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06知識 首先如果硬是要比技術,雍正朝肯定是比不過乾隆的,各種意義上。乾隆光就洋彩這一項就集中國千年瓷器工藝和引進西方琺瑯釉彩之大成,技術上當之無愧世界第一,其他什麽仿生瓷啊之類的就不提了,但是這裏有一個問題就是對於大部份觀眾來說提到雍正都是漂亮的單色釉什麽的,而提到乾隆就是那個各色釉大瓶,這種比法,或者說這個題目本身其實都有很多問題。 前邊的答案裏,有提兩人性格差異的,有說督陶官作用的,包括討論治國理念的種種,但都忽略了一個問題,單單瓷器能在多大程度上反映出皇帝的審美趣味?審美這個概念其實是非常私人的,我們很難在完全不區分不同瓷器功能、制作目的的情況下討論一件工藝品,且非皇帝親自創作的工藝品能在多大程度上反映一個人的審美趣味。 首先得說一點,直接用雍正乾隆瓷器比有問題,因為瓷器也分三六九等的。這裏得明確一點,宮廷裏有實用,陳設,賞賜,宗教禮儀各種類別的瓷器,其中實用器是算公家的錢,皇帝自己想做點什麽是用自己小金庫搞的,因此不能把什麽東西都說成皇帝下令做,公家用和私人用完全是兩碼事,所以首先就得搞清楚比的是什麽。比如青花碗,雍正尤其乾隆一年少說百十來個,這裏頭有多少個人審美成分真不好說,自然這種錢肯定是算在財政預算裏了。另外那些琺瑯彩啊什麽的就不一樣了,有的瓷器做之前還會叫宮廷畫師畫樣審稿,然後才拿去燒,這裏頭都是皇帝小金庫的錢,燒砸了就得督陶官自己掏腰包了。即使是唐英這種赫赫有名的督陶官也曾因為燒的皇帝不滿意不得不自掏腰包過。 然而即使是皇帝親自審稿親自下令做的,不一定就能如實反映他的個人審美趣味。比如上面吐槽的黃地蓮托八寶噴巴壺,那玩意兒是供佛堂的,也可能賞給西藏地區宗教領袖。這東西原型就是金屬材質,做成瓷器有那麽點炫技的成分,但用途上就不太摻雜個人審美因素。康熙雍正也見不到做的單色釉的噴巴壺呀。 當然,雍正時期確實單色釉技藝突破,制作出一大批很符合現代小清新氣質的小件,但值得註意的是乾隆也並沒有停嘛。比如下面一對雍正的琺瑯彩碗和乾隆的比,其實也沒差很多嘛(畢竟乾隆早期連畫工都是一批) 清 雍正琺瑯彩花卉詩文碗一對 大英博物館藏 清 乾隆 琺瑯彩花鳥紋碗 博物館陳設的時候更多考慮的是突出重點,雍正單色釉創新度高就放單色釉,乾隆各式創新造型多我就多放創新形器物,但是事實上,雍正能做的乾隆也沒放過...幾乎雍正做出來的乾隆都照著來過一輪,只是大部份博物館考慮展品多樣性和特點突出沒給放出來而已。 另外一點就是前邊例子裏給的好幾個其實都是仿古瓷,這做前朝仿古瓷從康熙就開始了,好看只能說明原型好啊。比如前面那清花釉裏紅玉壺春瓶,清花釉裏紅工藝一追就追溯到永樂了,器型更是直追宋元,拿雍正仿古瓷比乾隆當代創新瓷評價個人審美不公平吧。 元 玉壺春瓶 大英博物館藏 而且非要說單色釉的話,康熙就開始做了...退一萬步說這不能簡單說是雍正一個人的審美特色吧。 康熙 粉釉小盞 大英博物館藏 乾隆和雍正瓷器主要的差別還是由於技術差距導致的。康熙時首創用西洋琺瑯料在瓷胎上繪圖,也就是傳說中的琺瑯彩。這是一個巨大的飛躍,因為康熙五彩都叫硬彩,其實根本上來說都是傳統礦物顏料,不用的時候是粉,兌水沖開拿畫筆在瓷器上上色,上彩的時候看不到發色,而要燒好了才顯色。