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邀。
因為大環境在加速暴露三農的短板。
溫鐵軍不怎麽把自己算作經濟學家,他更強調自己三農學者的身份。
而三農問題絕不僅僅是經濟相關,其中牽涉到大量社會治理和制度建設,從土地流轉、戶籍制度到農村福利等等,是一個復合型的結構。
三農問題的復雜性,遠超各種單純的經濟話題。但被「農村、農民、農業」這三個簡單的詞匯一概括,普通人望之,便以為是搞搞農業、管管農民營生,腦子裏冒出來一幅田野畫面,不以為然。
誰能想到,三農,事關國本呢?
當下,溫鐵軍的熱度節節攀高,背後是現代化的代價越來越重。
農村無產業,大量青壯年勞動力析出到城市。在為城市提供廉價用工成本的同時,失業風險的集中度也在升高。
怎樣防範在經濟下行期,城市爆發集中失業?
城市在飛速工業化,但農村——尤其是農業——的工業化依然在低水平徘徊,只有央企和巨頭民企才有能力啟動農業工業化。而大資本——無論公有還是私有——啟動的農業工業化,必然帶來土地資產的集中化需求。
怎樣在保證農民資產所有權的基礎上,實作一定的生產要素集中?
勞動力析出、農村本地產業不發達、土地資產尚不能大規模集中,農村所剩不多的資本一定會加速逃離農村,往城市集中。一方面加重城市的資本聚集,另一方面降低了能夠投資農村產業的資本量。
馬太效應加劇,如何平抑?
凡此種種,不一而論。
在過去的城市化大躍進裏,紅利夠:農村勞動力能持續在工廠裏打工、農村資本進城買得起房。
雖然有386160部隊,雖然農村空心化導致農村黑惡勢力擡頭,但算總賬——尤其是把城市的收益算進去——算得過來,這些代價也就輕描淡寫了。
但如今,我們因為虛高的資本收益,導致城市也出現產業空心化,實業開始向東南亞轉移;同時虛高的資本也擡高了城市資產,農村資本越發無力進入城市的資本池,分享收益的門檻越來越高。
城市消化農村勞動力的容量越來越小、分享給農村的資本收益隨著門檻提高而越來越少。農村一面遭遇勞動力過剩的壓力,一面停留在低水平的收益率上無法增長。
與此同時,城市現代化所積累的壓力,開始在城市當地爆發。
血栓快成型了,才發現毛細血管脆弱不堪。
如果說過去,這些壓力是逐級升高;那麽在今年的疫情和經濟衰退下,這些壓力被驟然拉高。
東南沿海大批工廠停產,已經無法為流動的農村勞動力提供足夠就業。被城市排除的農村勞動力返鄉,卻發現家鄉並沒有產業支撐就業,最後所有壓力必須由國家投資和基建來消化。
而國家投資和基建都是要花錢的。這個花錢的成本,被城市虛高的資本量所一並拉高,導致消化農村勞動力需要付出比以往更高的成本。
黑色星期五後,一切都很便宜;但是泡沫沒戳破之前,一切都還是柯立芝繁榮的價格。
但是真讓你去戳破泡沫你也不敢,代價太大。
城市人群本無所謂關註三農問題,只是如今隱隱感到火燒眉毛。
三農問題在00年由民間研究者李昌平上書提出,當年在輿論圈並無多大反響;後來溫鐵軍在政策界助力,04年三農問題終於上升到1號檔的地位(溫鐵軍也在該年就任人大鄉村建設中心主任),但也只是更多被視為一種姿態,城裏人總覺得陌生。
如今勞動力過剩、資本過剩、產能過剩,城市化已經走入了邊際效用嚴重衰減的邊緣,大家才開始認真思考三農,而不只看成一份例行公事的口號式檔。
改開40余年,全國資本向城市高度集中,形成了龐大的產能。原本指望海外市場消化,如今海外被美帝所限;形成了龐大的資本,同樣走不出去,只能鎖在土地裏自迴圈,造成社會營運成本上升;產能過剩與資本過剩,則直接導致了增長乏力,提供新增就業的能力逐步衰減。
過剩的資本為什麽不能引導至農村?農村市場的消費能力怎麽提升?農村過剩勞動力如何實作在地就業?這些問題已經不僅僅是三農問題,這將直接影響到已經成型的城市化成果能否留存。
沒有興旺的農村來化解城市積累的風險,那就是下一個阿根廷。
各種過剩沖刷肌體,急需血管來傳導壓力。萬一傳導不開,就是高血壓,就是腦卒中。
發暈了,我們才開始想:
要是之前有鍛煉就好了、要是之前有練心肺能力、有刺激毛細血管就好了。
於是大眾開始關註溫鐵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