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養過很多寵物,記憶最深的兩只,一只叫「輝輝」,一只叫「熊熊」,她倆前後腳到的我家,輝輝是在初一那年,遠方親戚家的狗生了小狗,一窩裏就這只最笨,最傻,還在窩裏就被耗子在耳朵上咬了個豁口,被其他小狗打,吃母乳喝牛奶(那時候不知道小狗不能喝牛奶,母乳不夠的時候都是給他們補牛奶的)的時候都搶不到,瘦瘦小小的一只,親戚怕她被餓死,就送給了我家。小家夥笨是笨,但是有眼力價,知道這是新家,來了家裏之後不吵不鬧,當個乖寶寶,最喜歡鉆家裏的鞋櫃,把鞋櫃第一層的鞋子全丟了出去,自己趴裏頭,買的什麽窩做的什麽窩都不喜歡,就喜歡這個鞋櫃,那是我第一次直觀的認識到什麽叫「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養了大概有一年多,在我初二的時候,有一天放學回家,她從鞋櫃裏跌跌撞撞的出來接我,口吐白沫,我嚇壞了,帶她去看醫生,醫生說是狗瘟,打慶大黴素,打了一周,從一開始的哭嚎,到後面的配合,她應該一直很痛,但她看著我們哭,我也看著她哭,一周之後,還是走了。那時候,我就想,我再也不養狗了,再也不養了。
但,同樣的那家親戚,在輝輝死了之後的半年,給我媽打電話,告訴她家裏的狗又生小狗了,問我媽還要不要,我媽知道我不想養了,也就幫我推了,沒想到一周之後,親戚帶著狗坐著中巴直接來,當他把這只狗遞到我手上的一瞬間,我明白了為什麽他在我媽明確回絕的情況下還帶了過來,這只狗,實在長得太像輝輝了。
就是那種很樸素很常見的雜交田園犬,白底,有著黃色和黑色的斑紋或者叫色塊,我想你們都懂的。小時候很可愛,小短腿,長大了其實也是個矮個子狗,在後來的日子裏,我覺得,和她倆最像的品種狗,就是柯基了,不過,輝輝和熊熊比柯基小一圈。
可能是上輩子太笨了,這輩子的熊熊,很聰明,超級聰明,因為聰明,所以敏感,所以霸道。所以才到我家的時候和軟軟糯糯的輝輝不一樣,她像個小霸王一樣追著我咬,走哪兒咬哪兒,餵飯也咬,遛狗也咬,反正只要看見我,就咬。我也想過,可能是上輩子她走的時候打針實在太痛了,所以她記仇,想咬回來,一開始我也由得她去,結果一周過去了,她還這樣,我就受不了了,我把蹲便的洞用盆擋上,把她關廁所裏,這一關不得了,如果說之前的咬是灑灑水,那這之後,只要我一進廁所,她就沖過來,抓著我的手或者腳開始咬,那段時間我的腳上手上全是尖尖的小牙印。那時候家裏有個巨大的搪瓷茶缸,我也練就了一身「茶缸接小狗」的本領,一開啟廁所門,就用茶缸最準那個沖過來的小身影,一兜手,她就屁股朝上的被茶缸「關起來」了,我就可以打掃她的屎屎尿尿,給她弄豬肝拌稀飯了。
在我和她鬥智鬥勇一個多月以後,在茶缸即將裝不住她,我準備找新的工具時,她認慫了,在某一次開啟廁所門時,突然就不爆沖了,也不咬我了,搖著她小小的尾巴,向我跑來,在快接近我的時候一屁股坐下,笑著看著我,仿佛在說「老大,咱們和好吧」,然後,我們就和好了。
初三的暑假,她學會了很多簡單的語言,能聽懂諸如跑,走,出門,坐下,吃吧,不許吃等指令語言,知道媽媽、爸爸等代指的身份,能分辨漂亮,好胖,臟兮兮,好幹凈等評價的好壞,知道下雨不出門,走路不踩水,知道洗澡閉眼睛知道洗澡水不能喝,知道好多好多,她是我見過最聰明的狗狗。
高三那年,她當媽媽了,生了一窩可愛的小小狗,有三個,老大純白色的,是個男孩子,能吃能睡,長得最胖,老二純黃色的,是個女生,也比較能吃,老三是女兒,和輝輝熊熊長得幾乎一樣,但很瘦弱,也不怎麽能吃飯,後來,老大老二送給了較遠的親戚,老三留在家屬院裏,交給了從小長大的朋友,老三叫花花,花花陪著她媽媽一起長大,直到花花自己老掉,離開人世。
08年地震,我媽從睡夢中被晃醒,跑下了樓,平靜下來後死活找不到狗,最後冒著余震上樓拿食物時,發現熊熊,守在了大開的門邊,守著我們的家。在災後那考驗人性的日子的裏,是熊熊,在帳篷裏,給我們安全感,稍有震動就叫醒我們,有人路過就緊緊守護。
後來啊,我大學畢業了,回家越來越少,每一次回家,她都越來越老,有一次,我帶她遛遛的時候,悄悄躲在了柱子後,她找了我半天,找到了就一頓吼,吼完了一副「傻子不好教」的表情憤憤然向前走,走到一半,我又躲起來了,然後她徑直走到我面前,像看傻子一樣望著我,臉上說「你有完沒完」,讓我一時很愧疚。
再後來,她越來越老,再也不能輕輕擡腿就跳到沙發上、床上,再也不能輕輕一躍就跳過地上的水窪。
再再後來,她開始時常生病。
再再再後來,在她十三歲快滿十四歲的時候,臟器衰竭,就這樣,永遠離開了我。
我再也再也沒見過這麽聰明的狗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