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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把家裏的貓送去貓咖打工嗎?

2020-10-14心靈

【冬天的貓】(已完結,全文2.2w)

1

剛進家門,貓把背包怒摔在地板上。

「我明天再也不去了。」它恨恨說。

「這是怎麽啦?」

我把它的包給撿起來,無奈嘆氣。

2

我家貓啥啥都好,就是有點社畜症候群。

一個月三十天,29天都不想去上班。

還有一天,得去打卡領薪金。

順便在領導面前露個面。

3

這病隨我,沒得治。

真可憐。

4

從三歲開始,我媽就開始喊我「小懶貓」了。

現在是一只老懶貓。

5

「今天店裏來了一只神經病貓。」它皺眉看著我。

「謔。」

「它一直纏著我。」

「好家夥。」

「它還讓我做他的女貓。」

我噗嗤笑出聲來。

貓瞪我。

忍住。

6

「那你沒把不銹鋼碗砸它臉上?」

我不理解。

「它家裏確實是幾分有權有勢的。」它面色有幾分凝重。

「我怕你賠不起。」

「展開說說。」 我突然有了幾分欣慰。

「它家裏,承包了幾片魚塘。」

我大驚失色。

平民百姓家的貓,怎麽會遇上塘主呢?

我摸了摸它的腦袋。

7

上班以來,它的毛也越掉越多了。

我有點怕它冬天腦袋會冷。

8

但是每個季度她掉下來的量,比我腦袋上還多。

我不能承認。

9

「那要不然,明天別去了?」

我試著和它商量。

它一臉看傻子似的看著我。

我家貓比我爭氣。

10

它很自覺地跳上床,鉆進了被窩。

我伸手把它撈過來。

真暖和。

11

有的人,看起來光鮮亮麗。

冬天被窩裏面連一只貓都沒有。

12

接下來三天,貓回來的時候每天情緒都差不多。

「明兒個還去嗎?」我問它。

「不去咱倆喝西北風?」

我無語。

畢竟我們的愛可能是假的,但窮一定是真的。

13

「它今天說,要送我進口小魚幹。」

「它今天說,給我帶快遞盒套娃,不過是國產的。」

「它今天給我帶了香奶奶貓薄荷號香水,你說一只男貓,怎麽把自己搞得騷氣的狠。」

貓每天都回來抱怨,語氣裏幾分嫌棄。

「它每天都要耽誤我許多的時間,最近我的業務量下滑不少。」

我大多數的時候,只是安靜地聽。

14

「要不咱倆想個辦法吧。」

我戳了戳它。

它在枕頭旁伸了個懶腰,把軟軟的肚皮翻給我。

「你要怎麽做?」它對我的智商沒抱多少期待。

「直接絕育解萬憂?」

我小心翼翼地看著它,試探地問。

15

貓抖了抖。

16

「我說的是塘主家的那只。」

17

貓有些不忍。

可我一向是勸分不勸合的人。

「你可能也只是人家魚塘裏的一只貓而已。」我耐心給它分析。

成大事者,不拘小貓。

「別說了,道理我都明白。」

它嘆口氣。

18

第二天早上,我還是抱著我的貓出了門。

按理說,我甚少送它上班的。

一只成年貓,不需要一個成年人送。

它也一向不是矯情的貓。

19

冬天要到了,外面也冷得很。

我許久沒出門了。

我帶上了最好的假發,帽子,穿了最好的帽子,化最美的裝。

不能給我的貓丟人。

20

貓等的不耐煩。

這個月不能因為我這個廢物失去全勤。

它在喵喵罵我。

我偶爾也可以聽不懂喵語。

21

我今天是作為貓的監護人出門的,當然要體面一點。

我要和店主好好聊聊,點一杯咖啡,然後在咖啡店裏消磨一整天。

如果不出意外,我能「偶遇」到塘主,然後和他聊聊他的貓。

22

「歲歲媽,你來了啊。」

我一進門,咖啡店的老板就迎了過來,把我扶到了陽光最好的位子,然後給我切了一塊小蛋糕。

這個點店裏沒多少人。

上午九點,誰會來貓咖店。

我這等閑人是不算的。

23

貓咖店老板是個極溫柔和聰明的小姐姐。

溫柔是寫在笑容裏,眉眼和順,氣質安寧。

聰明是我猜的。

至少她記憶力好是真的。

你看,我都沒見過她幾次,她就能記得我。

比我強多了。

我媽就常罵我:

不記得吃早飯,不記得早睡,不記得收拾房間。

我只把懶刻在DNA裏。

24

奇怪,為什麽我媽罵我的每句話,我全部都記得呢?

雖然還是不按時吃早飯,每天晚上熬小夜,房間裏面亂糟糟。

又不是她說了我就會改。

我記憶力又不好。

25

我想我媽了。

26

我坐在咖啡廳的玻璃墻內曬太陽,捧著老板給我煮的咖啡。

特價。

冬日的陽光,顏色淺、亮、白。

真是襯我膚色,我不禁美滋滋的想。

咖啡廳裏有花草山樹,和許多性格迥異,身世各異的貓。

誰又沒點兒故事了。

27

店裏的貓沒怎麽來招呼我,可能是歲歲躺在我旁邊的緣故。

我是個已經有主的人。

世界和平。

28

「嗨小姐,我能夠坐在這裏嗎?」

青年男中音,話語很從容,似乎是不怕被我拒絕。

我緩慢地睜開眼睛。

眼球有一點澀。

可能是剛剛在緬懷我的母親大人時,分泌了一點眼睛水。

正常生理現象,不必探究。

29

對面的男人果然和聲音一樣,年輕好看,但我猜腦子不太好。

不然為什麽讀不懂空氣?

我的結界裏,不需要第二個人。

30

我是結界裏的神。

這是我中二那幾年看動漫時頓悟出來的東西,從那之後我就很認真的運用它。

有人靠近,有人離開,不讓任何人停留。

不過那幾年,技術不到家。

過不幾日結界裏就闖入了一只貓。

後來我騙完了它的生活費,現在還靠它養。

31

我看著眼前的男人,楞了一會才把思緒從過去中擰回來。

還是得客氣點,說不定是歲歲平時的金主。

果然。

「這只藍貓平時還挺活潑的,四處跑。」

那是因為它要多攬幾個主顧。

「平時很少見它這麽安靜地待在一個人的身邊。」

畢竟我是它親自看的崽。

我忍不住在心裏默默吐槽,但是不搭腔。

這男的話真多,有完沒完。


32

終於,他禮貌完了,識趣的不再試圖搭話。

他拿出剛剛在店裏買好的貓條,打算餵貓。

我看了一眼,是我家買不起的好東西。

先餵了才能擼,這是歲歲的規矩,我一向很是贊許。

然而它懶洋洋站起來,豎起了尾巴,掃了一眼那個男人就跳下桌子。

33

我驚訝地看了它一眼。

幹這一行,多多少少就要守這一行的規矩。

貓的規矩是先收錢再交貨,而不是不收錢。

貓是液體動物,從來就不是硬骨頭。

兩個圍觀的人類都不是很理解。

34

他拿著貓條往櫃台那裏去了,溫柔的老板正在擦著店裏的機器。

兩個人正在說著什麽,時不時還回頭看了看我這裏。

35

守株待兔待著豬。

哎。

36

老板帶著那個男人回來了。

他倆在我對面坐下。

果然這個點,所有人都閑著。

37

「尤小姐,這位先生說他想買您的貓。」老板說話很客氣。

「不行。」我難得這樣幹脆。

「我還沒開價。」

呵,男人。

「當時簽合約就說好了,我家貓只賣藝不賣身的。」我對著老板,很認真的強調。

「尤小姐,是這樣的,這只貓和我以前養的那只很像,所以我…」

男人的話裏很有幾分急切。

「這只貓貓,你曾經見過的?」我打斷了他的話。

「是的。」他點點頭。

「胡說,你怎麽能見過它呢?」

「就算是沒有見過,卻看著面善,就算是舊相識了。」

「那你今日買貓條,是單我貓有的,還是別的貓貓都有?」

男人一下怔住。

「渣男!」

38

尤歲歲就是尤歲歲,只可獨一無二,不可為人替身。

39

我抱著貓,離開了貓咖。

剛剛歲歲在那男人身上開了一單,也算是抵了我的咖啡錢了。

一向勤謹的貓就這樣跟著我翹班,倒也沒有說什麽。

40

沖出來之後我就有點後悔,但我不能回去。

狗男人沒有追出來,老板也要接著看店。

哎。

我點了點貓的額頭。

「你的姿色也不過如此。」

「喵-」

41

我抱著貓,沒有辦法伸懶腰。

今天陽光真好,可惜了。

「不如,今天去賣廢品吧。」我一臉期待的看著它。

「????」

42

許久不勞動,還真有點不習慣。

收拾東西就是這樣,三月不收拾,一收收三天。

上癮。

我氣喘籲籲,貓也氣喘籲籲。

我忙著收東西,貓忙著上躥下跳,防止我把灰塵落在它身上。

我叉腰罵它,「我媽說光說不做是渣貓。」

它舔舔自己的爪子,「我辛辛苦苦給你掙錢,吃我的住我的,你一天天的待在家做點家務怎麽了。」

43

我看直了眼。

這貓不能要了,怎麽突然間就油膩了。

明明這家夥從來沒見過我爸,怎麽說起話那賤賤的勁兒居然還一樣一樣的。

44

好多年沒有見過那個男人了。

不對,剛剛在收拾東西的時候還是想了一下。

其實剛剛給那男人油膩的論調是不準確的,說不定他早已在天涯海角某個地方成了一個瀟灑的小老頭。

45

你說人為什麽要對自己這麽誠實呢。

明明把別人想的慘一點,自己就會好受一點。

真的嗎?

46

我抓起去年給它買的但一次也沒玩過的貓玩具扔過去。

沒中。

中了才奇怪,我又抓不住它。

它很得意地在桌子上晃了兩圈。

啪,手機掉地上。

47

它舉起雙爪和一只腳證明自己的清白。

「不是我幹的,是手機自己動手的。」

這回它老實地呆在原地,讓我崩了一下腦門。

我把手機撈起來。

哦豁,一道裂痕,不過還能開機。

我寶貝地擦了擦。

這兩天手機一直在震動。

搞不好真是自己慢慢平移掉地上的?

