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80年，大溪村村支部。
「書記，我想和最後一批知青回滬城。」
顧安寧鄭重向村書記提出申請需求。
她是1975年響應號召下鄉來到這裏的，如今最後一批知青也能回城了，她也想回去了。
面前的村書記扶了扶眼鏡，卻面露難色：「可你跟宋同誌是夫妻，上面規定了，已婚知青不得回城。」
沈默片刻。
顧安寧再度開了口：「我跟宋祁正，沒有領過結婚證。」
村裏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宋祁正名正言順的媳婦。
畢竟也只有這個身份，能讓她甘心放棄初次回城的機會，在宋祁正出國四年時，任勞任怨守在宋家。
而這些年宋祁正出國在外，他們連事實婚姻也沒有。
所以不論怎樣，他們都算不得夫妻。
村書記聽見這說法，連忙找來婚姻登記薄看了一眼。
確認過後，村書記看她的眼神透了幾分同情，他直接蓋下印章，將回城條遞給她。
「等年底，春節前你就可以回去了。」
「謝謝書記。」
顧安寧走出村支部，仔細收好回城條。
春節前，那就只剩不到兩個月了。
一陣寒風吹來，顧安寧裹緊了身上的棉衣，可她的心裏無比暢快。
五年前，她剛來到大溪村時，第一份工就是分配在宋父手底幹活。
她也就此認識了宋祁正。
宋祁正很優秀，優秀到剛結束浩劫時，還能被公派去往美國留學。
離開前，宋祁正對她說：「安寧，等我回來，回來我們就領證。」
宋父是礦工，下了礦就很少在家。
而宋母雙腿癱瘓，常年臥床，家裏還有個十五歲正在讀書的小姑子。
可為了他這一句話。
顧安寧在這四年裏，替他照料著宋家老小，從不覺得半分苦。
可直到三天前，宋祁正留學歸來。
她滿心歡喜等了四年，等來的是宋祁正帶回家一位女高材生。
他們同在國外留學，在那裏互相扶持。
宋祁正說：「安寧，國外那艱難的四年，是蘇菲陪我走過來的，我沒法舍下她。」
那一刻，顧安寧心中一直的堅守和執念，突然碎了一地。
她才明白，這四年算是白等了。
還好，她還有最後一趟能回滬城的機會。
從村支部回到宋家。
宋家安靜得過分，宋祁正去了城賴恩頓工作，宋父下礦還沒回來，小姑子也沒放學。
只有癱在床上的宋母在家。
顧安寧像往常一樣進了裏屋，給宋母餵藥，擦拭身子，換上幹凈衣物。
宋母拉住了她的手，紅了眼：「安寧，是祁正那混蛋對不住你，等今晚他爸回來，我們一定給你做主！」
宋家人對她向來很好，早已把她當兒媳對待。
這也是顧安寧這些年願意留在宋家的原因之一。
而此刻，聽著宋母的愧疚，顧安寧神情平靜，反而安撫：「媽，人各有誌，沒事的。」
話出口，顧安寧又反應過來，自己以後得改改稱呼了。
沒跟宋母多聊，顧安寧很快進了廚房。
做好飯菜，剛把菜端上桌。
宋祁正的身影也踏入了院子。
自從第一次帶那位蘇菲回來，被宋母罵出去後，宋祁正這兩天就不再帶人回家了。
四目相對，宋祁正沈聲先開了口：「安寧，我有話和你聊聊。」
顧安寧靜靜看他，最終擦擦手上的水漬，跟他進了屋子。
關上房門後，她擡眼看他，雙眸平靜無瀾：「什麽事。」
宋祁正背脊挺拔，語氣卻有些歉疚。
「當年出國前，我向你承諾回來就領證，這話依然作數，我不是言而無信的人。」
聽著這話。
顧安寧眼底閃過不解：「那蘇菲同誌呢？」
宋祁正斂了神色，然後告訴她。
「這事我也跟蘇菲聊過了，她很大度，所以我們可以學外國人開放式婚姻，怎麽樣？」
顧安寧聽到這新鮮詞，不明所以：「這是什麽意思？」
「就是我們可以領證，但是感情上互不幹涉。」宋祁正說。
原來出國一趟，連找小三都能說得如此理直氣壯。
顧安寧楞了好久。
隨後，她笑了出來：「我不接受。」
第2章
聽到顧安寧的拒絕，宋祁正皺了皺眉。
「安寧，我知道你這四年不容易，所以我感激你，報答你。」
「我會和你領證，等我城裏研究所的家屬院分配下來了，我也可以帶你一起去城裏，給你安排一份體面的工作。」
「但感情是不能勉強的，再多的我給不了你……」
宋祁正說得誠懇。
可他話裏話外，都是顧安寧奢求著他的感情。
顧安寧聽在耳裏，搖頭：「你誤會了，我從來不求這個，我的意思是……」
她的意思是，他們不必領證了。
可宋祁正已經沒心思多聽：「你好好想一下，我是真心替你考慮的。」
說完，他直接出了門。
小姑子已經坐在桌邊，喊：「哥，你去哪兒？不吃飯了嗎？」
「我今晚不在家住。」
宋祁正說完就要走，誰料，迎面卻碰上剛回家的宋父。
兩人對視，他踏步還要走。
宋父卻叫住他：「你要是敢去找那個野女人，我們宋家，就沒你這個兒子！」
父親的威脅，讓宋祁正不得不頓住腳步。
宋祁正忍不住辯駁：「爸，請你尊重一下蘇菲。」
宋父神色怒道：「尊重？那你尊重過安寧嗎？」
「我告訴你，我們宋家的兒媳婦，只有顧安寧一個！」
