哪裏,文工團的楚姝蘭就帶著女兒跟著他去哪裏。
他從開始的一周回家一次,變成一個月回家一次,再到一年只回家一天。
最後,黎語竹勞碌過度,死在地裏的時候,蘇律成都沒回來看她……
重來一世。
黎語竹不想再吃這種苦,也不會再嫁給蘇律成了。
她眼眶發紅,連忙三步做兩步,回了家屬院。
然後又將哈爾濱工業大學的錄取通知書翻出來,好好藏起來。
然後抹去淚水,在行事曆上找出去報道的日子,用鋼筆把那天圈出來。
二十天。
還有二十天,她就能逃脫這個牢籠。
沈思間,天已經擦黑了,門口傳來開門聲。
蘇律成下訓回來了。
見黎語竹臉色蒼白,他連忙上前摸了摸她的額頭:「怎麽回事,臉色這麽白?」
黎語竹避開他的手,搖了搖頭:「沒事……」
被拒絕蘇律成也不惱,從軍裝的兜裏拿出一捆大團結和糧票布票遞給她:「這是給我們準備婚禮用的。」
「語竹,你看我們定在什麽日子結婚合適?」
他總是這樣,看起來溫和又會照顧人,讓人在不知不覺中淪陷,然後自願付出一切。
所以自己才全然不知道,他在軍區文工團,還有楚姝蘭這朵解語花。
黎語竹沒接那筆錢,強壓內心翻湧的情緒:「結婚的事情先等等吧,也不急。」
上輩子,結婚報告的審批一下來,她和蘇律成二十天後就打了證。
但這輩子的二十天後,她只會做一件事——去哈工大報道上大學。
蘇律成剛覺得她的反應有些冷淡,正要問:「你不是想要快點領證……」
話沒說完,就被門外突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斷。
「律成,實在是對不住,這麽晚了還來打擾你。」
蘇律成臉色詫異,連忙起身去開門。
黎語竹聞聲回頭,就看見楚姝蘭穿著碎花連衣裙,勾勒出姣好的身材,牽著她五歲大的女兒嬌嬌站在門口。
見到黎語竹在家,楚姝蘭臉色有些不自然:「這就是語竹妹子吧,初次見面,也沒給你帶什麽禮物。」
「語竹妹子,我家在維修,現在沒地方住了,能麻煩你和律成一晚嗎?」
楚姝蘭不好意思地挽起了碎發,眼神楚楚可憐。
黎語竹只覺得好笑,她的房子離軍區大院遠著,不遠數裏來找蘇律成求依靠,什麽心思昭然若揭。
像是生怕黎語竹拒絕,蘇律成連忙應了下來,語氣裏滿是迫不及待:「快進來吧。」
接著才偏過頭,和黎語竹解釋:「語竹,讓她們母女借宿一晚吧,就在客廳打地鋪,行嗎?」
黎語竹心口發酸,皮笑肉不笑應了句:「隨你。」
然後轉身進了屋,插上磁帶開始聽廣播。
一直聽到半夜十二點,她正準備上床睡覺。
隔壁突然傳來細微的敲門聲,和楚姝蘭壓低到極致的詢問。
「律成,我不小心把被子和褲子弄濕了,你能開門讓我進去嗎?」
第2章
黎語竹楞在原地,不自覺屏住了呼吸去聽隔壁的動靜。
下一秒,「啪嗒」一聲輕響。
蘇律成開門了。
黎語竹心口驟然蜷成一團,痛的厲害。
她麻木邁動步伐到床上躺下,用被子蓋住臉,想遮蔽外面的聲音。
可蘇律成和楚姝蘭的聲音,卻直往她耳朵裏鉆。
她清楚聽見,楚姝蘭驚呼一聲,然後說:「……不知道怎麽,好疼,好漲……」
蘇律成的聲音也又低又啞:「我幫你揉揉……小聲點,別吵醒語竹。」
或許他們沒做什麽,可這樣的接觸真的在正常範圍內嗎?
黎語竹又想起上輩子。
表面上,蘇律成把所有的津貼都給了她。
實際上,軍區年節發的禮品,糧票布票、還有年終補貼、水果都全部給了楚姝蘭。
他說:「姝蘭一個人帶著孩子不容易,你也是孩子媽,怎麽這麽不懂事。」
他的天平永遠傾向楚姝蘭。
完全忘了,他外出的時候,黎語竹也是一個人照顧孩子。
最最可笑的是。
就連黎語竹精心養大的兒子,後來愛上了楚姝蘭的女兒,還反過來勸她。
「媽,你就和爸離婚吧,反正這些年,你和爸也沒過過什麽夫妻生活。」
現在想這些事,黎語竹都忍不住心臟抽痛,不斷後悔為什麽當初連大學都不上,就要嫁給蘇律成。
她難過了一晚上沒睡著,等天快亮了才瞇了會。
隔壁院子的公雞一打鳴,她又起來做早飯了。
因為一會,黎語竹要去趕9點回鄉下的班車。
早上8點,粥和饅頭才剛做好,蘇律成就下了早訓回來了,身後還帶著楚姝蘭母女。
她扯了扯身上的墨綠色旗袍,滿臉風情:「嫂子對不起,我可能還要再打擾你和律成幾天。」
黎語竹抿著唇還沒說話。
楚姝蘭的女兒嬌嬌聞到粥香,開心的笑了起來,直接跑到廚房去端饅頭盛粥。
粥盛出來正好三婉,嬌嬌自己一碗,楚姝蘭一碗,蘇律成一碗。
唯獨沒有黎語竹的份。
黎語竹也沒惱,靜靜看著他們三人喝了一口粥,又全部噴了出來。
嬌嬌眼淚汪汪窩在楚姝蘭的哭:「媽媽,這個粥好辣!」
蘇律成連忙起來,拿起暖水瓶給嬌嬌倒水,結果暖水瓶裏面根本沒有水。
「嫂子一定是看不慣我來,所以才會往粥裏放辣椒吧,我走就是了!」楚姝蘭哭哭啼啼的,帶著女兒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蘇律成送了一段路,折回來時,淩厲的眉頭緊皺著:「你為什麽非要故意往粥裏放辣椒,你明明知道,小孩子吃不了辣。」
黎語竹確實知道。
只是,她上輩子同情楚姝蘭一個人帶孩子不方便,任勞任怨給她做飯,最後又得到了什麽?