48

果然還是梁蔚,貓咖那個和氣的老板。

這兩天她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是幫那個男人說話。

「梁小姐,貓真的不賣。」

我對美女一向多幾絲耐心,但也不是很多。

「尤小姐,這回不是賣貓的事,」她的語氣裏有一絲歉意,「但是這回均先生真的很想再見見你。」

均賀,上次那男人的名字。

「這一回他不僅帶了一只貓,還帶了一只狗,就在我貓咖的門口。」她急忙補充道。

「怎麽,他要幹架?」

人家狗都帶了,我這小身板去了也只能狗帶。

「不是,」她有些不好意思,「我這不是貓咖嘛,狗子來了我怕風水不好。」

「。。。。」

行吧。

49

均賀還是挺講武德。

我到的時候,他正在貓咖的門口,也不進去。

左牽黃,右擎貓。

對比起來我這氣勢不就輸了嗎,為了怕硬搶,我特地沒帶歲歲。

均賀找了一家咖啡店,挑了一個露天的位置。

突然覺得有一點對不起梁蔚是怎麽回事。

狗坐椅子上,貓趴桌子上。

我不禁打量起了這只貓,不得不說這品相是真不錯,而且養得油光水亮。

咳咳,我也不是花心,我只是犯了天下鏟屎官都會犯的錯罷了。

也許是視線太過突出,這貓就在桌子上轉了個彎,把肥屁股對著我。

尷尬。

50

大黃·也許叫這個名字·狗目光沈痛地對我說:「少爺已經十年沒有笑過了。」

「???」我看著對面這個陽光燦爛·齜牙咧嘴的男人,突然有點懷疑視力。

「不,我不是少爺,這一位才是。」均賀很有涵養地指了指這一個圓圓的屁股。

我幹咳一聲,虛心請教,「那請問尊貓的名諱是?」

「哮天。」

「咳咳咳。」好像喉嚨癢得更厲害了。

「那令犬?」

「招財。」

當時那口咖啡距離噴出我的喉嚨只差0.01公分,但是四分之一秒後,我把它憋了回來。

好,好家夥。

哮天貓,招財狗。

遇到了不得的人家了。

51

「那請問,均先生來找我是?」

切入正題。

均賀終於正色,「我們想和你聊聊你的貓,關於它的過去。」

「歲歲?」

「嗯,」他的目光有一些沈痛,「畢竟也是我們老均家明媒正娶的兒媳貓。」

「???你有什麽證據?」

「不知道兒媳婦回去有沒有和你提過最近有一只富家二代貓在和她聯絡?」

兒媳婦這個詞聽起來還真是不爽呢,本丈母娘有承認過嗎。

「實際上,那只貓正是家妹後來收養的二胎。」

「不過是庶子罷了。」招財喉嚨裏哼了一聲。

「那嫡子是?」

「當然就是我們少爺了。」一雙智慧的狗眼裏滿是驕傲。

52

「有點亂。」我老實承認。

「那我就簡單解釋一下」,均賀接過話來,「哮天和招財是我和我妹妹以前一起養的,然後又去寵物店接了歲歲;至於二毛,就是歲歲離開之後妹妹接回來給哮天作伴的。」

二毛這名字…真是簡單粗暴啊。

聽著就像庶子。

「我工作之後,招財是跟我的,哮天是跟我妹妹的。這次我把它帶過來妹妹這裏玩幾天,招財就剛好聞到了二毛身上有故人的味道。」

均賀的眼神裏有些説芣炪哋傷痌。

「我第一次去店裏的時候就覺得像,加上招財的鼻子確認過,從來不出錯的。」

「... ...」

「自從侄兒媳婦走後,我妹妹就一直很思念它,」均賀在斟酌語句,「我想,能不能讓它回去看看?」

我該說啥呢?

我不是來拆散這個家的,是來加入這個家的?

53

我突然覺得這圓圓的屁股突然就多了幾分蛋蛋的憂傷。

屁股就像月亮。

人有悲歡離合,陰晴圓圈。

屁股分成兩瓣腚,正好預示著它們的離別。

(此處作者存疑)

54

「你家這狗,拿耗子嗎?」

突然知道了如此沈痛的往事,我心情說不出的煩躁。

過去不能讓它就這麽過去嗎,非要這時候扯出來。

靚女嘆氣。

「不拿,」均賀仿佛完全沒聽懂,「他4歲,屬鼠,本家。」

「... ...」

乖乖。

55

我帶著滿腔心事回家,然後直接咆哮出來。

「尤歲歲你給我過來!」

「咋滴了?」

貓晃晃腦袋,絲毫不在意我的無能風暴。

「老實交待,你和哮天是怎麽回事?還有招財,二毛。」

它突然就沈默了下來,讓我十分不習慣。

我開始後悔,我應該更委婉、更溫和一點的。

良久,它才接話。

「是的,我們有幾個孩子。」

「???」

56

「你老實交待。」

「誰還沒點青春了。」它輕描淡寫,我狂風驟雨。

「那孩子們呢?」

我早幾年就抱上外孫了?這個逆女。

「都死了。」

「????」

這個女貓居然該死的冷漠。

「也沒什麽,之前那女人給幾個崽子每只餵了幾口巧克力,也沒錢治,然後就都掛掉了唄。」

「????」

它看起來倒是平靜的很,但我不大敢說話。

我看著上午剛剛加上的均賀的微信,大無語。

當時幹嘛非想要知道那麽多呢?

下次我看到那男的轉頭就走。

57

「沒事,我會替你養老送終的。」我試著安慰它。

它擦擦嘴,表示不屑。

「咱倆還不知道誰先走呢。」

我略微思忖了一下。

也是啊。

58

我給貓又續了幾天假,然後破天荒在網上又多接了幾個單子,維持溫飽。

這幾天下雨了,寒冷的降臨似乎只花了一瞬間。

其實不上班也好,下雨天淋濕了我還得花錢給它洗澡。

入不敷出。

59

貓不用上班,每天吃得也好睡得也好,眼看著幾天就養了一身的膘。

但是社畜就是社畜吶,被社會鞭笞久了,不上班總有點不自在。

它不上班,在家裏就總想挑點事兒。

頭大。

我忍。

60

「要不你就放我去上班吧?」

它懶洋洋地躺在窗台。

「不行。」我堅決拒絕,斷絕它和渣貓和心狠手辣的前媽接觸的任何可能性。

「哦。」它軟軟躺倒。

我戳戳它的肚皮。

「真好啊。」

「你說什麽鬼呢?」它大概又覺得我在發神經。

「我說像你們貓,長胖了還有人喜歡,眼睛大也沒有眼袋,長胡子還不顯老。」

「... ...」

嗯,我看懂它的鄙視了。

61

一人一貓就這樣歪在沙發上,躺平。

遙控器太遠,眼睜睜看著電視機連環播放著並不感興趣的頻道。

新聞裏,公園跳廣場舞的大爺大媽們活泛愉快的正能量。

啊,青春。啊,活力。

62

「咕嘰-」

肚子終於是叫響,給這可恥頹廢浪費生命的生活帶來了一點變化。

「唔,到點了,點個外賣?」

我習慣性的往身下摸著手機,然而貓「啪」地一把開啟。

忘了貓這幾天不上班了,不能這麽明目張膽地吃外賣。

得,一條裂縫變成兩條。

不過,只要我不拆手機膜,就不能判斷裂的是螢幕還是膜。

這是我最後的倔強。

63

冬天真難熬啊。

我抱著貓,縮成一團,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風,就露了眼睛出來,然後就晃晃悠悠出了門。

就小區門口嗦碗粉好了。

貓把眼睛瞇起來,很是不悅,「你出門就出門,非把我帶著幹什麽。」

「那你就忍心讓我看著你吃貓糧?」

「我請你一袋?」它質問我。

「你最近沒上班,沒績效,還是省著點吃吧。」我可憐兮兮地看著它。

算了。

咱們做貓的,自然不能和一個人類計較。

64

果然是冤家路窄。

我本來想裝不認識,結果這個人偏要巴巴湊過來。

「好巧。」

「哈哈是啊,哈哈。」 敷衍。

可不是巧嘛,都到我家小區門口了。

「小尤,怎麽最近沒看你發朋友圈啊,你不會遮蔽我了吧?」他倒是笑瞇瞇的。

這個男人,輕浮,從第一次見面就嬉皮笑臉的。

「啊不是,」我很認真的解釋,「因為我刪掉你了。」

... ...

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瞬。

反正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他。

「哈哈哈是這樣啊哈哈哈。」他在尬笑,「大家不都是朋友嗎,多個朋友多條路啊。」

「你不也是剛剛在發現的嗎?」

呵,男人。

話說上次知道了我那幾個貓外孫和外孫女的事情,我就趁著深夜emo發微信狠狠把他們兄妹倆罵了一頓,然後果斷刪了好友。

舒暢。

巴適。

65

「誒,你往哪兒看呢?」

我立刻怒了,立馬護住胸前......的貓,然後扭頭就走。

狗男人,賊心不死。

66

「老板,一碗螺獅粉。」

貓嫌棄地扭過頭去,後腿在我身上刨了刨。

我知道它什麽意思,但是大敵當前,我不能輸。

螺獅粉只有吃著香,但是聞著臭啊。

但是我忘記了,打不過就加入的道理。

這個人居然就這樣端著碗在我對面坐下了。

失策。

67

「誒,你來這裏到底幹啥來了?」

我嗦了一口粉,夠味兒。

「這不是快年關了嗎,想著過來買個房子唄,沒想到就看到你了。」

他吃得火熱,甚至有一點點細密的汗滲出來。

「@#¥%&%##。」

我是不是賤是不是賤,我就不應該和這種人搭話。

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

「要不然咱倆把好友加回來唄,往後鄰裏左右的,有個照應。」

「小區有幾千號人,你都加一個?」我冷眼。

「小區人雖然多,但兒女親家就你這麽一個不是。」

「啪」一聲,我把筷子就拍在桌子上。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我就更來氣。

我那麽大幾個孫子孫女兒呢,就被這一家人給折騰沒了。

68

不妙啊。

隔壁桌張大媽李大爺王叔周嬸全看過來了。

後勤居委小劉物業小馬都停止了竊竊私語。

門口被拴在柱子上的大黃也看過來了。

也不知道今天是走了什麽狗屎運,居然能集齊這一帶的神仙們。

69

我努力壓抑怒氣,認認真真地說,「你別費盡心思了,我想我說的夠清楚,貓是不可能讓它回去的,我也不希望和你們有過多的接觸,彼此都不好。」

對面的男人居然罕見的沈默了。

可能今天的粉煮的不夠好,他嚼了很多下,才把那幾根粉條咽下去。

「我知道這麽說可能有些無恥,但是那個時候我們都不是故意的。」

所以呢?

無意的傷害,就能當作不存在了嗎?

