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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最大的意難平,是他們

2024-12-30心靈

2024年12月6日,是日節氣為「大雪」。在作家瓊瑤離世兩天之後,曾出演電影【情書】的女演員中山美穗離世,再次讓人們感到不可置信。

如果說瓊瑤小說是60後、70後的青春記憶,那麽【情書】則標誌著80後的共同觸動——電影裏渡邊博子那句「你還好嗎?我很好!」,曾經直抵無數人的心靈。在大雪時節,這兩位「純愛」代表人物像雪花一樣,融入天地之中。

碧根鮑華、鳥山明、黃永松、齊邦媛、馬識途、保羅·奧斯特、艾麗絲·蒙路、魏明倫、鄭佩佩、樂黛雲、李政道、周光召、阿蘭·德龍、瑪吉·史密斯、西田敏行、瘂弦、聶華苓、谷川俊太郎、葉嘉瑩……這一年,一個個熟悉的公眾人物紛紛離我們而去;而在世界的各個角落,一場場別離也在不同家庭發生。

在種種情緒湧上心頭、難以言表之時,我們也在嘗試學會告別:記住他們的故事,感受他們帶給我們的感動或感悟。

「更廣大、更恒久的向往和追求」

3月28日離世的齊邦媛、8月4日離世的李政道、8月17日離世的周光召、10月21日離世的聶華苓、11月24日離世的葉嘉瑩,他們都出生於20世紀20年代,堪稱「世紀老人」。他們的共同點在於:年輕時都曾經歷動蕩歲月,日後在各自領域成為明燈般的存在,依然勤勉有加,終生耕耘不輟。

1924年7月2日生於北京的葉嘉瑩,在度過100周歲生日數月後離世。她曾說自己一生有兩大嗜好:一是好詩,二是好為人師。

閱讀中的葉嘉瑩。(圖/傳記紀錄片【掬水月在手】劇照)

「我從三四歲開始背詩,55歲到南開(大學),到現在已將近100歲,我一生一世都是以講詩歌為我的工作。古書有雲:‘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就是說,如果你學了詩,內心之中就對於人類、世界、萬物有一種關懷,看到草木的生發就欣喜,看到草木的零落就悲哀,是詩的感發使人與人之間有了溝通和交流,也使人對於萬物有了興發感動的關懷。詩可以使人心不死。」2023年8月,葉嘉瑩在一段影片中如此說。

葉嘉瑩一生中曾遭遇三次重創:一是少年時喪母;二是與丈夫的不幸婚姻;三是中年時喪女。

她在輔仁大學就讀時師從顧隨。顧隨說:「一個人要以無生之覺悟為有生之事業,以悲觀之體驗過樂觀之生活。」

葉嘉瑩回顧,當她經歷了一生的憂苦、不幸,尤其是喪女之痛後,才對這句話有了真正的體會:「它使我真的超越了自己的小我,不再只想自己的得失、禍福這些事情,才能使自己的目光投向更廣大、更恒久的向往和追求。」

1999年,葉嘉瑩寫下這樣的詞句:「荷花雕盡我來遲。蓮實有心應不死,人生易老夢偏癡。千春猶待發華滋。」在詩詞中所領悟到的那麽多美好內涵,她希望盡力傳遞出去,「讓年輕人不至於茫然」。在學生眼中,葉嘉瑩是一尊發光體,散發著祥和的光暈及欣欣的生命力。

純粹、執著,似乎是那一代學人共有的寶貴品格。

李政道1926年11月出生於上海。因為戰亂,他就讀的浙江大學、國立西南聯合大學相繼停辦,導致他並未獲得畢業文憑。1946年,經西南聯大物理系主任吳大猷推薦,李政道赴美就學,成為「原子彈之父」恩利克·費米的博士生。

讀博期間,李政道精靈師費米學習,淩晨三四點即開始工作。他曾經表示:「我生命的活力就是來自物理的挑戰。每天三四點鐘起床工作,已變成下意識的事情,所以不以為奇、不以為苦。」直至晚年,李政道仍保持這一工作習慣,口頭禪是「累則小睡,醒則幹」。

2024 年 8月25日,上海。物理學家、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李政道的悼念追思會上,組織者透過播放歷史照片介紹他的生平。(圖/ 張亨偉/中新社)

957年,李政道與楊振寧憑借弱相互作用中的宇稱不守恒理論,雙雙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創下中國人首獲諾獎的紀錄。而對中國物理學界來說,李政道更令人銘記的是,他一手打通了國際學術交流的渠道。

1979年,李政道發起「中美聯合培養物理類研究生計劃」(CUSPEA)。日後,他甚至認為,在某種程度上,CUSPEA比自己做宇稱不守恒更有意義。實驗物理學家、著有【天語物道:李政道評傳】的趙天池也在那一年第一次見到李政道。