話音落地，宋祁正沈默很久，最後擡頭沙啞地回答：「我知道了。」
宋祁正這晚，終究還是留在了家裏。
飯後，宋父宋母都有意撮合他與顧安寧和好，安排兩人睡一間房修復感情。
屋子裏很安靜。
看見宋祁正黑沈的臉色，顧安寧主動直接從櫃裏拿出被褥要打地鋪。
「你睡炕吧，我睡地上。」
宋祁正攔住了她，神色隱晦：「一起睡吧，天寒地凍，打地鋪要凍壞身子的。」
聽到這話，顧安寧動作一僵。
宋祁正緊接著接過她手裏的被褥，在炕上鋪好。
「咱們各睡各的，互不影響。」
那態度，怕是顧安寧占了他便宜似的。
顧安寧只是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麽，兀自上了炕。
夜裏，屋子很暗。
看著顧安寧背過身熟睡的身影，宋祁正嘆了口氣。
顧安寧這些年在家務農，他早就和她沒任何共同語言了。
可一邊是責任，一邊是真愛，他哪個都沒法舍棄。
一夜同床異夢。
次日。
村裏來了通知，說宋祁正研究所的家屬院名額已經確定下來了，讓宋祁正去城裏選房。
在宋祁正要出發時。
宋父當即瞥了一眼顧安寧：「我們老年人不懂這些，安寧，你跟著祁正一起去城裏看看房吧。」
原本正在廚房擇菜的顧安寧怔了下，她本想拒絕，可看著滿眼滄桑的宋父，到底還是點頭應下。
途中，兩人一路無言。
到了分房所，有人熱情迎上來。
宋祁正介紹：「這是鄭同誌，安寧，對房子有什麽要求你們盡管和她提就是了，我研究所裏還有點事，等忙完過來接你一起回去。」
「好。」顧安寧點點頭。
宋祁正便很快走了。
這時，鄭同誌給她倒了杯熱茶，坐下來。
顧安寧捧起熱茶，緩緩開口。
「他媽雙腿不便，最好是一樓，光線通風要好。」
「他妹妹還在上學，不知道這裏離學校遠不遠啊？」
……
她提了一大堆，對方都記了下來。
直到最後，那位鄭同誌又問：「那宋同誌媳婦，你自己有什麽要求？」
聞言，顧安寧一楞，隨即她搖頭解釋。
「我不是宋祁正媳婦兒，另外，這房子我也不會住進來。」
第3章
顧安寧輕輕笑了笑：「我只是幫宋家人來看看房子。」
鄭同誌對她的答案感到詫異：「看你對宋同誌父母這麽上心，還以為你是……」
話到此處對方識趣地沒有說完，顧安寧也就沒多解釋什麽。
她這次來，是帶著宋家兩老的期盼來的。
當初來大溪村插隊，顧安寧得到了宋父的很多照顧。
甚至有一次她夜半發燒，是宋父走了三十多裏的山路替她到鎮上請醫生。
算起來，這是救命的恩情。
這四年對宋家的照顧，顧安寧也不全是因為對宋祁正的感情。
更多的是報恩。
她希望宋家兩老能夠好好安享晚年。
這時，鄭同誌岔開話題：「有一間房子符合要求，我領你去看看？」
顧安寧沒有異議。
她跟著鄭同誌去了職工家屬樓看房。
一樓，有院子，離學校也近，是宋家二老會喜歡的房子。
顧安寧看完房很滿意：「我覺得可以，如果到時候宋祁正也沒意見的話，就定這個吧。」
「好嘞。」
等兩人回到分房所，時間已經不早了。
宋祁正明明忙完說接她一起回去的，可是卻遲遲不見他的身影。
於是，顧安寧去了一趟宋祁正的單位。
剛到他研究所門口，便看到了宋祁正，以及挽著他的手臂，與他舉止親昵的蘇菲。
三人視線撞上，一時無言。
最終是蘇菲先打破了這氛圍，朝顧安寧邀約：「安寧姐，剛剛聽祁正說你也來了，正好，我們一起吃個飯吧。」
一旁的宋祁正只是靜靜看著她，並無言語。
顧安寧沒有拒絕。
他們來到了附近的一家國營飯店。
服務員拿著紙筆過來，問他們要吃什麽。
宋祁正拿過選單：「來一個蟹肉沙拉。」
他說著看向蘇菲，笑意溫柔：「我記得在國外時，你最愛吃。」
兩人就這麽當著顧安寧的面，濃情蜜意對視著。
顧安寧坐在他們對面，全程沒有說一句話。
很快，菜一一上桌。
吃到中途，見顧安寧始終沒伸筷子夾蟹肉，蘇菲熱絡地朝她招呼：「安寧姐，你嘗嘗這蟹肉，可鮮甜了。」
隨著蘇菲話音剛落，宋祁正便夾了一筷子蟹肉到顧安寧碗裏。
「是的，你嘗嘗，很好吃。」
可是顧安寧卻看著碗裏的蟹肉放下了筷子。
她擡眼，平靜的開口：「你忘了嗎？我吃不了蟹。」
宋祁正臉色一僵，記憶也在這刻回籠。
他記起來，以前顧安寧就因為吃了一口蟹酥全身紅疹發燒，是他親自送她去的醫院。
從那之後，宋祁正和她吃飯，總會格外留意桌上有沒有與之有關的菜，連用蟹熬的湯都不許她喝。
可是現在，他卻親手將一整塊，夾到了顧安寧的碗裏。
宋祁正垂下眼眸：「抱歉，我忘了。」
他看著顧安寧碗裏的蟹，提出幫她換一碗。
可顧安寧笑著：「不用，我已經吃飽了。」
宋祁正沒再勉強。
吃完飯，蘇菲將一個禮袋遞給宋祁正：「我給叔叔阿姨買了禮物，給你也買了一份。」
宋祁正開啟禮袋一看，眼底一亮：「是皇後樂隊的新唱片？」
蘇菲笑著看他：「是，你最喜歡聽的。」
顧安寧聽著他們談論西方流行音樂，那是她從未接觸過的新鮮事物。
