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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的最大意義是什麽?

2020-09-08心靈

「教授,您說讀書真的有意義嗎?」 小夥子背著個巨大的登山包,在山路上滿頭大汗地走著,緊跟著他又抱怨道:「這山裏的人,之前世世代代也沒讀書,不一樣過日子?我覺得送書給他們,純粹是咱們這些誌願者自我感動......」

教授聽到了小夥子在身後的嘀咕,沒說話,他戴著遮陽帽,肩上也背著一個大包,眼下這段山路陡峭,車開不上來,只能靠人力把書籍送到山頂的村子裏,兩人又走了幾十米,教授開口了:「年輕人,讀書很有必要,因為文字能給人根本性的指向。」

小夥子雖然年輕,但體力遠不及教授,他把遮陽帽摘下來扇了扇風,咧嘴:「您說說,啥叫根本性的指向?」

教授繼續邁步走著:「美國有個哲學家,叫丹尼特,他曾經講過一個有趣的故事,說在這世界某個地方的監獄裏,有一個性情古怪的獄卒,他特別喜歡捉弄自己的犯人,每當深夜大家都睡著之際,這個獄卒就會把每個人的牢門都偷偷開啟,然後,等到犯人們睡醒之前,再又把牢門鎖上,以故意制造一種你們這些犯人本來可以得到自由,但你們卻愚蠢地睡著了,所以還依然被關在這的遺憾,進而讓犯人們被懊悔折磨。」

小夥子把帽子戴上,撇嘴:「嘖,這個獄卒好變態,不過,如果這些犯人在事後知情的話,肯定會懊悔的吧?」

教授笑了:「然而,丹尼特認為犯人們不該懊悔,我也同意他。」

小夥子:「為什麽?」

「因為當犯人們睡著的時候,他們對牢門被開啟了這個事實一無所知,所以他們並沒有被置於那種可以獲得自由的因果背景之中,對於他們的感知來說,因是不存在的,自然也不需要為錯誤的果而悔恨。」 教授說到這,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反過來講,一個人如果想要做出明智的選擇,就要讓自己置於清晰的因果背景之中,明確地了解自己的行為會在當下指向怎樣的結果,但事實上,一個人在很多種情況下會被排除在因果背景之外進而犯蠢...」

小夥子湊近了問:「什麽情況下人會被排除在因果背景之外?」

教授:「這個人可能因為睡著了或暈倒了而無法感知外界,也可能因為被人蒙蔽和誤導而失去判斷依據,還有一種很常見的情況,那就是他不閱讀,難以理解抽象概念,更無法以抽象概念為基礎進行推理,對於這些人來說,因果背景同樣消失了。」

小夥子聳肩攤手,挑起一側眉毛:「為什麽?為什麽不閱讀因果背景就消失了?」

教授緊了緊背包,繼續向上走著:「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類學現象,曾經有個俄國學者,名叫亞歷山大·羅曼諾域治·盧裏亞,1931年,他在考察過程中和一位從不使用文字的農民有過一段對話,是關於熊的。」

小夥子:「嗯嗯,您接著說。」

教授:「俄國學者就問這位農民,在遙遠且下雪的北方,所有的熊都是白色的,新地島位於遙遠的北方並總是下雪,所以那裏的熊是什麽顏色?」

小夥子:「白色唄。」

教授:「然而,那位農民卻說他不知道。」

小夥子又忍不住聳肩攤手:「這有啥不知道的?!前提都這麽清楚了!」

教授擡手打斷小夥子,示意讓他等自己把話說完:「那位俄國學者又把剛才的資訊重復了一邊,並再次詢問新地島的熊是什麽顏色,農民依然說他不知道,並且表示他曾經見過黑色的熊,可沒見過其他顏色的,每個地方都有當地的動物,如果那的熊是白的,那就是白的,如果是黃的,那就是黃的。」

小夥子表情困惑地沈默了。

「當這位俄國學者最後一次詢問這位農民,新地島的熊是什麽顏色時,這位農民終於說出了意味深長的那句話,他說他們只聊見過的東西,不聊沒見過的東西。」 說到這,教授轉頭看著小夥子,表情嚴肅:「事實上,這位不識字的農民直白地說出了其本人的思維習慣,那就是他們往往只談論自己感官範圍之內的事物,而不習慣依賴看不見摸不著的抽象概念進行推理,這種思維習慣恰恰是單純地使用口語卻不做閱讀導致的。」

