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侵即刪!
我失去了記憶,但府中上下卻洋溢著喜悅。
原因是我不再記掛著蕭易瑾。
百姓們議論紛紛,說將軍府的千金不再追隨那位冷漠的三皇子了。
後來,當我即將嫁作他人婦,蕭易瑾卻開始感到懊悔。
他緊緊抱住我,眼中滿是溫柔,輕聲說道:
「恭喜你,你已經成功了。」
「請留下,我請求你。」
我在噩夢中掙紮,
耳邊似乎還回蕩著他人的呼吸。
他的話語中充滿了悲傷。
我努力睜開眼睛,凝視著那人的雙眸。
我的床邊圍滿了人,
他們看到我醒來似乎都松了一口氣。
只有他,依然目光如炬地註視著我。
一位年長的男子對他說:
「三皇子,小女已蘇醒,今日多謝您的救援,日後定會親自登門致謝……」
三皇子沒等他說完,就上前抓住了我的手腕。
「你,究竟怎麽了?」
男子臉色一沈:「小女尚未出嫁,請三皇子……」
「你……是誰?」
我的聲音沙啞。
男子一僵,臉色蒼白,踉蹌地走到我床前。
他說是我的父親,問我是否還記得他。
我搖了搖頭,腦海中一片空白。
父親命令人去請皇上派太醫來。
房內的人開始喧鬧起來,沒有人註意到一旁的三皇子。
他放開了我的手,手腕上的溫暖漸漸消散,他的目光也從我身上移開。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失落,又似乎帶著一絲釋然。
太醫說我身體無大礙,只是由於撞擊導致失憶,恢復時間未知。
太醫再三向父親保證這不會影響我的生活,父親才放他離開。
聽說皇上今天又咳血了。
我看著三皇子也轉身離去。
我想我應該叫住他。
但我說不出他的名字。
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的身上。
他的背影在耀眼的陽光中變得模糊。
我瞇著眼睛,看不真切他的面容。
或許從那天起,
我和他的命運就已經註定。
夜裏,我的丫鬟清歡向父親解釋。
我白天拉著三皇子在酒樓二樓用餐。
中途讓她在門外等候。
清歡急切地講述著白天發生的事。
我打斷她:「他叫什麽名字?」
清歡一楞,擡頭看向父親,似乎得到了特許:「蕭易瑾,三皇子名叫蕭易瑾。」
蕭易瑾,我在心中默念。
清歡說不知道我和蕭易瑾在屋裏談了什麽。
不久後,我含淚沖出來,一腳踩空從樓梯上摔下。
父親在一旁聽清歡詳細地講述我今天發生的事。
早上我去練習騎射,因為下個月是秋獵。
皇上說,無論男女,只要在秋獵中取得名次,就能得到一支西域箭羽,我想要贏來送給蕭易瑾。
中午我去城南學習制作紅糖糍粑,那是蕭易瑾最喜歡的甜點。
下午我在酒樓等了兩個時辰,才等到蕭易瑾一起用餐。
最後哭著出來還從樓上摔下。
清歡是我從小的丫鬟,她看著我蒼白的臉,又流下了眼淚。
我垂下眼簾,在將軍府我是最小的女兒。
但聽清歡說的這些,我似乎並不是個讓人省心的姑娘。
父親拍拍我放在被子裏的手,溫和地說:
「所以我的女兒,你現在開心嗎?」
我鼻子一酸,眼眶濕潤,擡頭對上父親那如冬日暖陽般的目光。
我的記憶似乎裂開了一個小口,為我暗淡無光的記憶投進了幾縷陽光。
「小姐應該……很開心。」
清歡小聲地說。
女兒……開心嗎?
似乎曾經也有人這樣問過我。
是誰?