這也讓她再次認清，自己和宋祁正，確實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回到村裏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暗了。
在村口，沒想到會意外遇到村支書。
看到顧安寧，他張口便說：「安寧，日子提前了，下個月就能走。」
「好。」顧安寧點點頭應聲。
村支書騎著單車很快遠去。
這時，宋祁正卻皺了皺眉，問：「你要去哪兒？」
原本顧安寧就沒準備瞞著他。
此刻他問了，她也就直接告訴他——
「宋祁正，我準備回滬市了。」
第4章
誰料顧安寧認真正經的告知，換來的卻是宋祁正的冷諷：「你不想說可以不說，何必故意跟我說這種氣話？」
「你之前已經放棄過回城的名額，哪裏還回得去滬市？」
語罷，他冷冷睨她一眼，大步流星率先往前走去。
顧安寧待在原地，唇角勾起一抹苦澀，很久才重新邁步跟上他。
回到宋家，宋父宋母都還沒睡。
宋祁正進屋便遞上禮品袋：「爸媽，這是蘇菲送給你們的。」
一聽到‘蘇菲’的名字，宋父臉色冷沈，毫不猶豫推開：「拿走拿走！那女人買來的東西，我們家絕不要！」
宋祁正無奈：「都是蘇菲的一片心意。」
可父母執意不收，最終宋祁正只能收起來。
有了傍晚那次的不愉快，晚上顧安寧回房時，宋祁正的臉色依舊不大好看。
顧安寧正鋪上自己的被褥。
宋祁正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以後你說離開那種氣話跟我說說就算了，爸媽面前你註意一點，別亂講了。」
顧安寧動作一頓，只低頭‘嗯’了一聲。
一夜又是同床異夢。
隔天宋祁正進城，將在家休息的妹妹宋雪雲也一起帶了去玩。
下午顧安寧便獨自來了大溪村的通訊室。
她撥通了滬市家裏的電話：「爸媽，我能回家了，已經確定了下月初五的火車。」
電話那頭，顧父顧母語氣裏都難掩激動。
「好！能回來就好！不管什麽時候，爸爸媽媽都歡迎你回來。」
當時知青返鄉剛開始，顧家人就想辦法給她爭取了名額回去。
可那時顧安寧卻為了和宋祁正的約定，主動放棄了名額。
想到這裏，她心裏難免愧疚。
和父母又聊了幾句關切話，顧安寧才掛斷電話，準備回宋家。
走出通訊室沒兩步，正好在路口看見剛從城裏回來的班車，宋祁正兄妹倆正從車上下來。
此時的宋雪雲身上換了身時髦的新裙子，整個人笑容滿面。
四目相對，顧安寧走上前：「買新衣服了？」
「嫂子……」
宋雪雲的笑意霎時僵住，囁嚅著不知怎麽開口。
一旁的宋祁正替她回答：「是蘇菲給她買的。」
顧安寧明白過來，點頭：「很好看。」
宋雪雲神色卻像是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偷看她一眼，低下頭不多說話。
三人一同往宋家的方向走去。
路上，冷風呼呼刮著。
宋祁正突然開口：「安寧，等我們一家進了城，蘇菲說可以給你安排一份城裏的工作。」
顧安寧剛想說自己不需要，宋祁正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很快又道：「別急著拒絕，你先好好考慮考慮。」
這一句，堵得顧安寧沒話說了。
一路再無言，回到家。
趁著宋祁正去洗澡的時間，宋雪雲許是心裏愧疚，又偷偷找上顧安寧。
「嫂子，你放心！我絕不會因為一件新衣服就被收買的，你別生氣……」
宋雪雲表忠心一樣承諾著，顧安寧卻笑著出聲打斷她：「你以後別喊我嫂子了，我和你哥沒結婚，也沒領證，你還是叫我姐吧。」
宋雪雲卻快嘴道：「這是什麽話，我哥說過會娶你的，你就是我嫂子。」
「總之，我心裏的嫂子也還是只有你一個！」
說完這話，宋雪雲立馬溜回了自己的房間。
顧安寧沒說話，嘆口氣也回了房。
所有人都跟她說宋祁正會娶她，可沒人問她還想不想嫁給宋祁正……
之後的半個月裏，宋祁正工作忙碌，整日都早出晚歸。
而整個宋家都沈浸在即將舉家進城的喜悅裏，開始大包小包收拾起來。
顧安寧也收拾起自己的行李。
開啟書桌抽屜，裏面滿滿當當，放置著宋祁正送她的禮物。
有書簽，有頭繩還有兩人唯一一張合照。
當初兩人一起去照相館拍下這張合照時，宋祁正跟她說：「等以後我回來，我們還要拍很多相片。」
這四年，顧安寧日日夜夜就這麽摩挲合照，用以緩解對他的思念。
如今它已經泛黃發舊了。
正如他們消失的愛情。
此刻，顧安寧毫不猶豫將這張泛黃的照片，連同所有禮物扔進了腳邊的廢品回收袋。
第5章
收拾好後。
顧安寧將那堆廢品拖出房，轉而打包賣給了村裏的廢品資源回收桶。
等回來的時候。
宋父剛從外面做工回來。
他神秘兮兮地將顧安寧叫到一旁，然後遞給她兩張電影票。
「這是我托人從城裏買的，明兒你倆有空，去城裏看看電影。」
顧安寧知道宋父拿來電影票想讓她和宋祁正和好。
可人一旦變了心，又豈是一場電影能挽回的。