小夥子緊走了兩步,擋在教授前邊:「為什麽?為什麽呢?為什麽單純地使用口語就會讓人難以理解抽象概念?」

教授繞開小夥子,繼續往山上走:「因為人的大腦是非常耗能的,所以它傾向於用省力的方式運轉,口語的本質是空氣震動,轉瞬即逝,無法留存,所以它描述的東西最好是即時的,最好是那種人的感官能馬上接觸到的事實,這樣目的和手段才匹配,如果想透過口語描述看不見摸不著的復雜抽象概念,人就需要憑空記憶並演繹那些內容,而這是很消耗腦力的,人類的習慣不傾向於這麽做。」

小夥子趕緊跟了上來:「我還是不明白您的意思......」

教授:「577乘以356等於多少?別用小算盤,口算告訴我結果。」

小夥子滿頭是汗,結巴起來:「這...這...我......」

教授笑了:「算不出來吧?想口算就得出結果,你需要憑空記住很多位數碼,並對其運算才行,但現在如果你找張紙,用筆列出豎式來一步一步地算,最後得出結果就不難,因為你用符號聯想代替了憑空記憶,這樣理解復雜問題的難度就大大降低了。」

小夥子想了想:「還真是...!」

教授繼續往山上走:「阿拉伯數碼是一套符號聯想系統,文字也是一套符號聯想系統,當人們使用這個系統時,就能釋放大腦的記憶體,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復雜抽象概念,就能夠被更好的理解。」

「您能舉幾個例子嗎?」

「當然可以。」教授一邊走,一邊指著山路上的風景說:「你看,我可以指著一棵樹說這是一棵樹,指著一塊石頭說這是一塊石頭,但我要指著什麽東西說這是社會主義呢?我又該指著什麽東西說這是新民主主義革命?」

小夥子捏著下巴想了想,說:「是啊,這些都是抽象概念,看不見摸不著,沒法指給人看。」

教授:「你說到點子上了,一個人想要理解這些抽象概念,往往需要從很多事情和現象中去提取共性,然後再對其總結和感受,這樣才能將之理解,但是承載這抽象概念的事情和現象,往往都在人的感官範圍以外,它們有些發生在過去的歷史中,有些發生在世界的另一邊,想單純地靠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就理解這復雜而龐大的抽象概念,幾乎不可能。」

小夥子:「所以,我們可以靠讀書來理解這些概念,對不對?」

教授繼續走著,點了一下頭:「嗯,當一個人閱讀的時候,那些宏大的,抽象的,無法被我們用五官感知到的概念才逐漸在頭腦中清晰起來,大到社會主義、改革開放、市場經濟、一國兩制,小到集體評優、社區精神、節日促銷、春節檔期,這些概念一直無形地彌漫在我們身邊,影響甚至支配著我們的日常生活,如果我們不閱讀,對這些仿佛背景音樂似的抽象概念就會認識不足,甚至完全意識不到其存在,自然也就無法將自己置於種種因果背景之中,在這種情況下,人再想做出明智的選擇,就很難了。」

當教授說到這的時候,山頂的村莊已經在遠方漸漸浮現,人們已經在村口朝兩人使勁招手。

教授一邊沖對方揮手,一邊對身邊的小夥子說:「在中國革命的早期,宣傳人員發現一個現象,那就是由於當時沒有普及教育,農民中的文盲率非常高,十個人裏九個不能讀報,而文盲的一個典型特點就在於只會著眼於眼前利益,按照直接經驗辦事,但實際情況往往是很復雜的,局部最優解未必是全域最優解,長遠目標與短期利益在方向上可能並不一致,甚至完全相反,如果在山林中沒有遠方的參照,而僅僅是一味地選擇好走的路,其結果只能是在幽暗中久久徘徊。」

小夥子也招起手來:「教授,我想我明白了,讓人置於抽象的因果背景之中,並給予大尺度根本性的指向,這就是讀書的意義。」

當師生兩人把背包卸在村口,和村支書緊緊握手時,村裏的一個小姑娘走過來問:「你們離開時,能找到走出大山的方向嗎?」

「我們能找到啊。」 小夥子蹲下,從包裏拿出一本書遞到小姑娘手裏,笑:「只要好好讀書,將來你也一定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