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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眾生相,田家婚嫁風波演繹改革開放初農民百態

2024-09-28新聞

各位書迷,快來聽我說!今天要推薦給你們一本小說,簡直是書海中的璀璨明珠!每一頁都讓人欲罷不能,角色鮮活得仿佛在你身邊。你要是錯過了這本書,絕對會後悔,快來加入這場文字的盛宴吧,咱們一起討論這本寶藏小說的精彩之處!

【蒼生】 作者:浩然

第二章

巴家懷著極復雜的心情,拿出最大的氣魄、最大的力量,給兒子辦喜事兒。主人打定了主意,要用這個行動,在田家莊造成最大的聲勢,一方面為了示威,另一方面為了多方聯絡感情,以求在田家莊站得更穩當些。

一磚到頂的紅色院墻,是去年秋後壘起來的。中西式結合的高門樓下邊的兩扇黑鐵門,今兒個大敞大開。門樓的寬寬垛子上,分別貼著兩個鬥大的紅紙喜字兒。用塑膠花和紅綢子紮成的半彎形的大彩環,插綁在門楣上端、水磨石的檐子下方,把門樓裝扮成牌樓。一撥坐唱班和吹鼓手分坐在門樓外邊的左右。他們都十分賣力氣,比賽著吹,比賽著唱,吹唱著中國鄉村大地上消失了數十年的古老歌子和戲曲。圍聚在那兒的女人和孩子們,只感到熱鬧非常,不像聽收音機那樣能夠聽出眉目,這反而增加了一種神奇奧妙的感覺,拉住他們不肯走開,傻模瞪眼地聽下去。這支吹唱隊伍很厲害,鬧得整個街筒子都在他們的轟響聲中顫抖,人和人對著臉兒說話都聽不清楚。門樓裏是十丈長的大院子,比院墻早起來半個月的七間大瓦房,陶瓦、青磚、水泥台階;朝陽那面沒有墻垛子,除了幾根朱紅柱子就是門窗。那上邊的玻璃閃閃發光,好似神話裏的水晶宮。這會兒,院子裏壘了爐竈,刀勺亂響,油煙飛騰。用葦席屏風隔開的那邊是連夜搭起來的大棚。大棚裏擺下八張高桌,圍坐著親朋、故友和隨份子的鄉鄰。不論什麽性情的人,此時懷著什麽心思,來到這種喜慶熱烈的場所之後,都不能不受到感染,都不能不笑逐顏開,沒有一個是哭喪著臉的。

巴福來把田成業拖進大棚,就顧不上招呼他了,說道:「大成兄弟,你到最邊上找個位子坐,撒開吃,別客氣。我去請別的人,說不定還有剛收工的。」

田成業從這句話裏明白幾分:巴福來並沒給他田成業那麽大的臉,並非專程到村口等他、請他田成業。巴福來今兒個是撒大網的,不管蝦子還是魚兒,一齊撈;撈著誰算上誰,全屬他盛情邀請的物件。田成業不計較這些。田成業不要求別人給他特別的尊貴,尤其不願意跟巴福來這號人顯鼻子顯眼地親近。田成業是隨大流慣了的人,這回到巴家隨份子也隨了大流,倒使他有了幾分心安理得。不再像巴福來乍開始邀請他那會兒那樣心裏起矛盾,也不再像剛被拖進這唱戲聲和吹打聲震耳朵的院子裏那會兒那麽緊張得手足無措。同樣地把剛到大棚裏那會兒的精神壓力解除了:那會兒,進了大棚,好似進了陰森森的山洞,黑暗暗的使他看不清任何物件,只聞到逗他流口水的肉菜味兒,還有把他嗆得頭昏目眩、想嘔吐想咳嗽的烈性燒酒氣味。在迎著大棚進出口處站了一兩分鐘,也就是巴福來一邊匆匆忙忙地撇下他、一邊跟兩旁的人敷衍地打著招呼結束大棚之後,田成業渾身上下自如得多了。