「我相信她應該真的是無意的。」

我正想說些什麽,一直趴在我身上的貓打斷了我。

我不敢置信地看著它。

它素來不是這麽寬宏大量的貓。

70

我抱著貓回了家,一路上都是低氣壓。

我憋悶,我難過,我委屈。

貓走過來,舔舔我的手掌。

我挪開手,離它坐得遠遠的。

「她叫謝歡,那個時候才11歲。」

我沒有看它,但卻開始聽它的話。

「謝歡的父母很早就準備離婚了,父母都不想要她。父母分居後,她還是跟著媽媽生活,父親也就幾個月半年才回來看他們一次。」

它趴在沙發上,回憶往事。

「那盒巧克力,就是父親出國做生意的時候,給她帶的禮物。切,也就沒兩個錢的東西,那傻姑娘就當寶一樣,」貓很是不屑。

「不過,話又說回來,那個時候,巧克力是謝歡最好的東西了,所以她全部給了我的孩子。劑量大,救不活。」

它伸懶腰,腿就蹬到我小肚子上來。

我難得容忍它這種放肆。

但我還是沒說話。

71

貓覺得不對勁,慢慢走到我身邊坐下看我,姿態還是和在貓咖做頭牌時一樣優雅。

「女人,你怎麽回事,今天怎麽這麽難哄?」

我摸了摸它的圓腦袋。

「那你今天在均賀面前替謝歡說話,是不是想回去她那裏啊?」

「???」

這女人指定是有點什麽毛病。

「就是,你看你也不恨她,而你又是她養大的,你還有個前夫貓,就不想回去嗎?」我認真的和它梳理。

「有病就治。」

它一把扭頭飛上了冰箱上面。

高,冷。

「那治不好怎麽辦呀?」我心情突然變好,湊到它面前耍賤。

「閉嘴吧你,什麽晦氣玩意兒。」

72

遇見貓的時候,是在一個冬天。

在我家居民樓外停留了三天,每天都能在垃圾桶的旁邊看到它。

我每天要倒很多次垃圾,所以每天都能看到它很多次。

時間久了,我也會和它打打招呼。

「嘿,要幫忙嗎?」

不過通常是沒有回應。

不過第七天的時候,它卻主動湊了上來,而我卻沒有理她。

今天是我媽的頭七,我得回去看她。

73

當我帶著滿身塵垢回來的時候,它還在等我。

路燈被樹幹切割成寸斷的光影,為歸家者照明,也為無家可歸者照明。

74

我被世界上最輕又最重的枷鎖束縛住。

母親回去了生育她的那片土地,百裏之外的山野天光、涓溪泉流會給她帶來永恒的寧靜。

世界上再無一人與我分享愛與責任,我卸掉了身上最沈重的負擔。

可思念又鎖住我,哀慟纏身。

75

把尤百歲帶回家,其實並不是一個艱難的決定。

為了給母親治病,我拼命的工作。

非常,非常。

所以我的收入很可觀。

母親撒手人寰之後,我最大的開支沒有了,養一只貓並不是難事。

說起來,最後那些時日,我也沒多少時間陪她。

76

「你為什麽要到我們家來?」

「因為那個時候,你在哭你的母親,我在哭我的孩子。」

它躺著沒動。

我一把撐起身子,震驚地看著它。

「你哭了?」

「我沒有。」

它翻個面接著睡。

我說我為什麽總覺的不對勁,原來我和貓一直互相把對方當兒砸。

77

貓很輕松就說服了我。

看著它的眼神,我很難不相信它。

我的貓不是一只簡單的貓,這很早之前我就知道。

雖然它有一個平凡的奴才,但它一定有一個不平凡的血統。

優雅而美麗,傲慢又狼狽。

78

日子平靜了很久,然後就開始不平靜。

只不過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命運中的禮物和命運中的價格,其實並沒有什麽必然的聯系。

我不知道哪一個會先一步來。

79

既然知道了貓的過去,而且也知道了它不會離開我,第二天我就毫無心理障礙的將它趕回去上班。

說起來,它今年曠工的時間還真不少,年假估計也不剩什麽了。

至於我,偷得浮生半日閑。

80

快過年了,又一年熬過去了。

生活似乎沒有太多變化。

依舊是躺在家裏半死不活靠貓養,依舊無親朋故舊瀟灑一身。

置辦年貨嗎?

好像也不需要。

81

均賀加入業主群就是這幾天的事。

一大早看到群裏熱火朝天,而事件的主角居然是均賀的時候,我還以為自己沒睡醒。

不管了,倒頭接著睡。

82

但是睡醒了,這個人還在。

至於說為什麽這個人的微信我刪掉了還能認出來,實在是他的頭像和昵稱太騷氣了。

或者說,配上他這個人,就顯得格外騷氣。

一個吃著棒棒糖的網紅小女孩頭像,再加上一個讀不懂的網名。

他內心不住著一個軟妹,實在是不敢信。

果然有錢人就是有錢人,說過年買房就買房,分分鐘都不帶猶豫的。

萬惡的資本家。

83

社區來了一個適婚年齡的帥哥,整個小區的未婚群體都有一點躁動。

但是動靜最大的卻是大爺大媽們。

曠工這麽久,技癢。

這不正好,來活了。

雖然生辰八字、家世背景還沒有扒出來,不過對於這群大爺大媽來說,也就是分分鐘的事情。

雖然沒有米,鍋先熱上。

84

今天又下雨,不過貓還是去上班了。

不聽勸。

其實也沒勸,畢竟社畜的上班時間,誰能起得來。

我喝著牛奶,劃著手機,翻著今天早上八卦熱潮的余威。

正打算劃走,我心裏突然升起了一絲不詳的預感。

85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社區大爺大媽,別的不說,關於八卦這一道卻是十分精深,陳芝麻爛谷子都能抖摟出來。

何況前幾天和均賀在小區樓下吃的那碗螺獅粉。

86

王大媽的語音:「前兩天我看到這小夥子和尤丫頭在一起吃飯呢。」

李嬸:「聽我隔壁老王說,這帥小夥和尤丫頭熱戀,還在小區樓下約會呢。」

周阿姨:「聽我樓上的李姐說,這帥小夥雖然家境不太好,約會也只能吃得起螺獅粉,但是小兩口感情可好著呢。」

物業小範,「喔唷哪裏的話,這小夥家裏條件不錯的呀,前幾天來小區看房子可就是我帶看的呀。」

「是嗎,」隔壁二單元的老甲也湊過來。

「傳下去,新搬來這小夥和尤尤年底就要結婚了,婚房都在小區買好了,真是疼老婆。」

87

離譜,離大譜。

作為被結婚的本人,我表示不理解。

湊過去解釋然後被轟炸,還是遠遠躲開?

想想早上群裏很快被淹沒在訊息中的幾條辯解,我毅然選擇了後者。

本來只是想下樓買一聽快樂水,結果發現謠言起飛的速度遠遠快於我花錢的速度。

看著手上的冰可樂,我發現兩塊五的快樂已經配不上我了。

大師,我悟了。

88

看著前面一團團紮堆的大爺大媽大哥大姐們,我捂好自己的圍巾帽子,小心翼翼地閃避開。

於是也自然沒有聽到後面那幾句幾不可聞的嘆息。

「可惜了。」

89

我一路晃悠著去了貓的單位避避風頭。

作為小區今日限定的風雲人物,還是低調一些的好。

隔著小區的玻璃,我老遠就看到貓正在不緊不慢地吃著一個小女孩手裏的貓條。

小女孩的手很輕輕地撫摸著貓的背,看到貓沒有躲開,女孩很驚喜地沖著身邊的父母笑了,開心地說說笑笑。

90

歲歲其實只喜歡被摸腦袋。

打工貓都不容易。

91

剛一進店,我就敏銳地發現了一絲變化。

店裏的客人突然就多了不少,而且多數還是年輕的女孩子。

老板娘也容光煥發、滿面春風,和之前那股溫柔內斂的氣質完全不一樣,一點都不像是在過冬天。

仔細一瞅,店裏還多了一個員工。

目測是一米八以上,幹凈清爽,穿著貓咖的卡哇伊彩色花邊圍裙,倒很是有趣。

難道,這就是戀愛的酸臭味?

「小梁姐,你男朋友呀?」

趁那個男生去離開櫃台收拾東西的時候,我湊了過去。

貓還在接待客人,我不能幹擾它的業績。

「說什麽呢,」梁蔚笑著說,「這是我弟弟,一直在在外面留學,最近趁著聖誕假期回來,想著給我幫幫忙。」

說起來,聖誕節確實也要到了。

中國人一般過不慣外國年。

92

我依舊是蹭上一份員工家屬價的咖啡和甜點,一直坐到了晚上客人漸少的時候。

收拾好了桌椅和櫃台,就見到梁栩抱起了兩只貓,然後拍了兩張自拍發到小藍書上。

哦哦怪不得,女客人會這麽多。

就眼前的梁栩,還有歲歲,完全就是顏值經濟的代表。

想當年,老娘也有風華正茂的時候。

93

「小栩也開了自己的小藍書賬號呢,要不要關註一下。」梁蔚笑著問我。

「這怎麽好意思呢…當然要了。」我效率很高。

冬天,是擼貓以及看帥哥的季節。

94

年僅23歲的小帥哥,歐洲某個小國念研究生。

沒課沒考試的時候,和那幫年輕還有錢的朋友們環遊一下世界。

他們的世界真是廣闊啊。

有海島,海風,以及過得很慢的時間。

我窩在被子裏,慢慢地滑動他個人主頁裏的照片。

95

人到了晚上,就容易感性。

「想當年... ...」

程雪聽著我碎碎念了一晚上,也真是難為她。

白天聽著老板念,晚上還要被大學室友念。

「想當年,你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整個學院都給你幹翻了。」

電話裏透出她不冷不熱的聲音,和今天的天氣還挺配。

「哎呀,討厭啦你。」我故意做作地惡心她,「好漢不提當年啦。」

我在電話裏給了她一個大大的啵啵。

「你最近睡得還好吧?」她突然正經起來了。

「好得很,就差一把給睡過去了。」我依舊是一副不著調的樣子。

程雪的聲音突然變得很疲憊,「尤,你好好照顧自己,過段時間我過來看你。」

95

當然睡得不好,每天都不好。

怎麽會好呢?

每天都睡很久,但是睡眠質素不高。

沒有我以為的那種,累了很久之後會睡個很好的覺。

小時候我以為跑跑跳跳之後就一定會出汗,渴了就會喝水,餓了就要吃飯,困了就要睡覺。

怎麽會有人困了還是睡不著覺呢?

96

不過深夜emo沒有持續太久,很快我就再次接到了來自均賀的微信好友申請。

看看現在的時間,21:54.