這幾天將軍府的人都很高興。
我終於忘記了蕭易瑾。
不再做出荒唐事,成了個聽話的小女兒。
我聽從父親的話,最近只在臥室裏休養。
沒有我,城裏似乎少了許多樂趣。
清歡今天氣鼓鼓地從外面回來。
說城裏有人在議論我故意摔傷,是為了吸引蕭易瑾的註意。
我安慰清歡,得到父親的同意後,讓她帶我出去散心。
看到父親似乎有些猶豫的樣子,
我說:「如果父親不希望我出去,我就不去了。」
父親又笑著搖頭,讓我放心出門。
清歡這才開心起來,開始為我打扮。
清歡為我插上了一支茉莉發簪。
我覺得很眼熟,伸手摸了摸,是溫潤的觸感。
清歡說這個月我一直都戴著這支發簪,她才順手給我插上。
我幾乎忘記了,那是蕭易瑾送我的禮物。
「小姐好不容易不再掛念三皇子,今後……就別戴了。」
我回想起父親那慈愛的目光,以及他那布滿皺紋的臉上毫不掩飾的寵愛。
最近在府邸裏,我聽仆人們談論起過去的事情。
我六歲時因高燒昏迷了三天三夜才蘇醒。
母親早逝,父親便一直守護著我,未曾合眼。
醒來後,我的性格與以前截然不同,
對以前的學業一無所知,連自己的名字也只能勉強寫上幾筆,簡單得如同塗鴉。
我常常獨自流淚,找到一個小盒子,總是自言自語。
仆人們議論說將軍府的小姐瘋了,都被父親趕出了府邸。
直到我遇見了蕭易瑾,我便成了他的影子。
我的臉上的笑容又多了起來。
父親縱容我,這一縱容就是十年。
父親是鎮國大將軍,太子一黨極力想要拉攏他。
皇後也多次暗示希望我能嫁給太子。
但這些年來,誰都看得出我心中只有蕭易瑾。
而蕭易瑾不過是低位嬪妃所生的三皇子。
即便如此,皇後也不想他得到將軍府的支持,成為太子的障礙。
不過,女子的婚姻本是父母之命,只有父親答應,我本無權發言。
但父親堅決拒絕了皇後,因此也多次遭到皇後的算計。
「好的,不戴了。」我取下了發簪。
清歡為我選了另一支金簪戴上。
我照了照鏡子,幾日的休息讓我的臉色變得紅潤。
等到挑選衣服時,清歡的臉色又沈了下來。
我疑惑地看著她,原來這些都是蕭易瑾送我的衣服。
我失憶前都穿這些,其他的衣物都被收進了箱子裏。
清歡說要去找其他的衣服給我。
「蕭易瑾……他喜歡我嗎?」
又是發簪又是一堆衣服。
在我混亂的常識中,這不是愛嗎?
清歡面露難色:「小姐……」
我趕緊擺手解釋。
清歡才說:「都有的,給三皇子送生辰禮的官家女子都有回禮。這些只是回禮。」
我點點頭,看著清歡轉身去了隔壁。
那支茉莉發簪還靜靜地躺在梳妝台上。
茉莉?
我悄悄地將它藏在枕頭下。
不久,我和清歡整理好出門。
沒想到失憶後第一次出門就遇到了蕭易瑾。
「你怎麽在這裏?」一個穿著火紅色衣裙的女孩攔住了我。
她上下打量著我的衣服:「你又想用什麽手段來勾引瑾哥哥。」
清歡說她是丞相的女兒,和我一樣從小就喜歡蕭易瑾。
周圍的百姓越聚越多。
想到父親在朝中的處境,我提高了聲音:「我並不喜歡三皇子。」
對面的女孩被我突然的坦白嚇了一跳。
然後她的臉漲得通紅,開始喋喋不休。
女孩說我去年在蕭易瑾的生日上送了他東珠。
為了從南疆弄回來,我求父親跑死了多少匹馬。
她不相信我能這麽輕易就放下,認為這是我的新花招。
誰讓我曾經有裝受傷讓蕭易瑾天天來將軍府看我的前科。
聽女孩說起我過去的荒唐事,我也不禁臉紅了。
轉身要走,眼前卻是一片黑暗。
我撞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鼻尖嗅到了熟悉的氣息,仿佛夢中的味道。
是蕭易瑾。
他先退了一步,拉開了距離,眼神只是匆匆掠過我的臉。
「瑾哥哥。」
活潑的姑娘蹦跳著來到蕭易瑾面前。
「瑾哥哥,你沒事吧。」
後來清歡告訴我,皇帝今日不知為何在大殿上找蕭易瑾的茬,當眾懲罰了他。
若是往常,父親怕我難過,定會為蕭易瑾辯解,但今日卻沒有。
我突然想起父親早上的異常行為。
蕭易瑾的手背上還留有清晰的紅印。
「走吧,歡兒。」