與其以後要委屈自己,不如現在就委屈一下楚姝蘭吧。
「可能放錯配料了吧,昨天晚上你的房間好像有貓叫,吵得我沒睡好,我才會放錯。」
「什麽貓叫……」
蘇律成一瞬想到什麽,白著臉沒再問下去。
喉結滾了滾,只幹幹巴巴解釋一句:「你做飯辛苦了,我剛剛不該那麽說。」
「你不喜歡她們在家裏吃飯的話,我以後就不帶她們來了。」
他的承諾沒有任何效力。
他的反應,卻往黎語竹心口上狠狠刺了一針。
黎語竹臉色發白,不想再多說,在行事曆上又畫了一橫後,丟下蘇律成回了老家。
班車搖搖晃晃一整天,黎語竹屁股都晃碎了,才在太陽下山前到了家。
一埋進家門檻,她就對著正在收谷子的爸媽,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爸,媽,我想和蘇家把婚退了。」
第3章
黎父瞪大了眼,手裏的簸箕砸在地上。
他眉頭皺著,黢黑的皮膚緊皺在一起,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
黎母連忙放下掃把,握住黎語竹的手,把她上下左右看了個遍:「乖囡囡,是不是蘇家小子欺負你了?」
久違的關懷讓黎語竹紅了眼,她緊緊抱住媽媽,聞媽媽身上溫暖的稻草香。
「沒事……我沒事。」
上輩子,她一個人帶著發燒的兒子去衛生所看病,結果家裏不知道怎麽著了火。
她再趕回家時,竟然連爸媽最後一面也沒見到……
重活一世,她絕對絕對不能再讓這樣的事情重演。
當晚,黎父坐在家門口的青石台階上,抽了一晚上的旱煙。
第二天一早。
他就紅著眼,拉著黎語竹去了蘇家退婚。
自從蘇律成當上軍官後,蘇母就想退了這門婚事。
一聽黎父是來退婚的,當即咧開大牙,拿上定親的憑條去了大隊。
在大隊長的見證下,黎蘇兩家歸還定親信物,婚約解除。
大隊長將婚書徹底撕毀的那刻,壓在心上的大石頭終於挪開,黎語竹眼底有了水光。
這輩子,她終於能活出自己的精彩!
黎語竹沒和爸媽說自己打算去外地讀大學的事,在家陪父母住了三天後,她才回城裏。
進屋的第一件事。
黎語竹在行事曆上畫上橫線。
還剩10天,她就能心無旁騖去哈工大讀書了。
黎語竹開心笑了笑,放下土特產,正準備回屋。
楚嬌嬌卻突然從她的房間裏沖出來,去翻她剛剛放下的特產。
「這都是什麽啊?好臟啊,這能吃嗎?」
黎語竹心口發緊,甚至還沒來得及阻止。
嬌嬌就踩碎了地上的土雞蛋,嫌棄踢了踢那塊黢黑的臘肉:「什麽啊,豬都不吃這些的吧!」
黃橙橙的蛋液淌了一地,黎語竹的心也跟著碎了一地。
她眼睛紅的可怕,上前一把推開嬌嬌:「對我道歉。」
嬌嬌被拉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就開始哭,「阿姨對不起,阿姨打嬌嬌吧,只要不趕嬌嬌和媽媽走,阿姨怎麽打嬌嬌都可以!」
黎語竹莫名其妙:「你……」
下一秒,蘇律成突然從大門口進來,猛地推開她抱起嬌嬌:「黎語竹!你發瘋也要走個度,是我讓姝蘭在你的房間睡下的,你拿小孩子出什麽氣!?」
黎語竹的後腰猝不及防撞在桌角上,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
她捂著刺痛的腰,這才發現,房子裏關於她的東西,已經被丟了大半。
她買的橙黃桌布,被換成了透明的隔熱墊。
她插到花瓶裏的野花,也被丟了,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花瓶。
她忍著情緒,想先去找藥酒擦擦後腰,再來和蘇律成講道理。
結果轉身就聽見蘇律成在哄嬌嬌,「嬌嬌不哭,叔叔替阿姨給你道歉。」
黎語竹聽的,一下又火冒三丈!
她轉過身看著蘇律成,語氣算不上好:「蘇律成,本來就是楚嬌嬌打翻了我的土特產、打翻了我爸媽給我的愛。」
「我沒有做錯任何事,也輪不到你替我道歉!」
蘇律成呼吸一滯,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
黎語竹後腰痛的厲害。
她無視蘇律成,準備回房擦藥酒,然後收拾東西搬出去。
結果還沒走兩步,蘇律成一把將她拉住,扯進了自己的房間。
他迅速關上門,然後將黎語竹圈進懷裏,柔聲輕哄:「好媳婦,我們都要結婚了,幫姝蘭和嬌嬌只是舉手之勞,你別生氣了。」
他說著,薄唇貼在黎語竹的側頸,輕輕摩挲。
「你房間姝蘭沒住,就放了些東西,我待會替你收拾出來。」
「別鬧脾氣了,8月25號是個好日子,等領導批了我們的結婚報告,我們就辦酒席結婚吧。」
黎語竹偏頭躲開他的親昵,臉色難看:「再等等吧。」
上輩子,她幾次催促蘇律成,蘇律成也沒答應辦酒席。
現在等自己去了哈工大,她會有嶄新的未來。
蘇律成上輩子欠她的愛和酒席,一定也會有別的人,願意為她雙手奉上。
第4章
蘇律成被她的冷淡刺到,眉慕微斂:「以前你不是一直想要快點領證辦酒席嗎?為什麽這幾天我說了幾次,你都說再等等?」
他的頭還埋在她的頸窩裏,熾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脖頸間。
這是他們少有的親密時刻。
放在以前,黎語竹肯定滿心歡喜,小鹿亂撞。
可現在一想到他和楚姝蘭,黎語竹就一陣惡寒。
更別提她9月1日才去哈工大報道,要是25日就結了婚,她還怎麽逃出這牢籠?
