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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以「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為開頭,寫一個故事?

2019-11-17心靈

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

我的爸爸媽媽已經有了另外一個女兒,她照鏡子的時候我總托腮在一旁看著她,她沒有我好看,臉上肥嘟嘟的,成績也沒有我好,四則運算總是十道錯三道,媽媽讓她錯一道要再做十道以此類推,她就一邊寫一邊哭,我看著她越錯越多,真想把那個被她丟在地板上的橡皮撿起來幫她改幾個答案。但我只能坐在書桌上看她紮起來的小辮子隨著抽噎一抖一抖的,她又把另一塊橡皮抓起來亂丟,完美穿過我的鼻子,加十分。

我有時候會跟在她後面到原來的學校去,當然我的同學們早就已經不在那裏了,我想我現在得擡頭才能看清楚他們的臉了。上一次同學聚會不知他們誰提議的要回小學來看看,我便飄過去把他們挨個打量了一番,誰能想到總是用袖子擦鼻涕的後桌小胖現在成了班上最帥的男生,總是大嗓子嚷嚷的班長阿曼留了齊腰長發穿起了長裙,因為長痘總用劉海把額頭擋住、戴笨重黑框眼鏡的小月化了一個讓誰也認不出她來的濃妝?

我在陌生又熟悉的人們之間穿行,好奇地挨個打量他們,聽他們笑鬧著說當年誰是誰的同桌,誰給誰的桌裏塞了毛毛蟲,誰上課偷偷踢了誰的凳子。他們還說了很多遙遠的東西,他們的大學,他們的愛情,他們的未來——這些東西我曾經都懵懵懂懂地幻想過,畫著好看插圖的書本上說,每一個孩子都應當擁有光輝的未來。

他們的話題很快變得滑稽起來,二十歲的大人開始互相調侃十年前自己對班上的某某曾經有過的一點點心動——在壓根還不知道心動是什麽感覺的時候,氣氛陡然活潑起來,好幾個女孩徑直穿過了我要毆打信口開河的男生。

「你才不喜歡我呢!」小月紅著臉沖小胖嚷嚷道,「你上課總盯著墨墨瞧,因為她從來不介意你用她桌上的抽紙!」

她張了張嘴,表情慢慢凝固了起來,作勢打人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墨墨已經死了十年了。」不知道誰在人群裏嘟噥了這麽一句。

「我前幾天好像還在街上看到了那個殺她的人。」阿曼突然說,「我媽說我看錯了,但我覺得我沒有,他比之前還要高一點壯一點,像個沒事人一樣在路上轉悠,盯著過路的女孩看——過路人當然早就不認識他了,我趕緊拉著我媽走了。」

「聽說他只關了三年。」討論逐漸七嘴八舌起來,「他們拿他沒辦法,他那時沒有滿十四歲。」

我擡頭看他們每一個人,他們的臉上都不再有什麽明顯的悲傷,畢竟這已經是十年前的舊事,我對他們來說只是一個十年前突然從生命裏消失的人,一個匆匆占據報紙頭條又匆匆被人遺忘的符號。所有的人都在長大,在老去,在重新開始生活,只有我在十年前被剝奪了擁有未來的資格。

他們很快又說起了其他話題,我遊蕩回妹妹的教室,還好所有人都看不到我血跡斑斑的衣服,不然他們一定會以為我是從什麽驚悚電影裏爬出來散發著怨氣的女鬼。

但其實我不是,我一直是個聽話的孩子,從來不胡亂跑出去玩耍,按時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也不吵鬧著要爸爸媽媽給我買櫥窗裏新擺出來的布娃娃。我從童話裏學會善良的人會獲得幸福,勤勞的人會獲得財富,努力的人會獲得垂青,我要長大成為一個善良、勤勞而努力的人。

但我卻從不曾長大過,那個剝奪我生命的人卻在陽光下茁壯成長,他享受著身為少年人的特權,同樣身為少年人的我卻連最基本的仇恨都還沒有來得及學會。

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我原本應當二十歲,卻依然只有十歲。

我坐在教室的窗戶邊上,下課鈴響了起來,我看到我的妹妹咬著一盒牛奶和她的朋友們有說有笑地跑了出去,臉就像一只蘋果一樣紅撲撲的,馬上就是課間操的時間了。我坐到了她的座位上,她今天四則運算又錯了三道題,老師用紅筆在旁邊批註,希望她下次細心。我想拿起那只自動鉛筆把她算錯的題改正過來,但是我的指尖只能抓住空氣,這種動作對我而言顯得無聊而滑稽。

我打了個呵欠,慢慢走了出去趴在欄桿上看向晴朗的天空,風穿過我血跡早已幹涸的校服裙,吹向整個波瀾不驚又欣欣向榮的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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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很多私信提到快手等地方有人不標明出處的轉載,感謝大家的熱心告知,這篇文章我評論區說過只要標註出處和作者就可以轉載,原本也只是一篇無心之作罷了。若發現不標明出處的情況,大家幫忙在評論區之類的說一下原出處吧,謝謝大家的喜歡和認可,我相信人世間會因為人的共情、動容和吶喊而更加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