顧安寧擡頭，卻對上宋父蒼老面容滿是深深期許的目光。
拒絕的話到嘴邊，到底還是沒說出來。
顧安寧接了下來：「好。」
沒過一會兒，宋祁正回來了。
顧安寧在宋父殷切的註目下，將宋祁正拉到屋裏，她把票拿出來，嘴裏卻說：「這裏有兩張電影票，你明天拿去和蘇菲去看吧。」
聞言，宋祁正低頭看了一眼票上資訊。
廬山戀，是最近最流行的愛情電影。
他神色有些遲疑：「這部電影……上周我和蘇菲已經看過了。」
顧安寧一楞，這才反應過來，是啊，像宋祁正和蘇菲這樣與時俱進的人，肯定是第一時間就去看了電影。
她神色淡淡，正要收回來。
卻聽宋祁正又道：「不過這電影確實很不錯，我明天可以陪你再看一遍。」
他神態宛如施舍。
顧安寧輕搖頭：「沒事，我和雪雲去看也一樣。」
說著想轉身，宋祁正卻自顧自從她手裏抽出一張電影票，不容置喙一般：「這種愛情片，不適合小孩看。」
看著被他抽走的電影票，顧安寧下意識想說沒必要，可側目又看見了窗外宋父熱忱的視線，最終她還是沒有任何異議。
第二天，她和宋祁正一起去了城裏。
到電影院，兩人來得早了些，電影要半個小時後才開場。
等得無聊，宋祁正主動提議：「我去給你買兩瓶汽水喝。」
他剛將買來汽水遞給顧安寧，迎面卻碰單位上的同事。
「宋同誌，怎麽會在這裏遇到你……」
同事說著，註意到宋祁正旁邊的顧安寧，在看到她手裏的票，卻忽地臉色一沈。
「宋同誌，蘇菲昨晚胃出血進了衛生院，你居然還有心情和別的女人來看廬山戀，我真的看錯你了。」
落下責罵過後，同事冷眼睨了顧安寧和宋祁正一眼，轉身就走。
而宋祁正楞在原地，看著同事離開的方向，眉頭緊皺。
看著宋祁正擔憂的神色，顧安寧主動開口：「你去衛生院看看蘇菲吧，電影我自己看就行。」
「不過……」她提醒道，「不要錯過了回村的末班車，省得宋叔擔心。」
「謝謝。」
宋祁正點點頭，頭也不回跑遠了。
顧安寧一個人進了電影院，燈光暗下，她看得聚精會神。
確實是一部好電影，顧安寧都不禁為電影情節濕潤了眼眶。
等電影結束，顧安寧直接去了車站。
她坐在車站裏等了又等，等到了傍晚，宋祁正卻始終沒出現。
「這位女同誌，去往大溪村的末班車馬上就發車了，你還上車嗎？」
售票員見她等了很久，忍不住朝她喊著問。
顧安寧看了一眼空蕩的入口處，連忙回應：「我上！」
說著，她沒再猶豫起身踏步上車。
宋祁正，這次我不會再等你了。
第6章
到天黑時，顧安寧才回到宋家。
見她是一個人回來，宋父宋母心裏還有什麽不清楚的。
宋父恨鐵不成鋼擰眉低斥：「祁正是不是又找那女人去了？我真恨不得打斷他的腿。」
宋母緊緊拉過顧安寧的手哽咽：「安寧，委屈你了。」
顧安寧卻神情自若，反而安慰：「不怪他，是我自己先走了。」
事已至此，宋父宋母也無可奈何，只能叫她：「快去休息吧。」
顧安寧應了聲，回了房。
第二天清早，宋祁正才回家，滿臉疲憊，看上去一夜沒睡。
他第一件事便是來和顧安寧道歉：「安寧，昨天真是不好意思，本來說要陪你看完電影的，結果我……」
顧安寧不在意地笑了笑：「沒事，對了，蘇菲身體好些了沒？」
宋祁正點頭：「已經好多了。」
「那就好。」
見顧安寧神色無異，宋祁正心裏卻莫名不是滋味。
他本以為他臨時爽約，顧安寧會生氣，沒想到她看上去不甚在意。
或許是因為愧疚，顧安寧要出門幹活的時候，宋祁正主動跟了上來幫忙。
兩人並肩往前行走。
途徑村裏的露天井，宋祁正突然停下了腳步。。
他記得，再往前個十幾步，就是村裏的那棵生長百年的古樹，村裏老人都叫他姻緣樹。
說是只要相愛的兩個人一齊到樹上掛紅綢，今生便能永不分離。
四年前，他正是在這裏和顧安寧定情。
久遠的記憶讓宋祁正神色不禁動容，他拉住了顧安寧：「我們從前在姻緣樹上掛的紅綢，不知道還在不在……」
他話裏的暗示再明顯不過。
顧安寧聽著，記憶也隨著飄遠了去，無數畫面從腦海裏浮現。
那顆樹下有著太多屬於他們之間的甜蜜回憶，是她這四年來的精神支柱。
可現在，顧安寧只是扯扯嘴角，平靜告訴宋祁正。
「那棵樹，早就被砍了。」
顧安寧頓了下，繼續開口：「就在你走的那年。」
村裏要修路，不得不將那棵樹砍掉。
等顧安寧知道後趕過去時，樹幹早已被村民當柴火瓜分，樹上的那些紅綢也已不知所蹤。
她沒守住定情樹，也沒找回紅綢。
現在想來，或許在那時，一切就早有預示。
寒風凜冽，刮得人臉頰生疼。
宋祁正也噤了聲，兩人此後一路無言。
……
年關將近，村子裏年味漸濃。
家家門前掛春聯燈籠，備年貨，只有宋家顯得冷冷清清。
往年宋家也早就置辦起來了，今年情況特殊，還沒準備這些。
裏屋，宋母拉著顧安寧的手：「安寧，今年我們一家人都去城裏新房子過年。」
「等明年開春，就把你和祁正的事兒辦了。」
宋母的眼中全是期盼。
可這次，顧安寧垂下眼眸，卻不得不讓她失望了。
「嬸子，我打算回家了。」