他仍然怯生生地四下張望,想按照巴福來指點的樣兒,找個空位子坐下,悶著頭吃上一頓平時難得吃到的好菜好飯;把這應酬之事應付完畢,就趕快到家裏去拿家什,再叫上大兒子,一塊兒奔承包的麥地裏砸坷垃,準備到節氣套種棒子。也只有在這樣仔細尋找空位子的時候,田成業才留神到,八桌宴席雖然差不多都坐滿了,熟人熟臉卻不多,多數是外村的生面孔,有的仿佛是跟巴家斷了幾十年來往的老親戚和老朋友。從前,田成業如果見過他們,也多半是在鎮子上召開的全公社社員都參加的批判大會上。這些人則是充當挨鬥的、示眾的、陪綁的角色。田成業不能跟這些人坐在一塊兒,還得往裏邊走。裏邊果然有兩三桌坐的是田家莊本村的人,可惜差不多都是老娘兒們和半大小子,極少有當家主事的。田成業也不願意跟這些人坐在一塊兒。那麽,到底坐在哪兒最為合適和最為方便呢?一時間,他心裏又有些發慌,暗暗思忖:我可能上了巴福來這個老地主的當,我成了跟巴福來拉近乎的人裏邊最顯山露水的人物。這可太不恰當了!他扭轉身,想悄悄地溜走,忽然發現了一個他做夢也夢不到的奇跡。

巴福來滿面春風地陪著一群大隊和小隊的幹部走進大棚裏。除了原來的大隊長、如今的村民委員會主任郭雲之外,田家莊能夠主事兒的全都來了。而且打頭的人竟是黨支部書記邱誌國!

邱誌國是老百姓眼睛裏的大人物,是掌握著田家莊人命運的第一把手。田成業最佩服的人就是邱誌國。邱誌國親自到老地主巴福來家赴宴,實在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兒。

邱誌國今年五十五歲,他生在窮根子上。他爸爸那一輩兒就是大戶老巴家的車把式。他虛歲十一就給巴家當放豬的小半活。他腦瓜門上有一塊釣魚鉤形狀的小疤瘌,就是巴福來的爹、一個脾氣特古怪的老頭子,用二尺長的煙袋桿兒上的煙袋鍋子給敲開個大口子留下的記號。邱誌國在兵荒馬亂、天天打仗的年月裏,秘密地參加了革命活動。他當過情報員、除奸員、農會主席,英雄的事兒可幹過不少。土地改革那會兒,就是邱誌國率領著一夥窮人查封了巴福來的財產,把巴福來一家老小,像抓小雞子似的給抓到臨時設在村西破大廟的牢房裏。挖浮財的時候,他親手把巴福來吊在房柁上,親手揮舞皮鞭子,狠狠地抽打,迫使巴福來不僅交出埋在地下的兩缸「袁大頭」,還交出一本準備遞給蔣介石大官兒們的反攻倒算的變天賬。分「勝利果實」的時候,好多窮苦的莊稼人雖然盯著極缺的吃的和用的東西眼饞心癢,卻害怕變天,嘀嘀咕咕地不敢伸手。邱誌國有膽有識,敢起帶頭作用。他第一個分土地。他不僅在分到手的土地上立即播下當年可以得到收獲的谷子、豆子,還栽了過許多年才能夠見到收益的柿子樹和胡桃樹。邱誌國第一個分房。他不僅搬到被「鎬把燉肉」活活打死的偽鄉長的宅子住,還把偽鄉長留下的閨女當作「浮財」,分配到自己的名下,成了他的老婆。搞農業合作化那年,邱誌國也是最先認清方向、選準道路的農民先進分子,帶頭在田家莊辦起第一個農業生產合作社。邱誌國脫光膀子,跟社員一起拉犁耕地,肩膀頭讓粗麻繩子給勒得冒血珠子,褪下幾層皮。真是一條硬漢子!農業社開市不利,頭一年就趕上大旱災,鬧饑荒,好幾家社員都斷了頓兒,躺在炕上不能動彈。就這樣,邱誌國既不泄氣、不退縮,也不跟著叫苦,不朝上級伸手。他從自己一家人的嘴裏勻出糧食,一升一碗地給沒吃食的社員送到家裏,幫扶著眾人渡過難關……邱誌國的名字當當響,打鼻子香;出席過地區的勞模會,當過縣委會的委員,誰提起他不豎大拇指頭!邱誌國也有過差錯,也倒過黴。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倒黴了,挨整了,還是忠心報國地給共產黨辦事兒,更顯出他是個好樣兒的。新中國成立前,莊稼人看皇歷決定動土婚喪,新中國成立後聽廣播喇叭得知陰晴風雨;三十多年裏,邱誌國的言語行動,是莊稼人觀察國家政治天氣的預測器和溫度表;無論情願不情願,都得讓自己跟著邱誌國的腳印走,才覺著保險。