當時,李政道在北京科技會堂做基本粒子物理和統計力學的專題報告,趙天池記得,李政道穿著熨帖的襯衫,從上午到下午連講7小時,還給學生傳授做物理研究的方法論。「他精力充沛,下午講累了就從褲兜裏掏出一塊花花綠綠的東西吃掉,很久之後我才知道那是士力架。」

1929年5月出生於湖南寧鄉的周光召,曾經被李政道稱贊:「在我們同行中,他也是相當出色的。」周光召原本想學電機,1945年美國在日本投下兩顆原子彈,讓他對核武器產生了濃厚興趣。

20世紀50年代,周光召在蘇聯杜布納聯合原子核研究所做研究,以33篇論文蜚聲海外。據楊振寧回憶,周光召當時被美國方面視為杜布納聯合原子核研究所「最傑出的年輕科學家」。

接下來,他一度「消失」,直到幾十年後他的名字再次出現,人們才知道,彼時他正投身於「兩彈一星」的研制。他謙稱,如果把制造原子彈比作集體寫一篇驚心動魄的文章,那自己不過是「十萬分之一而已」。

2024年8月,95歲的周光召在李政道逝世十多天後辭世。這批上個世紀中國最優秀的物理學人,生命的軌跡在跨越世紀後完滿交匯。

「我是‘火花’,我已盡力燃燒過」

5月13日離世的艾麗絲·蒙路、12月4日離世的瓊瑤,都有過「瘋了一樣寫作」的時期。

1963年,瓊瑤第一部長篇小說【窗外】在【皇冠】雜誌7月號發表。兩個月後,【窗外】推出單行本,隨即一再加印,成為暢銷書。瓊瑤將之視為一種命定——「我以後的生命,就全部覆寫了。」

(圖/【窗外】)

一方面,【皇冠】創辦人平鑫濤的肯定,讓瓊瑤有知遇之感(當時她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日後將與這個人深度繫結);另一方面,她的父母指責她不但寫師生戀故事,還「出賣父母」,第一任丈夫也因此跟她反目。

那一年,瓊瑤25歲,「發瘋一樣地寫作」:她一邊寫中篇小說集【六個夢】,一邊寫長篇小說【煙雨蒙蒙】。因為,她需要證明自己除了能寫出【窗外】這種自傳式作品,也有能力寫別的題材。

同一年,在大洋彼岸的加拿大,時年32歲的艾麗絲·蒙路跟丈夫搬到維多利亞市,夫婦二人在一條小巷內創辦了蒙路書店。

開了書店,除了做家務、照顧孩子,蒙路還得再分出一塊時間給書店,寫作時間被壓縮到少之又少。39歲那年,有一段時間,她每天寫到淩晨1點,然後早上6點起床。她當時覺得自己就快死了,心臟病都快發作了,然後想到:「好吧,死就死吧,反正我現在已經寫了很多了。然後他們就會明白,我這麽努力到底是為了什麽。」

2009年6月25日,愛爾蘭都柏林。布克國際文學獎得主、加拿大作家艾麗絲·蒙路出席在都柏林聖三一學院舉行的新聞釋出會。(圖/視覺中國)

「一種更好的小說能否拯救世界?總是有那麽一點兒小小的希望(奇怪的事情確實會發生),但回答幾乎肯定是不,它不能。盡管如此,它卻很有希望拯救你的靈魂。」在為蒙路代表作【逃離】所作的序言中,美國作家莊拿芬·弗蘭岑這樣寫道。

蒙路去世後,她的小女兒安德裏亞·羅賓·斯金納公開表示,自己童年時曾遭蒙路的第二任丈夫性侵,而母親明知此事,卻選擇了原諒,並與那個人度過余生。

對此,不免有人感到失望。有網友寫道:「也許是我真心尊重過她,才會有這樣的失望。當一個人可以讓你覺得她有勇氣剖析、面對和修復多個傷口的時候,你會有一種錯覺,仿佛在現實生活中,她對自己也會有如此的勇氣和坦然。」也有人認為,作家能看到人性的悲劇,然而這並不代表她或他就能避免置身其中。

瓊瑤其人、其作也曾飽受爭議。前者是因為她跟平鑫濤長達十幾年的婚外戀,後者是因為她的小說及其改編影視劇被歸入「言情」類,還有用力過猛之嫌——20世紀90年代,王朔甚至將瓊瑤小說列為「四大俗」之一。

但回到「瓊瑤熱」的年代,瓊瑤的女主角敢愛敢恨,真愛至上,令女性讀者備受感染。這種不顧一切的愛,也成為她們「尋找自我」的途徑之一。

(圖/【情深深雨濛濛】)

80後作家李靜睿看過瓊瑤的全部作品,她在瓊瑤去世後重讀【燃燒吧!火鳥】,再次從中感受到「那種頑強而蓬勃的生命力」:「這種生命力才是我從瓊瑤那裏感受到的最寶貴的東西,相信愛,相信自由,相信人可以透過愛獲得自由。」