傳教士帶來的琺瑯彩更像現在的油畫顏料,調好了是什麽色就是什麽色,用琺瑯料給瓷器上彩就跟畫畫一樣。但是康熙時期總的來說技術還不算純熟,雍正則處於技術轉型期,開發出來了很多琺瑯料,但還不完善。加上康熙末期傳教士摻和王位繼承問題差點坑了四爺王權大業,所以雍正和傳教士關系也就那樣,基本上也就保持了老板和員工的基本關系,自然他對西方那些東西沒有非常熱衷。這樣的結果就是雍正時期大部份紋飾和造型基本都保持古意,形制幾乎都是仿古,然後呢因為琺瑯料技術搞好了,那就正好拿瓷器練筆,但是基本畫的還是傳統母題。 乾隆不一樣,首先傳教士覺得巴結下新皇帝能給他們多一點宗教自由,工作也加倍勤奮努力,乾隆本身對洋人也沒那麽天生厭惡,雖然不像康熙有心學數理化,但是什麽洋鐘表啊什麽的也是大大的喜歡,所以他本身不排斥西洋紋飾和母題,加上這時間(18世紀中葉)對過去正好是法國洛可可頂峰,所以很多現在看來繁復的紋飾其實也有這個影響在裏邊。另外,透過康熙雍正的技術積累,乾隆時期瓷器技術基本都完善了,加上傳教士也任勞任怨,基本上瓷器方面技術摸到天花板了。這個時候他他自然可以不用只仿古,還追求創新了。這一時期很多瓷器做的目的根本不在好看,而是為了顯擺技術。 乾隆 仿金屬釉噴巴瓶 故宮博物院藏 比如這個 不說是瓷器都覺得就一鐵的吧? 當然這裏還有一原因就是瓷器在宮裏等級還不是最高的。都說中國瓷器多麽厲害balabala,但是瓷器畢竟還是平民百姓都能用的東西,真正品級上來說還是比不過金器青銅器玉器(包括掐絲琺瑯),所以仿別的材料一方面凸顯技術強,另一方面其實也是提升自身等級。這裏邊其實跟審美啊品味啊關系真不太大。 最後說一點,瓷器並非完全獨立生產的品種,它的一切設計,技術和同時代的玉器、玻璃器、掐絲琺瑯、竹木牙角雕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系。無論是雍正還是乾隆,瓷器上的紋飾不單單跟瓷器有關,它可能借鑒紡織品,可能借鑒青銅器,可能借鑒西洋進貢的各種裝飾品,所以光比瓷器其實說明不了太多問題。所以可以說雍正瓷器淡雅,乾隆瓷器繁復,但是直接就由瓷器引申到個人審美層面中間跨度太大,很難一步說清。 硬是要比的話,雍正這件團蝶紋碗可能拿來跟乾隆洋彩一比,裏頭確實也能看出一些兩朝瓷器的側重點不同。雍正時期琺瑯彩技術提升,調色盤裏彩色數量明顯增加,雖然還不完全都是琺瑯彩料,但已經能表現很復雜的顏色甚至一定程度的漸變效果。團蝶紋飾基本就雍正有,然後這種彩蹭蹭會掉的也不會拿來日常用,一般就放在多寶閣裏看了。下邊那瓷胎洋彩錦上添花喜相逢雙環腰圓瓶蝴蝶花卉在畫意上完全不輸雍正團蝶紋,但是瓶頸上繁復的紋飾包括葉片上的陰影都反映出西洋繪畫技法在瓷器上的影響。可能白地上清淡的團蝶紋更符合中國傳統審美裏畫的形式,乾隆的紫地軋道多少又多了些炫技的成分,但單說審美品位,其實也無法證明雍正比乾隆好吧... 雍正 團蝶紋碗 大英博物館藏 乾隆 瓷胎洋彩錦上添花喜相逢雙環腰圓瓶 台北故宮藏 而且...如果不限於瓷器的話。。四爺也有黑歷史的啊 雍正 畫琺瑯六頸瓶 故宮博物館藏 ---------------------------------------------------修改內容------------------------------------------------------------ 之前比較忙沒及時回復評論, 加上之前的答案更多是看到題目後內心的吐槽,現在把一些評論中提到的問題以及之前一些沒有認真考據的部份再做一些補充。 