黎語竹後退兩步,隨便找個借口敷衍過去:「這是我和你一輩子的大事,當然要充足的時間準備。」
「這些日子都不太好,不如9月2號吧。」2號她也已經不在這裏了。
蘇律成沒起疑心,只應了一聲:「你說9月2,就9月2吧。」
「今天晚上我做飯,就當是代替姝蘭和嬌嬌替你道歉吧。」
他的溫柔又體貼,好像是在平息黎語竹的委屈。
可黎語竹攥著的手漸漸收緊。
和蘇律成住在一起這兩年,家裏無論是打掃還是煮飯,都歸黎語竹負責,蘇律成幾乎不會幫忙。
她現在也很想問蘇律成一句。
他和楚姝蘭是什麽關系,又替楚姝蘭向她道歉?
沒等她問出口,蘇律成就高興地出門去廚房了。
黎語竹看著他的背影,感受這手上殘留的余溫,苦笑一聲。
還好,還好只有10天了。
她扶著腰,忍痛墊著腳,從櫃子上拿下紅花油,結果又夠不到後腰的傷。
黎語竹左右為難,想了又想,才拿著紅花油去找蘇律成。
走到廚房門口,就看見蘇律成和楚姝蘭互相依偎著做飯。
楚姝蘭一邊摘菜,一邊用帕子給蘇律成擦汗:「律成,原來你炒菜也這麽厲害,語竹妹子真是有福了。」
蘇律成不躲不閃,笑著應和:「哪裏,你快出去吧,這裏油煙嗆。」
「律成,沒關系的,我想幫幫你……」
黎語竹握著紅花油的手驟然緊縮,只覺得這一幕刺眼的很。
她轉身想走,客廳玩耍的嬌嬌突然看向她,得意的做了個鬼臉。
黎語竹頓時一口氣噎在心口,又不好發作。
她連飯都沒吃,直接出門去了衛生所,找護士幫忙用紅花油揉開後腰的淤血。
護士給她揉好傷口,又仔細叮囑:「最近不要太過勞累,別到時候傷到骨頭,留下後遺癥。」
護士一走,楚姝蘭找了進來,對著黎語竹挑釁炫耀:「你躲到這來了,真是讓我和律成哥好找。」
她又往前走了兩步,走到黎語竹面前聞了聞,又用手扇了扇鼻尖:「一股鄉下味,穿的土死了,難怪你回去鄉下那三天,律成像個餓死鬼一樣,每天都拉著我在你的床上……」
黎語竹像是吞個了蒼蠅,惡心地不行。
她按著後腰,忍著心口的絞痛回懟:「你這麽有本事,那你怎麽不讓蘇律成娶你?」
楚姝蘭臉色一白,頓時被噎的說不出話。
最後她咬牙切齒跺了跺腳,指著黎語竹的鼻子:「你以為他娶你是因為愛你嗎?我們走著瞧!」
楚姝蘭說完就走了。
黎語竹臉色難看,緩了又緩從衛生所回去。
剛到家門口,還沒進去。
楚姝蘭啜泣的聲音透過門縫傳來:「律成,如果……如果當初我沒有嫁給你表哥,你會娶我嗎?畢竟我們才是一起讀書的同學。」
「而且你又不喜歡黎語竹,為什麽非要和她結婚?」
下一秒,蘇律成清冷的聲音緩緩響起:「軍區公務繁忙,爸媽總要有人照顧,她喜歡我,一定會盡心盡力。」
第5章
前世用了一輩子得到的答案,現在親口從蘇律成口中說了出來。
黎語竹站在門外,心都冷了半截。
為自己上輩子對蘇律臣、對蘇家的付出而感到不值。
她就這樣站在門外,一直等到屋內的兩個人膩歪完,才裝作什麽都沒聽見進門。
客廳裏,蘇律成和楚姝蘭站在一起,他的手還搭在她的肩上,眼裏都是柔情。
看到黎語竹,他撤回了手:「姝蘭說你去了衛生所?怎麽回事?哪裏不舒服?」
明明是在關切,黎語竹卻聽不到半點真心。
她垂下眸:「沒什麽,我累了,想睡了。」
可要進房間時,腳步又踟躕住。
房子裏就兩間臥室,如今蘇律成住一間,楚姝蘭住一間,沒有她的。
她也不想跟這兩個中任何一個人,共處一室。
蘇律成也看出了她的猶豫:「語竹,我們睡一間,反正我們都快要結婚了。」
黎語竹沒應聲,護士‘好好休息,不能勞累’的叮囑還在耳邊,她猶豫再三,還是說:「我睡客廳。」
說完,也不管蘇律成的臉色,就去房間裏拿了被子放到沙發上,又吃了醫生開的止痛藥,才睡下。
有蘇律成和楚姝蘭在,她以為自己睡不著。
可也許是藥物作用,她很快就昏昏欲睡,還夢見了前世。
那時她已經勞累過度,身體已經和個破風箱似的到處是病了。
蘇律成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她拉著他的袖子,央求他帶著自己去醫院看看。
都到了半路上,結果楚姝蘭打來電話說她摔了一跤,腰疼地厲害。
蘇律成當即就讓黎語竹下了車,他說:「你看起來沒什麽,反而姝蘭在這些年在文工團跳舞,大大小小的傷受了不少。」
「你自己去醫院看看吧,等我閑了再回來找你。」
黎語竹看著他開車遠去,眼角落下一滴淚來。
半夢半醒間,她抓住一個人的手婉,喊了句:「不要走!」
蘇律成本來只是出來給黎語竹蓋被子,現在被她猛地拽住。
他只能坐在沙發邊,靜靜看著黎語竹的睡顏,看著看著又情不自禁在她的額尖落下一個吻。
其實。
剛剛楚姝蘭的問題,他的回答並完全。
從來都不是蘇家需要黎語竹這個兒媳,只有他需要黎語竹而已……
第二天,黎語竹剛有些醒意,突然,一大盆水倒在了頭上!