瓊瑤在遺書中寫道:「我是‘火花’,我已盡力燃燒過。」她這一生,直到終點,都很「瓊瑤」。

「我也紅過,很紅過」

有著傳奇經歷的聶華苓,形容自己「這輩子恍如三生三世」。她自比為一棵樹,「根在大陸,幹在(中國)台灣,枝葉在愛荷華(即美國艾奧瓦州)」。

她最終落腳艾奧瓦,與丈夫保羅·安格爾共同創立「國際寫作計劃」,邀請各國作家進行創作與交流。王蒙、汪曾祺、莫言、王安憶、阿城、畢飛宇、張悅然等中國作家都曾受邀參加。

如果說作家們在不同文本裏體驗人生,那麽演員們則是透過不同角色演繹人生。7月17日辭世的鄭佩佩,她生前在一次受訪時說:「人生如戲,但演戲一定會有個ending,人生其實不那麽容易有ending……這部戲比較長,要你自己導、自己演、自己編,然後自己去承受所有的代價。」

說到鄭佩佩,很多人的第一印象是【臥虎藏龍】裏的反派「碧眼狐貍」,或者是【唐伯虎點秋香】裏的華夫人。在【花兒與少年】第一季中,歌手華晨宇第一次見到鄭佩佩,不知道怎麽稱呼她,支吾半天蹦出「華府」兩個字。鄭佩佩善解人意地接上一句:「華夫人。」

(圖/【唐伯虎點秋香】)

在這檔綜藝節目中,鄭佩佩表示:「五十幾年了,在香港每一個人都認識我……我也紅過,很紅過。紅的時候,我也是每天坐公共汽車。」確實,1966年,20歲的鄭佩佩就以【大醉俠】中的俠女角色,成為當紅武打明星。1970年,她結婚、息影;1987年離婚後復出,華夫人、碧眼狐貍就是她復出後出演的。

娛評人蘿貝貝評論道:「只有真正的巨星才能這樣平平淡淡地說出這些話。紅過,是真的,但是紅的時候也不在雲端,老了,年輕人見到自己就喊‘華夫人’,也很好。」

8月18日去世的阿蘭·德龍,早在20世紀90年代就淡出影壇,但中國觀眾一直沒有忘記他,稱他為「永恒的佐羅」——1978年,【佐羅】在中國大陸地區公映,由阿蘭·德龍演繹的黑衣蒙面俠客佐羅,迅速俘獲了觀眾的心。

飾演殺手傑夫的阿蘭·德龍。(圖/【獨行殺手】)

據統計,有超7000萬名中國觀眾觀看過【佐羅】。對當時的中國人來說,阿蘭·德龍和【追捕】中的高倉健一樣,都是男子氣概的具象化。

佐羅形象風靡一時,以至於為其配音的童自榮也被賦魅,成為最受歡迎的配音演員之一。阿蘭·德龍曾應邀到中國存取。他表示,正是因為中國觀眾的熱烈追捧,法國人才知道他是一位世界級的偶像。

9月27日,就在「哈利·波特」系列電影在中國重映之前,扮演麥格教授的英國資深演員瑪吉·史密斯在醫院安詳離世。

很多哈迷將瑪吉·史密斯視為演繹麥格教授的不二人選。「哈利·波特」系列電影中的角色德拉科·馬爾福的扮演者湯姆·費爾頓在自傳【魔杖之外】中如此評價瑪吉·史密斯:「正如麥格教授本人,瑪吉給人一種鎮定自若、不怒自威的感覺,還總是隱隱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他還寫道:「即使身為一名斯萊特林,我也由衷地尊敬她。」

「總有一天,

我們會成為別人的回憶」

「長大的標誌之一,就是童年裏一個個標誌性人物的離去。」有網友這樣評論瑪吉·史密斯的離去。其實,我們大可這樣理解:在魔法世界裏,已經離世的人,比如鄧布利多教授,仍然在他的照片上活著,隨時陪伴著我們。

同理,在現實世界裏,一個人離去了,我們也可以在其留下的作品裏,與之一次又一次相遇。

比如4月30日離世的保羅·奧斯特,他的作品【幻影書】裏第一句話就是:「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在譯者孔亞雷看來,這句話就像是為所有離開這個世界的好作家寫的一句奇妙悼詞。「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當然,任何洞悉文學與生命秘密的人都知道,他沒有。」

比如11月13日離世的日本詩人谷川俊太郎這首【二十億光年的孤獨】:「火星人在小小的球體上/做些什麽,我不知道/(或許啰哩哩、起嚕嚕、哈啦啦著嗎)/但有時也很想擁有地球上的朋友/那可是千真萬確的事」。

飾演渡邊博子的中山美穗。(圖/【情書】)

又或者,我們可以重溫中山美穗的經典作品——當然不僅僅是【情書】。【情書】中有一句經典台詞:「總有一天,我們會成為別人的回憶,盡力讓它美好吧。」中山美穗和木村拓哉主演的電視劇【沈睡的森林】裏,有句台詞:「死並非生的對立面,而是作為生的一部份永存。」

編輯 蘇煒

營運 Hallucinoge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