首先需要指正之前表述不太準確的一點,很多清代檔案都能證明雍正對瓷器燒制多有幹涉,除了指定祭祀用的幾種瓷器外,無論是雍正還是乾隆或多或少都參與到了大部份紋飾比較特殊的瓷器的紋飾設計,尤其琺瑯彩一類,幾乎只生產單只或一對,多少可以代表皇帝的態度,只是這裏的態度是否等於審美需要考慮背後的文化,政治等因素。 評論裏看到一些說雍正比乾隆瓷器好看的,我重新看了一遍我的答案發覺有一些點確實沒說太清楚。其實這個題目本身是不太準確的,這篇答案主要想指出的問題就是題幹裏審美趣味到底應該指 雍正乾隆的審美趣味 還是 那個時期的器物對現在的欣賞者的審美趣味 。對於一個現代人的審美來說的話,雍正時期很符合現代審美中的極簡,淡雅,清新的喜好,所以覺得雍正時期瓷器 好看 是非常正常的,我自己也這麽覺得,但是就像現在有人覺得洛可可繁復,這種復雜層疊的設計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是18世紀的普遍審美,因此不能光簡單把當時的審美流行風尚就和宋代或者現代的審美強行對比,也需要考慮歷史行程。 首先就是兩位皇帝所處歷史背景有差異,雍正時期對西方文化的接受總體來說比較低,這可能和早年傳教士參與到康熙傳位過程,導致雍正對傳教士和西方的天然敵意有關。與之相比,乾隆處於一個和西方接觸最密切的時期。除去耶穌會派遣的官方傳教士外,乾隆甚至專門傳召粵海關留意有手藝的西洋人士並引薦進宮中供職。在一大批西方傳教士的影響下,乾隆一朝宮中西洋器物遠超康熙、雍正。這些宮中供職的傳教士或多或少都參與到了清宮藝術品的創作之中,洛可可的風格對當時清代宮廷從建築到文物上的影響隨處可見,因此諸多有意或無意間吸收了西方宮廷流行文化的事情更容易發生在乾隆時期。 此外雍正時期的瓷器燒制也受到技術上的限制,雍正時期是無法燒制顏色繁復的彩釉的,我們可以猜測他不喜歡復雜的顏色搭配,但是也不能完全排除他喜歡但是做不了。上文中琺瑯彩所上的各色彩釉,本質上是不同配比的玻璃粉配制而成,以油性介質調和而成的顏料,因為調好後顏色已經顯現,所以又叫熟料。而過去傳統的釉料,則大多為天然礦物萃取物,以水調和,調成的顏料顏色在燒制之前不顯現(比如調好的青花料在燒制之前其實是黑色的),固稱生料。生料這種特性使得「畫」瓷幾乎不可能,要制作顏色鮮艷,紋飾復雜的瓷器只能依靠以有色玻璃為基礎的琺瑯料。康熙末年,北京設立了第一座玻璃廠,雍正時期在圓明園內又增設了一個,但從存世雍正玻璃器來看雍正時期產量還小,並且檔案中也有進口西方琺瑯料的記錄,因此至少可以肯定雍正時期無法隨心所欲使用這些琺瑯料,這些十分珍貴的顏料就被用在了等級更高的金屬胎畫琺瑯(金屬胎體上直接以琺瑯料繪畫)上(見最後一圖)。其實這圖本身也說明了這種顏色地配鮮艷的花卉紋飾的設計並非乾隆所創。 此外還需要說明一點,仿古的行為本身包含很多政治和文化因素,雖然不能將這一行為簡單歸為「中文化」,但仿古瓷器的生產在一定程度上還是受到了這兩個因素的影響。明末清初景德鎮生產受到戰亂破壞,順治到康熙早年一直處於官搭民燒的階段,許多明代禦窯瓷器燒制技術都已失傳,因此直到康熙中晚期才能說完全恢復到了明代水準。