共產黨奪政權、打蔣介石那當兒,田成業跟隨邱誌國出過一趟遠征擔架。先打錦州,接著又馬不停蹄地進喜峰口,趕到天津北倉。田成業親眼看到邱誌國不顧性命幹革命的勇敢性和堅決性。在天津有一仗打得特別慘,邱誌國連續三次不顧機槍掃射的危險,沖到火線上搶救傷員。跟邱誌國夥擡一副擔架的、田成業同族的叔叔,讓一顆穿過的炮彈削掉了腦袋,邱誌國硬是不肯丟下傷員自己逃跑,而把傷員馱在自己的背上,終於爬回自己的陣地。

莊稼人講究「眼見為實,耳聽是虛」。在老實厚道的莊稼人來說,親眼看到的一個人的行為,要比用刀子刻在心坎兒還結實,以後你用什麽「耳聽」的東西都難以給改變模樣兒。「邱誌國不顧性命幹革命」的形象,在那個子彈橫飛、槍炮轟鳴的時候,深深地刻記在田成業的腦海,三十多年的風風雨雨,不僅沒有消磨掉一點兒,反倒越來越結實。如今,邱誌國這樣一個有身價的人,來到老地主巴家隨份子、赴宴席,頓時改變了田成業的一些觀念,從而改變了心緒。他挺起了腰桿兒,理直氣壯地往裏擠。他瞅準了一個空位子,打算往那兒繞過去;動身邁步的時候,竟然不由自主地轉了方向。因為那個桌子有個面朝裏坐著的人,正巧這會兒扭過臉來看「領導席」,讓田成業認出是心術不正的孔祥發。田成業不願意跟他坐到一個席位上去,就沒有奔那兒落座;同時有些茫茫然,不知道到哪兒找個容身之處。

有個好心人了拽了拽他的衣角,招呼他:「真少見,大叔您今兒個出馬上陣了?來,別往少數富起來的小地方擠,到我們這個多數窮起來的寬綽地方坐下來吃吧!」

田成業扭頭一看,拉他和招呼他的是大隊電工。此時此刻,他對這個平時「吊兒郎當」的小夥子的這番好意,很有些感激,就一面用笑臉回敬,說聲:「你也來了」,一面在電工挪挪屁股讓出來的一截兒長凳上小心而滿意地坐了下來。

電工把一雙沾了菜湯的筷子拿起,甩幾下,又用手擼一把,遞給田成業:「大叔,你快吃吧,凈是大肥肉塊子,沒有幾個人敢碰它。」

田成業接過筷子,夾了一塊刷了糖色的肉塊兒,放到嘴裏嚼,覺得挺香,就是有些不太爛。要是稀爛的,用牙輕輕一嚼,就順著嗓子眼兒往下流肥油,那可就太美、太可心啦!

電工拿過瓶子,往田成業面前桌沿上一個白瓷的空酒盅裏倒。

田成業趕緊伸手捂酒盅,連忙說:「對這個我不行!對這個我不行!從有了我那大兒子,再沒有喝過它……」

「不喝白不喝,您就撒開喝。」電工用力地把田成業捂著酒盅的手撥拉開,大大咧咧地說,「您不喝,給他省下,他也不會說您一個好兒,心裏該咋罵您還是照樣兒罵。我不信老地主能跟貧下中農把仇疙瘩解開!」

田成業覺得電工的這句話有些過分,不符合今天的新潮流,就好意地用胳膊肘捅他一下,同時朝在座的同桌人掃一眼。

「怕什麽!您可真夠小膽兒。」電工對田成業的暗示不以為意,反倒公開地大聲地說起來,「您看看,在這張桌子上的都是誰?這位大哥您不認識吧?果樹把式,北山裏香果峪的。名義上是巴福來請來的助手,實際上是新雇的扛活兒的。別人還用我介紹嗎?過去都是巴家的死對頭!」

