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的兵
■王明哲
2023年,我第一次踏上青藏高原。出現高原反應時,我感嘆這裏植被稀疏、氧氣稀薄、苦寒寂寥;高原反應好轉時,我又覺得藍天如洗、縱嶺橫雲、月朗風清。
置身雪域高原,在我眼中,祖國邊關的壯美雄闊無與倫比。在不同任務點,我看罷「廣漠杳無窮,孤城四面空」,又忽見「碧水連天天際遠,青翼翔雲雲外高」;我剛為「萬仞冰川直聳天」叫絕,又驚嘆於「雪盡山青又一奇」……不只是自然的壯美遼闊,我的心也被高原的兵感動著,被高原的故事感染著。
岡仁波齊的雪頂在雲霧中若隱若現,透出黑白相間的山脈輪廓,像極了那山的筋骨,又似雄鷹振翅騰飛的羽翼。若是下雪,山頂就會出現日星隱曜、雲波流淌的奇觀。聖湖映照神山,宛如璀璨的藍寶石。我問一位上等兵,在這裏當兵苦不苦?他笑得眼睛彎彎,說:「聖湖那麽美,我們不守誰來守?說苦也不苦,我守衛著聖湖,聖湖也守護著我。」
沒有湖光山色的地方,景色會單調許多,我以為他們會因很少見到綠色而煩悶,因遠離繁華而寂寞,不想他們卻總是懷著感恩之心,感謝高原的饋贈。一位樂觀開朗的上尉幹事說,他每年有一大半的時間在邊防,把高原的景象記錄下來是他的追求和熱愛。他尤愛拍攝星空,那璀璨的銀河美到令人驚嘆。他說,浩瀚的宇宙讓他胸懷廣闊,緊握鋼槍的哨兵讓他倍感安寧。
在普蘭,我認識了一位新上任的排長。與我們常見的臉頰黝黑發紅的邊防戰士不同,他有著濃濃的書卷氣,面龐也尚未被曬黑。他來自陜西,入軍校前曾在高原短暫服役。畢業後,在留西安還是回阿裏之間,他也曾猶豫過,可當他想到連隊裏曾並肩作戰的戰友、想到發生在邊防戰士身上的那些令人動容的故事,他毅然回到了高原。
事實上,這樣的事在高原屢見不鮮。不少官兵都曾有離開邊疆去內地的機會,但很多人最終還是選擇了留在高原。在海拔4900多米的邊防哨所,有一位二次入伍的戰士。他說在退伍的半年裏,他無數次夢回軍營。最終,在進藏申請書中,他寫道:「我願將自己的青春綻放在祖國最艱苦的地方……」很多官兵都說,在高原當兵,通常是「怨著怨著就幹上了,幹著幹著就愛上了」「來了之後就不舍得走了」。
對於這種堅守,我問過很多官兵原因,得到的答案五花八門,卻又有著近乎相同的信念——那是一種「不能走的責任,不想走的情懷」。青春是多麽絢麗,又是多麽珍貴,這些年輕的官兵告訴我,他們很慶幸在最好的年華,選擇穿上軍裝,來到邊防。他們就像茫茫戈壁上的格桑花,環境越是艱苦,越是綻放出生命的光彩。
高原的兵常年堅守在荒蕪寂寥的邊關,與孤獨為伍,與寂寞相伴。在我所到的部隊,連隊中官兵夫妻兩地分居比例很高。一位戍邊10余年的老兵笑言:「我倆已經習慣了各忙各的了」,說這話時,他將手機中與妻子的合照翻出來給我看。照片中,兩人笑得很幸福。「忠誠與奉獻,就是只要有危險,我們決不後退半步。」班長小徐告訴我,他晚上也會偷偷想家,然而每次休假回到家,卻又很想念連隊,常夢到雪山和戰友、軍馬與界碑。
在那裏,我還認識了一位新兵,他是西藏阿裏人,從小就聽曾是農奴的外公講進藏先遣英雄連的故事。他說,當兵不孤單。在哨所裏,大家親如手足、互相照顧,臟活累活一起幹,遇到急難險重任務,班長總是會沖在最前面……在他們的故事中,我感受到了最質樸的溫暖、最真摯的情誼。
起初與他們交談時,我總是有些小心翼翼,因為覺得他們太不容易,怕說錯話讓他們難受。可隨著接觸漸深,我越來越感受到他們樸實純粹的內心,因為簡單,所以快樂。雖然他們在缺氧、低氣壓、強紫外線的環境中生活,但他們的心靈在這離天很近的地方吸飽了氧,他們的信仰在海拔很高的地方得到了淬煉。
站在國門口岸,湍急的孔雀河從眼前奔騰而過。那一刻,我更加深刻地體會到,什麽是「把青春融進祖國的江河」,什麽是「界碑在我面前、人民在我身後」。
那一刻,我讀懂了高原的兵。
來源:中國軍網-解放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