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家好，我是一只貓，一只小區裏流浪貓，一只橘貓。自我滿兩月後我媽就不見了，去哪兒都找不到。
大胖子貍花貓說她因傷了人被傷者家屬逮了去，小平頭黑白貓說她誤食了老鼠藥，現在已是死了。
可我不信他們。
我的橘貓媽媽那麽厲害，總能帶給我好多好吃的，我吃後一直平平安安的，哪能不小心吃到老鼠藥呢…平時她也教我與人類保持距離，若人類擋在前面，我們絕對繞路走，又怎麽會去傷人呢…
一定是他們撒謊，他們平日裏就看我媽媽不爽，總和我們搶食物，現在媽媽不在他們就盼些不好的咒她..媽媽一定會回來的…對，她只是迷路了，很快就會回來了。笨蛋媽媽是在哪兒迷路了呢？我得去找她，她走丟了就由我來找，我會接她回來…
可我找啊找，找啊找，越過白天，跨過黑夜，直至因長時間滴水未進、脫力地倒在地上，也沒有找到她。
她去哪兒了呢…
她真的，死了嗎？…永遠都，見不到媽媽了嗎……
意識逐漸渙散，五感逐漸脫離軀體。最後是大胖和小平頭找到了我，叼我回到我們常住的地方，餵我吃食，又帶我喝水，這才讓我從死神手裏逃過一劫。
大胖他們說，在人類的小區裏呀，傷人的貓貓被捉住後會挨一頓揍，有些好運的中途能從人類手中逃走，而沒逃走的貓貓所受的傷將有輕有重，輕的用口水敷敷、養一陣子就能好了；重的，要麽因負傷後無法自制而慢慢死掉，要麽當場死於部份人類之手。只有人類獸醫有藥，那些獸醫只會救助人類的寵物貓，不會救我們。我們不是兩腳獸，最珍貴的就是小魚幹，可獸醫不會收小魚幹呀，他只要紅花花的紙，那不是我們能撿到的。不管因為何種原因死掉，死掉的貓貓被人類發現後會立刻被處理掉。逝者往矣呀，這不是我們能改變的，只能打起精神向前看啦。
在他們的勸慰之下，我決定憎恨人類。
不論他們之前和媽媽的關系如何，他們救了我，是我一輩子的恩人。作為回報，我送他們了我一直以來收藏著舍不得吃的小魚幹，還有從人類居所附近撿到的毛線團。
這是個傷心之地，我不願再長久地呆在這裏。我開始大範圍地巡視小區，以尋新的棲身之所。
2
這個小區很大，只憑四角獸，從小區西北角行至東南角，若不斷奔跑的話需一整天，正常行走則至少三天。
西北角有「二號門」，趕集的人們會在那裏坐車，促使早點攤攤販得到了商機。公交月台旁的垃圾桶裏常能找到人們吃剩的早餐，有時還有攤販丟棄的食品廢料。
人類的食物並不美味，但至少能填飽肚子。在我滿月後，媽媽常帶我在那兒蹲點，每得到些食物就能解決我倆早上的吃食，晚間那兒沒人，媽媽就帶我去附近的面食店、火鍋店後面，找客人們點多卻未吃下的食物。
東南角「一號門」，那有很多超市，甚至還有「農貿市場」。啊，我也不懂什麽叫「農貿市場」，只知道每次媽媽去那兒，隔天後總總能帶回許多新鮮的魚，那可是平日裏不可多得的美味。
稍作判斷後，我舍近求遠，從小區靠北的區域順著大路一路南下，極盡大路後再往東尋。
欸，你是不是好奇我作為一只小貓咪如何能判斷東南西北，如何在尋路過程中保持初心、不被飛過的蝴蝶和小爬蟲吸引註意而偏離方向？
…哎呀，你猜對了。
這一路確實很不順利，起初大胖和小平頭送了我一程，在與他們揮著尾巴道別後，追著一只冬蝶來到草叢中的我就開始迷路。路過的其他貓貓們不是很屑於為我這北邊來的貓貓指路，到最後，為了能順利到達「農貿市場」，我甚至向平時我所不屑的鴿子低頭問路，還讓它站我背上休息了一會兒。
鴿子又有什麽了不起的..被人類放養，每天只會咕咕、咕咕地飛，再咕咕、咕咕地下蛋、孵蛋。那小小的腦殼裏可真是無憂無慮，也無聊得多，哪有我們捉耗子、撲麻雀有趣。但鴿子的記路能力也著實令我佩服，尤其是這只，在它的帶領下，夕陽剛落，我便來到了熱鬧非凡的「二號門」，還沒靠近，便聞到了空氣中彌漫的食物的香味。是鮮魚！
因迷路而狼狽得滿身灰的我感激地碰碰落在我面前的鴿子。
嘛，雖然鴿子是無聊了點蠢了點啦…但指引我到「農貿市場「這件事還是很感謝啦，以後不叫你鴿子了，叫你鴿哥，再有貓要撲你~你盡管報上我的名字，讓它來找我打架，若打不過我，
它就是個土鱉也別想動你的主意了，若他不敢打還要繼續撲你，你就罵它孫子！
噢？你怕我打不過嗎？別怕別怕，別看平時我媽護著，我可是社區打架小能手呀，就算現在……不說那麽多啦，總之，你，我護著！