田成業驚慌地細看一下身邊的人,這才發現都是熟面孔。裏邊有當初給巴家扛過活兒的何三老頭兒。他耳聾眼花,孤身一人,被送進敬老院,又自動結束來。用他的話說,「就等著進火葬場」了。這會兒,正閉著眼睛,沒牙的嘴裏咀嚼著一塊嚼不爛的肉。裏邊有給巴家當「打頭兒」的郭雨的侄子,復員軍人郭少清。小夥子依舊穿著軍裝,只是沒有了紅色的領章和發光的帽徽。而且,平時是個十分熱情而又和氣的年輕人,此時端坐在那兒,不吃不喝不開口說話兒,只是繃著臉皮、皺著眉頭東張西望地觀察著什麽動靜似的。跟郭少清並坐的,是支書邱誌國的當家侄子、在村裏當著團支部書記的邱方。別的還有土改那會兒遭還鄉團暗殺了的貧農團主任的「墓生」兒子和一位烈屬老太太。再加上他田成業,簡直可以開個貧下中農協會小組會議了。

「我就弄不明白,你那頭腦沒毛病的叔叔,到底是怎麽想的?一個大山場,好幾百棵果樹,一年只交三千塊承包費!」吃喝一陣兒之後,大隊電工又拾起被田成業來到給打斷的話茬兒,沖著對面的邱方大發牢騷,「你知道不知道,老巴家去年,沒澆水、沒施肥、沒除草,只打了兩回藥水,花了點兒看守的工夫,純利潤就是七八千塊大洋!」

「你呀,你這叫典型的紅眼兒病!」邱方半開玩笑地回敬一句,「快上點兒青黴素藥水吧。少清你說是不是呢?」

郭少清把張望的眼神收回來,朝大隊電工看一下,依舊繃著臉孔哼了一聲,沒表示是還是不是。

「我承認是紅眼兒病。可我不能不紅眼兒!」電工強詞分辯,「田家莊的幹部和社員,辛辛苦苦地搞了差不多三十年,才把那山開成地,才在地裏栽上樹,正到掛果子的青春期,一舉手、一張嘴的事兒,就歸了他一家。這也太便宜啦!」

「得啦,得得!你這是鸚鵡學舌,說的是田保根說過的剩話,你是受了傳染!」

「嘿嘿,你真把人看扁啦!就他們老田家的人腦瓜子好使,會算賬?田家莊的人誰心裏不明白?」電工繼續喊道,「禿子腦袋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兒呀!老巴家當地主那會兒,也不會這麽輕而易舉地就把全村人的公有財產奪到手裏。明明是你叔像送點心包那樣送給他的……」

「你當時為什麽不舉手喊一聲‘我包’呢?」

「我舉手喊一聲,喊一百聲頂屁用!」電工在田成業肩頭拍一下,又伸筷子指指郭少清說,「田大叔那寶貝二兒子保根,還有這位年輕有為、上過解放軍大學校的共產黨員,死乞白賴地搶都沒有搶到手,我能把你叔的夢搖撼醒?能把你叔的舌頭給扳過來?」