蕭易瑾避開我的視線,整理衣袖,帶著丞相府的姑娘離去。
我在街上公開與三皇子蕭易瑾劃清界限的訊息很快傳開。
曾經因為我而門庭若市的三皇子府,現在訪客越來越少。
聽說朝中對蕭易瑾的彈劾也越來越多。
大家都說三皇子終於惹怒了將軍府的千金。
這時候踩他一腳,既能討好將軍府,也能贏得太子的歡心。
聰明的人已經開始對蕭易瑾下手。
這些我當時並不清楚,直到蕭易瑾開始有意接近我,討好我。
清歡才把這些告訴我。
我想他後來的刻意迎合,不過是想透過我得到將軍府的支持。
我帶著清歡在城中漫步。
或許是因為記憶的喪失,我對城中的一切都感到新奇,有種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
「小公子今日來坐坐嗎?」
清歡迅速擋在我面前。
我看見說話的是一位打扮花哨的女子,臉上的脂粉有些厚重。
「有空來玩,最近我們樓裏又得了件寶貝。」
女子笑著扭動身體,又去招呼其他人。
我擡頭一看,那是一家青樓。
清歡告訴我,幾個月前我曾假扮成男子混進去與人比武。
我贏得了當時樓中下註的赤色長劍,第二天就急匆匆地送給了蕭易瑾。
為此,父親在朝中被人嘲笑了好幾天,說我丟了家風,是父親教導不嚴。
我撅起嘴,往事真是不堪回首。
城南的一家酒樓飄來陣陣香氣,我拉著清歡走了進去。
「小姐,這裏是……」
清歡還沒說完,我已經邁步進去,看到蕭易瑾和陳歡兒從二樓下來。
蕭易瑾手裏拿著一個長條形的小鐵盒。
扁平的盒子上面覆蓋著一塊擦得發亮的銅鏡。
我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兩個字:「手機。」
「手機?」
清歡搖搖頭。
小廝引導我和清歡進入天字號房間。
「小姐六歲生病醒來後總是說些奇怪的話,可能提到過手機,但清歡也記不清楚了。」
清歡努力回憶,最後還是搖頭。
直覺告訴我這與我有關,我看著蕭易瑾冷漠的眼神。
我只是避開他們,上了酒樓。
瞥見蕭易瑾眼中閃過的陰影。
小廝在一旁侍候,說道:「小姐,今天大師傅做的菠蘿咕嚕肉。嘗嘗嗎?」
又是這種熟悉感,我嘴角的笑容凝固了。
「大師傅說按照小姐的步驟做出來果然非常好吃。」
「難怪三皇子讓大師傅都聽您的。」
小廝自言自語地退了出去。
我的眼前閃過一些零碎的畫面。
「留下來。」又是那個人的聲音。
我仿佛看到蕭易瑾轉過去的側臉。
他發紅的眼角和緊閉的雙唇。
「小姐?」
我究竟是誰?
夜裏躺在床上,白天的事情在腦海中回蕩。
剛剛洗澡時看到左肩上的青紫疤痕。
清歡說那是蕭易瑾留下的。
幾年前蕭易瑾遭到刺殺受傷。
刺客的長劍塗有毒藥,蕭易瑾昏迷不醒。
我請求父親,動用將軍府的人脈尋找四處遊走的神醫為他治療。
神醫說有一種藥可能有用,但藥性太強,不敢輕易嘗試。
我不顧眾人的阻攔,用刺客的長劍劃破了自己的左肩。
我用自己做實驗,才救醒了他,卻因此留下了疤痕。
月光灑在我的臉上,我看著還未圓滿的月亮。
清歡說我從小就和蕭易瑾沒什麽交情。
六歲之後才突然喜歡上了這個冷淡的三皇子。
這些年我做的事情,與其說是因為我喜歡他,不如說是為了讓他對我動心而刻意做的。
奇怪的念頭一旦冒出來就無法抑制。
我直到深夜才慢慢入睡。
秋獵的時節即將來臨,眾人原本期待的我和丞相府小姐的對決未能上演,因此興致大減。
我無意爭奪名次,只是騎馬在林中欣賞著火紅的楓葉。
然而,不知從何處飛來的箭矢突然射向我,我的馬受驚狂奔。
在我回過神來時,我已經從山崖上墜落。
「抓住我!」蕭易瑾半個身子探出山崖,緊咬著牙關,緊緊抓住懸掛在空中的我。
但天公不作美,原本晴朗的天氣突然下起了雨。
他緊握我的手腕,但雨水使得我們的手滑,我的身體逐漸滑向山崖。
我曾經在自己身上試毒,幫助蕭易瑾試驗藥物。
我曾女扮男裝,前往京城最大的青樓參加比武。
為了蕭易瑾的生日,我不顧阻攔,累死了幾匹馬,也要帶回禮物。
我失憶前真的如此深愛眼前的這個人嗎?