呵,加班狗。

97

手機差不多充好電,我抽掉充電線,心滿意足地翻了個身,習慣性地伸手撈歲歲。

空的。

我心裏咯噔一下,然後才反應過來。

我看向衣櫃的頂端,某只生物一回來就跳了上去,不肯下來。

謔,高冷起來了。

98

「你今天咋回事?」我不理解。

「女人,你不對勁。」

「???」

「你背著我結婚?我在外面辛苦打拼,就是讓你和渣男結婚的?」語氣很有幾分哀怨。

「???冤枉啊。而且怎麽一天不見,他就變成渣男了?」

我看著明明居高臨下卻委屈巴巴的貓,覺得有些好笑。

又是一個流言的受害者。

這孩子今天受刺激啦?我明明記得它前兩天才說過它並不記恨那家人。

「你才認識他多久啊?你知道他家裏幹嘛的嗎?你知道他家裏幾口人嗎?你知道他性格品行怎麽樣嗎?你就敢和他結婚。」

貓並不回答我的調侃,反而像機關槍一樣不斷地用問題掃射我。

貓極少有這樣話多的時候,但我反而覺得它這樣分外可愛,想要逗逗它。

「我是不太清楚啦,但我不清楚的你不是都知道嗎?」

貓無語。

它背過身去不看我,耳朵放平,尾巴頻繁地甩動。

99

「怎麽啦?」

我認真起來了。

貓不覺得這是一個玩笑。

我趕忙丟下手機,過去哄貓。

「你是不是不再需要我了呀?」貓的聲音好像有一些嗚咽。

「怎麽會呢,」我很認真的回答它,「這個世界上只有我和你,永遠絕對彼此需要。」

我站在衣櫃前,仰著頭看著它,傻楞楞的。

它跳下來,撲到我懷裏。

撲通。

不得不說,冬天長膘的貓,份量真足。

或許這就是愛的負擔吧。

但我沒敢說。

我輕輕順著它柔軟漂亮的毛發。

「真的嗎?」

它睜著圓溜溜又濕漉漉的眼睛凝視我,真不像它平時無法無天又驕傲的不可一世的樣子。

「一萬個真,而且我和姓均的那家人什麽關系都沒有。」我向它保證。

它一腳踹向我。

倒不太疼,但有點猝不及防。

100

「那你說均賀搬來這個小區,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糟糕,不好,它的氣勢又回來了。

「之前只知道他要在這裏看房,又不知道他真的要買。今天早上知道的時候,你已經上班去了。」

「那你現在微信界面,和誰正聊天呢?」

螢幕亮起,均賀打招呼的資訊發了過來。

臥槽。

它飛快地竄出房間,只留下一句話。

「果然女人的話能信,招財都能上樹了。」

「???寶你要聽我解釋啊...」

101

「你看到今天群裏的訊息啦?」

「en。」

「怎麽樣?有什麽想法沒?」附送一個猥瑣的貓貓頭emoji。

「?」

「帥哥,年輕,有錢,還陪吃螺獅粉。」均賀的心情聽起來似乎很是不錯,果然不打工的時候就是最快樂的時候。

我無奈。

這一個兩個的,都不像是好人吶。

「謠言止於智者。」我尤某人別的不會,但高人的姿態得要做足嘍。

「做什麽智者吶,尤尤,哪有做普通人自在。」懶貓伸懶腰.jpg。

102

「那咱倆現在要怎麽辦?」

「什麽咱倆,怎麽就咱倆了,我和你有事嗎?」我很是看得開,「就幾句流言而已,過兩天就散了。」

微信的那邊,均賀似乎頓了一下,然後一條資訊發了過來。

「行吧,不過要是被煩的不行了,我這邊可以免費聽你哭一會兒。」

我沒再理他,趕忙去客廳哄貓。

這天兒越來越冷了,今晚不能沒有貓暖被窩。

103

貓有情緒,可以理解。

今晚貓睡床頭,我睡床尾。

「誒,要不我明天去釣兩條魚,給你加餐吧?」我用腳趾頭戳了戳它。

它往旁邊挪了一下,不說話。

我繼續戳。

它再挪。

我趁機鉆回了老位置,枕頭上依舊落了幾縷貓毛。

一個成熟的貓奴,當然是不懼一切困難的。

104

第二天的時候,我已經能夠坦然面對對門二年級的露仔問我願不願意讓她當花童的事實了。

我問她隨不隨禮,她說可以把這學期手工課做的小圍巾送給貓。

我還沒仔細了解情況,她很快就被她臉色變了的小姑姑拉走了。

說起來,隔壁這姑娘自從上班之後就從家裏搬了出去,最近不知道為什麽倒是頻繁回來。

說起來好像也是,未婚來著。

105

均賀早上發來了訊息,確認我不需要支援後,就愉快地搭上地鐵,開始了認真為公司出賣靈魂的一天。

我搬了個凳子到陽台曬太陽。

晴天晾好衣服之後,留給我的位置就不多了。

我給自己調整好位置坐下來,順了個小馬紮把腿給擱上,悠哉悠哉地看著樓下熟悉的景致。

今天周五,該上班的上班,該上學的上學。

小區裏剩下的都是熟悉的面孔,在花壇邊時不時有三三倆倆聚在一起。

看起來都是很親熱的模樣。

想想也許我貢獻起了他們至少三分之一的快樂,頓時覺得灑在身上的陽光又明亮不少。

只可惜,沒法當面聽咯。

106

其實均賀的擔心完全沒有必要。

整個幸福佳苑的年輕一輩裏,我一直都是被議論的熱門話題。

誰家姑媽表舅姨妹侄孫啦,婚嫁喪娶啦,有關沒關的,所有的主題最後一定是以我為結尾的。

「你知道嗎,就住35號401的那個小姑娘嗎?」

「姓尤那姑娘吧,聽說年紀輕輕就不上班嘞。」

「是啊,得虧她家那貓咯,顧家、好脾氣,真是沒話說。」

「就是啊,而且聽說還沒物件吧?」

「那不正常嗎,就那樣的,那條件,哪兒能找到物件啊。」

說著說著,聲音就越來越小了。

接著幾個老頭大爺大媽應該就要故作高深地交換一個彼此你懂我也懂的眼神,通常可能還要伴隨著搖頭和嘖嘖聲結束。

說起來,我至少為小區的年輕人獨自扛下了一半的傷害。

瞧瞧我這卓越的功勛吶。

我呷了一口清茶,深藏功與名。

107

聽說,很快就要初雪了。

其實我也沒有很多期待。

南方的雪總下不大,如果遇上雨夾雪更是一點感覺都沒有,落地之前就變成了水。

路面會變得濕滑,得打傘,但雪一點都積不起來。

北方有暖氣,要好很多,但天黑的也早。

108

我這一懶,就賴到了中午。

冰箱裏還有一些米蔬果肉,但是不想動。

我正打算要不然出去整點什麽充充饑時,卻在樓下石子小路旁邊發現了老周的身影。

剛剛起身的我又把屁股挪了回去。

再餓一會好了,等他走遠些。

109

老周是十裏八鄉裏,我最大的克星。

他其實年紀也不大,將將近三十多歲,在小區樓下理發店工作。

洗剪吹新手,東尼中的菜鳥。

業務能力…令人發指。

之所以喊他老周,完完全全出自於我對他的敬畏之心。

110

回想當年…

「姑娘來這邊坐,這個水溫合適不?」

我順從地坐了過去。

在東尼面前我一向沒有多少話語權。

「我剛來這店裏,老板老欺負我這個新人,有空沒空就盯著我。」

他小聲嘀咕,聲音還挺委屈。

「呵呵呵,是嗎。」

這話我沒法接。

「姑娘你這頭發怎麽會這麽少,打濕之後更少了,還怪少見的。」

「… …」

「你這脫發…還怪多的,哎我都不敢抓了,你想看看你掉了多少不?我拿給你看看。」

「…我不想看。」

「姑娘你哪裏人啊,你搞愛提的吧?」

「啊?什麽意思?」

「哎喲就是電腦那一塊,你不懂也算了。」

「啊你說IT啊,這個意思啊哈哈,勉強算是吧哈哈。」

我尬笑兩聲,雖然被東尼小哥鄙視,但我不敢說話。

好在他還是盡職盡責得給我繼續洗頭,手法尚可。

「誒你這塊,怎麽沒頭發。你禿了誒。」

「???!」

我還沒想好怎麽回應,就聽到他把那位據說一直欺負他的老板喊了過來,然後兩個人一起圍觀著我的腦袋,「老板,強哥。你看,她這邊沒頭發。」

「!!!!!」我恨!

111

過去的回憶太過痛苦,很多細節已不可考。

但老周給的傷害,早已刻進了DNA裏,就算下輩子我前進演化了之後,我還會記得他。

然而,看著今日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他的腦袋,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有些人雖然天天哭喊著沒頭發,但尚有余苗垂死掙紮;有些人的荒漠已經寸草不生。

112

然而沒想到,沒兩分鐘敲門聲就響起了。

我真傻真的。

我單單以為我晚一點兒出門就能避開老周,卻沒想到他就是沖著我家來的。

我猶豫了兩秒要不要裝不在,但是想想剛才我在陽台上曬太陽,他估計已經瞧見我了。

算了。

拉開門,還是那張光光的腦袋,黑亮發油的皮膚。雖然沒有頭發,但胡茬還是掛了滿臉。

一笑他的臉就擠成了褶子,把坑坑窪窪的臉遮起來。

老周臉上還提著幾袋東西,果不其然,還是幾袋貓糧和一點水果蔬菜。

「小尤,在家裏休息吶。」

我站在門口,接過他手裏的東西,「叔,我都說了不用帶東西。」

「哎你這孩子,叫什麽叔啊,叫哥。你說你這在家沒事情幹,怎麽不多去哥家裏坐坐呢。」

「我也不知道叔在家呢。」這是客套,也是實話。

老周這幾年工作辭了之後,就常年不著家了。老婆跟她離婚後,他去哪了他媽也不知道。

時常過了幾個星期幾個月又突然鉆出來,一身臟一身泥,提醒一下鄰裏街坊原來這個人還活著。

「就這兩天,剛回來我就趕來看你呢。你這妮子,大冬天的在家可多穿一點呀。」

我低頭瞅了瞅我身上這大棉厚絨居家服,陷入了思考。

113

在拒絕了老周的中午去他家吃飯的數次邀請,完成又一次極限拉扯之後,我回到客廳癱在沙發上。

我讓老周不要帶東西來還真不是假話。

每次他帶來的貓糧,都是歲歲從來不吃的那種。

雖然我並不是富養長大的,但我家的貓絕對是富養長大的。

可貓不吃我也不能硬按頭,但我也不能自己吃。

後來我就拿出去餵餵小區裏的流浪貓。

歲歲倒是沒有很大意見,但是幾次之後,小區的流浪貓就多了起來。

社區裏就有人有了意見。

物業的小範很快就發現了我這個罪魁禍首,然後親自上門對我做了好幾次思想教育。

不過說實話,我也養不起那麽多流浪貓。

拿歲歲掙的錢去養其他小貓咪,我還做不出來這種事。

114

連著幾周的時間,我都能在小區看見均賀。

尤其是周末,他基本整天都在。

每次看到,都是一身灰撲撲的,拿著一堆箱子盒子或者裝修材料。

這個人做事倒是很有效率。

「尤小姐,你在那邊站著,就沒有一絲絲想要搭把手的觸動嗎?」

他在小區花壇那邊把東西放下,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和我說話。

「完全沒有。」

只不過是去接歲歲下班的路上,恰好遇到了而已。

沒想到這個點均賀在小區忙裝修,居然不是在加班。

最近不知怎麽的,有傳言說附近出現了偷貓的變態,這一帶的人都風聲鶴唳。

小梁姐也發了訊息,貓咖所有貓都需要有家長來接。

「我們的革命友情…」

「完全不存在。」

他還想掙紮的話被我一把給堵了回去。

「可…」

「可我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笑話,我現在把自己弄得灰蓬蓬的,等下貓該不讓我抱了。