宋母一楞，起先還沒反應過來：「是該回家一趟！讓祁正陪你一起回去，也好見見你家裏人。」
顧安寧擡眼卻說：「嬸子，我打算和最後一批知青們一同返城了，這次回家，我就不來了。」
這一番話，讓宋母手足無措。
宋父進門來正好聽到，連忙挽留：「安寧，祁正那裏，我們會勸他回來好好跟你過日子，別走。」
顧安寧釋然笑笑：「感情的事勉強不來的，宋叔宋嬸，我走以後你們多註意身體。」
見她這般態度，二老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時沒了聲。
最終，宋母紅著眼只能無奈地嘆息：「是我們家裏沒福氣，留不住你。」
顧安寧沒說話，回了自己屋。
看著行事曆上被紅筆圈起來的臘月初五。
三天後，是宋家搬去城裏的日子，同樣也是她離開的日子。
第7章
只剩三天了。
顧安寧的心裏隱隱有些激動，她馬上就能回家了。
這天晚飯桌上。
宋祁正再將蘇菲的禮物拿回家時，宋家父母已經不再抗拒了。
而是平靜地吩咐：「就放那吧。」
對於父母親態度的轉變，宋祁正一時有些詫異。
倒是旁邊的妹妹宋雪雲忙道：「爸媽，這是蘇菲姐特意給你們買的補品，其實蘇菲姐人挺好的。」
這段時間，宋雪雲常常跟著去城裏，對蘇菲的態度已然轉變。
顧安寧看在眼裏，心裏卻還是難免泛起一抹酸澀。
只是轉念想想，雪雲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會喜歡對她好的人，是再正常不過的。
宋家人，很快就會跟宋雪雲一樣忘記她這個外人。
顧安寧最終只是一言不發，收拾著碗筷。
第二天，顧安寧去了趟村支部。
村支書遞給她一張回滬的火車票，並告訴她：「明天上午九點，村口有車統一來送你們去火車站，可別耽誤了。」
顧安寧笑言：「一定準時到。」
她揣著火車票回了宋家。
此時的宋家院子裏已經堆起了大包小包行李，等整理好後，明天一早宋祁正叫來大車就能直接出發了。
顧安寧看了一眼，轉身進了屋。
沒過一會兒，宋祁正走進屋內，看著顧安寧的行李包，正要去提。
顧安寧卻攔住了他：「我還有東西沒收拾好，不急。」
宋祁正沒多想，點點頭正要出門。
顧安寧叫住了他：「宋祁正。」
她從抽屜裏拿出一支鋼筆，遞過去：「這個給你。」
宋祁正瞥了一眼，有些詫異：「怎麽突然送我禮物？」
聞言，顧安寧一僵。
宋祁正竟然沒能認出來，這是他出國前送她的禮物。
原來這鋼筆，只有她這四年視若珍寶。
他早已不記得了。
這一刻，也讓顧安寧徹底意識到，自己這四年不過是個笑話。
顧安寧沒有解釋，只是說：「拿著吧，我用不著鋼筆。」
宋祁正伸手接下：「謝謝。」
旋即他踏步離開。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顧安寧心底郁結在這刻盡數消散。
鋼筆是他們之間最後的回憶了。
還給他，他們從此兩清。
……
次日，到了宋家人進城的日子。
宋祁正一大早就去了城裏叫車，到八點半也還沒回來。
村裏廣播已經在催促：「請返程知青速到村口集合！」
顧安寧將手裏的行李包往肩膀提了提，看向滿臉不舍的宋家人。
終究，還是沒能和宋祁正好好告別了。
「宋叔宋嬸，我就不等宋祁正了，得走了。」
宋家父母紅了眼，「安寧……」
顧安寧眼底也泛了紅，緩聲告別：「宋叔宋嬸，感謝你們這些年的照顧！」
轉而，她又叮囑宋雪雲：「以後去城裏要好好念書。」
宋雪雲咬著下唇，重重點頭：「嫂……安寧姐，我會想你的。」
顧安寧沒有多留，她提著行李包，轉身大步走向了知青回滬的大部隊。
上午九點整，顧安寧跟隨大部隊上了車。
在喜慶的鞭炮送別聲中，大巴車一輛接一輛緩緩駛離村子。
顧安寧坐在最後一輛大巴車。
在路口處，她從車窗裏看見了宋祁正。
宋祁正搬家的車正停在路邊，給知青返程的大巴車讓路。
他坐在駕駛座上，俊朗側臉透著即將遷進城裏的喜悅。
他並未註意到。
擦身而過的大巴車上，顧安寧伸手拉上了車簾，握緊了手裏去往滬城的火車票……
從此天高海闊，她與宋祁正再也不見。
第8章
搬家的貨車停在了宋家門口。
宋祁正下車踏入院子，眼底露出感慨笑意：「爸媽，我剛剛在村口看見最後一批知青回城，看來今天果真是個好日子。」
可進了院，卻見家裏人神色復雜，情緒低落。
宋祁正楞了一楞，「怎麽了？沒事，以後咱們還能常回村裏。」
他只當是家裏人要離開村子不舍得。
看了看，沒見到顧安寧，宋祁正踏步要往屋裏走。
「顧安寧？我們該走了！」
剛喊出聲，宋父就沈聲叫住了他：「別喊了，安寧走了。」
宋祁正腳步一頓，不解：「走了？去哪兒了？」
院子裏一時陷入詭異的沈默中。
最終，是宋雪雲紅著眼睛朝宋祁正哭了出來——
「哥！安寧姐已經隨知青隊伍回滬城了！」
「她不要我們家，也不要你了！」1