雨勢越來越大,我的手最終從蕭易瑾的手中滑落,身體沈重地墜入山谷。
最後一眼,我看到蕭易瑾深邃的眼眸中,情緒翻湧。
「你喜歡這裏嗎?」
眼前是蕭易瑾點燃的篝火。
我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被蕭易瑾背到了這個山洞。
他為了救我,也跳下了山崖。
我看著蕭易瑾身上被荊棘劃傷的痕跡,以及被雨水打濕的頭發。
由於山路崎嶇且雨勢不斷,我們只能暫時在山洞中避雨。
我身上披著蕭易瑾的外衣。
「這裏?」我不解地問。
「這裏,京城、將軍府、皇宮,你喜歡嗎?」
我點頭,篝火的溫暖讓我感到舒適,淋雨後我的頭開始昏沈。
蕭易瑾的話漸漸變得模糊不清。
「所以……留下來,可以嗎?」
我似乎喃喃自語地回答了蕭易瑾什麽,但隨後困意襲來,我沈沈睡去。
等我醒來時,我已經躺在將軍府的房間裏。
父親面帶怒色,坐在我房間的小桌旁。
蕭易瑾連夜將我從山崖背回來。
現在他正跪在皇帝的書房外,請求皇帝賜婚。
大家都說三皇子變了。
自從被皇後從書房外趕走後,他變了。
原本不愛參加皇家活動的蕭易瑾開始頻繁出現在各種試煉中。
三皇子已經成為了比賽中最大的競爭者。
今天的專案是騎射。
盡管皇後派人幹擾,蕭易瑾依然穩如泰山,射出的箭總是能正中靶心。
皇帝早年最喜愛騎射,皇子的試煉中也特別看重這項技能。
盡管今年皇帝身體不佳,但他還是親自到場觀戰。
往年都是太子贏得頭籌,但今年三皇子的表現讓他刮目相看。
蕭易瑾的母妃家世並不顯赫,這些年他也沒有特別突出的表現。
皇帝對他印象最深的應該是那年他救了將軍府的小女兒。
今年的騎射大賽讓人對三皇子產生了幾分忌憚。
官家的女子們在一旁觀看,我也在其中。
皇帝今天看起來精神很好。
他拍了拍蕭易瑾的肩膀,將賞賜的錦盒放在蕭易瑾手中。
蕭易瑾朝我走來,將錦盒贈予我。
我婉言謝絕後,他並沒有堅持。
一旁的丞相府小姐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其他官家女子也都各懷鬼胎。
太子只得了第二名,但也得到了一份賞賜。
按照皇後的指示,太子也將賞賜送到我跟前。
昨夜父親出城前的交代還在耳邊回響。
我向太子微笑,接過了他遞過來的禮物。
回頭時,意外地對上了蕭易瑾的眼眸,他的眼神深邃而難以捉摸。
第二天,宮中傳出訊息,太子為皇帝侍奉湯藥時失手打翻,被責罰。
皇後被人查出早年謀害其他妃子的子嗣,皇帝大怒,將她禁足。
那位妃子正是蕭易瑾的母妃,為了表示安撫,皇帝提升了她的位份。
幾天後,父親從鄰縣回京。
父親看起來非常疲憊,原來鄰縣爆發了疫病,形勢幾乎要失控。
皇帝近日身體越來越差,父親出城前曾叮囑我。
皇後雖然嚴厲,但太子從小性卻雲和,並非壞人。
如果我同意,父親願意動用將軍府的力量,將我嫁給太子,成為我的庇護。
鄰縣疫情蔓延,官員們避之若浼,而我的父親卻被迅速派遣前往,這讓人不禁懷疑背後有皇後的暗中操控。
嫁給太子或許能夠保護父親和將軍府的安全。
多年來,父親一直為我的沖動行為承擔著責備。
我與父親討論了太子贈送的禮物。
太子的溫文爾雅,或許是一個合適的伴侶。
我開始與太子一同出席各種宮廷宴會。
9
父親曾預料到的情況最終還是發生了。
鄰縣的疫情爆發,皇帝拖著病弱的身體進行祭祀,但民眾的不滿情緒依舊高漲。
一位大臣在朝會上提出希望太子能前往鄰縣以安撫民心。
皇後的家族以太子身份尊貴不宜冒險為由,堅決反對。
但朝中的人們都記得,當年皇帝尚未立太子時,廢太子也是以同樣的理由拒絕前往前線。
這導致他失去了先皇的信任,最終使現在的皇帝得以成為太子。
皇帝怒目圓睜,痛斥太子的同黨。
最終,這場朝堂上的爭執以蕭易瑾主動請纓而告一段落。