她猛的驚醒,就看到嬌嬌站在一旁,手裏拎著空掉的搪瓷盆。
她尖叫的喊著:「壞女人!你這個壞女人,你欺負我媽媽!」
黎語竹只感覺自己神經都快被折磨得衰弱了,忍無可忍,坐起來看著嬌嬌,眉心的怒氣直跳,「你是真覺得我不會揍你是不是?」
楚姝蘭也不知從哪兒來,徑直給了嬌嬌一巴掌,「我怎麽說的,讓你不要打擾阿姨睡覺,怎麽這麽不聽話。」
嬌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楚姝蘭訓斥沒停,可話語輕飄飄的,一看就是做給人看的。
黎語竹冷笑一聲,沒多說什麽,將被褥抱去外面掛在繩上風幹。
剛掛好,蘇律成怒氣沖沖的沖了過來,「黎語竹,你怎麽能打嬌嬌?你就再生氣,也不能動手打一個孩子。」
「作為軍屬,你要時刻記得為人民服務的本分!」
「我真是看錯你了!」
他一連三句責問,甚至連解釋的機會都沒給。
黎語竹心口發滯,下意識脫口而出:「要不我們還是退婚吧。」
第6章
蘇律成難以置信,眉心瞬間高高蹙起:「你說什麽?」
黎語竹只是一時沖動,現在並不是讓蘇律成知道她退婚的好時機。
距離她離開只剩下幾天了,她不能節外生枝。
「沒什麽,你聽錯了。」黎語竹扣緊掌心,撇開話題,
蘇律成看她這幅表情,心裏沒來由的湧上一股不安。
他把剛剛的責備全咽下去,竭力放緩了聲音哄她:「不管別人發生什麽事,你都不應該用退婚這種事情來威脅我。」
「以後不要再提退婚了,我會傷心的。」
蘇律成言辭懇切,好像是真的在乎她。
可要是真的,他為什麽到現在都沒發現,她的腰被撞傷了。
可要是真的,他為什麽一直和楚姝蘭纏結不清?
黎語竹心臟裏情緒翻湧,正絞盡腦汁想著該怎麽糊弄他。
楚姝蘭今天抱著嬌嬌從屋內走了出來,她淚眼婆娑的看著黎語竹,「嫂子,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可是你不能打嬌嬌啊,求你放過我們孤兒寡母,我替她向你跪下了。」
楚姝蘭說著就要跪下。
嬌嬌一臉紅腫,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伸著手指頭指著黎語竹。
蘇律成一把拉住就要下跪的楚姝蘭:「你跪什麽,做錯事情的人不是你。」
蘇律成低下頭,從軍裝口袋裏拿出一沓糧票遞給楚姝蘭:「夫妻本是一體,語竹做錯了事我也有責任,我替她向你道歉。」
黎語竹最煩聽見「替她道歉」這四個字。
她要是真的做錯了事情,自己會承擔。
可要是沒有……
黎語竹勾起唇角,對著楚姝蘭露出一個譏諷的笑:「你可真夠狠心的,連5歲的女兒都能利用。」
楚姝蘭臉色一變,眼睛一眨淚又掉了下來:「你說我讓嬌嬌撒謊嗎?她只有五歲!」
「嬌嬌,媽媽帶你走,這裏不歡迎我們。」她說完,抱著孩子就沖出屋門,往馬路上走。
「姝蘭!」蘇律成高聲喊道。
他焦急的看著楚姝蘭離去的背影,又看向黎語竹。
沒猶豫多久,蘇律成就做了決定:「語竹,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接著就追了出去。
黎語竹氣極反笑,將被褥曬好後。
第一件事,她在行事曆上劃下橫線,現在距離9月1號她去哈工大抱到,只剩下5天。
第二件事,她進屋收拾好東西,然後拿著錢,去了火車站買票。
她排了很久的隊,終於買到了一張去哈工大的臥鋪票。
握著那張還有些發燙的紙票,黎語竹心中的陰霾淡了許多。
她將那張載滿了她美好願景的票,鎖進了自己的小皮箱。
第三件事,黎語竹不想再回野戰軍家屬院。
她找了一個8毛一晚的招待所,打算在招待所住下,一直到9月1日去哈工大報道。
結果到收拾行李箱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錄取通知書不見了。
黎語竹的心頓時高高提起,連忙匆匆往蘇家趕,去找錄取通知書。
一進蘇家的門,就發現蘇律成帶著楚姝蘭和嬌嬌回來了。
嬌嬌手裏拿著一串糖葫蘆,正趴在蘇律成懷裏朝她做鬼臉。
「哼,我討厭這個阿姨。」
她抱著蘇律成的脖子撒嬌:「幹爸,我不想跟她一起住,她可兇了。」
蘇律成歉意的看著黎語竹,拍了拍嬌嬌的背,「嬌嬌乖,幹爸會跟你幹媽好好說的。」
黎語竹本來就煩,語氣冷硬:「我可沒說要當她幹媽。」
蘇律成將嬌嬌放下,耐著性子來哄她:「語竹,這件事就算過去了,嬌嬌懂事,原諒你了。」
黎語竹真的累了,這種事情每天都要上演一遍,她真的疲憊至極。
她厭倦的點了點頭,「是,你說得對,是我不對。」
黎語竹敷衍完他,急著進門去找通知書。
不料手腕卻被蘇律成緊緊拽住,他把黎語竹的行事曆拿過來,指著上面的日期問她。
「那你告訴我,你這是在畫什麽?9月1也不是我們結婚的日子?」
第7章
「黎語竹,你在計劃什麽?」
蘇律成心裏有種不祥的預感,可是又說不上是哪裏不安。
黎語竹的目光落在行事曆上,很隨便回答了一句:「我只是在算,我們的結婚報告交上去幾天了。」
蘇律成的疑慮這才褪去,臉上重新掛滿柔情。
「確實交上去好幾天了,按道理也該批準了,要不我去問問。」
「不用!」黎語竹警鈴大作,連忙搖頭,「估計過幾天就下來了,也沒必要去問。」
蘇律成剛下去的疑惑又冒上來,正要追問黎語竹。
楚姝蘭這邊就突然開口問:「律成,我上次聽團長說你可能要調去上海是真的嗎?」
「要是調去上海了,你和語竹豈不是剛剛結婚就要分開?」
蘇律成臉色一變,連忙去看黎語竹的表情。
見黎語竹好似絲毫不在意,第一次,他對楚姝蘭沈了臉:「沒影的事情,別亂傳。」
楚姝蘭被訓斥得沒了臉,憤憤含著淚帶著孩子去了廚房。
上輩子,黎語竹和蘇律成沒結婚多久。
他就因為立了功調去上海,那時,黎語竹傷心又難過,好久才打起精神。
現在……
蘇律成尷尬和她解釋:「語竹,調去上海的事還沒確定,我打算確認了再跟你說的。」
「沒事,我不介意。」
黎語竹沒有鬧脾氣,也沒有質問,趁著楚姝蘭沒在她的房間,連忙進門反鎖去找錄取通知書。
蘇律成看著她匆忙的背影,難以言喻的失落湧上來。
他走到臥室門口,擡手想要去敲門,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又無力垂下手。
黎語竹完全沒覺察到蘇律成的情緒。
她把整個房間翻了過來,也沒找到錄取通知書。
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黎語竹思緒一轉,目光落在垃圾桶上。
她的心狠狠跳了跳,把垃圾桶全部倒扣。
瞬間,一推碎紙片紛紛揚揚飄出來,正是她的哈工大錄取通知書!