從康熙開始大量生產仿古器物一方面是考慮到恢復失傳的技術,另一方面也包含有一些證明統治正統性的目的。比如清仿明初的青花,會有意摻入鐵雜質,以求復制當時有於鈷料不純在青花瓷面上產生的黑色鐵斑。因此這裏與其說雍正審美,不如說是他剛好處於一個技術積累恰到好處的時期,以宋明瓷器中已經廣受收藏家好評的瓷器為藍本進行復制,所以固然「表現」出了很多文人品味,但這裏的品味有多少是雍正自己的,多少是有政治文化目的還有的說,甚至雍正整個人所表現出的文人品味多少是有目的的表現其實也是值得玩味的。乾隆相比在社會穩定程度和中文化程度上都已經趨於平穩,瓷器制作技術上更已追平過去,更多是技術上的挑戰,追求的更多是創新,是不同,所以自然與「傳統」審美相異。(關於元明清收藏家對瓷器審美的影響也是一個巨大的坑,這裏就先略過了) 作為雍正來說,他這一時期的的瓷器在審美上更趨向宋明傳統,可能因為他從小受到教育使他審美上中文化了,亦或是為了政治文化目的表現得符合文人審美。然而,考慮到技術上的缺陷,加上短命,他可能也沒有時間和技術去做他的突破。他在雍正行樂圖裏的表現其實也挺脫線的。 乾隆瓷器屬於站在巨人肩膀上,之前技術已至巔峰,他考慮的更多是如何創新,如何不同,甚至可能是如何走出祖父和父親的陰影。這樣的後果自然是在視覺特征上的巨大轉變,這裏的轉變到底多少是出於審美,還有待考證。此外他身處一個與西方聯系更加密切,來往更加頻繁的時期,很多西式的表現形態可能是雍正不曾接觸過的,這些外來元素也會有意無意地影響到乾隆時期的瓷器。 其實這個問題應該問的是「乾隆和雍正時期瓷器為什麽差那麽多?「,至於雍乾瓷器能否反映他們審美品位的差異,反映出了多少,這種問題可以作一篇博士論文了。
首先如果硬是要比技術,雍正朝肯定是比不過乾隆的,各種意義上。乾隆光就洋彩這一項就集中國千年瓷器工藝和引進西方琺瑯釉彩之大成,技術上當之無愧世界第一,其他什麽仿生瓷啊之類的就不提了,但是這裏有一個問題就是對於大部份觀眾來說提到雍正都是漂亮的單色釉什麽的,而提到乾隆就是那個各色釉大瓶,這種比法,或者說這個題目本身其實都有很多問題。 前邊的答案裏,有提兩人性格差異的,有說督陶官作用的,包括討論治國理念的種種,但都忽略了一個問題,單單瓷器能在多大程度上反映出皇帝的審美趣味?審美這個概念其實是非常私人的,我們很難在完全不區分不同瓷器功能、制作目的的情況下討論一件工藝品,且非皇帝親自創作的工藝品能在多大程度上反映一個人的審美趣味。 首先得說一點,直接用雍正乾隆瓷器比有問題,因為瓷器也分三六九等的。這裏得明確一點,宮廷裏有實用,陳設,賞賜,宗教禮儀各種類別的瓷器,其中實用器是算公家的錢,皇帝自己想做點什麽是用自己小金庫搞的,因此不能把什麽東西都說成皇帝下令做,公家用和私人用完全是兩碼事,所以首先就得搞清楚比的是什麽。比如青花碗,雍正尤其乾隆一年少說百十來個,這裏頭有多少個人審美成分真不好說,自然這種錢肯定是算在財政預算裏了。另外那些琺瑯彩啊什麽的就不一樣了,有的瓷器做之前還會叫宮廷畫師畫樣審稿,然後才拿去燒,這裏頭都是皇帝小金庫的錢,燒砸了就得督陶官自己掏腰包了。即使是唐英這種赫赫有名的督陶官也曾因為燒的皇帝不滿意不得不自掏腰包過。 然而即使是皇帝親自審稿親自下令做的,不一定就能如實反映他的個人審美趣味。比如上面吐槽的黃地蓮托八寶噴巴壺,那玩意兒是供佛堂的,也可能賞給西藏地區宗教領袖。