聽見這話，宋祁正呆楞楞的看著原地，很長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
在他的潛意識裏，今天是一家人去城裏的日子，是皆大歡喜的好日子。
為什麽顧安寧要離開？
顧安寧是他的妻子，是他的老婆，她憑什麽走？
宋祁正握了握拳，濃黑的眉頭中閃過幾絲不悅。
「啪」的一聲，行李落在地上，揚起一陣黃灰。
宋祁正擡腿往前走去，他很想想問顧安寧為什麽。
可是衣袖卻被自己那癱瘓的老母親緊緊抓住。
她問宋祁正：「你去做什麽？」
宋祁正那張英俊的面龐上透著不甘：「我去把顧安寧追回來！」
宋祁正爸狠狠抽了一口煙，吐出一口白霧。
他扭過頭眼神之中，還有一絲鄙夷。
宋父冷笑一聲，揚了揚手，語氣也很不好：「回？你讓安寧陪你回哪去？」
宋祁正幾乎是脫口而出：「去城裏的新家，單位不是給我分配了新房子，她……」
宋父將手裏的香煙往地上一扔，擡腿碾過去，火星子從鞋底溢位來。
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非常惋惜的說：「我們老宋家留不住這麽好的姑娘，我們老宋家沒福氣。」
宋祁正的手指慢慢捏緊，內心還不肯接受這個事實。
顧安寧愛他至深。並且之前已經接受了開放式婚姻的提議，她現在又是在鬧什麽脾氣？
宋祁正不由分說掙脫開癱瘓的媽，語氣也有些憤怒：「我去勸她回來，我跟安寧好好說說。」
他說著擡腿就要上前，可是宋父瞪著一雙眼，看著宋祁正那高大挺拔的背影，胸腔之中怒火蹭蹭而起。
他在他的背後大聲吼道：「你還嫌自己做的不夠狠嗎？這幾年顧安寧在咱們家受盡了苦，她沒跟你領證，還不是你的媳婦，就幫你照顧爹，照顧媽，幫你操持家務這麽多年了。可是你呢，狼心狗肺，從外面帶回來一個不清不楚的女人，你讓安寧怎麽在這個家裏待下去？」
宋祁正腳步一頓，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宋父無奈地擺了擺手：「聽我一句話，你別去找安寧了，就算安寧想回來，我們宋家也沒臉接納她，這件事，原本就是你做得理虧，我沒臉再跟她說一句話，這個處境，她要走也是理所應當的。」
「安寧既然已經走了，你就別再去招惹人家。」
第9章
聽到這話，宋祁正身形僵了一僵。
但他卻還是邁開步子朝村口跑了出去。
可留給他的，連大巴車的車影都不復存在，只剩車轍印。
這一刻，宋祁正一陣恍惚。
思緒好像突然回到了五年前。
那一年，也是這樣的冬天。
寒風蕭瑟，村路上的大樹葉片落盡，光禿禿一片。
從城裏來的大巴車停到路口，車上走下來一群穿著穿著軍綠色工裝戴著大紅花的男男女女。
宋祁正被村長安排來安置這些來大溪村的知青們。
人群之中，宋祁正第一眼就看到了顧安寧。
她在那個特殊年代裏，無疑是一抹亮麗的風景。
雖然和其他女知青一樣的穿著，可是顧安寧那一一雙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眼眸猶如一泓清泉，純凈而靈動，還是深深吸引了宋祁正的註意。
宋祁正感覺那一瞬間，自己的心跳都好像漏了一拍。
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湧上心頭，時間好像在那一刻停止，他的眼中，只剩下了那個漂亮靈動的女孩。
直到同伴用手肘戳了戳他的腰身，提醒一般的喊道：「誒，宋祁正楞著幹嘛？快去幫忙搬行李呀！」1
宋祁正這才如夢初醒，擡腿走到顧安寧身前。
「你，你好……這些東西我幫你搬吧……」他緊張到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反觀顧安寧卻落落大方，那一雙湛亮的眸眼笑起來，像月牙一樣彎彎的。
像是烙印一般深深的刻在了宋祁正的心裏。
「好，謝謝你，同誌，請問怎麽稱呼？」
宋祁正不好意思的撓撓頭，羞澀地垂下眼，說了自己的名字。
顧安寧也笑了笑：「這名字很好。」
她說著介紹了自己：「你好，我是顧安寧，以後就麻煩鄉裏鄉親的多照顧了。」
看著顧安寧伸過來的手，手指纖細。指甲瑩潤。
宋祁正的手指慢慢的捏緊，最後輕輕握上去。像是湧過了一陣電流。
很久之後，他才知道原來那種感覺叫做一見鐘情。
後來兩人在大溪村漸漸相識，相知相戀。
回憶起來是多麽的美好，純凈。
那個純真年代裏，他每天最激動的事情就是能夠見到顧安寧一面。
每次想到這件事，就會感覺渾身充滿了力氣，哪怕三天三夜不睡覺都可以。
為什麽，這樣深沈的愛現在卻消失得所剩無幾了呢？
宋祁正自己也不清楚。
這時候，宋父上前來，伸了伸手拍了拍宋祁正的肩膀：「安寧已經走了，我們也走吧。」
宋祁正感覺自己的胸腔之中像塞進了幾大團棉花。
它們堆疊在一起堵塞著，呼吸都是如此艱難。