黎語竹眼眶一酸,手指尖把掌心扣出血來。
她已經忍無可忍,直接拉開門沖進廚房,在蘇律成震驚的目光中質問楚姝蘭。
「誰讓你動我東西的?」
黎語竹只問了一句,楚姝蘭就期期艾艾,眼睛一眨落下淚來。
「媽媽!」楚嬌嬌尖叫一聲、
猛地沖到黎語竹面前,對著黎語竹又打又咬!
「壞女人,叫你欺負我媽媽!」
蘇律成眉頭一擰,斥責黎語竹:「你又胡說些什麽?」
黎語竹笑了一下,唇角卻一絲弧度都沒有:「我胡說?」
「蘇律成,我聽說軍區文工團的人說,你把楚姝蘭接回家,還說是我的主意?」
「要是軍區知道,你和楚姝蘭之間打著戰友的名義,在我這個原配面前搞破鞋……」
對上她通紅的雙眼,蘇律成噎了半天,緩了又緩才說:「我和姝蘭什麽都沒有。」
「這話你自己信嗎?」黎語竹揪緊手指反問。
自從發現錄取通知書被撕碎的那一刻起,她破罐子破摔了。
要是她不能去上大學,楚姝蘭、蘇律成,有一個算一個,都別想好過!
黎語竹臉色難看,推開一直打她的楚嬌嬌,走到楚姝蘭耳邊低語了一句:「要是我的通知書補不回來,我一定去軍區舉報你和蘇律成。」
說完,她連一個眼神都沒給蘇律成,轉身就走了。
等離開家屬院,初秋的涼風一吹。
黎語竹才發現她的手被楚嬌嬌咬出幾個牙印,正汩汩往外冒血。
傷口很痛,但黎語竹的心更痛。
她狠狠擦去臉上的淚,連傷口都來不及處理,著急又忐忑著去了學校。
好在,這兩天是高三的班主任守校。
聽黎語竹哭著說搞丟了錄取通知書,連忙幫忙聯系哈工大,讓他們在開學前重新給黎語竹郵一份。
黎語竹提著心這才放了下來,一邊崩潰大哭,一邊給老師道謝。
等情緒全部發泄完,她才去醫院處理傷口,然後回了招待所。
招待所比較簡樸,但黎語竹不在乎。
她一連在招待所住了三天。
8月28日,距離9月1日只剩下兩天的時候。
郵政的郵差終於給她送來了一份新的錄取通知書。
黎語竹心裏的陰霾這才散去。
聽說哈爾濱入冬早,她正準備上街去買點雪花膏和冬季用品。
不想一開門,就看見蘇律成站在她的房間門口,擡著手正要敲門的樣子。
見到黎語竹,蘇律成雙眸一亮,眼裏瞬間有了笑意。
他連忙從兜裏拿出一枚精致的金戒指,遞到黎語竹眼前。
「語竹,以前的事情是我不對。」
「我已經讓楚姝蘭從家裏搬出去了,你跟我一起去上海吧,我們以後也生一個孩子,一家人幸幸福福生活在一起。」
第8章
黎語竹看著那枚金戒指,五味雜陳。
前世她苦苦等了一輩子,盼了一輩子,蘇律成也沒給她送過戒指,更別提要帶著她一起調走。
而現在,曾奢求不到的東西唾手可得,黎語竹卻一點都不高興。
她心口抽痛,眼眶發酸。
蘇律成以為她是高興地紅了眼,連忙將她攬入懷中:「我會好好照顧你,絕對不會辜負你。」
「不是說2號辦酒席嗎?我都已經安排好了,幫廚我也找好了,明天我就去把爸媽都接過來。」
他面面俱到,溫柔深情到幾乎挑不出刺來。
可黎語竹卻不敢去想,蘇律成做到這個地步,到底是因為愛她。
還是……擔心她去軍區舉報?