這東西原型就是金屬材質,做成瓷器有那麽點炫技的成分,但用途上就不太摻雜個人審美因素。康熙雍正也見不到做的單色釉的噴巴壺呀。 當然,雍正時期確實單色釉技藝突破,制作出一大批很符合現代小清新氣質的小件,但值得註意的是乾隆也並沒有停嘛。比如下面一對雍正的琺瑯彩碗和乾隆的比,其實也沒差很多嘛(畢竟乾隆早期連畫工都是一批) 清 雍正琺瑯彩花卉詩文碗一對 大英博物館藏 清 乾隆 琺瑯彩花鳥紋碗 博物館陳設的時候更多考慮的是突出重點,雍正單色釉創新度高就放單色釉,乾隆各式創新造型多我就多放創新形器物,但是事實上,雍正能做的乾隆也沒放過...幾乎雍正做出來的乾隆都照著來過一輪,只是大部份博物館考慮展品多樣性和特點突出沒給放出來而已。 另外一點就是前邊例子裏給的好幾個其實都是仿古瓷,這做前朝仿古瓷從康熙就開始了,好看只能說明原型好啊。比如前面那清花釉裏紅玉壺春瓶,清花釉裏紅工藝一追就追溯到永樂了,器型更是直追宋元,拿雍正仿古瓷比乾隆當代創新瓷評價個人審美不公平吧。 元 玉壺春瓶 大英博物館藏 而且非要說單色釉的話,康熙就開始做了...退一萬步說這不能簡單說是雍正一個人的審美特色吧。 康熙 粉釉小盞 大英博物館藏 乾隆和雍正瓷器主要的差別還是由於技術差距導致的。康熙時首創用西洋琺瑯料在瓷胎上繪圖,也就是傳說中的琺瑯彩。這是一個巨大的飛躍,因為康熙五彩都叫硬彩,其實根本上來說都是傳統礦物顏料,不用的時候是粉,兌水沖開拿畫筆在瓷器上上色,上彩的時候看不到發色,而要燒好了才顯色。傳教士帶來的琺瑯彩更像現在的油畫顏料,調好了是什麽色就是什麽色,用琺瑯料給瓷器上彩就跟畫畫一樣。但是康熙時期總的來說技術還不算純熟,雍正則處於技術轉型期,開發出來了很多琺瑯料,但還不完善。加上康熙末期傳教士摻和王位繼承問題差點坑了四爺王權大業,所以雍正和傳教士關系也就那樣,基本上也就保持了老板和員工的基本關系,自然他對西方那些東西沒有非常熱衷。這樣的結果就是雍正時期大部份紋飾和造型基本都保持古意,形制幾乎都是仿古,然後呢因為琺瑯料技術搞好了,那就正好拿瓷器練筆,但是基本畫的還是傳統母題。 乾隆不一樣,首先傳教士覺得巴結下新皇帝能給他們多一點宗教自由,工作也加倍勤奮努力,乾隆本身對洋人也沒那麽天生厭惡,雖然不像康熙有心學數理化,但是什麽洋鐘表啊什麽的也是大大的喜歡,所以他本身不排斥西洋紋飾和母題,加上這時間(18世紀中葉)對過去正好是法國洛可可頂峰,所以很多現在看來繁復的紋飾其實也有這個影響在裏邊。另外,透過康熙雍正的技術積累,乾隆時期瓷器技術基本都完善了,加上傳教士也任勞任怨,基本上瓷器方面技術摸到天花板了。這個時候他他自然可以不用只仿古,還追求創新了。這一時期很多瓷器做的目的根本不在好看,而是為了顯擺技術。 乾隆 仿金屬釉噴巴瓶 故宮博物院藏 比如這個 不說是瓷器都覺得就一鐵的吧? 當然這裏還有一原因就是瓷器在宮裏等級還不是最高的。都說中國瓷器多麽厲害balabala,但是瓷器畢竟還是平民百姓都能用的東西,真正品級上來說還是比不過金器青銅器玉器(包括掐絲琺瑯),所以仿別的材料一方面凸顯技術強,另一方面其實也是提升自身等級。這裏邊其實跟審美啊品味啊關系真不太大。 最後說一點,瓷器並非完全獨立生產的品種,它的一切設計,技術和同時代的玉器、玻璃器、掐絲琺瑯、竹木牙角雕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系。