最後，在宋父的催促下，他才像是如夢初醒了一樣擡腿走上班車。
離開了大溪村，離開這個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小山村，要要去城裏過更好的生活了。
並且，沒有了顧安寧這個阻礙，他能夠順理成章和蘇菲在一起。
可是為什麽，他的心裏，會這樣難受呢？
宋祁正看著車窗外，田埂上，有一對熱戀中的情侶。
女孩輕輕將頭靠在男人的肩膀上，男人則小心翼翼伸出手，輕輕環繞住女孩的腰身。
一切都像極了曾經，像極了他和顧安寧在一起的歲月。
可是這些，都隨著兩人的分開，徹徹底底成為舊夢。
第10章
到汽車站時，早早的，蘇菲便等在了那裏。
她穿著一身時髦的羽絨服，長發及腰，那張明媚的臉龐上是自信的笑容。
那一刻，宋祁正心裏，失去顧安寧的痛苦，好像又減淡了不少。
蘇菲連忙迎上來：「祁正。」
說著，她臉上的笑意又加深，主動跑上前，幫忙將宋母攙扶下來。
「阿姨，我扶您。」
原本宋母是很不喜歡這個插入顧安寧和宋祁正感情中的蘇菲，因此不管是她上門拜訪，還是對於她送來的禮物，宋母和宋父也是次次都退回。
可是現在顧安寧走了，宋祁正又喜歡蘇菲喜歡得跟什麽似的。
饒是她再不喜歡蘇菲，未來的兒媳婦卻也不出意外只能是蘇菲。
無可奈何。
因此，宋母對待蘇菲的態度不似從前那般強硬，而是軟化了很多。
「謝謝你，小蘇，不過還是讓祁正來吧。」
宋祁正也開口：「蘇菲，我來就好。」
蘇菲當然只是嘴上說說漂亮話，不然自己這細胳膊細腿的，怎麽可能搬得動宋母。
於是，她佯裝無奈：「那我在後面攙著點阿姨。」9
她說完，看了一圈，沒看到顧安寧，蘇菲一楞，問道：「祁正，安寧呢？」
宋祁正怔了片刻，只說：「安寧走了。」
蘇菲眉頭皺了起來：「走了，是什麽意思？」
宋祁正扶住蘇菲的肩膀，耐心解釋道：「蘇菲，安寧知道，我已經不愛她了，所以她申請知青回城，回家去了，以後我們之間，再也沒有任何阻礙，蘇菲，我可以光明正大娶你為妻了。」
宋祁正英俊的臉龐之上，洋溢著喜悅。
可是蘇菲卻明顯沒那麽開心了。
她看著從鄉下來的宋家一大家子，抽旱煙的宋父，癱瘓的宋母，還有一個未成年的小姑子。
想到要以後的每一天，都要面對這樣一家人。
蘇菲感覺自己肩膀上像是壓了幾塊巨石一樣，讓她喘不過氣。
這一瞬間，就連平日裏那樣英俊的宋祁正，都像是醜了幾分。
蘇菲只想和宋祁正談談戀愛，風花雪月，可是真的要嫁給他家做媳婦，蘇菲感覺自己的心裏，瞬間是蔫了。
不過，她並未表現得太過明顯，而是心事重重，陪著宋家人回了單位分配的房子。
才剛過來，許多地方都要收拾，搞衛生。
蘇菲自小就嬌生慣養，哪裏幹得來家務活。
因此幹了沒幾分鐘，就覺得腰酸背痛。
借口家裏有事，很快就離開了宋家。
只剩下了宋祁正和宋家小姑子忙碌。
剛到房子裏，什麽都還沒有準備。
又由於顧安寧的離開，宋父宋母心裏都很不是滋味。
宋母躺在床上念念叨叨：「要是安寧在就好了，這麽窗明幾凈的大房子，她住進來，心裏肯定高興。」
可是宋母的話剛說出口，就被宋父打斷。
「算了，別說這些不開心的事了，以後也少說，免得祁正聽到了不高興。」
宋母長長地嘆了一聲氣。
殊不知，宋祁正就在門外。
聽到父母這話，心裏也有些悵然若失。
宋家這個年，過得很是冷清。
可另一邊，顧安寧坐上了火車，終於在除夕的前一天趕到了家中。
第11章
老早的，顧家就布置起來了。
門上貼了春聯，門前掛著大紅燈籠。
顧父顧母以及顧家哥哥早就等在了大門口。
遠遠的，就看到了顧安寧。
五年沒見，看到女兒的那一瞬間，顧母的眼淚就落了下來。
她撲過來，緊緊地將顧安寧摟在懷裏，哭得泣不成聲。
「安寧，五年了，你終於回來了。」
顧母的聲音顫抖著，眼中閃爍著淚花。
顧安寧也一陣哽咽，扔下行囊，緊緊地抱住了母親。
那一刻，所有的疲憊與思念都化為了無盡的溫暖。
顧父也摘下眼鏡，擦了擦眼角的淚光。
他欣慰地說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哥哥顧平安牢牢攬住妹妹的肩膀：「安寧，走，我們回家，媽做了你最愛吃的糖醋排骨，我們回家。」
顧安寧笑著點頭：「好，回家。」
推開老舊的木門，家裏一切如同五年前她離開前一樣，絲毫沒有任何改變。
還是熟悉的家具，熟悉的布局。
顧安寧的眼眶有些濕潤了，她走過來，看著桌上熱氣騰騰的飯菜。6
一道道菜，都是他最愛吃的。
顧安寧轉過身來，看著身後的父母兄長「撲通」一聲跪下去。
她開口的聲音裏面夾雜著哭腔：「爸媽，女兒不孝，這五年都沒能陪伴在你們身側。」
甚至於他還曾經想要為了一個男人，永遠在異地他鄉，在那個偏僻的小山村裏待下去。
現在，顧安寧才深刻地認識到，自己當初這個決定是有多麽的愚蠢。
父母如今兩鬢斑白，她當女兒的卻不能承歡膝下，是多麽沒有孝心！