還沒等他找到話頭嘲笑回來,一雙黑手就從他的背後伸出,他的臉色瞬間僵硬。

嗯,是傳統意義上的黑手。

115

是老周的手,又不知道是從哪摸了一身臟兮兮的回來,我嚴重懷疑他的指縫都洗不幹凈了。

眼看著均賀那雖然沾滿灰塵但仍是白色的襯衫瞬間就沾上一個黑手印,我想笑又不敢。

剛剛路燈下邊暗,我完全沒註意到均賀的後邊有人。

均賀嚇了一跳,直接彈起來,手上的東西都撒了一地。

我沒接受過專業訓練,該笑的時候實在忍不住。

均賀臉有點黑,站在我旁邊。

116

「小尤,你朋友啊?」老周不客氣得打量著均賀。

得到我肯定的回復,又知道均賀在這邊買了房之後,他態度友好起來。

老周朝均賀伸出了手,「兄弟,要搭把手不。」

我看著均賀掙紮了一秒,然後一只黑手就變成了兩只。

顯然均賀適應能力非常快,沒兩分鐘就哥倆好了。

老周正好閑著無事,幫他搬一點東西。

我正打算悠哉悠哉地往貓咖那邊去,結果均賀突然回頭。

「你就在這裏等我。」

「嗯?」我挑眉,「你在要此地給我栽一棵橘子樹?」

他氣樂,「我有招財了,暫時還不缺好大兒。」

想想把自己繞到狗身上,挺沒勁的,「那我等你幹嘛?」

「我等下送你過去咖啡店。」

117

我沒想理他,估計這孩子剛剛被老周的黑手真給嚇到了。

不過老周也覺得他說得甚有道理。

「女孩子大晚上不要一個人瞎晃。」

雖然有些無語,但我還是老老實實地站在路燈下,好在他沒兩分鐘就出來了。

「誒,這姓周的對你挺上心的呀,還怕我打劫你,特地過來瞅瞅。」

「那可不是,我作為幸福佳苑一枝花,必須有我特殊的地位。」我不太謙虛。

均賀笑了起來,笑得很爽朗,眉目舒展。

別說,路燈下看美人,確實不太一樣。

118

「老周這人,確實還不錯,不知怎麽的看著還有點面熟。」

均賀和我走在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瞎聊。

夜晚的寒意可以沁入心底。

路燈早已全部亮起,地上投射著光禿的樹影。

這個點了,只有晚風偶爾無心驚擾。

從幸福佳苑出來,穿過一條馬路,經過一條小河,再拐個彎就到了梁蔚的貓咖。

湖面的波瀾漸起,又很快隱匿於黑暗。

「你知道這橋叫什麽名字嗎?」他突然問我。

「你知道?」我搖搖頭,很誠意的問他。

不過是普普通通的一條小河,普普通通一道小橋而已,我甚至從來都不知道這橋有名字。

難為他才來這麽久就摸清楚了。

「這個橋叫緣分一道橋,你信嗎?」

我滴媽,好冷,好油。

什麽破梗,爛梗。

不過,在他以為我下一句一定會嘲諷他的時候,我說「我信。」

他楞住。

「哈哈哈哈哈不是吧,你吃錯藥了?」

說著他伸過手探了探我的額頭。

大冬天居然有人的手是溫的。

我別開腦袋,「仙女的心思,你別猜。」

119

「要不要拜一拜。」我用手肘輕輕碰了一下他的胳膊。

「什麽?」

「據說這個橋十分靈驗,沒準兒就能遇到命定一生的富婆。」

「你說你自己啊?」均賀饒有興趣地看著我。

「想什麽呢你?」我面無表情。

120

到咖啡館的時候,貓早已做好下班準備了。

我離得近,也到的早,大部份的貓還沒有被接走。

貓跑過來,我抱上它。

滿滿的一懷。

我緊了緊手臂,它在我的懷賴恩安穩穩。

121

我以為均賀很快就會搬到小區來,但生活給了我雙倍的驚喜。

去超市買完生活用品,回家的路上我正好看著均賀拎著兩個大箱子,陪著一個年輕女孩有說有笑地走進了小區。

到家之後我發現,他家裏的燈也亮了起來。

均賀買的房子在42號樓,在我家陽台上正好能看得到。

不知怎麽的,我覺得心口有一點慌,手腳也涼。

122

「大晚上的在陽台上吹風,幹嘛呢?」貓一臉看精神病人的神情。

「沒,沒。」我啪的一下關上了落地窗,拉上了窗簾,轉過身對著貓尬笑。

貓雖然一臉狐疑,但也沒說什麽。

「要不然你請兩天假,我們去大姑家住兩天?」

它「噌」地躥遠了,「有病啊你。」

前兩天收到了大姑的微信,問我要不要過去吃飯。

有免費的飯不去蹭,有違我的人生信條。

這兩年,我很少和親戚們見面,一想到一大家子人要圍在一起吃飯的場景就讓我退縮。

123

每天都要接送貓,連日早起讓我的作息都正常不少,時不時還能遇到在健身的大爺大媽,甚至還邀請我一起,實在是受寵若驚。

北風呼呼的吹,對我這種嬌弱的女子也毫不客氣。

對於我每一天都把自己裹得像穆斯林一樣的行為,貓很是無語。

但無語有什麽用呢,它的吐槽只能招致我把它一起給裹上。

這樣才像一家人。

我毫無形象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或者說,我設想了很多次會見面的人。

124

小短裙高跟鞋,光澤的披肩發,時尚而輕盈的穿搭,和現在的小年輕真是絕配。

如果忽略掉它旁邊正在撒歡的大黃的話,就是這個冬天最流行的氛圍感美女。

不過我還是得誇一句,好一個青春靚麗又輕盈的撿屎的身影。

大黃在樹叢草地裏撒歡,妹子鏟屎的速度顯然追不上它制造的速度。

看起來是一個不普通的鏟屎官。

也許是我的視線太過明顯,她也回頭看了過來。

喔哦,判斷錯誤。

這一位不是氛圍感美女,而是實實在在的美女。

只不過半蹲著撿屎的姿勢實在是不算優雅,她很快就放棄了和招財的鬥爭。

面對著穿著高跟鞋依舊蹲起自如的勇士,我一向會表示深深的敬意。

就算是當年我還上著班,穿高跟鞋最頻繁的那段時間,我也從未達到如此境界。

125

我看著這張精致的小臉,若有所思。

非常眼熟啊,這不就是前兩天在梁栩發在動態裏的朋友。

不過,顯然她的另一個身份更令我在意。

均賀的妹妹,招財的主人,梁栩的同學。

一直生活在傳言中的,塘主。

126

招財噠噠噠跑過來,在我身邊繞了一圈。

果然我這一身,要是不靠嗅覺,狗都認不出。

「嗨,尤小姐,好久不見吶。」

「好久不見,招財。」

127

塘主拽了拽繩子,讓招財退回去了一點。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帶著些嬌憨和羞赧。

年輕女孩的眼神幹凈而健康,一片晴朗。

「姐姐你好,我是剛搬來這裏的,我叫謝歡。請問…怎麽稱呼?」

我點點頭,小嘴還挺甜。

「隔壁老尤。」

謝歡似乎有一點尷尬。

也對,我知道她,她不認識我。

我現在大概就像一個突然出現的怪姐姐,或者是一個怪阿姨。

「尤..尤姐,你也是住在這裏的嗎?」

我點點頭,向她晃了晃我手上拎著的豆漿油條。

128

我的態度算不上熱情。

雖然不知道這一位為什麽突然出現在這裏,但是總歸不是好兆頭。

尤歲歲啊尤歲歲, 別怪媽不幫你。

你終究是躲不過。

現在,終於快要到你和你前媽還有前夫相見的時刻了。

城鄉結合部之野蠻嬌妻帶球跑,這味兒真沖。

如果這小嬌妻不是我自家崽的話,就更好了。

129

簡單寒暄之後,我打算回去補一個回籠覺。

謝歡在身後小聲地詢問招財,「你認識啊?」

然後就聽到招財非常自信的回答,「是啊,這是少夫人的後媽。」

招財搖搖尾巴,向謝歡討表揚。

兩個人都很尷尬,開心的只有狗。

我聽的很清楚,謝歡也知道我聽的很清楚。

我腳步頓住,無人知曉處的毛靴裏腳趾正在扣地。

少夫人到底是什麽鬼,我麻了。

何況少夫人的後媽,聽著就不像好東西,我默默地吐槽著自己。

130

我緩緩轉過身。

「要不然,聊聊?」我試探地問。

兩個人視線碰撞,都知道對方正有此意。

我又回到了早上的包子鋪,把剛剛打包好的豆漿油條都拿出來吃。

謝歡坐在對面。

其實我倆除了貓,沒啥好聊的。

主要是她問,我答,關於貓每天吃什麽啦,喝什麽啦,體重啦,睡覺習慣啦,脾氣啦。

其實只是生活裏的一些瑣碎,謝歡卻在對面聽得眼淚汪汪。

她提議每月買一批貓糧貓砂貓玩具給我送過去,被我嚴詞拒絕。

「那倒也不必,我們家雖然供不起金碗金湯匙,但貓糧貓飯還是吃得起的。」

主要是貓自己也賺得起。

也許是我這話說得重了吧,小姑娘的眼淚又下了來,我有些頭疼。

我不禁暗罵均賀,把自己妹子弄過來住,現在我還得給他哄孩子。

她哭著打了個嗝兒,然後也點了一籠包子。

「我看姐吃得挺香的。」

「… …」

131

吃著包子蘸著醋,這姑娘的話匣子就開啟了,果然是年輕人。

基本是她在說,我聽著。

閑談話裏也沒個邏輯,從貓的過去到她的過去,從貓的現在到她的現在。情緒起來的時候,就又哭又笑的。

她又打了一個嗝兒,這回是個飽嗝。