無論是雍正還是乾隆,瓷器上的紋飾不單單跟瓷器有關,它可能借鑒紡織品,可能借鑒青銅器,可能借鑒西洋進貢的各種裝飾品,所以光比瓷器其實說明不了太多問題。所以可以說雍正瓷器淡雅,乾隆瓷器繁復,但是直接就由瓷器引申到個人審美層面中間跨度太大,很難一步說清。 硬是要比的話,雍正這件團蝶紋碗可能拿來跟乾隆洋彩一比,裏頭確實也能看出一些兩朝瓷器的側重點不同。雍正時期琺瑯彩技術提升,調色盤裏彩色數量明顯增加,雖然還不完全都是琺瑯彩料,但已經能表現很復雜的顏色甚至一定程度的漸變效果。團蝶紋飾基本就雍正有,然後這種彩蹭蹭會掉的也不會拿來日常用,一般就放在多寶閣裏看了。下邊那瓷胎洋彩錦上添花喜相逢雙環腰圓瓶蝴蝶花卉在畫意上完全不輸雍正團蝶紋,但是瓶頸上繁復的紋飾包括葉片上的陰影都反映出西洋繪畫技法在瓷器上的影響。可能白地上清淡的團蝶紋更符合中國傳統審美裏畫的形式,乾隆的紫地軋道多少又多了些炫技的成分,但單說審美品位,其實也無法證明雍正比乾隆好吧... 雍正 團蝶紋碗 大英博物館藏 乾隆 瓷胎洋彩錦上添花喜相逢雙環腰圓瓶 台北故宮藏 而且...如果不限於瓷器的話。。四爺也有黑歷史的啊 雍正 畫琺瑯六頸瓶 故宮博物館藏 ---------------------------------------------------修改內容------------------------------------------------------------ 之前比較忙沒及時回復評論, 加上之前的答案更多是看到題目後內心的吐槽,現在把一些評論中提到的問題以及之前一些沒有認真考據的部份再做一些補充。 首先需要指正之前表述不太準確的一點,很多清代檔案都能證明雍正對瓷器燒制多有幹涉,除了指定祭祀用的幾種瓷器外,無論是雍正還是乾隆或多或少都參與到了大部份紋飾比較特殊的瓷器的紋飾設計,尤其琺瑯彩一類,幾乎只生產單只或一對,多少可以代表皇帝的態度,只是這裏的態度是否等於審美需要考慮背後的文化,政治等因素。 評論裏看到一些說雍正比乾隆瓷器好看的,我重新看了一遍我的答案發覺有一些點確實沒說太清楚。其實這個題目本身是不太準確的,這篇答案主要想指出的問題就是題幹裏審美趣味到底應該指 雍正乾隆的審美趣味 還是 那個時期的器物對現在的欣賞者的審美趣味 。對於一個現代人的審美來說的話,雍正時期很符合現代審美中的極簡,淡雅,清新的喜好,所以覺得雍正時期瓷器 好看 是非常正常的,我自己也這麽覺得,但是就像現在有人覺得洛可可繁復,這種復雜層疊的設計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是18世紀的普遍審美,因此不能光簡單把當時的審美流行風尚就和宋代或者現代的審美強行對比,也需要考慮歷史行程。 首先就是兩位皇帝所處歷史背景有差異,雍正時期對西方文化的接受總體來說比較低,這可能和早年傳教士參與到康熙傳位過程,導致雍正對傳教士和西方的天然敵意有關。與之相比,乾隆處於一個和西方接觸最密切的時期。除去耶穌會派遣的官方傳教士外,乾隆甚至專門傳召粵海關留意有手藝的西洋人士並引薦進宮中供職。在一大批西方傳教士的影響下,乾隆一朝宮中西洋器物遠超康熙、雍正。