懷疑一旦埋下種子,她就沒法再相信蘇律成。
也說明,這段感情確實已經沒了延續的必要。
她不僅不想過前世的苦日子,更不想一輩子活在對蘇律成的懷疑裏。
她沒去接戒指,又推開蘇律成:「那你能保證,以後都不和楚姝蘭來往嗎?」
蘇律成瞳孔閃了閃,猶豫了一瞬還是答應:「我會處理好姝蘭和嬌嬌的,不會讓她們打擾我們的,你放心。」
黎語竹半信半疑:「那好,你回家,9月2號再來招待所接我。」
怕慌話說的不夠真,她又補了一句:「你很久沒回鄉下了,家裏的習俗就是結婚前,男方和女方不能見面。」
「戒指……也等到結婚的時候再給我吧。」
聽到這句話,蘇律成才安下心來,一步三回頭的離開。
等他走遠,黎語竹才上街去買東西。
這兩天,她跑了好幾個市場,一分錢掰成兩瓣去花,才勉強把自己需要的東西湊齊。
路繞的遠,回招待所的時候,黎語竹經過家屬大院。
她下意識往以前住的小院子看了眼,門口掛著紅燈籠,貼著紅雙喜。6
很喜慶,是她喜歡的。
可她心裏卻連一絲歸宿感都沒有,只想快步逃離。
一直等到回到招待所,黎語竹慌亂的心才咽回到肚子裏。
8月30日這一晚,她徹夜未眠。
每迷一會眼睛,她就忍不住去摩挲枕頭下火車票和錄取通知書。
每一下都像是摩挲她近在咫尺的夢。
9月1日,天都沒亮。
黎語竹就拎起了行李,準備退了招待所的房間去火車站。
誰知開啟門的時候,卻蘇律成撞了個正著。
蘇律成顯然剛來,軍裝上還沾著露珠。
他銳利的目光落子黎語竹的小皮箱子上,警惕握住了門把手。
「你要去哪?拿著箱子做什麽?」
黎語竹手心沁出汗珠,故作輕松的笑了笑:「想著你一個人在家裏忙不過來,回去幫你。」
她的話漏洞百出,蘇律成滾了滾發澀的喉結:「可你不是說,咋們倆結婚前不能見面嗎?」
黎語竹心口一沈,正想著用什麽話搪塞他。
一道熟悉的女聲突然傳來:「律成!」
楚姝蘭來了。
她站在不遠處,看向蘇律成的眼中噙滿了淚光。
蘇律成沒什麽反應,目光還是落在黎語竹的身上:「語竹,不是我叫她過來的。」
他在解釋。
黎語竹卻看見他的薄唇抿成一條直線,拳頭緊攥到泛白。
他的全身上下都寫著在意楚姝蘭,又何必要裝出一幅愛她的模樣?
明明不久前,黎語竹還很在意這件事。
但現在,她竟然連好奇都沒有了。
她看著楚姝蘭裝柔弱、裝可憐,又裝暈倒。
又看著蘇律成滿臉擔憂,小心翼翼把楚姝蘭將她抱在懷裏:「姝蘭!」
他著急到額尖都溢位了汗珠,匆匆把楚姝蘭打橫抱起就要去醫院。
走了兩步才想起什麽似的,佇足回頭,滿眼深情看著黎語竹。
「語竹,我的心裏只有你,你不要離開我。」
「等我回來!」
他說完,才急急忙忙送楚姝蘭去醫院。
明明楚姝蘭這種幼稚的把戲,人人都能看穿。
但偏偏,蘇律成每次都心甘情願往裏跳。
黎語竹看著走廊盡頭,蘇律成消失的背影,虛虛握了握視窗那最後一絲月光。
最後,她什麽都沒握住。
黎語竹扯開唇角苦笑了一秒,就再次拿上了行李,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火車站人山人海,直到進站後,黎語竹才松了一口氣。
被剪掉一角的火車票,是她自己選擇的未來——為中華崛起奮鬥一生,余生許國,不問歸期。
「開往哈爾濱的列車馬上就要進站了,請旅客同誌排隊上車!」
黎語竹聞聲排隊,順著人潮向前走去。
從此,她北上去哈爾濱,蘇律成南下去上海,
一南一北,重逢的可能,是再也沒有可能……
第9章
蘇律成將楚姝蘭送到醫院,立即折返回招待所去黎語竹。
不知道為什麽,他的心空的厲害,總覺得這時候不去找黎語竹就會後悔一輩子,甚至半路上,他還買了黎語竹愛吃的糖葫蘆。
結果等趕到招待所的時候,裏面人去房空。
蘇律成的心一瞬慌了,連忙趕回家,就看見黎語竹的放假裏,楚嬌嬌撕得粉碎的錄取通知書。
慌亂間,鄰居大媽的聲音突然從門口傳來:「蘇營長找語竹啊,我好像聽說今天是她去上大學的日子。」
鄰居大媽指著火車站的方向:「估計這會都走了。」
蘇律成手裏的糖葫蘆頓時從掌心滑落,摔個粉碎。
他匆匆往火車站趕,半路上他又買了一串新的糖葫蘆。
祈求著也許這樣,就能留下黎語竹。
「語竹,等我!」他的速度很快,終於趕到了火車站。
火車站人身人海,蘇律成握著冰糖葫蘆,開始一邊喊一邊尋找。
蘇律成不停的在人群中尋找著黎語竹。
「語竹!」他撥開一個又一個人,不是黎語竹,都不是他的黎語竹。
「語竹!」他不顧眾人異樣的眼光,聲音都在顫抖。7
蘇律成不敢相信,黎語竹就這樣無聲無息的走了,為了離開他還騙他。
忽然,火車開始啟動。
蘇律成忽然有種預感,黎語竹就在這趟火車上。
可他看不到黎語竹,也沒有票上不了這趟列車。
冰糖葫蘆落在地上,被來來往往的人踩碎。
蘇律成失了力氣,站在原地,不可置信的苦笑出聲。
「語竹,這是你第一次騙我,沒想到是為了離開我。」車站上送行的人越來越少,蘇律成失魂落魄的跟著人群往回走。
蘇律成忽然攔住工作人員:「同誌,剛剛那趟列車是去哪的?」
「剛剛的?往北方去的,東北三省都停。」列車員熱心的告訴他。
蘇律成原本激蕩的心情卻瞬間降了下來,他強笑著離開:「多謝同誌!」
就算知道又怎樣?他連黎語竹去哪都不知道。
蘇律成一路回到家,看著空蕩蕩的屋子,心裏空落落的。
他走進黎語竹的房間,發現她已經將能帶走的行李全部帶走了,什麽都沒給他留下。
蘇律成看著眼前整潔卻完全沒有她痕跡的屋子,只覺得內心一陣後知後覺的痛楚。
似乎家裏的每一個角落都有她,可每一個地方都沒有她。
蘇律成還想尋找什麽,唯一留下的只有黎語竹為家裏置辦的那些物件。
餐桌邊她常坐的那把椅子是黎語竹去百貨市場買的。
她搶的打折椅子,只花了六毛錢。
那天她很開心,盡管椅子有一角不穩。
客廳窗戶上的花盆是黎語竹撿來的。
她放學回家後就抱著那個臟兮兮的花盆回來了。
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將它洗幹凈,鄰居笑著誇她會生活,給了她一把梔子花的種子。
……
還有很多很多的回憶,蘇律成這才發現,原來這個家裏很多地方都有她的痕跡,只不過他一直沒註意罷了。
這個家沒有黎語竹,什麽都不是。
蘇律成這才想起,他們住在一起已經三年了。
第10章
從黎語竹十六歲考上高中後,她就從鄉下搬來了城裏。
蘇律成一直記得那天,黎語竹紮著兩個麻花辮,站在部隊門口等他的模樣。
她怯生生的看著他,有些害羞,又忍不住打量著他。
她笑起來很好看,眉眼彎彎的:「好久不見。」
這是兩人初次見面的第一句話。
蘇律成那時才剛剛接到父母的電話,說讓他幫忙關照黎語竹。
可後來,其實是黎語竹照顧他更多。
黎語竹會在他回家後準備豐盛的晚餐,作業上有什麽不懂的也會問他。
她讀書很刻苦,每天都會花很多時間在學習上,經常一學就是深夜。
他們就這樣不是夫妻勝似夫妻的生活了三年。
一直到黎語竹十九歲,黎語竹高三畢業了。
黎語竹高考結束後,家裏就開始催蘇律成趕緊結婚。
他便跟黎語竹提了這個事:「我們結婚吧。」
沒有求婚,沒有戒指,什麽都沒有。
黎語竹卻還是羞紅了臉,點了點頭。3
去打結婚報告的那天,黎語竹要去學校看高考成績和誌願錄取。
那是蘇律成記憶裏她最開心的日子。
結婚報告!