「跟著爸爸之後,他就把我放到國外念書了,他自己是國內國外兩地跑,也不太顧得上我。除了按時給錢很大方外,仿佛他和我就沒有任何牽絆了。」

小姑娘突然就掛了幾分愁容,「這些年我一直一個人住,總是孤獨的要命,害怕的要命。小尤姐也是一個人住,你應該能理解我吧?。」

「不能。」我很老實的回答。

她似乎一下被噎住,不知道怎麽發揮下去了。

「我沒有爸爸,也沒有錢,不太知道這種痛苦。」

「那姐姐的爸爸呢?」她大大的眼睛裏有大大的疑惑。

「嗯,」我沈吟了一下,「大約和謝小姐在同一片大陸正留學呢吧。」

132

臨了,也吃飽喝足了,我和她禮貌告別。

我以為這就是結束了,沒想到她起身飛撲過來,抱住了我。

「謝謝姐姐,嗚嗚嗚~」

我有點不知所措。

「這這這這…不是,你哭什麽呀?」

「我平常沒有朋友,沒有人聽我說話,大家都覺得我綠裏茶氣,都誤會我。」

我點點頭,「確實有點。」

她眼淚要掉不掉就掛在那裏。

難不成她的眼淚反重力?我很好奇。

終於,她想起來擦了擦。

「我會常來陪姐姐說話的。」

「???」

倒是不必。

133

在我第n次把貓裹得只露出眼睛,打算送它上班的時候,它終於受不了了。

它晃了晃腦袋,奮力掙紮,終於掙脫了衣服和圍巾的束縛。

「行了別折騰了,我知道她回來了。」

我怔住。

「看你那做賊心虛的樣兒,」貓說話之前照例是要鄙視一下我的智商的。

「你莫不是覺得上下班藏好了我就完全不知情吧,貓咖離小區也沒多遠。」

我確實是心虛的,還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問它,「你們已經見過面啦?」

「還沒有,不過從老板娘弟弟那裏聽說了。」它舔舔爪子。

「那你想見她嗎?」我不是很確定。

貓跳到我懷裏,調整好舒服的姿勢,用尾巴輕輕掃過我的臉頰、肩膀。

「我見她幹什麽,你真的想太多, 我不會主動去見她的。」

我摸摸它的腦袋。

「我不會離開你。」

貓靠著我,似乎是在哄著我,哄著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

134

大概每個人身邊都有那麽一兩個無良的親戚或者路人逗弄小孩:「你是從垃圾堆裏面撿來的,你爸媽不要你啦。」

聽完之後多半的小孩是要哭的,然後回去讓父母百般保證,甚至是打趣。

弱小的人不能給自己安全感,他們需要愛他的人。

尤歲歲是垃圾桶旁邊撿來的,它也不是我親生的。

當然從它的角度,它覺得是它撿的我。

我們之前從來不開這種玩笑,也聽不得別人開。

我們相識在失去親人的那個奄奄一息的冬天,然後向對方伸出了手。

只要緊緊依偎在一起,就能藏起那血跡淋淋的傷口。

傷口是會愈合的,血肉是會生長的。

我們是血脈相連的家人。

135

「你確定你不會主動去見她?」我再一次尋求保證。

「確定以及肯定。」

我識趣地閉嘴,再問貓就該不耐煩了。

如果貓被自己打臉的話,如果貓被打臉…

我想到了那張狗狗被蜜蜂蟄到臉腫起來的表情包,沒忍住笑出聲。

136

最近這些天我也不待在家裏了,每天都去貓咖館幫梁蔚布置店面。

前幾天接到了梁栩小朋友的訊息,說是聖誕節大家聚一聚。

年輕人嘛就喜歡熱鬧。

梁栩本來打算提議讓梁蔚這一天早點關店,騰個位置和時間大家慶祝一下。

聽說被他姐削了一頓。

聖誕節不趁機促銷多賺幾筆,真是對不住這幾年整條街上日益濃厚的節日氛圍。

所以最後演變成大家有空就早點去店裏幫忙,打烊之後一起吃飯。

我若有所思,原來這麽溫柔的女人也會揍弟弟。

137

我本來不打算去的,但是想想梁栩多半是要請謝歡過去,那我就必須在場。

我一向是最閑的一個,但是謝歡回國之後,我發現這人也半斤八兩。

學生時代真好,只可惜從前自己並不那麽覺得。

當年跑八百米只需要3分20秒,當年一分鐘能跳繩150個。

當年只需要一瓶快樂水,就能買到一天的快樂。

而畢業多年後卻早就成了體力垃圾,喝點什麽也怕不太健康。

或許是我在,謝歡很老實。只不過偶爾偷瞄一下歲歲,然後悄悄兒蹭過去,期期艾艾地和貓說兩句話。

貓看起來很自然,就像只不過是見了一個老朋友一樣,大大方方。

謝小姑娘在無人在意處紅了眼眶,然而又很快自己緩過來,和眾人說說笑笑。

138

平安夜,整條街上擺上了不少聖誕樹,綴滿了星星燈、雪花片和襪子。

今天的客人格外的多,看著樣子貓估計能多賺不少小費。

我在店裏象征性意義上的打下手,謝歡倒是很勤快。

晚上八點,貓咖打烊。

大家都說想喝點酒跨個西洋年,畢竟中國年的時候也聚不到一起。

大家都是成年人,都沒有意見;成年貓有意見,但是沒用。

謝歡和梁蔚在收拾店面,我出去買酒,畢竟我最閑,梁栩跑出來和我一起,說是幫我拿。

梁家這姐弟兩真是不折不扣的良家人,姐姐酒不說了,弟弟也是和氣又開朗。

有幾次他晨練的時候我遇到,這孩子還咧著大白牙沖我笑,還甜甜得喊姐姐。

大早上出著汗,呼著水汽,像熱氣騰騰剛出鍋的包子。

我追著問了他許多上學的事情、日常的事情,他也沒有不耐煩。

某種意義上,和謝歡那孩子真是互補又絕配。

139

到處都是歡聲笑語,街上多半也是年輕人紮堆,周老太太這時候打來的電話就來得很突兀。

「老周出事了。」

我立馬把手裏的幾個酒瓶往梁栩懷裏一扔。

今天出行的人多,不好打車,滴滴上的訂單已經排到了好幾十號。

我在小區前的街上等,然後攔到了梁栩的車。

他放了東西就趕過來。

「去市立二醫院,要快一點。」

梁栩是個利落的人,也不廢話,加急往醫院趕,但也沒忘記貼心地提醒我系上安全帶。

似乎飄了一點小雨,還有水霧氣被風吹開。

坐在車內,能看到道路兩旁商店透過來的霓虹光影,還有活潑快樂的聖誕曲。

140

等我趕到急診室,老周正坐在外面的塑膠椅子上。

他右手纏著繃帶,左手拿著麪包,是超市裏最常見的那種。

以前我早上通勤趕時間,就經常買這種。

填肚子,但是又幹又澀,拆封之後放幾個小時就會癟下去,必須用溫水送服。

老周面無表情地啃著麪包,看不出他是否難過。

他穿著深藍色的外套,防雨材料,左胸口有白色的不知名牌子的logo。衣服臟兮兮的,有幾塊還是黑的。

好在這是深藍的衣服,不容易被看出來。

臉上也很臟,有幾處擦傷,還黑乎乎的。

他微微弓腰,手肘撐在大腿上。

我沒有帶水。

我突然就生出這種愧疚來。

或許在這裏站了太久,老周擡起頭來看我。

他的眼眶有點血絲,可是看起來很鎮定。

三十歲的老周,這會兒看著終於像一個大人了。

41

「小尤,這大晚上你咋來了呢?坐。」他往旁邊的座位示意。

醫院的座位,永遠都是冰的。

夏天是因為有冷氣,冬天是因為冷。

只有來去的行人是帶著熱氣的。

我凍得一個激靈。

142

「傷口都處理完了?我看外頭有幾個小吃店,去那裏吃個晚飯吧。」

「都弄完了,行,我請你吃個飯。」他指了指旁邊已經拿過的藥,被一個半透明的乳白色塑膠袋裝起來。

老周站了起來,我下意識地扶了他一下。

梁栩很自覺地將藥提著,我這才發現他還站在旁邊。

143

老周失去了兩根手指,在和歹徒搏鬥的時候。

在外面閑晃的時候發現有人販子在搶孩子,他想也沒想就沖上去。

下午公園人也少。

可沒想到那人販子兇得很,眼看要搶不過,居然就拿了刀出來。

「你咋那麽能呢,看到刀了也不知道躲。」我給他拌著剛上來的面。

「這上都上了,後面又是女人和孩子,我怎麽退。」

他看起來倒是很大氣的模樣,可是我知道,這切膚之痛後面幾十年他也只能獨自消化。

只可惜,他剛剛受了傷,想喝酒我沒讓。

「小尤你這個樣子,管起我來真像我媳…我閨女一樣。」或許覺得我一個未婚的大丫頭被說像自己媳婦不太好,他趕忙轉了話頭。

還沒等我說什麽,他自己就紅了眼睛。

144

我和梁栩把老周送回了家。

老周沒帶鑰匙,是周奶奶應的門。

老人家步履蹣跚,眼神渾濁,但我能讀到她眼裏的十分的心疼。

母親會衰老,但母愛不會。

我的母親一直愛著我,直到她死去的那天。

145

「我覺得老周看起來怪眼熟的。」梁栩和我說。

「是嗎,哪裏見過?」

「想起來了,前兩天幫謝歡收了不少快遞,快遞盒上印的尋找失蹤人口的是他吧,有他和他閨女的合照。」

146

好多年前,老周也有一個家,家裏有母親、媳婦和女兒。

可是後來,女兒被人販子拐走了,至今也沒有找回來。

女兒走了,這個家就散了一半。

他後半生的心願就是找回女兒,工作也幹不下去了,哪裏有一點點訊息他就去哪裏。