這些宮中供職的傳教士或多或少都參與到了清宮藝術品的創作之中,洛可可的風格對當時清代宮廷從建築到文物上的影響隨處可見,因此諸多有意或無意間吸收了西方宮廷流行文化的事情更容易發生在乾隆時期。 此外雍正時期的瓷器燒制也受到技術上的限制,雍正時期是無法燒制顏色繁復的彩釉的,我們可以猜測他不喜歡復雜的顏色搭配,但是也不能完全排除他喜歡但是做不了。上文中琺瑯彩所上的各色彩釉,本質上是不同配比的玻璃粉配制而成,以油性介質調和而成的顏料,因為調好後顏色已經顯現,所以又叫熟料。而過去傳統的釉料,則大多為天然礦物萃取物,以水調和,調成的顏料顏色在燒制之前不顯現(比如調好的青花料在燒制之前其實是黑色的),固稱生料。生料這種特性使得「畫」瓷幾乎不可能,要制作顏色鮮艷,紋飾復雜的瓷器只能依靠以有色玻璃為基礎的琺瑯料。康熙末年,北京設立了第一座玻璃廠,雍正時期在圓明園內又增設了一個,但從存世雍正玻璃器來看雍正時期產量還小,並且檔案中也有進口西方琺瑯料的記錄,因此至少可以肯定雍正時期無法隨心所欲使用這些琺瑯料,這些十分珍貴的顏料就被用在了等級更高的金屬胎畫琺瑯(金屬胎體上直接以琺瑯料繪畫)上(見最後一圖)。其實這圖本身也說明了這種顏色地配鮮艷的花卉紋飾的設計並非乾隆所創。 此外還需要說明一點,仿古的行為本身包含很多政治和文化因素,雖然不能將這一行為簡單歸為「中文化」,但仿古瓷器的生產在一定程度上還是受到了這兩個因素的影響。明末清初景德鎮生產受到戰亂破壞,順治到康熙早年一直處於官搭民燒的階段,許多明代禦窯瓷器燒制技術都已失傳,因此直到康熙中晚期才能說完全恢復到了明代水準。從康熙開始大量生產仿古器物一方面是考慮到恢復失傳的技術,另一方面也包含有一些證明統治正統性的目的。比如清仿明初的青花,會有意摻入鐵雜質,以求復制當時有於鈷料不純在青花瓷面上產生的黑色鐵斑。因此這裏與其說雍正審美,不如說是他剛好處於一個技術積累恰到好處的時期,以宋明瓷器中已經廣受收藏家好評的瓷器為藍本進行復制,所以固然「表現」出了很多文人品味,但這裏的品味有多少是雍正自己的,多少是有政治文化目的還有的說,甚至雍正整個人所表現出的文人品味多少是有目的的表現其實也是值得玩味的。乾隆相比在社會穩定程度和中文化程度上都已經趨於平穩,瓷器制作技術上更已追平過去,更多是技術上的挑戰,追求的更多是創新,是不同,所以自然與「傳統」審美相異。(關於元明清收藏家對瓷器審美的影響也是一個巨大的坑,這裏就先略過了) 作為雍正來說,他這一時期的的瓷器在審美上更趨向宋明傳統,可能因為他從小受到教育使他審美上中文化了,亦或是為了政治文化目的表現得符合文人審美。然而,考慮到技術上的缺陷,加上短命,他可能也沒有時間和技術去做他的突破。他在雍正行樂圖裏的表現其實也挺脫線的。 乾隆瓷器屬於站在巨人肩膀上,之前技術已至巔峰,他考慮的更多是如何創新,如何不同,甚至可能是如何走出祖父和父親的陰影。這樣的後果自然是在視覺特征上的巨大轉變,這裏的轉變到底多少是出於審美,還有待考證。此外他身處一個與西方聯系更加密切,來往更加頻繁的時期,很多西式的表現形態可能是雍正不曾接觸過的,這些外來元素也會有意無意地影響到乾隆時期的瓷器。 其實這個問題應該問的是「乾隆和雍正時期瓷器為什麽差那麽多?「,至於雍乾瓷器能否反映他們審美品位的差異,反映出了多少,這種問題可以作一篇博士論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