蕭易瑾離開京城,皇帝親自封他為瑾王,他是除了太子之外唯一擁有封號的皇子。
父親始終將百姓的安危放在首位,盡管之前受到了皇後的算計。
但這次,他自願前往疫情爆發的地方,以保護民眾。
我送父親出城,遠遠地看到蕭易瑾騎在高大的馬上。
清歡低聲自語,三皇子以前對人總是冷淡,現在變得更加冷漠了。
蕭易瑾突然回頭,向我策馬而來。
「請知月姑娘為我保管這個。」
那是一把精致的鑰匙。
面對蕭易瑾懇求的目光,我竟然恍惚間接過了鑰匙。
等我回過神來,蕭易瑾已經和父親一起騎馬離去,大隊人馬緊隨其後,揚起一片黃沙。
10
幾天後,訊息傳來,鄰縣糧食不足,這成為了引發起義的最後一根導火索。
而負責糧食運輸的,正是皇後家族的親信。
由於父親和蕭易瑾的前往,原本已經平息的民心再次崩潰。
大量感染疫情的民眾開始攻城,企圖向京城進發。
我以將軍府的名義廣泛籌集糧食,但京城的米鋪卻趁機擡高價格。
丞相府的小姐帶頭砸了兩家米鋪。
那些鼻青臉腫的掌櫃才同意以平常的價格賣給我糧食。
聽說在民眾攻城後的第二天,掛著將軍府旗幟的貨車一輛接一輛地運往鄰縣。
「小姐,回去吧。」
我站在城門,目送著遠去的糧草車。
心中感到不安,手中握著父親托人帶回來的信。
以前每次都會有蕭易瑾的一封信。
不過都是寫些鄰縣天氣如何之類的話。
我覺得幾百裏外的鄰縣和京城的天氣應該沒什麽太大差別,實在沒必要特意寫這些。
但自從鄰縣關閉城門,民眾起義後,就只有一封信寄回來了。
父親在信中說一切都好。
但這次沒有蕭易瑾的任何訊息。
半個月後,被壓下的奏折終於被皇帝發現。
鄰縣的糧食開始正常供應,各地的醫生自發前往鄰縣提供救治。
一個月後,找到了根治疫情的藥草,民眾逐漸恢復正常。
這期間,我又收到了父親的來信。
只是依舊沒有蕭易瑾的訊息。
蕭易瑾,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
11
一個月後,皇帝親自到城門外迎接父親的歸來。
我被皇帝特許也能登上城墻。
遠遠地,我就看到了父親堅定的面容,心中感到一絲安慰。
卻沒有看到蕭易瑾的身影。
父親身後跟著一頂轎子,被侍從們圍繞著。
陽光明媚,但那頂轎子卻顯得死氣沈沈。
轎子停在近前,皇帝想要上前掀開簾子,但看到父親搖頭,最終還是放下了手。
父親下馬,拉著我的手,示意人們將轎子送往瑾王府。
我呆立著,看著那頂轎子從我身邊經過。
「月兒。」
隱約聽到的聲音,風吹起了轎子的窗簾,我才看到了蕭易瑾的一角衣袍。
淚水便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父親說,他們剛到鄰縣就發現疫情比他離開時更加嚴重了。
疫病蔓延,人數遠超奏折所報,數倍之多。
各地醫師紛紛來信,言路途受阻,不久後糧食也將告罄。
那時城門緊閉,城內卻糧食匱乏。
民眾起義,企圖攻破城池。
父親帶去的隨從,除了軍中將士,其余皆以病為由,不願出戰。
最終是蕭易瑾,手持赤劍,斬殺領頭的攻城者。
他站在城門,飲下疫病者的血,承諾與城中人共存亡。
這才稍稍平息了局勢,第二天我送去的糧食抵達。
蕭易瑾返回京城,瑾王府訪客絡繹不絕。
百姓紛紛議論,東宮儲君即將更替。
但出乎意料,蕭易瑾回京後並未受賞,反而因行事魯莽受到聖上責備。
功過相抵,最終只讓他在府中休養。
聖上的祭奠大會上,依舊是太子陪同祭祀。
父親告訴我,聖上不會廢黜太子。
太子是聖上親手培養,雖不夠狠辣,但仁愛之心,聖上希望將來的江山能交給他。
蕭易瑾鋒芒畢露,狠厲至極,令人生畏。
聖上願意讓蕭易瑾成為太子的利刃,但不會將江山交給一把利器。
利器若得權,只會反噬其主。
朝中官員也看出這一點,依舊依附太子。
皇後的母族被罰,但只是收回權力,重新交給太子的親信。
太子常與我共讀詩書,記得與我相關的事。