蘇律成猛的驚醒。
黎語竹就這麽走了,但她還是他的妻子,已經打了結婚報告的妻子。
蘇律成心裏燃起希望,黎語竹是她的妻子,他們還沒有辦婚禮。
他可以去找黎語竹,帶著她回來,不管她去哪。
蘇律成開著車去部隊,走到發結婚證的視窗,急切的問道:「同誌你好,我來問一下我的結婚報告送出了很久了,結婚證卻一直沒有下來,是有什麽事嗎?」
工作人員擡頭,「名字?」
「蘇律成和黎語竹。」
工作人員對著結婚登記表看了很久:「登記表上沒有你們的名字,是不是沒交結婚報告。」
「不可能!」蘇律成一瞬間天旋地轉,不可置信的提高了音量:「我親手交的,怎會出錯,麻煩同誌再幫我找一找。」
工作人員又找了一遍,依舊搖了搖頭:「沒有,你去登記處問問吧。」
蘇律成心砰砰直跳,走到登記處:「我十天前在這送出了結婚報告,請問是出了什麽變故嗎?結婚證沒發。」
登記處的人一眼就認出了蘇律成:「是你啊,你叫什麽來著?」
「蘇律成!」蘇律成心裏惴惴不安。
「你的結婚報告不是被拿回去了嗎?之後再也沒交過來了。」
蘇律成楞了幾秒才反應過來:「誰拿回去的?」
「跟你結婚的那個女同誌啊,她說結婚報告填錯了。」
蘇律成只覺得晴天霹靂,他的表情凝固在臉上,瞬間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他看著來來往往臉上寫滿了幸福的新婚夫妻,只覺得蒼涼。
「語竹,原來你根本不想跟我結婚。」他自嘲的笑了起來,身形落魄。
他仰靠在長椅上,看著天空,忽然覺得自己根本不了解黎語竹。
這些天他的註意力好像都在楚姝蘭那邊。
連黎語竹是什麽時候產生了離開的心思都不知道。
蘇律成回到家,映入眼簾的就是那張被黎語竹畫上了記號的行事曆。
他這才明白,原來這不是黎語竹計算的結婚日期。
而是她離開的日期。
蘇律成在計劃著兩人的未來,黎語竹卻計劃著離開。
第11章
蘇律成伸手撫摸著行事曆上的痕跡,往事歷歷在目,他這才明白,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罷了。
就在他陷入情緒無法自拔時,有人敲門。
「幹爸,幹爸,你在家嗎?」是嬌嬌的聲音。
蘇律成這才想起她們。
他開啟門,就看見嬌嬌攙扶著臉色蒼白的楚姝蘭站在門口。
「你怎麽出院了?」蘇律成微微皺眉。
楚姝蘭有些尷尬的站在門口:「律成,你是不是很忙啊,都沒來看我,我知道不該給你添麻煩,但嬌嬌一直想你。」
嬌嬌也在這時適時出聲:「幹爸,你怎麽不來看我和媽媽了啊,我好想你。」
她說完,像往常一樣上前撲進蘇律成的懷裏。
蘇律成身體一僵,腦海裏浮現出黎語竹失望的神色。
他輕輕推開了楚姝蘭:「姝蘭,我不是拜托了李同誌照顧你嗎?怎麽了嗎?」
「沒有,李同誌人很好,我只是不想太麻煩他了。」楚姝蘭說完,虛弱得搖搖欲墜。
蘇律成手剛伸出去,想起黎語竹,又停了下來。
「既然你好得差不多了,就盡早搬出去吧,你那邊裝修應該也好得差不多了。」蘇律成別開眼神,不去看楚姝蘭含淚的雙眼。
楚姝蘭瞬間明白了什麽意思,但又不可置信:「是我和嬌嬌做錯了什麽嗎?還是語竹不喜歡我?」
蘇律成心底有些煩躁:「你們孤兒寡母,老住在我家也不好,免得落人口實。」
嬌嬌已經五歲了,自然聽得懂什麽意思,連忙拉著蘇律成的手,可憐巴巴的說道:「幹爸,你不要嬌嬌了嗎?是因為那個壞女人嗎?」
蘇律成臉色瞬間難看了起來:「嬌嬌!我說過了,語竹是我未來的妻子,也是你的長輩,你需要尊敬。」0
他說完,責備的看向楚姝蘭。
「嬌嬌!住口!」楚姝蘭連忙去拉嬌嬌,哭得不行:「是我不好,我一個人沒有教好嬌嬌。」
嬌嬌還是第一次被母親和蘇律成同時訓斥,瞬間慌了神:「媽媽,不是你……」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楚姝蘭攔住了嘴。
嬌嬌一把推開楚姝蘭,要沖進房間:「一定是她在背後說我和媽媽的壞話,我要去教訓她!」
楚姝蘭驚覺不好,但儀式也攔不住。
蘇律成額間青筋直跳,這才發現嬌嬌的蠻橫。
他跟著嬌嬌走進去,嬌嬌在客廳沒有發現黎語竹的身影,便準備沖進黎語竹的房間。
蘇律成攔住了她:「這是我家,別在我家胡鬧。」
他看像楚姝蘭,眼神中的厭煩不加掩飾:「你們今天就搬出去吧。」
楚姝蘭的臉色瞬間慘白,幾乎要暈倒過去。
嬌嬌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怔怔的站在那,也不敢在動。
家裏又恢復安靜,可太安靜了。
少了黎語竹的家不算家。