一開始,他的妻子也是跟著他一起,可是後來她的身體就撐不住了,兩個人的存款也撐不住了。

絕望的滋生只需要一個瞬間,然後就會自動地掠奪人的生存養分。

她本來是打算悄悄地離開的,但是宅在家不願意出門的歲歲剛好就聞到了不正常的煤氣味兒。

歲歲把在外面的我喊了回家,人救了回來。

從那之後,老周就經常誇,「歲歲是一個有福氣的貓。」

我覺得也是。

147

人救了回家,老周媳婦想往前看吧。

「老周我們可以再要一個孩子。」

可是老周不肯,還是執意往外面跑,一年也沒幾天著家的。

他就要他閨女,就要那一個。

兩個人離婚只是個時間問題。

妻子走了,這個家也就散了另一半。

只有七十多歲的老母親還和他住一起,守著空房子,等著兒子下一次帶著失望的訊息回家。

148

老周不常回來,但回來之後總會找我說會話,然後給歲歲送幾袋貓糧。

「怪我當時不中用,保護不了我閨女,沒有早下班一步。」

我不知道我應該說什麽。

我朋友不多,附近的人裏我常常去看老周的母親,和老人家說說話。

我可憐老周,也可憐自己。

原來天底下真的有永遠不會放棄自己孩子的父親。

149

下雪了。

雪夜和平安夜,絕配。

我都能想到街上那些快樂的年輕人的歡呼了。

我本來打算去咖啡館接貓回家,卻沒想到貓正在樓下等我,在我第一次遇到它的那個垃圾桶旁。

小區裏有幾株梅花開了。

「你凍傻啦,在這裏等我幹嘛。」

我心情很好,抱著貓去了樹下,它輕輕嗅了嗅。

「怎麽樣?香不香。」

它沒有說話。

「應該挺香的吧?」我笑盈盈地看著它。

它又嗅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我悄悄兒地摘了一朵,把它帶回家。

150

接下來的時日,雪天連著雨天,還伴著驚雷和閃電。

我還思忖著是否有哪位道友在此渡劫,又或者是哪位渣男又在年前發誓了。

可就偏偏沒想到是自己家的。

尤歲歲的打臉來得如此的快。

前有紅拂夜奔,今有尤歲歲夜奔。

151

今天午睡起來脖子就一直疼了起來,還有點腫,我心裏有些警覺,打算明天一定要去看醫生。

晚飯之後還吐了一口血,我沒敢讓貓知道。

但貓畢竟是老江湖,看到我在廁所待久了就知道準沒好事,不停地撓門。

我一陣揪心。

房東年底收租,又該罵我了,今晚一定要給它剪爪子。

152

終究是沒有瞞得住它,畢竟貓一向嗅覺靈敏。

它一臉愁容地看著我,但我把臉朝向馬桶。

還來。

它慘叫一聲就飛奔了出去,然後等我回神的時候,它就領著人進了門。

我掙紮著想要站起來,不行,不能讓人以為我在吃屎。

才轉過身,我就看到了目瞪口呆的兄妹倆。然而沒想到起身起得太猛,眼前有點發黑,

均賀很果斷地背著我往醫院跑。

我拍了拍他的背。

「你醒了?」

「慢點吧。」我有氣無力地說。

「你不用擔心我,我還撐得住。」

這麽一聽倒確實有幾分男子氣概,然而我卻實在受不了。

「你再這麽顛,晚飯都搖出來了。放心吧,一時半會死不了。」

他果然調整了速度,讓我緩了緩。

153

人生二十多年,我第一次享受到了言情女主的待遇。

不過人家女主是在心上人面前吐著玩兒,然後續上公主抱和太醫院陪葬套餐一份。

而我卻是對著馬桶吐,接著被一個二楞子扛在肩上。

我不由得輕輕笑起來。

實在沒幾分力氣,我覺得我今天笑得還算淑女的。

「別笑了,我慎得慌,」均賀追問,「你什麽毛病啊?」

「懶癌唄,看不出來啊。」我斜睨了他一樣。

我曾經拿這個理由搪塞所有人。

識趣的人聽到就知道不再追問,至於私底下會不會繼續打聽,那我就不知道了。

154

均賀把我在小區門口放下,打出租。

到了醫院,我把他給攔在急診外頭,自己摸進去了急診,然後緊鑼密鼓的一陣檢查。

果然是復發了。

我再次住進了醫院。

鼻咽癌晚期,我媽也是這麽走的。

或許是我年輕些,撐得比她久。

155

在醫院養魚,我可能是第一位,醫生護士每回過來了,還總要看一看。

從前我都不敢養魚的,畢竟是一個有貓的人。

雖然它可能也看不上生魚。

謝歡想把貓接過去住幾天,但貓不樂意。

沒有辦法我只能委托她每天過去餵餵貓,換換貓砂。

我回家拿了衣服、電腦和兩本書,摸了摸歲歲的頭,把家門鑰匙給了謝歡就回醫院了。

把鑰匙給謝歡我沒有多大顧慮,除了貓,我並沒有什麽珍貴的東西。

聽說那天晚上貓去找她和均賀的時候把她家的門也劃拉的不像樣子,我沒親眼見著,但到底有幾分愧疚。

156

回想這幾年,穿刺,化療,再化療。復發,再復發。靶向藥,免疫藥,各種藥,各種針口刀口,各種副作用,脖子上還有一塊之前潰爛之後留的疤。

所以我喜歡用過肩的長長假發把我的小禿頭藏起來,假發真的是人類歷史上偉大的發明。

五年來,不是在醫院,就是在去醫院的路上。

我喜歡把自己包裹起來,就好像一個正常人。

157

謝歡來看我,折了一支小區的梅花。

我笑著讓她帶回去給歲歲,畢竟我什麽也聞不到。

不僅聞不到,而且嘴裏也咂摸不出什麽滋味。

每天躺在病床上無聊的時候,我會寫寫日記。

可是按道理,我現在寫遺書是不是更合適。

158

周末的時候,我和程雪打了個電話,擾了她的清夢。

社畜的周末一般用來補覺,不像我,天天可以躺著,倒是不太饞睡覺。

「我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見我變成了一條魚,自由自在地遊泳呢,」我興致勃勃地和她說,「然後我就看到魚缸上方傳來了歲歲的大臉盤子,我立馬就嚇醒了。你說這是不是一個噩夢。」

她提醒我不要忘了給魚餵太多,魚比較傻,至少有吃的就會貪婪地吃。

貓還是要聰明一點。

159

年底沒有住太久我就出院了。

按照中國人的規矩,一般是不要在醫院過年的。

我爸年底打來了電話,我厚著臉皮還是找他借了點錢。

貓看到我的時候,直接撲了過來。

兩只爪子扒在我的肩膀上,把臉貼進我的懷裏。

我能夠聽到它的嗚咽聲。

我摸摸它的腦袋,我也特別想它。

但是當它看到我帶回家的魚的時候,它臉還是黑了。

160

梁蔚和梁栩也經常來看我,有時候會拉著我一起曬曬太陽。

我覺得她人真好,就和她講了「緣分一道橋」的故事。

當年我爸差點露宿街頭的時候,在橋邊救下了一個失意要跳河的富婆。

兩個人居然就看對眼了。

日子是幹柴烈火,蜜裏調油。

年近五十高齡之際,兩個人一起辭職,出國留學。

「叔叔過得真是青春哪。」梁蔚感嘆。

我看著外頭的日頭,沒有說話。

我爸人生中前三十年很會寫詩,立誌做一個揚名四方的詩人;後面二十年有一個富婆帶著他一起去了遠方。

詩與遠方兼得,也算人生圓滿。

只可惜沒錢。

從前和我媽在一起的時候沒錢,後面也沒錢,但是遇到了真心誠意、願意和他好好過日子的富婆。

個人際遇,誰能說得準。

梁蔚把窗子開得更大了一點,日光傾灑進來,我盯著屋內的丁達爾效應出神。

161

我最近出了不少二手。

其實也挺累的,我要拍照,寫描述,和賣家來回拉扯,成交率也不高。

對方砍價太狠,我就想罵人。

「老板,你這貓賣不賣?」

「不賣。」我果斷回絕。

「這地毯,不搭一個貓根本就賣不出去。」

「滾。」

162

梁栩和謝歡後來帶著大包小包來看了我一次。

「怎麽了,你倆要私奔啦?」我故意調侃他們倆。

「不是,」謝歡看起來很難過,「馬上開學,我倆要回去了。」

「都不能在家裏過個年,卻是可惜。」我點點頭。

「姐,你和歲歲都要保重。」

梁栩是個乖小夥,走之前還幫我打掃了一遍衛生,裏裏外外,仔仔細細。

眼瞅著是有過年的樣子了。

163

大姑的邀請我今年到底還是去了,雖然還是不能習慣那一大家子人。

我拿著燒炭的手爐,陪我奶奶在房裏說了好一陣子話。

她如今年紀大了,口齒不清晰,其實我也不怎麽聽得懂。

我只是一直在聽。

164

均賀時不時發訊息來,都是些無意義的口水話,我其實不大想回。

比如他今天吃的肉包子沒有肉啊,今天打卡踩點踩得很準啊,今天路邊拐角那家油條攤被城管制裁了之類的。

但是我不回他就會發更多的訊息。

我質問他的時候,他就會懟我。

「我這只是社區正常的人文關懷,看看你還活著沒。」

但我罵回去的時候,他也不還口,我更生氣了。

這個人,君子得十分小人。

165

日子不鹹不淡得過,體重也是漲漲落落落落落落。

我甚至還做了一件非常俗氣的事情,我寫了一個願望清單。

開春的時候,我要去釣八條魚。

為什麽是八條?