然而顧父顧母抹著眼淚，連忙將地上的顧安寧扶起來。
「說這些幹什麽？當初下鄉你也是為了你哥哥，至於後來留在那裏，也是因為你遇到了心愛的男人。
當初，聽到顧安寧這樣做這個決定，顧父顧母百般不願，也曾有過勸阻。
可是顧安寧很堅持，他們也就以為以為她遇到了好的歸宿。
雖然很想念女兒，可是做父母的，更想要的是顧安寧能快樂。
「墨現在回來了就是好事，咱們一家人在一起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就是最重要的。」
見到氣氛有些傷感，顧平安連忙催促著：「都還楞著幹什麽？快來吃飯，天冷飯菜要涼了。」
一家人說著話，這才圍聚在飯桌上。
坐下來，顧父將第一塊排骨夾到了顧安寧的碗裏。
「快嘗嘗你媽的手藝，是不是還和以前一樣？」
顧安寧夾起那塊排骨輕輕咬了一口，香濃的肉味在舌尖上徜徉。
她忙不叠的點頭：「媽的手藝比以前更好了。」
顧安寧的哥哥也連忙夾菜到顧安寧的碗裏。
一家人高高興興，吃著團圓飯，電視裏播放著當年的喜慶的節目。
歡聲笑語，家長裏短，是最溫暖的感覺。
晚上顧安寧躺在床上，心裏很是安穩。
床是父母很早就鋪好了的。
自從知道她要回家顧家父母是三天兩頭就要進房間來打掃一番，就怕顧安寧回來住的不好。
清早，顧安寧也是很早就醒來了。
母親很早就進廚房忙碌起來了，今天就是除夕，她要好好準備一頓豐盛的年夜飯。
顧安寧心疼母親，進了廚房挽起袖子就想要幫忙。
可是母親轉過身來，卻推著她的肩膀往外。
「你進來幹什麽？這大清早的，快回去休息。」
顧安寧笑了笑，開口說道：「媽，我都睡了這麽久了，早就休息夠了。我看看還有什麽要幫忙的？
「你剛回來，坐了那麽久的火車，兩天一夜呢，趕緊回去休息，這裏媽來做就行了。」
顧安寧實在拗不過母親，只能陪在她身邊，與她一起說說話。
顧母一邊攪和著面團一邊邊說：「對了，今天晚上的年夜飯除了咱們一家人，還有客人。」
第12章
顧安寧一楞，秀氣的眉頭稍微皺了一下。
還有客人。
「什麽客人？」
顧母如實回答：「是江家的孩子，陳阿姨的兒子啊，也是你哥的同學，小時候，你還經常去他家玩呢。」
顧安寧回憶了片刻。腦海之中出現了一個清秀，挺拔，堅毅的少年模樣。
他叫什麽名字來著？
顧安寧想了一陣，不過沒有想起來，只記得自己一直叫他「江哥哥」。
他十八歲那年入伍，入伍前，還曾來過家裏一趟。
說是來找哥哥的，可是那天很不巧，哥哥顧平安剛巧和父親一同去鄉下祭祖。
顧安寧回答道：「我哥不在。」
江謹行靜靜地看著顧安寧：「沒事我等他回來，和他道一聲別就走。」
可是一直等到太陽落山，哥哥始終沒有回來。
他於是起身，看著顧安寧緩緩開口：「我走了，珍重。」
顧安寧點點頭，笑了笑：「嗯，珍重。6
他深深的看了顧安寧一眼，轉身踏步離開。
高大挺拔的背影沐浴在夕陽裏，在他身上鍍上一層金暉。
到這裏顧安寧就全都想起來了。
是父親朋友江叔叔的兒子江謹行。
顧安寧點點頭：「哦，我知道，是江家哥哥啊。他現在怎麽樣了？
顧安寧問起江謹行的現狀。
母親回答道：「你江家哥哥現在可優秀了，參軍這些年，屢獲戰功，如今年紀輕輕已經是營長了。
母親將面團捏成一個一個的小劑子，然後拿出搟面杖，將之搟成一張張大小相近的圓形面皮，等會兒要用來包餃子的。
說到這裏母親突然想了起來。遺憾的開口說道：「安寧，其實原本，你父親和你江伯伯說好了，原本是想將你和江家謹行定親的。」
顧安寧聽到這話一楞，手指也緊了幾分：「媽，你開什麽玩笑？」
顧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手裏麻利地搟著面皮，卻沒停下手裏的活。
「這怎麽是開玩笑，都是真的，只不過你突然來電話，說你在下鄉的地方找到了喜歡的人，這件婚約才作罷的。」
顧安寧不知所措了幾秒鐘，她完全不知道自己離家的這五年竟然還有過這樣的事情。
顧母又開口：「對了，差點忘記了，你舅舅家表妹蘇瑤也會來吃年夜飯。」
顧安寧和蘇瑤年歲一樣，是近幾年才搬來滬市。
顧安寧和他的接觸並不是很多，只是過年過節的時候見過幾面。
她開朗活潑，和內斂安靜的顧安寧截然不同。
正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幾聲嬌俏的呼喊：「姑媽，姑媽！」
顧母低聲說：「說曹操曹操到了，安寧，你去泡杯茶。」
顧安寧聽罷連忙出了廚房，倒了一杯茶。
剛擡頭，蘇瑤就闖了進來。
見到顧安寧，蘇瑤那雙又黑又大的眸眼裏面綻出一絲光亮。
「哎呀，是表姐回來了。」
她說著笑眼彎彎親昵的拉過顧安寧的手。
小嘴一抿，明明是嬌揚的語氣，可是一張口，說出口的話卻不太好聽。
「姑媽，不是聽說表姐在那下鄉的鄉村裏嫁給了一個粗鄙的鄉野村漢嗎？怎麽回城了？」