蘇律成想起前幾天戰友跟他說的話:「既然有了未婚妻,就要跟別的女人保持距離,你怎麽還把人接回去一起住,我要是你未婚妻,肯定一頓掃帚將你們全部趕出去。」
蘇律成這才如夢初醒。
原來他在不知不覺間上海了黎語竹。
可黎語竹就這樣離開了,沒有再回來。
蘇律成去過黎語竹父母的家。
黎父黎母只說黎語竹出去上大學了,至於去哪了黎語竹也沒有說過。
蘇律成心底更加絕望:「為了不讓我找到你,你做得這麽全面。」
時光飛逝,兩年過去。
蘇律成依舊沒有任何黎語竹的訊息。
黎語竹甚至沒有回過家。
就連給家裏寄的信都是每次中轉不同的地方,從來不暴露真實地址。
蘇律成查不到,但思念卻如樹根一般蔓延心底。
每時,每刻,每天。
直到那天,他的戰友獻寶一樣的拿出一張照片:「我弟弟在哈工大讀書,這回去工廠實地考察,還拍了個合照,你看看,我弟弟真厲害。」
蘇律成本不想看,但又不想掃他的興。
便看了過去,只一眼,他就在照片中看到了他朝思暮想的人。
蘇律成一把奪過照片,看著照片裏的黎語竹笑容較好,盡管穿著工服,帶著安全帽。
但他還是一眼認了出來。
他找了兩年的未婚妻,終於再次出現了。
哈工大!蘇律成眼神慢慢堅定。
第12章
黎語竹坐在火車上,聽著汽笛聲悠揚,心情也比從前好了很多。
火車上有很多她的同齡人。
一個睡在她對鋪的女孩子笑著跟她打招呼:「你好呀,小同誌,你也是去東北那邊讀大學嗎?」
黎語竹回過神來,回了一個笑容,「是,哈工大。」
「好巧啊,我也是,我們以後就是校友了。」女孩的神情瞬間開心起來,「我叫林悅然,你叫什麽名字啊。」
「黎語竹。」黎語竹輕笑道,這是她見過最活潑的女孩了。
林悅然喃喃道:「黎語竹,黎語竹。很好聽的名字誒。」
一路上,林悅然嘰嘰喳喳,但也讓黎語竹的心情好了不少。
兩人甚至是同一個專業。
幾天後,火車終於到了哈爾濱。
哈工大的同學們在火車站接新生。
紅色的橫幅上寫著:「歡迎新同學!」
黎語竹眼中有好奇,有欣喜,還有一絲隱隱的不安。
但一雙溫暖的手在這時握住了她的手:「走吧。」林悅然笑著對她說。
黎語竹心裏的不安消散,也笑著點頭:「走吧!」
坐上學校派出的接送公交車,黎語竹好奇的張望著周圍的環境。
明明還是盛夏,但哈爾濱遠沒有北京熱。
三三兩兩的人群結伴而行,大笑著逛街,遛狗,采買。
一片祥和。2
林悅然一臉神秘的跟黎語竹說:「聽說哈爾濱的冬天可美了,銀裝素裹,等下雪了,我們好好逛一逛。」
「好。」黎語竹點頭,對未來充滿了希望。
正式入學後,黎語竹一門心思撲在了學習上。
哈工大的課程很滿,黎語竹基本上每天都泡在課堂上。
也只有在周末的時候,才會偶爾想起蘇律成。
蘇律成應該已經很楚姝蘭結婚了吧。
不過這些都跟她沒關系了,黎語竹又繼續埋頭苦學。
抽空跟林悅然一起出去逛逛散散心,多余的時間都泡在圖書館和教室裏。
時間過得飛快,黎語竹就連放寒假過年都沒有回去。
盡管她十分想念父母,為了避免和蘇律成的碰面,還有多花些時間再鉆研一些知識。
黎語竹只是寫了一封又一封信,每個月一封。
逢年過節就花五分錢去電話亭給方父母打電話。
時間一晃兩年過去了,黎語竹也二十多歲了。
這天,她跟林悅然在食堂吃午飯。
林悅然忽然興奮的說道:「語竹!下雪了!」
黎語竹擡頭,就看見窗戶外,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
她也忍不住笑了:「每年下雪你都這麽一驚一乍。」
林悅然笑著拉她的手:「語竹,快快快,我們去看雪。」
黎語竹點頭,將兩人吃完了的碗筷收拾好,任由林悅然拉著她沖進雪地。
哈爾濱的雪很大,不一會就將一切變得雪白。
黎語竹忍不住伸出手去接冰涼的雪花。
雪花落在手掌心的一瞬間就化為了水,冰涼,還帶著一絲清醒的痛意。
她忽然想到了律成。
就在她分神事,林悅然捧著一個大雪球朝她走來:「語竹!你再發呆我就要砸你咯!」
她咯咯的笑著,將黎語竹的思緒拉回。
黎語竹笑著躲開,也團了一個雪球砸了過去。
這是兩人每年冬天的必備專案。
還有一件事,就是去街上買熱乎乎的烤紅薯和甜滋滋的冰糖葫蘆。
「老板,我要這個大的,這紅薯甜不甜啊?」林悅然凍的臉頰通紅,緊緊摟著黎語竹,但眼睛卻緊盯著那個煤爐裏的烤紅薯。
「這位女同誌你放心,絕對甜,不甜不要錢。」老板信誓旦旦。
黎語竹拿著冰糖葫蘆,剛想咬一口時,就聽見有人喊她。
「語竹!」
聲音熟悉而又陌生。
她下意識回頭,就看見風雪中,蘇律成站在不遠處,滿身的雪花。
「語竹,好久不見!」
他一步步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