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超人氣真人秀【克拉克森的農場】至今已連播三季，從養羊到養牛再到養豬， 大英「點子王」傑瑞米·克拉克森（jeremy clarkson）自從回家繼承千畝農場後，每天都在瘋狂整活，讓自己的經理人查理，日益「cheerful」，更讓承包商卡勒布在被任命為農場經理的第一天就想開除這位「惹事精」老板。歡笑之間，這部真人秀也折射出英國嚴格鄉村規劃管控制度與村莊多功能發展之間的博弈。
事實上，除了克拉克森自己的不善經營外，他的農場遇到的最大的挑戰就是英國的規劃管控。和中國以剛性圖則為基礎的法定規劃管控不同，英國的法定規劃是不具有強制力的，其「法定」二字是指法律要求必須編制的規劃。英國規劃最大的特征就是其「沒有規劃圖的規劃」（planning without plan）。進入存量時代長達百年的英國空間規劃體系的運作的重點在於開發控制而非編制藍圖。而不同於單一制國家的縱向規劃管控邏輯，英國地方政府掌握極高的自由裁量權，其往往尋求績效而非一致性。這種裁量權與中國過去在規劃實施階段中出現的決策壓倒藍圖的行為在背後的抽象邏輯上具有一定相似性，但對法定圖則的摒棄使得其在程式上規避了頻繁修規的問題，在名義上維護了規劃所謂的嚴肅性。
節目中，克拉克森把廢棄谷倉改建為了一個餐廳，著名節目主持人的名氣使得其迅速成為了網紅打卡點。這不僅透過延長農產品的價值鏈來提升了附加值，也拉動了周邊農民的經濟，實作了所謂的農戶對接大市場。克拉克森的餐廳對於當地農民並非壞訊息。英國是典型的農場農業，英國農場的平均規模達85公頃，其中一半以上為奶牛養殖等高價值畜牧業，占農業總產值的比例達到了六成。然而，英國農民卻並不富有。農場年均可支配收入約稅前5萬英鎊，但其中超過一半都來自政府補貼。克拉克森在第一季中，起早貪黑忙活了一年，只賺到了144英鎊。到了第三季在蘑菇等一系列經濟作物的加持下，雖然轉了7萬多英鎊，但幾乎全部要投入第二年的農業生產資料采買之中，甚至連付給承包商的錢都不夠。如果克拉克森不是擁有知名主持人、賽車手等多個身份的名流，一個普通農民的生活可想而知。脫歐以後，就像作者在本專欄曾推播過的「後脫歐時代的英國農業農村政策改革」一文中提到的，保守黨政府提出的用來替代歐盟的「直接支付」補貼的政策，雖然號稱保證補貼總量不變，但其依托大量專案發放，導致平均每位農民的所得補貼實際削減了約22%。而在新冠和俄烏戰爭等多重因素的沖擊下，英國農民的處境更加艱難。這讓人不禁想起英國學者richard tawney筆下的舊時代的中國農民——站在沒至頭頸的水中，一個漣漪都足以將其淹沒。
然而，蜂擁而至的遊客卻也造成了當地居民的反感。不同於中國鄉村，英國鄉村整體發展程度與城市差異不大，已基本實作「有差異，無差距」的發展目標。在教育質素、居住環境等領域，鄉村甚至優於城市，吸引了大量中產階級，這也導致英國鄉村人口處於持續凈流入狀態。2019年，鄉村凈流入人口近20萬人，中位數收入約為2.2萬英鎊，較城市地區（不含倫敦）的收入水平僅低1000英鎊，相對與絕對貧困人口數量更少於城市。這種逆城市化導致英國鄉村房屋均價達約33萬英鎊，比城市地區（不含倫敦）住房價格高出了約9萬英鎊。換言之，住在村裏的大多都是有錢的城裏人。因此，來到鄉村尋求詩和遠方的中產階級們自然無法忍受自己平靜的生活被打破。
可想而知，克拉克森的餐廳被地方規劃局判為違章建築。根據英國規劃審管流程，傑瑞米向地方議會提出規劃申訴，但被幾位地方議員出於政治考量駁回，直接導致第三季前期，餐廳被關停，農場只能依靠一個漢堡車苦苦度日。整整三季，克拉克森一直在為自己的餐廳奔走呼號。
第三季播出的時候，坊間傳來重磅訊息，英國修改了農村規劃管控條例，允許將農用建築改為餐廳。很多人將其歸功於傑瑞米，並稱其為克拉克森條款。拋開該法規的修改是否真的歸功於這部真人秀，克拉克森真的改變了英國鄉村規劃嗎？
事實上，此次法條修改主要針對英國規劃中本就存在的q類和r類「特許開發權」（permitted development rights）。簡言之，兩者允許農民僅送出簡單申請就將農用建築分別轉化為住房和商業（包括餐廳）非農用途。相比於更為剛性和一刀切的圖則管控，英國規劃本就留下了協商空間。本次修改中，q類得到放寬。例如，能建造的房子數量從5增加到10，最大占地面積也從865到了1000平米等。而r類則擴大了商用建築的內涵，戶外休閑娛樂和農業培訓亦納入其中，改造面積也從500增長到1000平米。
換言之，克拉克森的餐廳本就在r類的許可權之內。那為什麽它會被封禁呢？原因有二：第一，即使是特許開發權，也是需要遞交規劃特許的，程式上只要議會和規劃局不批，永無出頭之日。第二，傑瑞米的農場在自然美景保護區（aonb），在這種保護區內，q是不適用的。r雖然適用，但規劃審批將因此更為嚴格，超過150平的開發都要有交通、噪音等環境評估，停車場理論上更是天方夜譚。然而，或許真的是因為名人效應，又或許是白廳中有人予以了幹預，最終克拉克森最終得到了來自中央政府規劃部門的規劃督察員的特許，餐廳又可以再續三年。但三年以後，這個餐廳又將何去何從？連hs2高鐵這樣的大型專案都能以所謂保護aonb的名義被撤銷，英國相關的遊說集團的力量可想而知。事實上，已經有多個組織開始抨擊對規劃管控的放松。當然，保護田園風光和生態資源亦是鄉村規劃的應有之義。因此，克拉克森的餐廳恐怕仍是前路漫漫不可知。
英國的鄉村規劃體系有明確的報建流程和審批程式，各個部門也有明確的事權邊界，這樣精細化的管控毫無疑問是不可逆轉的發展方向，這也是任何一個（類）韋伯制的官僚系統的內生邏輯所必然導向的改革目標。然而，如何平衡規劃中的剛性和彈性，從而兼顧發展和保護，仍是全球鄉村規劃的共同挑戰。一味的放松或管制，恐怕都不是答案。
（來源：鄉村規劃與建設、作者：忻晟熙）
上觀號作者：上海規劃資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