記得我的喜好和生日,送我的禮物也絕不會是素色的茉莉發簪。
但誰也沒想到,向來溫和的太子。
有一天會用匕首刺向蕭易瑾。
而這一切,恰好被聖上目睹。
我接到訊息,與父親一同進宮,蕭易瑾已被擡至聖上寢宮。
太醫說,匕首若偏一點,蕭易瑾便再無蘇醒之日。
我見他時,他面色蒼白,睜著眼看我,似乎帶著笑意。
這是我自他回城後第二次見他。
上一次,我將鑰匙還給他,去了瑾王府。
那時他左眼睜開,仍是赤色血瞳,太醫說疫病之毒未消。
他用那幾乎要滴血的眼睛看著我。
蕭易瑾告訴我,有了那把鑰匙,就能掌控瑾王府。
太子被廢,禁足宮中。
父親帶我離開皇宮,他的手在顫抖。
「去外祖父家?」
回到府邸,我對父親說。
太子不會殺人,父親說蕭易瑾的傷口,習武之人一看便知。
那是蕭易瑾自傷。
父親說蕭易瑾想娶我,已向聖上求賜婚。
蕭易瑾太過暴戾,絕非良配。
父親提起早年去世的母親,溫柔甜蜜,回憶中不帶血腥。
那夜,父親命人護送我出城。
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夜的寂靜。
我掀開轎簾,對上蕭易瑾那猩紅的眼眸。
他胸口滲出的鮮血,在月光下更加妖艷。
賜婚的奏折放在我的轎沿,順著蕭易瑾指尖有紅色血跡。
「你走,將軍府便是抗旨。」
這句話似乎耗盡了他所有力氣。
蕭易瑾胸口的紅色,如同婚嫁的紅花。
我的轎子跟在他的馬後。
月光灑下,蕭易瑾仿佛在迎娶他的新娘。
聖上目睹蕭易瑾滿身鮮血,太子手持匕首後,身體日漸衰弱。
遊醫說要割肉入藥。
從蕭易瑾手臂上剜下一塊肉,深可見骨。
為此,聖上答應了蕭易瑾,替我和蕭易瑾賜婚。
城中洋溢著喜氣,蕭易瑾近來受到百姓的擁戴。
我穿著嫁衣,頭戴珠飾,只有一只茉莉發簪顯得格外突兀。
喜悅的嗩吶聲在我聽來卻是悲鳴。
轎子送我進了瑾王府。
令人費解的是,蕭易瑾仍未被立為太子。
今夜月圓,夜色迷人。
蕭易瑾也穿著火紅的衣裳。
他帶我坐在屋頂,春色滿園,他的臉色卻是蒼白。
我們都未言語,垂眸看著鞋尖,瞥見他垂在身側的手。
空氣中依舊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每隔半個月,他都要忍受割肉的痛苦,以肉入藥。
現在,蕭易瑾的手臂上恐怕找不到一塊完好的皮膚。
我瞥見他手背上一處舊傷,那是一支箭留下的。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記憶中,父親驚恐的眼神,大聲呼喊著什麽。
他沖上前保護我,那個少年。
箭矢穿透了他的手掌。
那些零碎的記憶,無法拼湊成完整的事件。
我搖了搖頭,拾起屋頂的石子,投向院中的池塘。
池水泛起波紋,終於打破了周圍的寂靜。
「月兒,你能留下嗎?」我轉過頭,迎上蕭易瑾的目光,他的眼眸中的紅色漸漸褪去。在月光的映照下,似乎閃爍著淚光。
「瑾王真是好計策,月兒本就無家可歸。」蕭易瑾笑了,沈默了許久。
他終於擡起手臂,將我緊緊擁入懷中,他的話語溫柔至極:
「恭喜你,你成功了。」
他的唇輕觸我的唇,感覺微涼。
我的靈魂逐漸脫離,記憶如潮水般湧入腦海。
……
一個沒有感情的機械聲音響起:
「他是你的攻略物件。逸國的三皇子——蕭易瑾。」
「只有攻略他,你才能回到你的世界,否則將永遠留在逸國。」
身體越來越輕,蕭易瑾自嘲的笑容成了最後的畫面。
他說:「月兒,你可以回家了。」
「蕭易瑾,我等了你兩個小時。」
我提高了聲音,看著他笑著走近。
攻略他十年,最近他似乎有些動容。
京城裏誰不知道蕭易瑾和我將軍府的小姐。
眼前閃過我在原來世界中被病痛折磨的父親的臉。
「爸爸,等女兒回來。」
我壓抑住心中的悲傷,再次露出笑容,迎上前去。
蕭易瑾的目光從我臉上掃過:「餓了就先吃,不用等我。」
