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邀。人品好壞這個概念比較虛,偷懶參照幾個知名的評論。
蘇轍說:
王國維說:
林語堂說:
我覺得其實這幾句評語就可以回答題主的問題了。後面再隨便從詩人的視角補充幾句,無味羅嗦之處請海涵,跳過不看也可。
此人才學當時無兩,古今貫視,也殊少匹敵(然其詩文要害也在於才氣太重,是以終難及屈、曹、陶、辛等大境界,而且……他明是顯日子過得越好的時候,逞才使氣就越厲害,寫出來的東西也就越糟心,此節與本問題無關,擱下不表),然而有天縱才氣如此,心態卻能這麽通達健康,幾乎不沾染任何詩人病的,古今倒惟他一個(靜安先生提到的屈、陶、杜都或多或少還是沾一些的)。
常見的詩人病裏有很多反人類的癥候,在此便引兩條來反面闡釋一下。
要成為一個詩人,往往有將自己之情緒觀感、遭逢苦難無窮放大之本能。並不是自私,只是善感的一種體現。為詩須動我再動人,是以詩人在打動自己的同時,往往會夾帶若幹自憐自傷樣的私貨——這便是所謂小我意識:強烈關註自己的感觀,而漠視周遭世界(或關註周遭世界,但其妍媸悲喜,亦是為小我的情緒服務)。
蘇軾沒有。蘇軾是個極端無私而不記仇的人,他面對不平也會苦悶,但最終能全須全尾兒走出來,並曠達通透地去面對一切悲苦。至於選擇的方式是逃禪還是什麽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夠放下小我的悲喜,始終用生機勃勃的眼光去看世界。他和王安石一直是政敵,被整得不可謂不慘,但後來王安石變法失敗辭世後,宋哲宗昭命他代擬敕書,他卻絲毫不以政見不同而在敕書裏公報私仇,反倒是對其高度評價:「瑰瑋之文,足以藻飾萬物;卓絕之行,足以風動四方。」——這種心胸其實已經不是大悲憫,而是大愛了,不說跟宋之問之流無良文人比,便比出名孤硬的陳師道凍死不穿趙家衣,也要可愛得多。
李白說,古來聖賢皆寂寞。詩人也如此。他們能看到人們所看不到的,感知到人們所感知不到的,從而也就要領略更多的孤寒。是以到達一定境界後,大多詩人會不願與濁世同流,向往著歸隱和逃離,是為山林隱逸氣。詩人的心中,他們和世界永遠是兩種存在。多少有點過潔世同嫌的意思。
蘇軾也沒有。吳炫教授有篇寫蘇軾的論文裏說,「輕視世俗欲望、拒絕世俗欲望、回避世俗欲望,我認為都是「太在意世俗欲望」從而不能「穿越欲望」所致,所以面對蘇軾對世俗生活的「親和世俗」,傳統道德和美學會顯出其「尷尬」」,我深以為然。蘇軾雖然通達,但是個入世者。雖然他在詩詞裏常說想還鄉歸田,但縱觀他一生仕宦,不但從沒有心灰意冷,反而是一直盡職盡責為國家效力的。居廟堂之高,則自命「忘軀犯顏之士」,直言極諫,看到新法弊端就力陳其非,看到保守派不較量利害,也會具陳其失。出京外任,則走到哪裏,惠民政策便行到哪裏。東坡肉,蘇公堤的傳說是處皆有——在杭州他疏浚西湖修築湖堤,灌溉千頃良田;在徐州他帶領軍民奮戰七十余日,成功抵禦水災;在密州他采取有力措施治理蝗災、盜災……人走到哪兒,就造福到哪兒。這種熱忱絕不是一時裝得出來的。他為黎民百姓寫的「雪晴江上麥千車,但令人飽我愁無」,雖然詞句質地十分一般,但無疑是其人品的光輝折射,也是王國維所謂」若無文學之天才,其人格亦自足千古「的體現。
總之,單只在人品好這個層面上,他不需要詩人、書法家、畫家、佛教徒、父母官等慣有頭銜作定語,也一樣超凡脫俗。亙古不變的道德觀念上來看,我的總結是,蘇軾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