英國名菜,仰望星空,我從謝歡那裏學來的,作為歲歲被打臉的獎勵,或者懲罰。

漁具就找隔壁露仔爺爺借一下好了。

貓抗議過,但是無效。

166

均賀來看我,給我削水果。

我總讓他少來。

「你花這個時間加兩次班,多攢一點老婆本不香嗎?別以為你家有魚塘你就可以不爭氣,魚塘是你妹妹繼承的。」

他總不說話。

小區裏多少有點風言風語的,但我和他都不在乎。

不對,是我以為我和他都不在乎。

我是真不在乎,他是假不在乎。

他說,早年家裏窮,他父親為了賺點錢世界各地跑,不著家。而附近的那些流言蜚語,直接葬送了他父母的婚姻。

他說他覺得將來一定不做這種聽信流言的人,不管怎麽樣也要負責到底,但我比他想象的堅強。

167

其實不止他,我也讓其他人不用總想著來。

下班就好好吃飯,周末就好好睡覺。

從工作,從加班,從和親朋好友相聚的時候看我,總覺得受之有愧似的。

168

之後發生了一件事,我知道了很生氣。

貓找梁蔚借了一筆錢的時候,我狠狠罵了它。

「你說說你,出息,」我點了點它的頭,「本來好好一勞務合約,你這不久成了賣身契了嘛。就你這點薪金,一輩子不夠你還的。」

它沒有說話。

我嘆口氣,順著它的毛,喃喃自語,「你說說你,之後要怎麽辦呀?又沒有貓壽保險。」

貓擺了一下尾巴,然後繼續垂下,「少操那些不必要的閑心。」

我的話被噎住。

「那要不,你之後還去謝歡那裏吧,都是你的老熟人,她也會對你好的。」我試著和它商量。

「用不著。」它一副很大爺的樣子,「貓本來就不是家畜,我自己打獵也能活。」

貓很能幹的,能抓蛇,抓老鼠,抓鳥,能打架。

貓只能被愛馴養。

我突然嚎啕大哭。

從我媽去世之後,從我生病之後,這還是第一次。

0169

又是一年暖春,春華熱烈。

「我」是梁蔚。

自從她走了之後,貓就徹底搬到了員工宿舍,之前尤瑜租的那間房子,它一個貓負擔不起。

我曾經問它,下班之後要不要跟我回家。

它說不要,就在咖啡館住著,挺好。

我那些暗戳戳的心疼和偏愛,它並沒有接受。

或許是上了年紀還是什麽別的原因,它變得懶洋洋的,雖然工作時間依舊勤謹。

上班打卡,下班睡覺。

0170

大概因為尤瑜是在醫院走的,沒有影響房子的租金,房東很是寬慰,念了幾分舊街坊的情分,寬限了一個星期讓把裏面的東西都清出去。

這年頭,房比人貴。

我關了一天店,在周末的時候和均賀去幫她收拾東西。

帶上老板一起翹班的員工,歲歲應該是第一名。

貓從客廳走到臥室,臥室走到衛生間,房子裏的所有家具都鉆了、爬了一遍。

我知道它很想她,雖然它嘴上不說。

0171

尤瑜這個名字,她不經常用,我也是很後來才知道的。

她之前笑著和我說,這個名字聽起來不太好。

魚和貓,氣勢上就輸了。

其實我覺得還挺好聽的。

0172

尤瑜的東西不多,但總有些細細碎碎的雜物。

她沒有立遺囑,也沒有什麽別的親人,所以全部遺產應該都是歸她父親的。

但積病多年,她還能有幾個錢。

程雪來了一趟,臉色有些蒼白,大概是昨天加班之後就朝這裏趕了。

她拿走了一個相簿。

裏面的尤瑜笑容明艷,不染一絲的陰霾。

皮膚比現在略黑一些,及肩的頭發。

「那個時候的尤瑜可和現在不一樣,整個院系的風雲人物。聰明、漂亮、開朗,縱然有一點點的驕矜,也只讓人覺得那是淑女的小脾氣,可愛的緊。」

程雪給我們一點點講著尤瑜的過去,是我們不曾認識的她。

說著說著,聲音就有些哽咽。

「那你把這個相簿拿過去,沒問題嗎?」我有些擔心。

「有什麽關系,那老頭又不在乎。」

0173

老頭在乎不在乎我不知道,但老頭到得挺快的。

國際航班十幾個小時,對上年紀的人來說確實有些累人。

我把房子的鑰匙交給他,讓他做了些掃尾的工作,決定哪些要丟掉,哪些要搬走。

老頭兩鬢斑白,臉上的皮膚有些坎坷崎嶇,胡子沒有修理過,一部份是黑的,一部份是白的。

他雖然帶著眼鏡,但是卻並沒有多少文氣。身量不高,卻有堅毅沈穩的感覺。

過去和現在,應該都是一個精幹的人。

和尤瑜說的那個,浪漫又瀟灑的老頭完全不相符。

「我爸念書那會,最會寫詩,把班上那些迷妹迷的不要不要的,我媽跟我講過很多次。」

尤家這對父女,倒是一般矛盾。

0174

我沒有在那裏多待,畢竟是人家家裏自己的事。

臨走之前,我觀察了一下尤瑜名義上的後媽。

短胖的身材,燙卷的短發,說不上是好看的,但是人很有精氣神,對人也客套。

尤父在收拾東西的時候,她也沒有束手站著。

看著是個能在困難時候搭把手的人,這就很好了。

0175

謝歡知道的時候,哭得那叫肝腸寸斷。

過了一個年,她似乎還是那個嬌氣的小姑娘。

按理說她和貓的羈絆是最深的。

貓從降生後不久就來到她的身邊了,不過後來在兩年之後就離開了。

她以為她們會永永遠遠在一起的時候,貓卻離開了,然後又在她以為永遠沒有機會再見的時候重新出現。

不過那個時候,貓就已經有了一個新的家了,它身邊有一個新的女孩。

0176

小栩在知道之後,給謝歡打了一個電話,然後就很快在小女友的撒嬌嗔罵之下匆匆掛了電話。

他和謝歡在一起過,後來分手了,然後又交了一個新女友。

至於謝歡,聽起來似乎一直是一個人。

聽說她很怕孤單,沒想到就這樣一個人,哭著哭著什麽都熬過來了。

謝歡是小孩心性,從前和我也算不上朋友,現在就成了偶爾關心的陌生人。

0177

我問均賀怎麽想的。

他其實也消沈了一陣子。

他說他也沒怎麽想,就覺得尤瑜這個人,看著挺孤獨的。

這個回答聽起來真傲慢。

其實,我們都和她認識不算很久。

這個人只是偶然路過了我的生命,我卻因為她的離去格外惋惜。

生命賜予萬般美好,卻吝惜多賜予她一份。

0178

很難用尤瑜特別愛貓,或者貓特別愛她來形容這一人一貓的關系。

沒有人能夠將她們分開。

她們彼此是對方聯系世界的紐帶,彼此相擁取暖,為對方支撐那幾尺天地。

謝歡爸爸知道了這件事情,說這是抗風險能力差的表現,不要把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裏。

可是愛不是那麽計算的。

謝歡說他只會賺錢,從來都不在乎家人。

我笑著安慰了她,倒也不當真。

人家小姑娘還在努力學習,然後還得抓緊繼承億萬家產。

我也有我的事情要忙。

0179

我捧了一些鮮花到店裏,往年我其實不做這樣的事的。

店裏貓多,真花真盆栽經不住那群小祖宗這麽造。

但是歲歲很喜歡鮮花。

今年開春,我就一直覺得它沒精神,我有些擔心。

也許是年紀大了,它的毛色不如以往光澤了,體重也越來越輕,身上一摸都是瘦骨嶙峋的。

不好看的貓是招攬不到很多客人的,動物世界裏顏值也是鐵則。

0180

尤瑜的公寓早就被房東租出去了,但我偶爾還會帶著它去小區轉轉。

它通常在花圃裏走兩圈,踩踩一個破垃圾桶,就和我一起回去了,看著也不是很留戀的樣子。

均賀經常過來看它,拖他的福,歲歲的業績還能維持到中不溜的程度。

店裏的其他貓對它一直都挺客氣的,雖然也有暗地裏說歲歲是關系戶。

它自己不甚在意,只是睡覺的時候越來越多。

小貓咪可不就應該吃吃飯睡睡覺曬曬太陽麽。

0181

周六的時候,我關了店,去看了尤瑜,然後把貓留在了那裏。

一個圓形的瓶子加一捧鮮花。

至此,貓歲歲長眠在她的膝頭。

(全文完)

【冬天的貓】到這裏,正式完結啦!終於終於終於完結啦,終於終於沒有人再催更了哈哈哈哈哈~

雖然可能沒有回復,但我每一條評論都有看。有時候寫不下去了真的是看著評論才能繼續充滿動力的。

特別感激的是每一條評論都很善意,驚喜!

有朋友指出我是不是筆力不夠所以才特地以創意來彌補,寫成這種格式。這句話我只同意一半。首先筆力不夠是一定的,很多細節我自己也覺得不到位,不夠精細;但這個創意現在網絡上還挺多見,這確實不是我的創意 :)

還有我最喜歡的一條評論:「我甚至懷疑歲歲就是媽媽的化身,她盤問女主是不是要結婚的語氣太媽了。一個沒了孩子一個沒了媽媽,媽媽變成貓咪回來當孩子的孩子,還接著養她,太好哭了」,還有好幾條評論,都要看哭了。

其實也很震驚有人能看得出之前行文裏的那一點點的伏筆,很高興我自己的文字居然真的有一些朋友在認認真真看。

其實在寫的時候,沒有真正思考HE或是BE的問題,這個結局和我動筆之初的預想的結局也並不相同。

按照我最初的想法,小均同學和小梁姐本來應該是一對的,不過在他倆的故事線還沒有發展之前,我居然對小均同學有一點點的心動,覺得他和我們家尤尤在一起應該也很不錯,就像評論裏預測的一樣。

為啥會心動呢,可能是覺得尤崽太孤單了吧。

至於後面故事的發展,也有一點超出我的預期。

寫到中期的時候,我自己的狀態也很不好,除了三次元的忙碌之外,還有每次動筆心情就會很低落。尤尤是個內心很溫柔又很堅強的女孩,我覺得她本來應該有更好的過去和未來。隨著故事一步步的發展,我也和尤尤體會了一趟不一樣的人生旅途。

一直很喜歡文字,但是這是第一次動筆加完本一個故事。不完美,也不夠滿意,但我很滿足。

昨天躺在床上的時候,想著,要不要來一個番外呢?在某個平行世界裏,我的尤尤變成一只貓,而歲歲才是那個驕傲而又頂天立地的貓奴,一定很有喜感吧。

總而言之,這個故事已經陪伴了我很長一段時間了,就到這裏,告一段落吧。

---2022年除夕夜----

又是不能回家的一個春節

就祝大家

年年有瑜,歲歲平安

---2024年8月26日----

我的小貓去世了。

她叫年年,是一只很乖的小貓。

養小貓是在這篇文章之後,但是我不敢給她取名叫歲歲。

面對一個生命,總是有著格外的迷信。

我希望我的貓,命能比歲歲更好,不缺溫飽也不缺愛地過完喵生。

但是一點點的迷信似乎也沒用。

作為一個不堅定的有神論者,搶救的時候我也祈求過。

希望路過的神明能給我一個奇跡。

不過顯然沒有。

這幾年我的運氣已經是糟糕透頂,年紀輕輕一身是病,意外頻出,又有誰來眷顧我的貓呢。

如果生命有輪回,希望她能轉生成為我的女兒。

如果那時候我的運氣好一些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