就這樣，我來到農貿市場附近，每天混跡在這周圍。餓了就來撿人們不要的死魚吃，渴了就冒著被螃蟹夾或被魚尾扇耳光的風險喝它們的洗澡水。平時閑來無趣就和看不慣我的東南貓們打打架、示示威，讓他們知道，我們橘貓除了吃飯，在打架方面也不是蓋的，在這個小區除了我媽以外，我就是老大！
時不時也會想起媽媽，每當我看到自己在水中的樣子時，真的好想她。。若能再見到她，我想告訴她，媽媽，我長大了，能自己去找吃的了…這兒新開了一家蝦丸店，他家的死蝦特別好吃，真想給您嘗嘗啊…媽媽你在哪兒啊，快回來吧…
3
一天清晨，在趴在蝦丸店門口等著吃早餐時，我聽到一個有些沈重的呼吸聲，還有籮筐撞擊背部的悶聲。在這靜謐的早晨，連早點攤攤販都還沒出現，只有偶爾出現的車聲和風吹樹葉聲，突然出現的其他聲音顯得異常明顯。
我想看看。
雖說好奇心害死貓，但貓可是有九條命呀。作為貓貓呀，不好奇可就不是合格的貓貓啦。於是我抖抖耳朵，擡起頭，睜大眼睛，仰視著這個正背著籮筐的老人。她的籮筐中裝滿了菜，沈甸甸的。巨大的籮筐和她瘦小的身體形成巨大對比，將遠沒有常人高的她襯得異常地小，真怕她忽然就在這還沒人煙的地方倒下去，那可真連救都來不及救了。
這把年紀的奶奶，為什麽會在這個時辰出現在這兒呢？還背著這樣一筐菜。這籮筐都有九個我大了。她的家人呢？她也沒有家人嗎？只靠她自己能生存下去嗎？
在好奇和本能的擔憂之下，我忘卻了蝦的甜美，跟著她走去。
走了一段路程後，老人似乎註意到我在跟隨，停下腳步，彎下腰來摸摸我的頭，說道：「喲，小貓咪呀，起這麽早呢。奶奶我沒帶著吃的。你餓嗎，要不要跟我回家呀，我兒子前幾天寄了幾袋小魚幹來，哎呀，都說了不用給我買什麽東西，用假牙也不好嚼那些東西。若能和他
見一面就好啦，可他總說工作忙，今年過年也不回家。正巧碰到了你，你跟我回去的話，那些魚幹就都給你啦。」
雖然我聽不懂大部份句子，只知道什麽「兒子」呀、「奶奶」呀這類常聽到的詞語，噢，還有「回家」。她在邀請我去她家？好呀，反正我也閑著沒事，就跟著去吧。哎呀，你說我之前決定要憎恨人類？老人不算啦。平時給我們留剩菜剩飯的可也大多是老人呀。
我順服地蹭蹭奶奶的手，又蹭蹭奶奶的腿，奶奶笑得開心，顫顫巍巍地站直，再繼續背著重重的籮筐、喘著粗氣向前走去。我真怕奶奶的骨頭被這籮筐傷到，人類雖然有醫生，可人類也是脆弱的，也會生病，也會死去。死去後也會消失。我不想奶奶消失，就像當初我媽媽那樣。
奶奶依舊在費力地走著。不同的是，奶奶時不時會回過頭來確認我是否還在，若我慢了，她會停下來等我，叫我跟上，若我走快了，快走出奶奶視線時，奶奶也會出聲叫我「咪咪
」，讓我循著聲音回去。後來我走快了也會停下來、回過頭來等奶奶，甚至奔向奶奶。我每次奔向奶奶總能引起奶奶發笑。奶奶開心了我也開心，一開心我就去奶奶腿邊蹭蹭蹭，仿佛補全了媽媽不在時我無人撒嬌的落寞。
走著走著，慢慢的，兩位常投餵我的老人出現了，他們也是早點攤攤販，但是是去「2號門」做生意，而不是能坐車的「1號門」。
他們向我投擲善意的食物，我一一笑納，並計劃回報他們我最喜歡的老鼠。
可不能讓奶奶等久了呀，發覺無法快速吃下那食物，我叼著那食物往前跑，跑到超過奶奶就停下來邊吃邊等奶奶，等奶奶來了再叼起食物追趕奶奶，直到再次超越奶奶，再停下來邊吃邊等，周而復始直至吞咽下全部食物。
路上時而會聽到人說：「哎喲，這小貓挺有靈性的。」雖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但看他們的表情似乎對我沒敵意，我便無視了我不認識的聲音，一心一意地跟著奶奶。
走了一會兒，我忽然聞到了熟悉的來自二號門垃圾桶的菜香味，再一看，天哪我居然到二號門了！！可天還沒完全亮呢這還沒過一天呢怎麽就到二號門了…果然人類是有什麽捷徑嗎
趕路的速度那麽快！就算帶著身為貓貓的我也還是那麽快！奶奶厲害！
此時若鴿子知道我的想法，一定會怒罵：「老子更厲害，老子還會飛呢，要不是那兩個笨貓把你繞遠路送到了奇怪的位置，從’1號門’到’2號門’對於老子來說就是分分鐘的事！帶著你也不過是十分鐘的事，你這傻貓！」
但它不在嘛。估計此時它正要跟隨它的兄弟姐妹們一起去天上散步呢。