這麽多年,他還是那副冷漠的樣子。
言語中總是透著冰冷。
如果不是我發現青樓的比武是他安排的,酒樓的師傅是他特意請來為我做飯的。
還有那年我被綁架,是他舍命相救。
如果不是這些,我差點就放棄了,真的以為他的心是冰冷的。
以為我再也回不去我的世界了。
突然,我與他的目光相遇,看見他眼中隱藏的溫柔。
我有些楞住,努力驅散心中的動搖。不,我要回去。
我和蕭易瑾走進我們常去的天字房,圍著他講述我新做的小玩意兒。
「手機?」
我笑著點頭,像往常一樣和蕭易瑾聊個不停。
見他沒有回應,我擡頭看去。
發現蕭易瑾正滿眼笑意地看著我,我的臉一下紅了。
「月兒……」
蕭易瑾俯身慢慢靠近我,這是十年來我最期待的一刻。
即使身上有傷,即使他一次次冷言冷語,我從未氣餒。
只為了這一刻。
但現在,心中卻莫名沈重,突然聽見:
「任務即將失敗。」
我睜大眼睛瞪著他。
原來蕭易瑾作為被攻略者,也是有任務的。
他的任務是不被攻略。
蕭易瑾似乎也聽到了我的系統提示:
「攻略即將成功。任務成功回到原來的世界,失敗必須留下。」
他停下動作,目光閃爍:
「留下來,求你。」
蕭易瑾的話帶著哀求,我從沒見過他這樣失態。
眼前又浮現出破舊的家和生病的父親。
模糊中看到父親佝僂的背影漸漸遠去。
再對上蕭易瑾的眼眸。
想到今天被他發現我是攻略者,那麽我註定回不去原來的世界。
我的淚水再也無法抑制,奪眶而出。
我在一片混沌的白色中漂浮。
等到雙腳終於踩到堅實的地面。
我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朝著家跑去,推開門,撲面而來的是腐敗的冷意。
墻上母親的遺像還微笑著看著我。
往日破舊卻溫馨的家裏,僅有的家電都沒有了。
只有正對門的客廳墻角鋪著薄薄的床鋪。
和一旁放著的半罐鹹菜勉強看出這裏有人住。
我朝著屋裏大喊,沒人回應,開始往外奔去。
逸國的十年,我的世界已過去十個月。
父親身體差,藥一直沒斷。
我畢業後找到工作,生活剛剛有起色,卻意外被投到逸國。
回來已經是冬天,我穿街走巷喊著父親。
天在下雪。
逸國是不會下雪的。
遠遠見一人佝僂著,拄著拐杖在雪地裏艱難前行。
磨破的鞋子,在雪地上留下淡淡的血痕。
老人卻毫不在意,只一步步走著,終於到我跟前。
他沒有擡頭,費力的喘著粗氣,皴裂的手遞過來的紙上印著女孩的模樣:
「你見到過,我的女兒嗎?」
熟悉的聲音混雜著濃重的啰音。
我的眼淚滴在他的手上,順著溝壑又流到掌心。
「我的女兒開心嗎?」
父親牽著幾歲的我從遊樂園出來,那雙手覆著薄繭卻很溫暖。
老人擡頭,眼睛渾濁,他瞇著眼適應陽光,努力想要看清我的臉。
父親將買藥的錢都用來找我,又變賣了家具,只有我的房間保留原狀。
徒步徘徊在附近的街道,再到附近的城市,一張張遞給行人印著我畫像的傳單。
怕我回來尋不到他,每隔幾天又回來家裏看看。
他的背再也挺不直,腫大的雙腳一次次滲出血來。
我一把抱住父親冷得發抖的身體:
「爸爸,女兒回來了。」
16
蕭易瑾外傳:
我降臨於這個塵世。
「你的使命是避免被征服。」
「警惕那些試圖攻略你的將軍府千金——蒼知月。」
輕撫衣擺,我微微一笑:「若任務失敗會怎樣?」
「失敗將導致你被永久抹除。」
我堅決地回答:「我將不會失敗,也不會被任何人征服。」
我的母親是個絕色美人,父親曾對她寵愛有加。
然而皇後的毒手害死了我母親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弟弟。
從那以後,母親便心灰意冷,只管吃齋念佛,不再過問世事。
她是個聰明人,在我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她就察覺到了我不是她真正的兒子。
