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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孩子會離奇地抑郁?

2020-10-28心靈

我初三的時候,學校裏開始教化學。我爸擔心我適應不了,就像當時絕大部份的家長一樣,在暑假裏給我報了個銜接班。開設銜接班的是一位姓孫的老師,從她的課上第一次接觸到化學的時候,我一度覺得化學非常有趣。

漸漸地,學校的化學課開始默寫了,一開始是默元素名稱,分子數,正負價之類的,漸漸發展到每次給一點提示詞,然後默方程式式。

我天生就是一個文科生,我初中三年從未寫過一次政治歷史作業,但這兩科的成績卻都名列前茅;我每次認真寫物理化學,收到的總是一堆鮮紅而蠻橫的叉。

即便如此,初三剛開始的化學也並沒有上多少難度。那時候幾乎每天都要默寫十個化學方程式式,我的分數一直是80分,也就是說我每次都會默錯兩個。那些擅長化學的同學,往往以滿分要求自己;不擅長化學的,則一般也有五六十分保底。我就在這其中高不成低不就地拿著我的80分,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幾個星期。我知道自己也就只有這點水平,但我對化學還是有些興趣。

直到後來,有一個星期二,我默了70分,也就是比以往多錯了一個方程式式。我記得那時候學校裏剛開始教高爐煉鐵的知識,每天默寫的都是預習內容。 我這麽說並不是想給自己的錯誤開脫,但我想在默寫一些課上沒有講過的知識的時候出現一些錯誤,怎麽看都是情有可原的。

不過我媽並不這麽想。她從班級群看到了我的成績,對此非常憤怒。由於我不上晚自習,她在接我回家吃晚飯的時候痛斥了我的愚蠢。這種恨鐵不成鋼的痛斥,一直持續到吃完飯以後。——事實上我根本不記得我那天到底有沒有吃上晚飯, 我只知道當人一邊吃飯一邊挨罵的時候,應該會很想吐,而我那時已經感到胃裏翻江倒海。

我媽要求我一定要默到90分,也就是說最多只準錯一個,否則會怎麽樣她沒有說,但我知道這意味著我將失去她的愛。也許是因為有這種壓力,那個星期四默寫時,我趁老師不註意,開始翻書查答案。或許我很有作弊的天賦吧,反正那天我真的默到了90分。

晚上回家,我拿著這個分數問我媽滿意了沒有。我媽很不解地說:「你這個分數又不是為我默的,難道你默得好你自己不高興嗎?」

她其實不知道,我真的就是為她默的,——或者說為了她眼中的那個我;我也真的一點都不高興。 我對這個分數深惡痛絕,我覺得這是天底下最骯臟的一種買賣,就仿佛我媽對我的愛變成了一種商品,碼放在貨架上,底下寫著標價:「90分」。 根據通貨膨脹的規律,說不定這種愛以後還會漲價,漲到100分。

到了那周六,當我晚上九點多從孫老師的銜接課回到家中的時候,出差歸來的我爸也看見了我的默寫成績。這些分數每次都被赤裸裸地公開在群裏,根本毫無掩藏的可能。我爸看到了我的二十多個80分,一個90分和一個70分。他對其他分數視若無睹,他的眼睛只是牢牢地盯著我周二默的70分。

他暴怒地喝問我為什麽會默70分。在他眼裏,化學是全初中最簡單的一門課;他也一向自認為很重視我的化學教育。雖說他也是個文科生,但他覺得只要理解加背誦就能解決一切化學上的問題,畢竟初中化學只要學一年,如果這僅僅一年的化學都學不好,那麽不是智商有問題,就是根本沒認真學。

那一夜他把我按在書房的墻上,揪著我的領子對我像瘋狗一樣嘶吼,反復質問我到底學了什麽東西。 事實上,無論我怎樣努力,這門課我根本就不可能學明白,這是個事實;但是我爸並不相信。他覺得我在逃避問題,覺得我其實有能力把化學學得跟英語一樣好(我的英語在班裏數一數二),只是學習態度過於惡劣。

為了三個化學方程式式,他從晚上九點半把我罵到淩晨兩點多鐘,這期間我幾乎毫不懷疑他會殺了我。因為他看我的目光和對我說的話,就好像跟我有血海深仇。 他說我沒有做人的資格。 就在我被自己的眼淚嗆得窒息的時候,他終於放我回去睡覺。那天晚上,我徹夜失眠。

此後的好幾天,我一直以為他那天應該喝了酒,因為他平時雖然脾氣也很臭,卻不至於像那天那樣瘋狂。但是後來當我問起這件事,他卻堅稱他那天沒有喝過酒,這讓我更加覺得這一切都很荒誕。

那個周六以前,我是一個自負的孩子,乃至有點狂妄; 那個周六以後,直到現在,自卑和懦弱都已經刻進了我的骨髓裏,並且我從此再也不對化學有任何的興趣,也再也不敢參加任何的默寫,甚至連聽到默寫這兩個字都會讓我悚然一驚。這讓我感覺自己很可悲。

如今我還有一個星期就將滿17歲。我得了抑郁癥,休了學,迷茫地看著自己的生命一天一天地衰敗,仰望著滅亡的時刻。

我爸在我得了這病以後,進行了很深刻的思考,並且對他過去的錯誤也有了反思。當他知道他在那個周六對我所做的事已經變成我的心魔之一的時候,他很誠懇地跟我道了歉。

所幸,這個道歉來得還不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