我開心地繞著奶奶跑了幾圈，又再喵叫著蹭奶奶的腿。「小家夥這麽高興呀，看來很喜歡這邊，再等等，再走幾步就到奶奶家啦」。還是只聽得懂「奶奶」和「家」的我以為奶奶催我跟它回家。別急別急，我這就來。這次不再落後於奶奶，奶奶一走近我就會跑遠，再回過頭來等待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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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奶奶家啦..呼..忽然大量運動...貓貓口渴…貓貓熱……我學著隔壁經常對我大叫的大黃犬，伸出舌頭喘氣降溫，但這樣卻讓我更渴了。
「咪咪這是渴了？來來來，這是泡了小魚幹的水，我放在陽台的窗台這兒，奶奶家在一樓，吃完小魚幹後你想留下便留下，想出去溜達的話就從窗戶這兒去。若再餓了，歡迎再來這兒找奶奶玩呀。」多次聽奶奶念「小魚幹」，在靠近那碗散發著香味的水後我終於知道了「小魚幹」是何物——是人間美味！是我僅見到過一次、只舍得舔舍不得吃的送給大胖和小平頭的小魚幹！
謝謝奶奶啊啊啊啊啊啊啊！！！嗚嗚嗚我愛你……
當然，人類聽不懂貓貓的語言，我肆意地喵了一會兒，再從窗台邊跳下，撲到奶奶身邊再蹭蹭奶奶的腿，在奶奶伸手摸我時舔了舔奶奶的手。
「乖孩子乖孩子，那奶奶出去賣菜啦，下次再見。」奶奶背著那個厚重的籮筐走了。在窗台上，我看到奶奶把蘿筐裏的菜倒在門外的三輪車裏，再費力地從樓道附近推出三輪車，後騎車出去了。
吃飽喝足的我為了表示感謝，去門外撲了只麻雀送到了奶奶客廳裏。麻雀沒被我咬死，但傷到翅膀，暫時不能飛了。我沒忘記剛剛早餐攤的老人，捉了只小老鼠送到攤前便跑開了。後來聽周圍的貓說，那只老鼠也沒被我咬死，是裝死了。我一走，那老鼠就慌不擇路爬到了路過的人的腿上，把周圍的人嚇壞了。唉..失策了，那下次送他們臘腸店後面掛的臘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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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我時不時會在農貿市場碰到奶奶，奶奶常在市場的一角孤零零地坐著，賣著那些天沒亮時從別處買來的菜，沒個正式攤位，也不惹眼。也有些時候，奶奶會騎著三輪車順著馬路到
每家店裏推銷，有時候能賣出去些，有時候賣不出去。
奶奶還是時不時會帶我回去吃小魚幹，又或是提前在窗台上放好泡著小魚幹的水，不管奶奶在不在，我去了就能吃。在奶奶和眾長輩的關懷下，我體重漸長，也漸漸放下了對人類的怨恨。
對了，那只麻雀。聽周圍的貓說，奶奶回家後給麻雀包紮了一下，之後便養在家裏了。它傷好後也不逃走，可能是留戀奶奶家的免費夥食。後來我每次去吃食時都能碰上那家夥。好吧，看在奶奶喜歡它的份上，就不咬它了。將送出去的禮物又擅自收回並吃幹抹盡實在失真橘貓的身份，還是放它一馬好了。
小平頭和大胖時不時也會跟著我去蹭吃蹭喝，後來他們同時喜歡上了隔壁小區的一只純白母貓，明明都沒到發情期卻如同被勾了魂。後來就很少見到他們了。
很快一年過去了，小平頭和大胖都追到了那只母貓，快除夕時帶著娃來看我，還給我帶來了一個好訊息——我媽媽沒死，是迷路到隔壁小區後被一家人強行收養了。她整日關在家中不得外出，好在日子過得滋潤，現在體重和我不相上下。
媽媽沒事就好，雖然很想她但還是以後有空再去看她，先陪奶奶吧。最近奶奶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已經騎不動車了，不背籮筐時喘氣聲也很大，很難不借助拐杖走路了，卻從不會漏餵我小魚幹，但小魚幹也快見底了。
她的兒子今年也不回家。
新年了，我許個願吧。祝願奶奶、媽媽、早點攤的爺爺奶奶、大胖、小平頭，噢還有他們喜歡的白貓，祝願這些生命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無災無難，來年也一起跨年。
完。
原文正選於公眾號貓間百態（是本人），未經授權禁止擅自轉載。接受付費轉載。有需要的私信，侵權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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