她總是冷冷地看著我,從不靠近。
即使親眼看到我被人欺負,她也只冷漠地盯著我的臉。
母子之情,更是無從談起,而父親的目光永遠只停留在太子身上。
但我的小女孩不同,她的眼中充滿了星辰大海,還有一個小小的我。
「你要嘗嘗嗎?」
明明是個女孩,卻喜歡翻墻爬樹,她趴在墻頭遞給我一包紅糖糍粑,用油紙包裹著。
只因為一次父親賞賜的菜肴中,我隨口選了沒人要的甜點。她記住了。
在皇宮中,沒有依靠就只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皇後的詭計,我從小就經歷了太多。
與其等事情發生後再去應對,不如一開始就不讓她惦記。
我裝成宮中最無用的皇子,賞賜菜肴時我只選最次等的,父親對我的選擇很滿意。
但小女孩卻以為我真的喜歡,一直記在心裏。
面對她那閃閃發光的眼睛,我又一次勉強接受,好好地收進房裏。
我努力用冷漠的語氣與她相處。
平日裏也從不慶祝她的生日,節日的問候更是沒有。
被征服就意味著死亡,而我並不想死。
作為皇子,禮尚往來是基本的禮節,小女孩送我的禮物,我也應該每次都回禮。
我告訴自己,這不算動心。
無論是她假裝生病時我的慌亂。
還是她被綁架時我不顧一切地保護她,手掌被刺穿。
皇子本應保護百姓,將軍府的千金小姐自然也是百姓之一。
但我不能視而不見。
她爬上墻頭踩空摔下來,膝蓋摔破,手掌磨破。
為了救我,她以身試藥,肩膀上留下了永遠無法消除的傷疤。
送我禮物,騎馬馳騁,馬匹跑死,她皮膚曬傷。
這兩年我慢慢放松了,我自嘲地想,小女孩這麽努力一定很想活下去吧。
直到系統告訴我,小女孩任務失敗只會留在逸國,不會被銷毀。
那是我知道小女孩去尋找東珠,回來的路上差點被山匪抓住之後。
我帶著長劍騎馬砍死了那群山匪。
那時候我想,小女孩太想活下去了,既然如此,那我就來銷毀吧。
我準備向將軍府提親。
系統告訴我,每個人任務失敗的懲罰是不同的。
小女孩只會留下,不會被銷毀。
那天是我來到這個世界最開心的一天。
雖然難以向她表達我澎湃的愛意,但能看著她度過這一生就足夠了。
直到那天在酒樓情難自已,我俯下身靠近她時,系統音再次提醒我。
靠近她,她就會離開,會回到她的世界。
但面對小女孩期待的眼神,想起這些年她的奮不顧身。
這些日子我都在刻意回避,我比誰都清楚。
小女孩有拼命也想回去的理由。
「留下來,求你。」
我蒼白無力的話,只換來小女孩滿眼含淚。
直到她的丫鬟尖叫,看到她躺在地上,我抱著她往將軍府狂奔。
才知道自己早就愛上了這個小女孩。
但老天爺似乎在眷顧我。
我的小女孩失憶了。
她不記得我,不記得過去的日子。
她摘下那支茉莉花簪,我隱藏的心意也被一並遺忘。
茉莉,莫離。
我不靠近她,遠遠地守護著,拿走一切可能讓她想起往事的東西。
我想這樣我的小女孩就可以永遠留下來了。
但即使失憶,她也沒有一刻不想回去。
山崖下的風很冷,小女孩倚在我的肩頭。
喃喃自語,說的是:「我想回家。」
她的淚水滑落,浸濕了我的肩膀。
我看著被雨水打落的花砸進泥土。
想來該送我的小女孩回家了。
父親看到太子手裏拿著匕首,而我滿身是血。
他依然相信他從小帶大的太子。
廢太子被禁足宮中。
父親不過是在保護太子,父親在怕我。
他問我到底想要什麽。
我割下一片肉,請求他賜婚。
小女孩穿著嫁衣,發髻上插著那支茉莉。
但她再也不會對我露出笑容。
明亮的眼睛也不會望向身上沾滿血腥的我。
「月兒本來就回不去了。」
小女孩投擲的石子激起漣漪,說出的話擊中了我的心。
我終於慘然一笑,將小女孩擁入懷中。
在她的唇上留下了我唯一的銘印:「恭喜你,攻略成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