「他幹得不合理,你應該跟他造反呀!」

「我可沒那麽大的膽子,在太歲頭上動土。結果會包不到果園子,連電工的差事也得丟掉!」

「所以,膽兒小的人,就得對人家膽兒大、發了財的人服氣……」

「噢,鬧半天,改革、改革喊叫得挺響亮,就是比膽兒大呀?結果是撐死膽兒大的,餓死膽兒小的呀?哈哈哈!吃!喝!」

田成業一面夾菜、夾肉,往嘴裏填,快速地嚼咬吞咽,叫一扉年輕人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吵吵嚷嚷。他怕把電工在他面前倒的那盅酒碰灑,擡起不拿筷子的左手捏起來挪一挪,腦子忽然一閃,猛然想起一個沒出五服的本家兄弟。那個兄弟是他本家叔叔的獨生子。叔叔擡擔架犧牲在天津北郊外的炮火之中,獨生子成了獨根苗。「大躍進」那年,「獨根苗」帶著青年突擊隊「劈山造果園」,被塌方壓在底下。他媳婦兒帶著肚子改嫁了,不知道生個男孩兒還是丫頭,也不知道活沒活,反正絕了那一支的根兒。從那會兒起,田家莊姓田的,才從原來可憐巴巴的兩個門口,變成了如今田成業這孤單單的一個門口。田成業想到這兒,胸口窩不免為之一酸。但是,他沒動聲色,更沒有舊事重提,把話說出口。他斷定,在座的人,有的由於老而糊塗早把那個為果園獻身的「獨根苗」給忘掉,有的因為年紀小,根本不知道那件已經變得很遙遠的往事。如今不講究「憶苦思甜」了,青年人尤其討厭上歲數的人老講過去。田成業有一個規矩:沒有用的話不說;說了也不頂用的話也不說。如今,讓田成業苦費心思的要事兒已經壓得喘不過氣兒來,哪兒還有工夫和精力說一些沒有用、不頂用的話呢?

停歇了一陣兒的唱戲聲和吹打聲,再次爆發起來。同時伴隨著炒豆子一樣的鞭炮的猛響。緊接著,從上首的「領導席」那邊傳來拍巴掌聲和喊叫聲,驚擾得整個大棚裏的人,像一棵大樹上的枝杈葉子被狂風吹卷般地騷動起來。電工和邱方也停止了爭論,蠻有興致地欠起身子、伸著脖子朝那邊觀望察看。

電工喊一句:「嘿,新郎和新娘子都拍馬屁來了!」

邱方跟著評論:「打扮得真夠洋氣呀!」

田成業也油然地生發起一點點好奇之心。他用了用勁兒,把嘴裏一團嚼來嚼去嚼不碎的肉塊,「咕咚」一聲咽了下去,擡起頭,睜大眼睛,往「領導席」那偏張望。他好不容易在無數個搖擺不定的人頭中間,看到兩個站立著的、花枝招展、溜光發亮的人形,仍舊看不清臉孔。而看不到臉孔,就不好判斷模樣,也就難以滿足好奇心。這不免使他有幾分急迫之感,想站起來端詳個真切,又耐著這把子年紀,不敢那樣地放肆。

快四十歲的光棍兒漢巴平安,終於鬧上個媳婦兒,這確實是件大喜事兒。不論新娘子的外表模樣長得俊俏不俊俏,巴平安都會心滿意足的。他穿著講究的料子服,頭上抹了生發油,胸前戴了大紅花,笑容滿面地給這個鞠躬,給那個斟酒,活像個好玩的木偶。他又給對面桌子的一個有胡子的老人深深地鞠著躬。新娘子也陪同他轉過身子。

田成業老頭兒幾乎有點兒貪婪地睜大眼睛,終於看到而且看清楚新娘子的臉孔,一張胖乎乎、粉團團的臉孔——田成業老頭兒的心,好似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了一把,疼得他兩眼一陣發黑。

是她?是那個跟田成業的兒子搞過物件、不知何故突然宣告「吹」了的那個姑娘?

田成業不由自主地把心裏想的話問出聲來:「真是她嗎?」

一直沒有開口的復員軍人郭少清在地下狠狠地唾一口,輕蔑地回答一句:「就是她。哼!」

田成業忘記郭少清曾陪著兒子相親會過那媳婦兒,仍怕沒看準,同樣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我的媽喲,把屁股給我摔兩半兒了!」因為田成業一站,小長凳一端失去壓力而猛然翹起,把坐在另一端的電工給摔到地上。他一面起來,一面拍打著沾在褲子上的灰土和碎骨頭渣子,沖著田成業扮了個鬼臉兒逗笑說:「咦,您這麽大的歲數,見了好看的女人也動心哪?」

郭少清接過來冷冷地說一句:「動什麽心呀?等著吧,風水變了,田家莊得改成巴家莊啦!」

田成業好似沒有發覺什麽,也沒有聽見什麽,癡呆呆地收回目光,沈重地往凳子上一坐,如同奪槍那樣,伸手抓過面前桌子邊上那斟滿酒的酒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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